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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水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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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八佰 齐家铭,端午
标签 八佰 铭端 齐家铭 端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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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9-4 20:35
这样想着,齐家铭忍不住伸手呼噜了一把毛,小孩头发不长,只是翘得厉害,碎发也多,看起来也就显得有些扎手,而实际上却不是,揉起来的手感极软也极好。
端午却从他抬手起便一直缩着脖子,黑亮的眼睛盯着他看,像一只鼓了气的山雀。
他便笑着问道:“你怕什么呀?怕我吗?”
后一句完全是顺嘴一说,满满的揶揄打趣蕴在其中,可是意料之外的,端午的眼睛竟然闪烁了一下,齐家铭不笑了,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有点不敢相信,“真的怕我?”
小孩张了张嘴,好像想要辩解,最后却小声嘟囔着“你总打我……”
齐家铭听清以后先是愣住了,紧接着意识到或许是指他有些时候伸手在他头上拍的那一两下,不免又好气又好笑,于是在人屁股上拍了一下,笑骂了一声“小没良心的——”
心想,真是白对你好了,拍几下也要记恨,那人朱胜忠先前拿枪指你来着,还不得哪天被你暗杀了?再说了,我用的什么手劲我自己、你自己还不知道吗?
端午将胳膊抬起,手里虚虚握成拳,大概是想捶他,可最终又轻轻放下来,像是不敢,只是委委屈屈地咕哝了一句“还打……”
齐家铭心都快化了,将小孩放下来的手自然而然地、不着痕迹地顺势扣在掌中。
想着,小孩儿真是乖极了。
或许乖到从小到大便没挨过打,以至于任谁看来也觉得不足提的拍打,也成了值得一笔笔记下来、记清的账,和他对他的那些好一起“泾渭分明”地留在心里。
是不是少年人都是这样?
是鲜活的,是率真的,是纯粹的,是简单的,开心在表面,害怕在表面,喜怒总形于色,知道感激,也会记仇,不懂得圆滑,也不懂得迎合,爱和恨都是分明又强烈的,有方方面面的胆怯,有异想天开的天真,也有难凉的、勇敢的血。
尽管齐家铭已经记不大清自己的十七岁了。
那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也已经是很久远的记忆了,唯余风吹麦浪,那阵香气久违地跨越数年光阴再次萦绕在他鼻尖。
“我真的有点怕你。”
端午将手从他手里挣开,再次抱过来,圆圆的下巴搁在他肩头,却硌得他生疼,与闷闷地响起来的声音一起蓦地将他拉回人间。
却是出人意料的开场。
“和你的枪。”
端午回想起来,几乎他每次看见他时,他手里好像都有枪。
像是他来时的晚上,白马受惊乱跑,齐家铭嘴里叼着根烟懒懒地靠在柱子上,将枪虚虚抬起一点,指向要撑着身子翻出来也去凑热闹的老算盘,“别动。”
像是第一天的早上,请君入瓮关门打狗之后,巨大的爆炸声之后,短暂的安静之后,齐家铭将门打开,叫他们出来,手里端着枪,背后是烟尘滚滚。
像是在那之后,距离端午身后不过几步之遥的地方,看上去一动不动、已是尸体的日军突然颤颤巍巍爬起来,嘴里高声喊着什么,抱住旁边的人,拉动手栓——好像就差一点点,此刻血肉横飞的就应该是他了,是以他呆愣在原地,几乎走不动路,齐家铭则从身后在他头上拍了一下,让他别愣着,然后转身走开,武装带里挂着赵子龙的皮影,手里拎着枪。
……
可是这些应该不会让端午害怕,他怕的大概是别的。
像是他射向日本人的每一发子弹。
像是有人被吓得精神失常,从仓房里钻出来,喊着“日本人来了!”,拨开试图拦住他的所有人,远远跑掉,齐家铭神色淡淡地将枪举起,瞄准他的腿,开了一枪,像在做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也像是他一定要逼着他亲手用枪杀人。
“和你说,‘第一次没关系,以后就敢了,也简单了。’”
那时,齐家铭这样安慰他,端午顿了一下,絮絮叨叨地抱怨起来,发着没用的牢骚,齐家铭却像全没听见,一手夹着烟,一手将地球仪轻轻地转动一点,“我们在哪里——小孩儿?”
“你想告诉我,杀人杀多了就习惯了吗?但是,我想问……”
齐家铭抿起唇,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或许猜到小孩想说什么了,他或许想说,他满手鲜血,毫不犹豫,或许想控诉他为什么要逼着他开枪,为什么非要一起把他也拉到万劫不复的境地来。
“你怕不怕?”
“我怕……”
“我杀掉的那个人,我刚一睡着就梦见他了……他说他也有父母兄弟,他说他也只有十七岁,他说他也想活着,他说他也想回家……”
他好像头一次这么多话。
“你呢?你怕过吗?你多久才习惯呢?你有梦见哪个人吗?你有难以入睡吗?你当初怎么办呢?我有你一直看着我,夜里也还在,还会拉着我的手去安慰我,那你呢?当初有人这样做吗?还是,你是自己怕着怕着习惯的吗?你替我缝好伤口后,你给我烟时,你说止疼——那你呢?为什么我总是见你抽烟?你疼吗?”
小孩的眼泪突然一滴一滴地砸在他肩头。
那是他一直想看见的,此时却怕看见的,他的眼泪。
他在抽抽搭搭的声音里意识到,原来那时他陪着他时,他都是知道的——那时,端午靠在墙边,眼睛不会被刺痛似的,就那么面朝着明亮的灯,那灯光像是夕阳从破碎的窗棂中钻进来,在他身上笼上一层金光,小孩就那么倚靠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而他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默默地看着他,脚边堆满烟头。
然后是之后,端午和老算盘从水道里游回来,他打了人、骂了人,可是小孩去外面修好防御工事回来靠坐着睡下以后,他悄悄走过来,席地坐在一边,拈出一支烟,怕烟气呛着小孩便没点,只是叼在嘴里。
他看着他,想着自己的很多事情,很多年以前的一桩桩往事浮上心头。
比如很多年以前,他也只是一个新兵,甚至那时最差的就是射击,只是当时情势并不如现在紧张,有的是时间由他练习、摸索,那时他的长官远远看着,看着看着像是看不下去,说要手把手教他,他便将枪递出去——之后的事情则像是发生在一瞬间,黑洞洞的枪口转瞬间对准他的胸膛左侧。
发展实在有些出乎意料。
“枪一定要握在自己手里。”
眉眼锐利的男人突然扣动扳机,在那之前稍微地向上提了一下,子弹便从他肩头擦过去,他肩上顿时火辣辣地疼。
“开枪要瞄准,不要浪费子弹。”
这两句话,他记了很久。
好像自从那天起,他枪法迅速精进起来,以至于开枪便无空枪,绝不浪费一颗子弹。
“对不起……对不起……”
端午嘴里不断呢喃的梦话将他从回忆里唤回,他借着月光去看,看到小孩眉头皱成川字,胸膛剧烈起伏着,仿佛随时都要惊醒。
他便将手伸出去拉住他,端午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攥紧他的手,齐家铭用另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手背,小孩渐渐安静下去,呼吸也逐渐平稳起来。
齐家铭腾出一只手去替他解开一颗衣扣,松了松领口,好让他睡得安稳些。
“他跑你梦里去欺负你算什么本事?下次见到他,你就跟他说——要来算账,便来找我吧。”
然后,他伸出食指轻轻点上他额头。
“小孩儿……”
当时的齐家铭并不知道,端午早在他握紧他的手时便迷迷糊糊地已经醒来了,然后一动不敢动。
好像有阵阵惊雷在耳边炸响——只是,深秋时哪里来的雷声?
后来也便醒悟了。
其实不是雷声。
是按捺不住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