长长的路上，两种脚步声交叠在一起，走走停停。


“喂，我说，”及川又一次停下来，听着身后的脚步声也紧随着消失，扭头看向身后不远处的小人，“你可以换一种跟踪的方式吗？”


影山站在他身后，有些不知所措的抓了抓双肩包带：“我……我只是跟及川前辈顺路而已。”


及川被噎住了，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对付这个难缠的后辈。


本来两人是不同路的，但是最近影山好像寄宿在了亲戚的家里，这些天总是在部活结束后同行。平常小岩总是会也在，像是一座桥把及川和影山拉在一起，结果基本不外乎，只有岩泉时不时还记得跟影山说几句，或者及川揉着被打痛的脑袋不情愿的和影山打打招呼。


“要担起前辈的责任啊喂。”岩泉每次都这样说，时不时搭配着拳击。


“好痛的啦，小岩。”及川揉着头幽怨地说，心里五味杂陈。


距离上次差点打了影山已经过去一周多了，及川看待影山的心情越来越复杂——


说讨厌吧，那肯定是非常十分特别讨厌的，但是偶尔又会思考自己是不是对他过于恶劣了，内心稍有愧疚。然而影山就跟没脑子的牛皮糖，好像丝毫没被之前那事影响一样，仍然锲而不舍的跟在我身后，显得纠结这件事的及川先生非常的愚蠢。


果然还是非常非常非常讨厌！


及川内心的小船稍一晃悠，又停在了该停的地方上。


回到当下，家里有事提早结束部活的岩泉，丢下了明显需要桥梁的两人先行回家了。


而及川先生非常的不想跟影山说话，至少现在不想，近期也不是很想。所以面对似乎有话要说支支吾吾的影山，他也完全没有探究的欲望。


“那你不能走在我的前面吗？”及川撇撇嘴，“我不想笨蛋跟在我的后面。”


一般来说，影山都会乖乖地听话，不会有任何异议的走到及川的前面，然后结束今天的路程。


但是这次影山却没有按照及川料想的那样做，他拧起了眉头，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及川盯了他一会儿，决定还是不加理会，“不想就算啦。”他摆摆手，扭头继续走。在心里唱唱歌就过去了，他心想。


影山却仿佛这时候找到了自己的舌头：“我不想……不想及川前辈踩到我的影子。”


及川感觉自己没有平地摔在地上，属实是自己的平衡感绝佳，但他确实趔趄了一下（及川先生也不想承认这个）。“啊？？”及川震惊地再次扭身看向那个黑脑袋，“我没想到小飞雄这么幼稚？”


及川实在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个回复，但是他很快就找到了自己，调侃道：“哦对哦～毕竟小飞雄也就是初一生而已嘛，不过已经初三的及川先生才不会玩这种……”


他话还没说完，就低头看见影山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自己的影子上面。


“……”


影山却是毫无所觉的样子，本来还低头紧张地看着地面，听见及川突然失了话音，还困惑地抬头看了他一下。


及川只用了0.1秒就决定往前闪身挪开。


——就算及川先生不会玩这种游戏，也不可以让他随便踩我的影子！那可是北一最帅的影子好吗！


然而影山却仿佛被他这一下吓了一跳，有些惊慌地往及川这边跑来。


就在这时，本来就离两人有些距离的路灯突然挣扎着闪了几下，然后无法抗拒地熄灭了。


本就没有什么路灯的街道一下子陷入黑暗。


“……啊！及川前辈？！”影山颤抖地声音几乎伴随着黑暗的到来响起，其中掺杂着慌张，害怕，疑惑等等太多及川没法分辨的情绪。或者他也没想过去分辨这一声“及川前辈”代表着什么。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左手的手腕一紧，一低头，就跌进了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眸里。


及川从没见过这么亮的眼睛，哪怕是自己的也没有，在见到影山第一面的时候他就在这么想了，上天为什么会给影山这样讨厌的小孩一双那么漂亮的眼睛呢。真是可恶。


有时候梦里，他梦见自己发球，技术状态均佳，却老是撞网出界。究竟差些什么呢？好多人在加油助威，应援团的，岩泉的，金田一的，突然一声熟悉的声音从众多的嘈杂里清越的亮出来——


及川前辈！再来一球！


“砰！！！”球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刁钻的角度。


每到这时，在全场沸腾的呼声里，及川总是没法控制自己的动作了，好像是灵魂出窍一样，看着自己看向替补区那里，说道：


“怎么样，这球很有前辈的风范吧。”


但是那里谁也没有，只有静静的一片海。


噩梦吧，及川总是在看到海的时候醒来，揉揉眉心，怎么想自己也不会说出那样的话，嗯，肯定是噩梦。


他无数次看到那双眼睛。


但是他却是第一次在那双眼里真切地看见自己。


影山好像噙着泪水，眼眸显得清澈，像是被擦拭过的玻璃；他眼里带着惊恐，但这惊恐使它更亮，这惊恐摄住了及川。


他……在担心我离开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彻底侵占了及川的整个大脑。原来影山还怕黑吗？怕黑的时候，第一个想起来的人，是谁呢？


影山仍旧一瞬不瞬地看着及川，深蓝色的眼睛里映着他的面孔，仿佛可以一眼望到底，看见毫无保留的崇拜和信任，然而及川却从里面感受到一眼望不到底的海，倒映着天上所有的星星，洗刷着他的灵魂。


及川从里面看见自己。


太过纯粹太过裸露，他既想赶快从目光里逃开，又想要这双眼永远盯在他身上。他看见自己在这目光里无处遁形，好的坏的都摆在面前，十分透彻，也看见自己在这目光里闪闪发光，装载着梦想和热情。


原来即使深色的眼眸，也可以这么亮吗？


及川喃喃，右手不由自主地伸手抚上他的黑发。


灯，突然亮了。


及川感觉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才没让自己摸头的动作看上去像是摸头。他轻轻地碰了一下影山的脑袋，很快地收回右手。


“咳，头上有东西。”及川手握成拳，佯咳了一声。


影山完全没有感觉到及川的纠结，哪怕及川的演技再差，在影山看来其实都一样，他从没想过及川会用演戏来待他。所以他只是呆呆地站着，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眼角还带着一片红，不知道是哭的还是吓的，或者两者都有？


及川不由得又放缓了声音说：“飞雄？你还好吗？”影山如梦初醒，讷讷地点点头，低头看向抓着及川手腕的手。


“……我可以拉着及川前辈的手吗？”影山小声说，顿了顿又补充道，“就今晚上。”


影山有时候会流露出不像他该有的体贴呢，及川有些高兴地想，而体贴的对象是我。


他顿感这次的“影子战争”是自己压倒性的胜利，扬了扬头，非常大度地说：“当然可以啦，但是！只可以拉着两根。”


于是影山捏住了及川左手的无名指和小指，像是捏住了救命稻草。


长长的路上，两种脚步声交叠在一起，有什么连起来了他们。


于是画面就变成了，影山仍旧缀在后面走着，只是变成拽着及川的左手。


及川感受着自己手臂被微微后拽的力度，本来还有些晴朗的心情又变得不爽了。


这次连及川自己都不知道哪里不爽，所以他更不爽了。


——长长的路上，有只流浪猫立在路边静静的看着。


“……啊！有猫！”还没走多远，及川突然顿住脚步，浑身一颤，仿佛看见了什么恶鬼一样，非常浮夸地叫了一声。


猫咪被吓了一跳，嗖得窜进路旁的草丛里。及川毫无愧疚地在心里说，对不起呀小猫咪。


而影山，显而易见的，没有看透及川粗糙的演技，本来有些放松的神经又一下紧绷了起来：“呀！”


他顺势向前跑了几步，左手一把抓住了及川的手臂，整个人贴在了及川的左侧。


像一只取暖的小兽，及川感受着影山那侧传来的温度，嘴上挂着得逞的笑意。


影山慌乱地说：“及，及川前辈怎么了吗？”


“没什么啦，刚刚看见一只猫咪被吓了一跳。”影山抬头，看见及川带着他熟悉的又看不懂的微笑，“小飞雄，是不是怕黑呀？”


“才没有！”影山的脸突然爆红，连忙反驳，“刚刚被猫吓到的是及川前辈吧！”


“哈哈哈哈哈，”及川却心情很好的样子，两个人紧贴着继续往前走，“既然怕黑就直说嘛，笨蛋。”


“才没有！”


“除了才没有，什么也不会说吗？”


“才没有！唔……！”


及川笑得更开心了。


——既然心软就直说嘛，笨蛋。刚刚黑灯之前的距离，影山完全赶不上跑来抓住手臂的，但是不知道是谁也惊慌地往那边迈了一步，伸出了手呢？不知道谁会承认吗？应该不会吧。


长长的路上，两种脚步声交叠在一起，靠得很近。


影山好像又走了很久，灵魂才又回到身体里。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正在半靠着及川走路，身子稍微颤抖了一下，甚至还倒吸了一口凉气。


及川明显地感受到了，面上不显，心里却在疯狂吐槽：这到底是多怕我啊……


然而下一秒影山却没有如及川料想般的松开，反倒像是抓住了喜爱的玩具一样，紧了紧握着手臂和手指的双手，摆了个更舒适的姿势。


及川承认他内心又一瞬的讶异，但是只有一瞬，他强调到。


过了一会儿，影山小心翼翼的声音从及川左下方传来：“所以及川前辈不再生气了，对吗？”


生气了？及川眼神一动，没想到影山会用这么温柔的词来形容这些天他们的关系。


“哎？我为什么在生气？”及川反问。


“不知道。”影山坦诚到。


及川语塞，心里忿忿地想，把温柔和影山联系起来的我就像蠢货。


“……但是我感觉到及川前辈不再生气了。”影山露出笑容，微红的脸和发亮的眼睛，眼睛里反衬着点点暖光，“我很开心。”


……啊，原来是到家门了，那是窗里映出来的橘色灯光而已。及川压下心里某个时刻以为影山的眼睛有魔力这个荒谬的想法。


“那我回家了！谢谢及川前辈送我回家！”影山没有等待及川的回答，飞快地松开了牵着的手，然后手贴裤缝，行了一个标准的鞠躬礼。


及川看着影山窜进了家门，才转身离去。


哎呀，还得再往回走才能到自己家啊。及川无意识地看向左手，用拇指摸了摸无名指和小指，好像那股温暖还没有散去一样。


抬起头，看向回家的路，才惊觉今天的月亮其实很亮，照的路上，亮堂堂的。



——————



“你终于不别扭了？”岩泉第二天参加部活的时候说。


这句话怎么听着这么怪呢？及川吐槽道，“我什么时候别扭过！在小岩那里我的形象到底是什么样子啊！”


“哈？”岩泉拧起眉头，“你在我这里有形象一说吗？喂，我说真的，你能好好教影山了吗？”


“及川前辈！”影山仿佛听到自己名字，就从角落里蹦出来了一样，“请教我发球！”


“才——不——要——！”及川拉长了声音，“我什么时候答应要好好教影山了？”


放下话头，及川在岩泉要给他一个暴栗前逃走了，并且边跑边冲着影山做了个鬼脸：“笨蛋小飞雄！”


但是他从来没有给别人提起过，影山怕黑的事。



——————



“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我都忘记了！及川前辈怎么还记得！不要再说了！”


熟悉的道路上传来熟悉的声音。


十多年之后，影山和及川两人比对了行程，决定抽空回宫城转转，两人再一次并肩走在这条路上，及川好像兴致来了一样，讲述了多年前影山小时候的故事。


“哎——？”及川一副遗憾的语气，却一脸兴奋的样子，“可是那时候的飞雄真的好可爱啊，小小软软的。哎，当时我夸你可爱可是真心实意的哦。”


“……！”影山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虽然现在已经能够看穿及川浮夸的演技，却还是没法对此做出什么反击，及川半真不假的说话时尤甚，而及川总是那样说话。


及川带着影山熟悉的无法拒绝的笑容，继续开始他的戏精生涯：“现在这条路的电灯都翻修了呢，没法再看见小飞雄那样子了，好遗憾啊……”


“所以你现在还怕黑吗？”话锋一转，及川看向被他逗得耳根发红的影山。


影山有些怒目而视，他都26岁了，去过国家队，上过奥运会，怎么可能还怕黑！但是他耳根的红色削弱了他的怒气，落在及川眼里，甚至有些娇嗔。


及川顿感胜利的快意，虽然影山很少在聊天上赢过他，他还是每次都会去逗一逗影山——毕竟，反应很可爱嘛。这也不能怪他，怪影山自己好了。


所以他决定翻过这个话题，“今天我们……”


“确实……还怕黑。”影山在被路灯和月光照的亮堂堂路上，缓慢地说道。


及川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应巨大地扭向影山，脸上的笑容甚至也有些僵硬。脑内飘过一连串的问号，最后留下来的问句是——影山居然也会睁着眼睛说瞎话了，这是谁教他的？？


不管是谁教他的，影山没理会及川的反应，还是继续说下去了。


“而且还害怕鬼，害怕路灯坏掉，害怕路上突然窜出来的猫，所以我想，及川前辈可不可以……”影山一个一个的数着，扭头看向及川。


深蓝色的眼眸好像同当初一样，又好像不一样；就像里面映出的及川，好像同原来一样，又好像不一样。但是没变的是，眼睛里还是有一个那么纯粹的及川，那么纯粹的一片海。


“当然可以。”及川没等他说完，就认真地看着他，在影山有些愣怔的目光里说，“我说，都可以，什么都可以。”


于是影山一笑，慢慢地凑上来，攀上及川的左臂，闭上眼吻了下来。


很轻很轻的一个吻，像月光一样轻，但是却承载着影山抗拒黑暗的勇气。


影山退开，反而不是很羞窘了，清了清嗓子又很不要脸地说：“我还很怕冷，及川前辈。”


及川也很不要脸地伸出手，把影山的左手揣进自己的衣兜，“那肯定是及川先生这里最暖和啦！”


两个人并肩走着，本来安静的街道，传来一阵笑声。


“你演技很差哎，小飞雄。”及川笑得前仰后合，都得靠影山拽着他才没有倒在地上。


影山眼里带笑，嘴上却还是不饶人：“明明是及川前辈的演技更差！”


“哎？哪有，比如呢？”


“比如，那时候明明没有猫突然……”影山正侃侃道来，看见及川的眼神又突然熄了声，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锤了及川一下。


及川见他上套，也不计较什么挨打的事了，笑得更开心了：“我记得刚刚是谁说忘记了啊？我讲故事的时候可是说的猫自己窜出来的。”


又一次进了圈套的影山说不出话来，只是脸上带着又气愤又想笑的扭曲神情，又用脚侧踢了及川一下。


“哼哼，这次可算是我的演技胜利了哦！”及川乘胜追击。


“嗯。”影山却没有再反驳。


及川反而纳闷起来，影山怎么不再继续争第一了？他想着，脚又要去踩影山的鞋面。


于是两个人又陷入了相互踩脚的竞争里。


——明明两人的脚都要打结了，影山的手还是被及川牢牢握着揣在兜里。


至于及川没能搞明白的问题，影山想，当然是因为及川前辈让我拉手的那时候，我就心甘情愿输给及川前辈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