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是生活在阴沟里的人，直到有一天， 我在仰望时，看到了星空。”  ¹




01


如果有一个很出名但是你完全都不认识的人突然在小情侣们普天同庆的日子里送了你一束玫瑰，你会是什么反应？
如果那个人还是同性，你又是什么反应？

风耀正面临这两个突然砸向他的问题。

神色恍惚间他看着玫瑰花束夹带的卡片上苍劲有力的落款，单一个“云”字，他立马就猜到了送花的人究竟是谁。

说起来，他也不是完全不认识夜凌云，最起码在和龙戬前往其余社团招新活动时，在学校举办的大型晚会现场中，他曾无数次和那位生活在人群瞩目下的学生会副会长擦肩而过。

可在520这个日子，他却收到了那位和他完全没有交集的人物特意送来的花束。

小时候没能好好调养导致本就孱弱的身体看上去更为单薄，大红色的玫瑰花被风耀抱了满怀，在艳丽的玫瑰的映衬下，他看上去本就没多少血色的面庞显得更加苍白，他敛了神，走出餐厅的时候，顺手将那束玫瑰扔进了垃圾桶。

反正，那人也纯粹只是图乐罢了。

得不到回应的示好会被没有耐心的人抛之脑后，何况风耀自诩还是一个并不讨喜的人，过不了几天，他就会被对方遗忘在记忆的角落，和多年以来的生活一样。




02


龙戬这几天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在对方不知道是第几次的欲言又止之后，风耀开了口：“有事？”

无比感谢风耀率先打破僵局否则自己还是会难以启齿的龙戬带着真挚的眼神，想到自己要问的话，这份真挚里又染了几分八卦：“你和火麟飞的事情，打算什么时候公布？”

？？？

风耀茫然，他和别人的交集不多，这么些年来还是在火麟飞那个话痨的影响下逐渐开始主动与人攀谈，现在遇到话题虽然不能像对方那样信口开河但也不至于完全沉默，可龙戬这句话着实问倒了他。

他和火麟飞，什么事？
还到了需要公布的地步？

风耀这幅茫然的模样落到龙戬眼里却成了被冒犯的反应，后者无奈地撇了一下眼角，心里腹诽龙莹给他找的事还真是一次比一次难度高，但他还是略带着歉意说出了自己的请求：“其实我也没什么想法，就是想帮别人要个喜糖……”

风耀大概知道了龙戬所谓的“他和火麟飞之间的事”究竟指什么。

误会而已，解释清楚就好。

至于谣言的传播，风耀没打算理，世界上被人误解的事情数不胜数，不相关的人，没必要解释。

如果他知道任由谣言散布会引出后续一系列发展的话，他发誓他绝对不会如此云淡风轻。

再见到夜凌云的时候，风耀几乎都快忘了这个人的存在。

因为对方真的如他所料除了那束花之外没再纠缠，他也就把这件事自然而然地划入了被戏弄的人生档案，谁能想到被火麟飞约出来打球的他前脚刚被放鸽子，后脚就碰见了这个捉弄自己的男人。

不过估计那么久了，他也应该不记得我了。

风耀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四步，三步，两步……还差一点点，他就会和这个人短暂的紧密无间，然后永远的拉开距离。

只是他没想到，对方抓住了这短暂的亲密无间。

被人狠狠攥着的手臂分毫动弹不得，风耀无法，“找我什么事？”

向来气质高冷矜贵的夜凌云今日没照日常在校的打扮身着衬衣，风耀和他的身高差了一点，这个角度平视过去，他能看到对方深紫色休闲外套下掩藏的里衣领子。

似乎有些褶皱的痕迹，这是……没整理好？

以往见到的夜凌云最注重形象，一举一动间都向众人示范着“体面”两个字的不同写法，今天的夜凌云，有点奇怪。

“嘶——”

风耀觉得手臂上的力道突然加大了不少，走神的他没意料到这突如其来的折磨，口中吐出一声低唤。

夜凌云愣了几秒，随即放开了风耀。

“跟我来。”

人群喧嚷的地方，不适合质问，更不适合为所欲为。

外面艳阳高照，风耀跟在夜凌云身后亦步亦趋，前者虽谈不上肌肉发达但也身材健硕，最起码影子里容纳一个他是绰绰有余，唔，也许还有他本就比同年龄段的人还要瘦些的缘故。

炎热带来的烦躁侵蚀着风耀本就有些不忿的心，脑子里的想法从最开始的“夜凌云到底要带我去哪儿”到“他让我跟着我怎么就跟着了”，被自己紊乱的思绪烦得受不了的风耀抬眼，入目的就是夜凌云宽厚的肩膀。

……

是错觉吗？
为什么这背影会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恍然间，风耀仿佛看见了跑跳的孩童穿梭在大街小巷，他看着熟悉的身影做着记忆中并不存在的事情。

“你赶紧过来！”

他在，叫谁？

他用尽全力，也没能看清自己跟着的人究竟长什么模样。

“风耀？”

风耀回过神，夜凌云正在轻唤他，那眼神似乎，透露着十分明显的担忧和紧张。

紧张？

“没事。”说完之后风耀才开始打量起周围的环境，难为他走神走到天涯海角身体竟然没跟丢夜凌云，看样子，对方似乎是带着自己来了一个有花有树还有凉亭的角落。

什么事情需要在这么偏僻又静谧的地方说？

意识到风耀并无大碍之后，夜凌云眼里的紧张瞬间消失，“你和火麟飞，在一起了？”

“没有。”风耀内心有些无语，但也无心解释。

夜凌云也没想着能等到风耀的下文，这两个字就够了。

“上次的花，喜欢吗？”

风耀眼底划过一丝惊愕，他居然还记得？

没等他回答，夜凌云又说道：“其实我还有很多东西想送给你，不过有人告诉我你可能需要时间，所以我等了这么久……”

谁能想到等来了风耀和别人在一起的消息。

夜凌云眯了眯眼，看得出这消息让他很不高兴，“现在你可以回答我，你想好了吗？”

想好什么？

他不太懂，但好像又有点懂——

夜凌云期待的眼神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他似乎模模糊糊地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不可能。”

不是没有想到过会被拒绝，可是风耀如此干脆利落的态度还是让夜凌云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他那么多年的等待，就这么被风耀的“不可能”判了死刑。

“我送你回去。”

说完之后夜凌云头也不回地转身，当真毫不留恋，甚至连一句为什么都没有。

因为不在意，问一句都显得多余。

也是，本来对方也只是好奇心上来玩玩而已，风耀如是想，他早就知道。

车子一路通行无阻，可风耀还是觉得车途过于漫长，到了学校之后几乎瞬间他就解开了安全带，说完“谢谢”就打算推门下车离开，试了一下，门没动。

风耀回头，对上了夜凌云深邃的双眼。

他从来没有认真看过夜凌云的眼睛，也或许是之前根本就没有机会，看清对方眼底自己的倒影时，风耀就迅速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那是一双能在看穿别人的同时、还让人深陷其中的眼睛。

良久，风耀似乎听见了夜凌云轻微的叹气，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回头确认的时候，“咔嗒”的开锁声解救了他。

回到社联办公室之后，风耀的目光下意识看向楼下，那里已经空空荡荡。

大概从今往后，都不会再遇见了。




03


是谁说过，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夜凌云站在阳台上，点烟的动作被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我警告你，你今天要是敢抽，别怪我把你赶出去。”

“你吃炸药了？”他一个转身，随手就把刚买回来的烟扔了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之后，那包烟去了自己的标准归宿之地。

天羽走到他身旁，抬头看了一眼浩瀚星空，城市里很少能看到星星，没想到今日竟是例外。

“被拒绝了？”
“嗯。”
“不难过？”
“难过有屁用。”

得，看来不需要安慰。原本因为送错花有些自责的天羽瞬间放下心来，既然夜凌云没放弃，那就说明她送错花的事情对于他的计划没什么影响。

万事大吉，“早点休息。”

抛下这句话之后，夜凌云目送着明明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但辈分硬生生稳压他一头的小姨离开。

不难过？

难过没用，但他还是会难过。

他和风耀的人生好不容易再次相交，可他找了那么久的人跟他说“不可能”。

他反复确认那双红瞳里展露的所有情愫，可除了胆怯和紧张之外，什么也没发现。噢，要真硬要找点其他的话，还有漠然。

风耀不记得他了。

不记得他们的曾经，不记得他们的约定，不记得，他这个人。

一阵凉风吹过，夜凌云从回忆中清醒过来，眼底氤氲的雾汽瞬间消散，

没关系，他平生最大的乐趣，就是把不可能变成可能。

这一夜，有人守着明月星河，有人睡得高枕无忧，有人在放纵高歌时回忆白日过往，有人在夜半梦魇间抵死挣扎。

第二天，火麟飞十分担忧地看着风耀能与国宝媲美的黑眼圈，“你没事吧？”

风耀摇头。

“诶，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我感觉好像听到了你在叫什么，风影？”
“那是谁啊？”

手上的动作滞了一瞬，风耀若无其事地继续刚才的整理，“我妹妹。”

语气挺平常，应该没事。

对于风耀家事并不了解的火麟飞彻底放下心来，说了句“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起过”之后便过渡到今日社联的主要话题上。

可他忘了，哪个人会在提到血缘至亲时内心会毫无波动？

火麟飞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自己身上，风耀出神，想起了昨夜的梦——

那是他永远也挣不出、逃不过、躲不了的噩梦。

从小父母不合的家庭注定了他和妹妹不会得到过多的关爱，父亲应酬回来之后的辱骂和母亲平日里的白眼倒是挨了不少，在那两个人终于离婚结束对彼此的折磨的时候，风耀是无感的，他没兴趣听自己和妹妹最后究竟是被那两人协商好给了谁，反正总归会听到更多不堪入耳的话语。

他本以为生活不会更糟的，直到带着他和风影的母亲再婚。

那个男人很是文质彬彬，对他很好，对生来便带有胎记和疾病的风影也从未有过微词。于是小时候的风耀还在想：我和妹妹，终于、遇上了好人吗？

殊不知那是另一个噩梦的开始。

那段时间风耀甚至不敢闭眼睡觉，因为那个男人随时都有可能会光明正大地借着“关心子女”的由头进他的房间，然后用那双平日里在课堂上写下“诲人不倦”的手，做着令自己终生作呕的事情。

风耀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翻涌的情绪，“砰”的一声，他忽略其余人投射而来的目光直直看向火麟飞，“我出去一下。”

在风影去世之后，自己也逃离出那个“家”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那些事情了。

直到碰到夜凌云。

“风耀？”

风耀回过神，看向正拿着资料刚赶回来的龙戬。

“怎么不进去？”
“透气。”

风耀现在的脸色看上去不是很好，龙戬原本还想多问几句，可突然来了位不速之客，吸引了他们全部的注意力。

风耀不想再听他们的交谈，他现在的状态根本就不能支撑他办好任何事，随便找了个理由之后他就跟龙戬告假离开了。

半个小时之后，完成任务的天羽拿着手机给夜凌云发了条微信。心里暗叹着果然还是得自己出马不然大外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抱得美人归，给自己点了不知道多少个赞之后，她才心满意足地将视线挪至其他人身上。

“合作愉快。”

这简直就是挑衅。

火麟飞笑着回应，目送对方离开之后迅速勾上了龙戬的脖子：“你认识她？”

“打过几次照面。”
“那你知道她叫什么吗？”

龙戬总算知道火麟飞想干什么了，他有些无语，“我们这里最应该认识她的人是你。”

“？”
“天羽，学生会会长。”
“不是夜凌云吗？”
“夜凌云是副的。”

不知为何，火麟飞感觉自己从龙戬的话语中听出了“恨铁不成钢”的悲愤之情。

而作为社联的扛把子之一的龙戬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自家老大不能出去给社联丢人，毕竟火麟飞难得对女孩子感兴趣，可惜对方已经名花有主了：“天羽是夜凌云女朋友。”

火麟飞挑了挑眉头，刚冒出来的小心思随着龙戬的提醒荡然无存——挺漂亮一姑娘，怎么就瞎了呢？

这两人忙活自己的事情都以为对方会通知风耀，结果最后竟然是夜凌云找上门的时候风耀才知道自己成了沟通学生会和社联的桥梁。

原本想着再也不会有交集，结果被这人用这种方式强行绑到了一起。

风耀最讨厌别人强迫他。

所以他对夜凌云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夜凌云自是瞧得出风耀最近心情不佳，对他尤其疏离不耐，可他的表现……未免过于诡异。

毕竟有哪个人被人整天用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对待还能笑得出来啊？笑得出来就算了还变着法哄人家开心啊？变着法哄人就算了还借着正事之名带着他到处乱逛这也是人做得出来的？

火麟飞怀疑夜凌云是不是有着某些不为人知的癖好。

可是这也恰恰证明夜凌云如此这般真（si）心（bu）诚（yao）意（lian）的行为风耀很受用，因为他竟然在对方这一段时间的折腾下，逐渐开始对这个人改观了。

夜凌云的确是很有耐心，而且似乎对于他的行为可以无限包容。风耀觉得，自己就算拿把刀捅了那人一下对方也不会说他一句重话。

可那个人也同样执拗到不容置疑，平日里还好，他只要提到他们之间不可能那人就会发作，一句“我说我们可能”就把他的退路全都堵了回去。

要给对方一个机会吗？
一定要让夜凌云试过之后，看清他们之间的差距之后，彻底了解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之后，才能让对方明白他们之间根本不可能吗？

风耀有些纠结。

那些过往于他而言是禁区，别说摸一下，就算是小心谨慎地露出一角给窥视秘密的人予暗示，他都会觉得有千万把刀在自己身上凌迟。

可他又觉得，如果不这样做，夜凌云永远都不会放弃。

说起来，夜凌云为什么会对他这么好呢？

他们明明在对方强行搭建起来的联系之前，完全就是两个素未相识的陌生人不是吗？

他从不怀疑世上的真情，只是不再相信自己值得被爱。

夜凌云这样只顾着他开心完全不谈任何回报的付出，的确足够让人感动，但风耀的感受，更多是避之不及。

尤其在听到社联里的人还在说着学生会的会长和副会长如何如何相配之后，他总算下了决心——

是时候，结束这一段不清不楚的关系了。

反正那人本来就是图乐。




04


火麟飞之所以能和有轻微社恐兼不喜与人结交的风耀关系匪浅，原因很大一部分在于这人非常……豁得出去。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我俩本无缘，全靠我死皮赖脸。

于是他成为了风耀的好友兼绯闻对象

可是现在火麟飞即将失去风耀这个好友了，因为他在约风耀去游乐场的时候并没有告诉对方他还约了其余的人，关键其中还有夜凌云。

那么站在火麟飞旁边的那个女孩子，就是夜凌云的女朋友，学生会的会长？

的确如传言一般是个美人。

他还在想要是夜凌云发疯劲上来在这里把大家弄得都难堪该如何，可对方似乎完全没发现原本五个人的队伍里突然多了个他。

风耀放心了。

周末游乐场本就人满为患，火麟飞看着长长的队伍无奈叹气，这得排到什么时候？

于是他非常体贴地表示自己去买点吃的，而天羽则用着“怕你挑的东西不合口味”的理由跟了过去；然后没过多久龙戬一把扛起叫嚷着身体不舒服的龙莹去了医务室。

……神经再粗的人都能看出来这是在给云耀两人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何况心思本就极细腻的风耀。

其他人就算了，夜凌云女朋友，为什么也会掺和进来？

“不进去？”

夜凌云在风耀思虑的时刻已经走到了他前面，还没等风耀反驳，只留给他背影的人突然又转了身，“不敢？”

激将法？对他没用。

“你本来不是这样的。”

一直沉默的风耀偏了偏头，正好对上夜凌云的眼睛。

那双被他无数次躲避、令他生怕多看一眼就会让自己在那人面前无所遁形的眼睛，此刻隐着锋芒，反而令人看得更不真切。

你本来是一个不被家里重视会跟我提及、得知妹妹病情恶化会抱着我哭诉、在自己选择跟着离了婚的母亲不得不搬家的时候会特地找到我跟我道别的、一心一意都是我的人。

夜凌云不知道自己该怎样面对如今的风耀。

因为对方现在似乎已经成长到再也不需要他的地步。

风耀可以自行消化所有苦楚，可以死死忍住令他不适的情感，可以让他眼底好不容易因为自己而激起的几处涟漪瞬间消退。

现在的风耀，比夜凌云最初见到那个满眼透着对生活的厌倦的风耀可怕得多。

他本来？

意识到夜凌云说了怎样的话之后，风耀勾了勾唇角，

他本来，就是一个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啊。 ²

“你以为你是谁。”

平白无故闯进他的生活，打破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所有平静，明明自己有女朋友还要出来拈花惹草，现在相安无事的局面下还要主动挑衅：

他还没有找夜凌云算账，这人却先评价起他来。

没有经历过他的绝望，却来武断他的为人。

夜凌云，你以为你是谁啊。




05


风耀几乎是被夜凌云拽进鬼屋的。

“我之前大概是对你太温和，才让你有了那么多一次又一次跟我说‘不可能’的机会！”
“现在我是不指望你那可怜的脑容量能记得起当年的事情了，听着，十二年前你还在四合院的时候……风耀？”

受不了这人的冷漠打算跟对方摊牌的夜凌云发现怀里的人似乎在轻微地抖，不舒服？

他想把人拉出来好好查看，一直排斥他的风耀此刻却抱他抱得死紧，夜凌云眨了眨眼，在大脑短暂的宕机之后确认了一个事实：

“你，怕黑？”

风耀现在根本听不见夜凌云说了什么，当被拖入这个黑色深渊的时候，他又回到了曾经的噩梦之中。

他看见那人笑眯眯地走到他面前，用着慈父一般的口吻低声询问他今天在学校过得好不好，搭在他肩上的手顺着手臂划下四处游走……

那人在他的威胁下笑得十分挑衅：“你敢吗？你说你妈妈会信话都说不清楚的你，还是不计较她带着两个拖油瓶还一心一意对待你们的我？”
“何况，你要是敢说，你妹妹还能在医院住多久，可就不好说了啊。”

那张笑得十分猖狂的脸印在了记忆深处，成为了他永远不能也不敢面对的禁区。

恍惚间，他看到那张令他作呕的面容带着滑腻的笑容靠近他。

别过来。

明明他已经远离了那个噩梦，明明他已经逃出来了，为什么还会看到这些？

别过来，我 ‖ 他 ‖ 妈让你别过来啊！

“风耀，风耀？！”

这声音……风耀脑子里似乎有一根弦绷断了，而更多潜藏在深处的记忆尽在此刻蜂拥而至，仿佛要将他的所有过去和现在相连。

他抬头，黑暗中他只能凭借着指示灯微弱的光亮捕捉到面前紧紧拥住他的这个人的轮廓，甚至都看不太分明，一如十二年前一般——

他从来都只能看到夜凌云的背影，因为那个人早在他前面替他挡下了所有的风雨。

“夜凌云。”

夜凌云心中一喜，“你没事了？”

“我记起来了。”

记起来十二年前，你陪我在四合院看花看月看星星；
记起来十二年前，你陪我爬山去当时最负盛名的寺庙替风影祈福；
记起来十二年前，在我意志最消沉的时候，是你让我明白，我活在这世上，还有除了妹妹之外的另一个牵挂。

……

夜凌云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风耀，他整个人甚至都有些呆愣，记起来了？风耀说他记起来了？

他记起来了！

说点什么，必须要说点什么。夜凌云压下心头翻江倒海的思绪，早先斟酌好的用词竟是一个也吐不出来。

“看这里～”两人右手边突然出现了一个穿着白衣披头散发面上还带血的疑似“鬼”的生物。

夜凌云头也没回，直接一手摁了过去，“别打岔！”

被强大的手劲硬生生摁得转了一个方向的工作人员有点懵，他难道不吓人吗？不对，一定是那两位还没看他一眼的缘故，怀揣着一定要让每一位顾客都体验到鬼屋乐趣的责任心，他不死心地又凑了过去，“你们看看我啊～”

结果被夜凌云和风耀两双红眼睛吓得差点摔地上。

这里太吵了，根本没办法好好谈。

夜凌云呼了一口气，他摸了摸风耀的耳侧，“我们出去说。”

他动了一下，却发现风耀几乎是整个人都靠在他身上，“？”

风耀朝他露出一个无奈的笑，虽然他也不确定夜凌云能不能看见，“我动不了了。”

他这些年来一到漆黑的环境就全身麻痹，已经成了本能。

夜凌云低笑了一声，“没出息。”

竟听不出究竟是嘲讽还是宠溺。

接着，他一把将风耀打横抱了起来。

身后扶着鬼屋里不知道哪个骷髅站好的工作人员已经被这一幕震惊得合不拢嘴：原来现在同性恋已经开放到这种地步了吗？还有，他只是来打个临时工，为什么要吃这种狗粮？




06


“我不跟你绕弯子，你现在告诉我，我们有没有可能。”
“如果你犹豫，不用回答我，我给你时间考虑。三……一天，我给你一天。”

风耀摇了摇头，就给他这么点时间，还好意思说让他考虑？

其实也根本用不到这一天的。

他嘴角噙着笑，手机却突然给他推送了一条消息，看清里面的内容之后，风耀的笑容逐渐凝固、碎裂。

那是他们学校的论坛网，而现在夜凌云抱着他从游乐园出来的视频，正挂在首页且热度持续攀高，评论的人也越来越多。

近乎自虐地翻完了所有回复之后，风耀闭了眼。

他想起风影，明明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却比他见到的任何一个人都鲜活。

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用力朝他微笑，而她脸上的鳞纹胎记似乎也要燃烬毕生芳华，恍惚间风耀竟觉得那胎记亮得有些刺眼。

他已经不记得风影最后说了什么，耳边尽是自己语无伦次的安慰和越来越放肆的哭声。

他太自私了，顾着自己难过，忽略了风影最后的请求。

而他不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白昼划破无边黑幕，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湮灭于晴空，它们退居，等待黑夜的再次降临。

风耀这才意识到，天亮了。

他做出了决定。




07


“你已经考虑了一天，现在可以告诉我，我想要的答案了吗？”

夜凌云从来不是一个急切的人，但从天羽费尽心思给他找来的所有前车之鉴来看，感情最是拖不得，他可以给风耀思考的时间，但不是现在，毕竟他们之间，岁月漫长。

他明明内心是很笃定的，可看着面前笑容可掬的风耀，不知为何，他竟觉得隐藏在角落的一缕不安在悄然滋长、逐渐放大。

“我们，不可能。”

三伏天烈日炎炎，夜凌云却觉得自己的心被冻到了白骨荒原的万尺冰川之下，周身都遍布着刺骨的寒，再无解封的可能。




08


“风耀，喝一杯？”

看出来风耀最近心情不佳，火麟飞干脆直接带着人去了酒吧，毕竟总不能憋着，容易憋出事儿。

几瓶不知道多少度的酒下肚，火麟飞也真是“舍命陪君子”，白的红的绿的全都上了，全然不顾第二天他们还是一群有课的人。

可风耀比火麟飞冷静得多，准确来说，他似乎并不需要借酒消愁。

“为什么？”

火麟飞猝不及防没头没脑的发问，风耀却知道他在问什么。

“火麟飞，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愿意和你做朋友吗？”

“噢？”
“因为，你是我见过话最多的人。”

……就算答案不是什么因为他最帅因为他最有魅力起码也能是因为他看上去很好相处吧？

话多，是个什么鬼？！

“我有过一个惨痛的教训，它已经过去了，可是带给我的伤害还在，那条教训曾经教会我，活在世上需要学会巧言令色；”

火麟飞笑，“所以你这家伙就看上了我当时这个‘辩杀’全校的活跃分子？”

“没错，”风耀点头。

“可我现在发现，那条教训真正教会我的，是我需要顾虑到我所做的每一个选择背后的所有可能。”

如果当初他没有固执着要照顾妹妹而是听从原本的安排跟着父亲，他不会忘记夜凌云，更不会遇到那个恶心透顶的男人，他曾在无数个从梦魇中挣扎着惊醒的半夜时分思考人生的另一种可能，可他也无比庆幸他的选择——如果没有他，那个恶魔的魔爪伸向的就会是风影。

人生向来是有得有失的，他自以为摆脱掉那个男人带来的一切痛苦时，也忘记了曾带给他所有希望的救赎。

所幸上天待他不薄，竟让他们再次重逢。

他又有了选择的机会，而这次，他同样不能被眼前短暂的幸福所迷惑。

怨憎会，爱别离，反正他的人生已经很痛苦了，也不差再多一条求不得。

“我不能因为我的私欲，毁了他。”

论坛上那些不堪入耳的发言……也不对，不堪入目的只有他。他的人生已经这般了，何必再搭上一个为他做了那么多的夜凌云。

短暂的沉默。

“风耀，你知不知道感情里，有一件最要不得的事，叫‘我这都是为了你好’。”

对面的人眼神闪了闪，没有回答。

火麟飞叹了口气，趁着风耀再度饮尽杯中酒的时刻，拿起倒扣在桌面上的手机，挂掉了从进来酒吧开始就一直通着的、打给夜凌云的电话。




09


风耀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了自己所有的往昔岁月，他宛如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看着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一幕幕再度上演。

刚住进四合院的时候，比他还小两岁的夜凌云兴冲冲地跑到一脸不耐的他面前，奶声奶气地问他叫什么，他没有回答，扭头就走；
风耀这才看见，当初被他撇在身后原本兴高采烈的夜凌云，立刻低垂了眉眼。

他带着风影到院子里透气的时候，夜凌云抱了一大堆吃食过来，而他冷言冷语道“风影是病人不能吃这些”；
风耀这才发现，当初看着他带着风影转身离去的夜凌云，原本上扬的嘴角最终趋于平缓。

在他的父母吵架时努力克制恐高爬上天台安慰他却被他赶走的夜凌云，在风影病急半夜送医院时隔着一堵墙陪着不能跟去的他被他骂着“滚”的夜凌云……

明明这些记忆他都经历过，可风耀从未觉得时间竟然如此漫长。

夜凌云，那个在他冷漠不耐的态度下依旧努力朝他靠近的夜凌云。

他看着夜凌云原本无忧无虑的双眼，在时间的推移下逐渐锐利如锋——

原来那双令人颤畏的眼睛，是夜凌云在他一次又一次的转身、一次又一次的拒绝中打破绝望，重绽锋芒。

想到那人屡屡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暗自神伤，尤其这痛苦还是自己倾注的时候，风耀竟说不清心里更多的，是自责还是心疼。

搬家的时候，已经比他高了一点点的夜凌云将他抱在怀里，小家伙脸上的表情郑重又庄严：

“你等我，我一定会找到你，在你风华正茂的时候。”

虽然我舍不得你走，但我尊重你的决定。
你一定要等我，
等我找到你，和你在一起。

“我等你。”

原来，这才是他们的约定。

夜凌云按照约定找到他了，却被他拒绝了。

“不可能。”
“我们不可能。”
“我们，不可能。”

他终于明白每一次拒绝夜凌云之后，对方眼底的那么沉重的伤痛从何而来——

在他看不到、或者说是刻意忽略的角落，那个人都是这么重复着受伤再自愈的过程。

风耀想阻止那时的自己随时可能脱口而出伤人的话语，可他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看着在他转身之后满脸落寞的夜凌云，第二天又以全新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

他只能看着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对方。

场景再一转，他看到自己几乎是跪坐在风影的病床前，叫喊着不要她死。

来了，他最不想面对的回忆。




10


风耀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房间里的陈设不像酒店。

他小心翼翼地下床，走了没几步就看见了站在阳台上不知道在抽第几根烟的夜凌云。

在他接受他之前，夜凌云也是如此看他的背影吗？

他叹了口气，走到夜凌云身边，伸手拿掉那人嘴里叼着的烟之后随手扔在了一旁早已堆积成山的烟灰缸里：“对身体不好。”

夜凌云由着他动作，余光扫过风耀杂乱的头发和因为宿醉带着血丝的双眼，正打算去把厨房里的醒酒汤端过来，就被身边人猛然抱住。

“那天的回答，我补充两句。”

原本被他的动作弄得虽然疑惑但很满意的夜凌云听到这句话之后眼底狂风骤临，一醒就要提醒他不可能？风耀或许还是睡着比较好。

“我想说，我们，不可能不在一起。”

如果仅是因为流言蜚语就放弃一份感情，那他不是在为夜凌云好，简直就是在借着为夜凌云好的由头剜人家的心。

感情里最要不得的事，就是“我这都是为了你好”。

正如当初大限将至的风影，在生命的弥留之际也要告诉他：

“哥哥，我……我知道你的牺牲，”
“这是……这是我能、能为你做的，唯一一件事了。”

风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于是她选择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换风耀早日脱离苦海。

——哥哥一定要幸福。

感情里的付出从来都是对等的。

如果原来风耀还因为火麟飞话有所犹豫，那么解封的回忆更是让他下了决心——

别说世俗看法，即使末日将至，他也要和眼前紧紧相拥的这个人，灿烂相撞，抵死一吻。 ³

可夜凌云没反应。

风耀之所以一把扑在他怀里，就是担心看到这人会有任何放弃的表现，对方现在……埋在夜凌云胸口的风耀开始犹豫要不要抬头看看。

他一抬眼，就看见那双原如利刃一般的眸子，缀满了星光。

“好。”




11


“今天可是七夕，你真的不打算出去逛逛？”

风耀拍了一下坐在沙发上翻着一堆报表的夜凌云，顺便感慨了一句学生会副会长就是忙啊。

夜凌云拉住他的手，将他扯到自己怀里，“没办法，我们的会长被你们的社联主席拐跑了，现在活全部我干了。”

说完亲了一下风耀的额头。

风耀瞥了那堆表格一眼，全是各种各样的申请他没兴趣，就着夜凌云的话题接了下去：

“当初火麟飞对天羽一见钟情？”
“你管他呢。”
“那你呢？你当初为什么对我那么执着？”

夜凌云愣住，敢情你真正想问的在这儿啊。

这个问题，其实风耀真的好奇很久了。小时候的夜凌云虽然还没有长成如今在外人面前一幅高岭之花的模样但也是整条街上出了名的招惹不得的小霸王，当时也就风耀不把他当回事还对他爱搭不理。

难不成真像火麟飞说的，这厮有什么特殊癖好？

“我对你，一见钟情，再见倾心。”
“为什么？”
“因为你好看。”

……骗人你也编一个能让人信服的理由行不行？

风耀挑着眉坐了起来，就他小时候那张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蜡黄消瘦的脸，也能叫好看？

夜凌云抚上他的面颊，另一只空闲的手慢慢划到了风耀的腰侧，有一下没一下的撩拨起某个已经开始炸毛的男人。

风耀的意识逐渐削薄，可他还是不死心地按住了夜凌云扣在他腰上的手：“为什么？”

“这个时候聊其他的，我会以为你在欲求不满。”

黑暗之中某些不可描述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至于我为什么非你不可？

其实也没什么——

久惯人间多白眼，逢君始见两眸青。 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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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原是生活在阴沟里的人，直到有一天， 我在仰望时，看到了星空。”
                       ——引自《引路破门》

2.  他本来，就是一个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啊。
      ——改自木心《云雀叫了一整天》：“我是一个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哪。”

3.  灿烂相撞，抵死一吻
                        ——引自《引路破门》

4.  久惯人间多白眼，逢君始见两眸青
             ——选自南大莫砺锋教授写给妻子的情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