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幸会跳舞吗？”
“……华尔兹这样的交谊舞还是会一点的。”宇津木怔愣地望着他的星背对他脱下了鞋，“……社交需要。学校，还有家族之间，偶尔会有不可推辞的舞会。”他不明白为什么创会突然脱掉鞋子，就像他不明白为什么创里面搭配的其实是浅灰色丝袜一样——轻薄的灰，包裹着浑圆的脚后跟，被初鸟用一种不算仔细的动作轻快地扯了下来。然后那双脚，那双一看就知道从未与毒辣阳光和粗糙地面接触过的，白皙且柔嫩的脚，踩着浅滩处潮湿的沙子走进了海浪中，最后停在海水只会堪堪抚过脚背的地方。
“其他的不会了吗？”初鸟偏过头看向宇津木。原本如樱桃一般的红眸在逆光下显得颜色较平时更深，像是车厘子。
“不会了。”他如实相告。
初鸟眯起眼睛笑了。
“那我教德幸一点我会的。”
于是宇津木也脱掉了自己的鞋袜，放在初鸟的鞋的旁边。他的平衡感一般，脱的时候摇摇晃晃，好在最后有惊无险。而彼时的初鸟就站在原地，挂着一如既往的微笑注视着他，鼓励这位不成熟的舞伴走到他面前来。
宇津木不知道初鸟要教他跳什么舞，初鸟看着不太像会跳舞的人。或者说，想不到初鸟会跳舞，连可能性都列不出来。他比较适合安静地坐着，或者不参加舞会。但宇津木还是带着一丝对未知的期待，来到初鸟跟前，静静等待他的指导。
初鸟抬起头，比划了一下二人的身高。“德幸比我高半个头，那就只能我来跳女步了。”
不等宇津木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初鸟便不由分说地牵起宇津木垂在身侧的右手，举到他的耳朵那个高度，“嗯……然后德幸用另一只手搂住我的腰。”初鸟一边说一边贴近了宇津木，抬起胳膊，手掌搭在宇津木的肩膀上。他的脸也贴的极近，虽然不是正面看着宇津木，而是垂眸望着下面的浪花，但还是给人一种缱绻的错觉。这下宇津木有点明白了：是探戈。而现在，就等他的左手就位，起舞前的准备姿势就完成了。
但宇津木可不敢搂初鸟创的腰，尽管是初鸟亲口允许的，但他还是没那个胆量——他暂时还不希望自己的欲望被创发现。于是宇津木将那只本可以感受倾慕之人柔软腰肢的手移到了初鸟的背部，掌心向下，只有手的侧边同初鸟的身体有接触。“这样可以吗？”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初鸟的发丝又软又滑，带着苹果味洗发露的香气，宇津木完全没想到第一次有意地触碰创的头发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初鸟轻笑道：“德幸很绅士呢，但对我是没必要用绅士手的。”
“不，请允许我这么做……”他实在不敢逾越。
“没关系的。”
宇津木不知道这声没关系的意思是谅解还是鼓舞，但对方如清泉一般纤细柔和的声音还是极大程度地缓解了他的无措，或者其实是紧张到进入思维真空了也说不定。海浪拍打过他们两个的脚背，初鸟说：“跟着我的动作就好，德幸。”
配乐也是初鸟哼的，由于宇津木的不甚熟练，为了配合和调整他，初鸟只能哼得断断续续。宇津木不认得他哼的这首曲子，倒是觉得耳熟。偶有海鸟的叫声在天空回档，与细碎的音符和潮水的声音组成了一支独特的舞曲。
初鸟小幅度地牵引着他走，用略微有些夸张的下腰告诉他也该微微弯腰。踩脚是不怕的，两个人都没穿鞋，痛也不会痛到哪去。一个旋转，初鸟脱出了他的怀抱，粉紫色的发丝擦过宇津木的手背，然后在一个简单的拉扯后再次回到了他的臂弯。这下更近了，宇津木感到湿润的吐息像是挠痒痒一般吹过他的下巴，他意识到创此时正仰头看着他。
但宇津木不敢转头面向初鸟。
探戈的轻佻暧昧，他之前顶多算是有所耳闻，想来他的家庭一辈子也不会给他一个跳探戈的机会。而此时的他却怀抱着同性的友人，踩着浪花，于夕阳下共舞探戈。可创现在贴他贴得那么近，如果创真的在看着自己的话，如果那双眼睛里真的倒映着自己的话……
“探戈是不能对视的，创。”他轻声提醒道，不知道是在和初鸟说还是在和自己说。
可能因为还肩负着哼舞曲的责任，初鸟难得没有接他的话，只是手掌微微向下发力，以此提示宇津木该屈膝了。交错的两步后，初鸟终于又偏过了脑袋，一侧的刘海顺势压在宇津木的脸上。一种酥麻的感觉自与他的发丝接触的地方扩散，宇津木突然觉得无措感回来了。
“德幸，一会我要把腿勾在你腿上的。”
“诶？”
初鸟只是丢下这句话，再也没有其他解释，舞蹈的幅度也加大了些许，证据就是他俩脚下飞溅的海水。方才为了照顾宇津木这个新手，他们的一切动作都是谨慎而克制的，只能踩出一点无可避免的水花。而现在，初鸟丢掉了那份照顾，靠在宇津木的怀里，双臂交错着握住他的手，并领着他快步向前。为了跟上初鸟的节奏，刚刚被扰乱了心绪的宇津木也只能手忙脚乱地再加快脚步。这直接导致二人的裤脚都湿透了，无论是初鸟的黑色西裤还是宇津木的卡其色长裤，多多少少都沾上了一点泥沙。最后一个旋转，初鸟却好像没有控制力道，直接整个人扑进了宇津木的怀里，而那对纤细笔直的腿，也如那个唐突的预告所言，缠上了宇津木的右腿。
宇津木心下震惊，一时没稳住身体，不由得向后倒去。一声悲鸣后，他仰倒在海浪中，而初鸟就趴在他的胸膛上，散开的粉发一部分飘在海水上，一部分落在沙地里。
“明明和德幸打过预防针了。”二人牵着的手还是没有松开，初鸟也还是笑着，语气同样毫无嗔怪的意思。
“……抱歉。”刚才混乱之中他也无法维持绅士手，为了保护初鸟不摔到一边，现在他那只手正如一开始初鸟所要求那般紧紧搂着怀中人的腰。意识到这点的宇津木的脸噌的一下热了起来，慌忙把手挪开，为了转移尴尬另起话题：“创……创是为什么学探戈的呢？”
“看电影的时候顺便学会了。”仿佛是没有注意到宇津木的窘迫，也没有起来的意思，初鸟像往常那样闭上了眼睛，干脆完全依赖在宇津木身上。“很多名电影都出现过这首探戈，但每个跳的版本都不太一样，所以我想探戈无所谓对错，所有人都能跳得独一无二吧。”
“就像刚才，其实我也没有特地按照哪一个版本跳，随心所欲就跳出来了。”
“嗯，或许是这样吧，但是创跳得很好。”
太阳沉下去了，夜间的海边总有些冷，宇津木也该回家了。不过，他现在这样湿淋淋脏兮兮的，回家后一定会被狠狠训斥一顿吧。
宇津木看了眼刚用草坪蹭掉了脚上的沙子的初鸟。创的心情现在应该很好，虽然他平时也是笑着的，但宇津木就是能感受到他现在的情绪比以往都要快乐一点。
只要创能开心就好了，他想。
只要创能够快乐，能够幸福，那他宇津木德幸怎么被家人训斥、甚至赶出家门都无所谓。
因为……那是他的星。
“再见，德幸。”穿好了鞋袜的初鸟和他道别。
“好，创也是，路上注意安全。”
宇津木目送着初鸟离开，以往分别时酸涩的不舍在今天被怪异但不讨厌的酥软的感觉取代。回去之后……找找有没有出现了创所说的探戈的电影好了，那首曲子的名字也要找出来。
宇津木这么想着，转身向回家的那条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