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迪奇被丢到了地面，不比一条破布口袋更体面。
　　祂竭尽全力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索伦死不瞑目的脸。这位曾经的索伦家族征服者在死后头发仍艳丽如同红山茶，脸色却惨淡得像是白山茶。
　　梅迪奇厌恶地闭上眼睛，事已至此祂的结局基本落定。祂不想死，但祂会牢牢记住那个刽子手的脸，即使祂独自死去、坠入永暗之河，祂也要日日夜夜在幽暗的河水里恶毒诅咒那个名字。
　　
　　“你说，谁来杀了梅迪奇？”这是阿蒙的声音。
　　“谁都好，快点就行。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是来特伦索斯特的底盘来旅游的吧？”安提戈努斯有点不耐烦。
　　阿蒙“啧”了一声：“安提哥努斯，你长得毛茸茸的看着挺粗犷，个性倒是胆小。伯特利不也在这里，我们打不过还跑不过么？我再问一次，谁来杀了梅迪奇？既然没有人想来的话，那我就动手了。”
　　四下寂静，看来没人想揽这活，大家默认了让阿蒙来当这个刽子手。
　　祂扯着梅迪奇被血粘成一绺绺的头发强迫祂抬头，这让梅迪奇在阔别千年终于能再次近距离看看这个鸦崽子令人厌恶的嘴脸，阿蒙带着似笑非笑地表情，将匕首在祂喉间比划：“看来你的人缘还是一如既往的差，你看，除了我甚至没人愿意来送你最后一程。”
　　呸，明明没人想来杀我才能证明我人见人爱好么。梅迪奇想骂但说不出话，但还是竭尽全力地朝阿蒙呸了一口血，给那张死人一样苍白的脸增添了一点血色。
　　时天使勾了勾嘴角：“本来我的匕首就用的不算很好，力气嘛，也不能说很大。我还想着要不要提前将你的痛觉偷走，免得我切割手法比较拙劣，让你见笑。但是看你这么有精神，我是不是给你加点料比较好。”
　　祂用匕首拍了拍梅迪奇的脸：“不如先从割掉你的舌头开始，如何？”
　　“给祂留点面子吧，你和梅迪奇以前关系不是挺好的么……”梅迪奇又听到安提哥努斯在咕哝“实在不行你让伯特利把我姐姐带过来，让姐姐给予祂安宁之死。”
　　“哈。”阿蒙短促地笑了一声“刚刚问你杀不杀，你说你不想杀，那现在怎么一通废话。”
　　“我只是说让你们快点，没有说不想杀……”安提哥努斯委屈。
　　“阿蒙现在心情坏得很，你说什么都一样，就别往上讨没趣了。”伯特利缓缓走进地宫，祂拍了拍这位诡秘侍者的肩膀，又看向阿蒙“围猎梅迪奇你心情不是还很好么？怎么现在突然这么有攻击性？如果你面对曾经的同伴的死很难受的话，那我代替你动手也未尝不可。”
　　“谁说我难受了？”阿蒙冷笑“我说要杀，那我就要杀了！你们谁都别想和我抢。”
　　祂气鼓鼓地开始拿手里的匕首开始剌梅迪奇的脖子，祂下手一会儿重一会儿轻，刚狠下心重重割两刀，又跟着一刀轻得像突然晕血手软，一个刚入门的屠户在杀猪的时候都能比祂更果断。梅迪奇作为猎人途径的序列一皮糙肉厚，一时半会儿没法被锯开，反而被阿蒙这一套快慢刀法痛得死去活来。
　　操祂妈的，自己当着阿蒙的面处理过那么多尸体，这小崽子怎么光学会骂人，有用的倒是一点没学到。梅迪奇很悲愤。而且对于阿蒙到底在气什么，祂也一头雾水，梅迪奇自认没有对阿蒙做过什么对不起祂的事，为什么要在这里受这种折磨。
　　“阿蒙，那是我的猎物……你让开。”
　　哪怕声音嘶哑低沉，梅迪奇还是能认出，这是亚利斯塔·图铎的声音。原本祂的声音总带着一种模范标准的优雅腔调，现在那些优雅都被撕碎了，这个疯子终于来到了地下室。
　　阿蒙的剌脖子的动作停了一会儿。
　　“是我们共同狩猎的猎物。”阿蒙强调，祂又开始埋头勤勤恳恳地锯——甚至没想着用非凡能力，十分原始地执着于将梅迪奇斩首。
　　“但是打算成为红祭司的并不是你吧。”亚利斯塔淡淡地说。
　　“你吃牛小排的时候会介意那头牛是不是你亲手杀的么？反正魔药一锅炖了吃到肚子里不都一样。”阿蒙说“我已经把索伦和艾因霍恩留给你了，梅迪奇应该让我来。”
　　亚利斯塔没有说话，但是拔剑出鞘的声音代表了祂不太认同阿蒙这套“吃到肚子里都一样”的优良家教。亚利斯塔对于猎人途径的模糊认知有一半来自梅迪奇，另外一半被索伦和艾因霍恩平分，祂们作为猎人的扮演方式不尽相同，但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最重要的猎物总得亲自处决。
　　“明明谁杀都一样吧，为什么祂们会这么介意谁来动手。”安提哥努斯还是很不解，但祂已经只敢小声地问伯特利。
　　“或许……是因为死是一生仅有且最后的体验，所以它总被赋予超越了长眠以外的含义：可以是复仇，可以是侮辱，可以是支配和征服，还可以是很多很多。因此，杀死这个行为对于凶手来说，也是唯一且特别的体验。”伯特利平静地说。“我理解但不赞同这种行为，比起死亡，诞生才更应该具有意义。”
　　“我好像明白了。”安提哥努斯也沉吟“就和我父亲要求所有的母狼在成年后必须第一个让祂交配一样，对么？”
　　伯特利被哽住：“……那不是初夜权么？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弗雷格拉有这个癖好，这应该不能混为一谈。”
　　“是么？我倒是觉得都是同一回事。”安提哥努斯说“不管是剥夺某种一次性的事物也好，还是剥夺者试图给一件除了一次性外本就廉价的东西赋予价值也好。父亲还能说是繁衍的本能，祂们两个又在争什么呢？”
　　这只依旧不太懂人类感情复杂的魔狼撇嘴，小声定论：“闹剧。”
　　
　　梅迪奇甚至有些羡慕索伦和艾因霍恩了，为什么祂们能那样利利索索地死，自己还要在这里听小乌鸦和图铎这两个精神不正常的天使讨论谁来割自己的头？
　　祂攒起一点力气，勉强睁开沾满血污的眼睛想看看情况。意外的，扑面而来的居然是阳光，和煦的光像一层薄纱披在苹果树、沈丁花与蔷薇丛上，白百合、风信子与鸢尾也在明媚春色里吐露着芬芳。
　　主坐在庭院里向祂布教，阿蒙、亚当与重启过的乌洛琉斯睡成一团。
　　主说：“凡事都有定期，天下万务都有定时。生有时，死有时;栽种有时，拔出所栽种的也有时;杀戮有时，医治有时;拆毁有时，建造有时;哭有时;哀恸有时，跳舞有时;抛掷石头有时，堆聚石头有时;怀抱有时，不怀抱有时;寻找有时，失落有时;保守有时，舍弃有时。”
　　梅迪奇撑着下巴：“您说的这些我听不懂，您再多说点。”
　　面目笼罩在模糊光晕下的主笑了，祂慈爱地摸了摸梅迪奇的额头：“你以后会懂的，我是知道的。”
　　但祂还是拿起了福音书向讲解过去的箴言，在这里既没有疼痛也没有死亡，时间流逝得很慢很慢，仿佛这个春日可以持续到永远。
　　
　　亚当将匕首缓慢地从梅迪奇的心口抽走，生命的迹象正从红发的天使身上逐渐流逝，祂最后也没能看到杀祂的凶手，不知道祂坠入永暗之河后应该诅咒谁的名字——这样看来，亚当无论是力气还是动刀杀人的技巧都比阿蒙足得多。
　　“亚当！”阿蒙放下拎着的亚利斯塔的领子，冲了过来：“我说了，这应该是我的东西。”
　　“我们时间很赶，反正魔药吃到肚子里都一样，你是知道的。”亚当面目沉静。
　　“这不一样！”
　　就像祂小时候吃蛋糕的时候上面的那颗樱桃或是草莓，每次都要被梅迪奇抢走，就算后面亚当偷偷把自己的给祂，但阿蒙知道那块蛋糕就是不一样了。
　　亚利斯塔站在原地没有说话，祂只是冷冷地看着梅迪奇的尸体：“你下手倒是比阿蒙果断多了。”
“我没有下手，我是让祂解脱了，我只是做了正确的事情。”亚当在胸口画下一个十字“在公义的道上有生命，其路之中并无死亡。”

　　*白造与亚当的话分别来自传道书3:1-8与箴言12: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