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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少年 午后那一点微弱的阳光还来不及转过金銮殿的琉璃瓦,天色已暗沉下来,几只黑白相间的喜鹊拥拥挤挤站在枝头冻得瑟瑟发抖,前日夜里风寒极盛,李莲花睡得实在不算舒服,此时冷风一吹,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金銮殿内九五之尊挨个招了众人促膝长谈,偏他方多病一个说多错多,字字句句全是把柄。
越听越是好笑,这么大个子不知脑袋随了谁,一个心眼儿都不带长,昭翎公主一门心思看上了他,可他真若是聘了公主,以后多半得离这九五岳父远上一点,否则哪天龙颜不悦,只怕连公主都保不了他。
等聊到了极乐塔和刘可和,李莲花实在听不下去了,只好传音入密给他打打小抄。一对一答之间,五九的口气有所缓和,想来是勉勉强强应付了过去。李莲花紧了紧领口,叫冷风少灌进来一些,正打算退到宫外等方多病出来,没想到殿内的小黄门倒是先推了门出来,说是陛下宣召他来觐见。
他只能暗自叹了口气。这大熙皇帝不好糊弄他心中有数,只是没想到如此不留情面。
李莲花进殿之时,正巧走过方多病身边,方多病看了他一眼,眼中的不安瞬间不见。见李莲花站定,方多病微微向他这边移了一步。没想到这点小动作也让皇帝察觉了去,九五立刻挥手让方多病退下去,方多病看了皇帝一眼,又看了李莲花身上单薄的衣裳,才想要说点什么,李莲花冲他微微一点头,他心领神会,不再多言,惴惴地退下了。
等到方多病退出了金銮殿,皇帝又招招手,让身边陪着的侍卫和小黄门也退了出去,这才转头对着李莲花笑上一笑:“李莲花,李相夷,听闻……你是南胤皇族啊。”
李莲花心头咯噔一声,猛地抬头看向九五之尊。
皇帝却并未看他,转身从龙案上取了一只紫砂茶壶,亲手给李莲花斟上一杯茶,才慢慢道:“说起来,朕此番脱险多亏你李相夷和四顾门。”
李莲花未饮那茶,只拱手道:“陛下洪福,我等江湖人,不懂什么皇族平民,只知忠君爱国而已。”
皇帝笑了笑:“汉朝曾有司马先生著书《游侠列传》,开篇言之,侠以武犯禁,朕身为太子之时读之,不以为然,只道是负心最是读书人,皇墙之内又何曾风平浪静,司马先生太过危言。而今,一晃三十余年,天下平定不过百余载,虽生灵安居,然百业待兴,流寇蒲伏,未有汉武之兴,也未得秦唐之盛,我汉氏子民不过偏安一隅,南有百越,西有五胡,北有契丹,东有高句丽,四野眈眈,终日窥我中原水土,哪一个,都让朕不得安枕。”
李莲花道:“陛下人心所向,得百年未得之兴旺,乃是天下苍生之幸。”
皇帝转头看向他:“朕也曾如此相信,但今日单孤刀一事让朕不寒而栗,原来这天下苍生心之所向并非是朕。朕兢兢业业数十年,也比不过一个莫须有的遗孤血脉,那些什么南胤人,什么金鸳盟,什么万圣道,他们都盼着朕死,盼着自己来坐朕的皇位。可是,”皇帝笑了笑,拍了拍身后的龙椅,“他们不知道,这位置换了谁来做,都会有人反的。今日有南胤人,明日就有东倭寇来翻了南胤。今日有万圣道,明日便有千圣道、百圣道来反了万圣道。李相夷,李莲花,你可知天下虎视,朕不能再留一个江湖怀匕而卧,荆轲刺秦,高仕击筑,侠以武犯禁,便纵有千万原因,终是犯禁。”
李莲花闻言,沉声道:“那陛下想要什么?”
皇帝踱了几步,坐回他的龙椅之上:缓缓道:“我听闻李相夷是昔年武林第一人,江湖上下为他马首是瞻,他如今身中剧毒,只有服下忘川花,就能重回武林之巅。”
李莲花抬起头,直视着眼前九五:“陛下所求乃是忘川花。”
皇帝笑了笑:“李莲花,你可知四顾门外已埋了下五十枚雷火弹,千机堂外也伏下三千弓弩手。朕低估了一次南胤,就不可能再错第二次。”他看着李莲花,不慌不忙地道,“四顾门对你来说算不得什么,百川院算不得什么,乔氏女子倾国倾城,纵使你不再为她情伤,那门外那个傻小子呢?你一念之错,便可叫他看尽江湖沦陷、四顾门横尸遍野,李门主,你可舍得眼睁睁看着方多病去死?”
李莲花沉默许久,忽将眼前九五帝王给他斟的那一杯茶一饮而尽,茶杯被他重重扣在桌上:“普天之下莫非黄土,陛下要这区区一朵忘川花,草民自当割爱。”
“李门主错了。”皇帝笑道,“一朵忘川花算得了什么,朕要的,是武林第一人——李相夷的命。”
李莲花走出金銮殿时,外面的风更大了一点。他早上顾不得吃早饭便入了宫,如今日头偏西,又冻又饿,站了许久,只饮了那一盏凉茶,被这冷风一吹,连四肢百骸都要冻住了般。
方则仕的宝贝儿子和公主早已在门外等了许久,见他出来立马迎上了上来,不过豆蔻年华的少年少女站在一起,轻裘缓带,罗裳轻薄,实在是养眼非常。
到底是比自己这苟延残喘的破败身子生机勃勃。
方多病把准备了许久了毛裘给莲花递了过去,李莲花听话地穿了,从善如流地站在一边,兴趣盎然地看这对少年男女演梁祝十里话别。
方则仕看了李莲花一眼,李莲花眼里都是笑意,轻轻看了回去,怎么,老年人看不得年少而慕少艾不成?他日得聘公主,方尚书含饴弄孙,岂不乐哉?
方则仕叹了口气,行礼而去。李莲花抹了抹自己的鼻子,心想着,人家花前月下,两个长辈杵在这里,确实有点碍眼。也跟着转而去。
身边宫墙森森,金碧辉煌,果然是人生大好。
没走得了几步,身后脚步匆匆,李莲花回过头,那方家小公子也不管这里是皇宫大内,十分没规矩地追了出来。
才在他身边站定,气都顾不得喘匀,方多病急忙抱怨:“李莲花,你怎么也不等等我?”
李莲花笑了笑,抬手把他跑乱的衣领翻好,眯着眼冲着他笑:“我站在那里,你们怎好说些体己的话?”
方多病一把推开李莲花的手,气哼哼地说:“人家大好公主,我不过是个江湖游侠,你可千万别乱说,小心污人名节。”
“好好好,”李莲花见踩了他狗尾,只能认个软,“是我管得太多。”
方多病伸出一根手指,杵了杵李莲花的肩膀:“我呢,喜欢谁,是我说了算,皇帝赐婚也不行,父母之命也不行,我啊,就选我喜欢的那一个人。”
李莲花说:“那你喜欢谁?”
方多病捋了捋被风吹乱了的刘海,眼神在李莲花脸上转了转,大大方方地说:“我不告诉你。”
李莲花实在想把自己的故事拿出来给方多病讲上一讲,讲讲李相夷是多自以为是才辜负了乔婉娩,当年脸皮子薄没说过一个情字,除了什么红绸舞剑,再没给人家姑娘半分念想,才落得今日孤身一人的地步,叫着楞头小子莫要走了自己老路,但又担心说出来适得其反,满肚子操心在喉咙里滚上一滚,又重新咽了回去。
行吧,孩子长大了,不听长辈话了。
他这边正叹气着,那边便又有小黄门来传旨。原来太后顾念方则仕侍疾有功,晚上开了四海安康宴,请方氏父子前去赴宴。
方多病在金銮殿外站了一天,心里实在不开心,一听太后传旨,眉头先皱了起来:“实在不想去。”
李莲花劝他:“方尚书刚升了职位,人在风口浪尖上,莫坏了你父亲的皇恩。”
方多病撇撇嘴,转过身来,把李莲花身上的毛裘紧了一紧,给他裹成一个毛茸茸的大粽子,上下看了看,直到满意了才说:“也罢也罢,随便吃上几口,早早回家就是。”
时下正是深秋,天是极凉,夜里更冷。
太后命人点了诸多火盆,虽然照的宫殿之中四下皆明,李莲花身上仍旧觉得冷。他饿了一天终于吃上几口热的,这帝王家的珍馐也确实不错,比他楼里的萝卜白菜顺口许多。正专心致志地吃着菜,眼前烛火一暗,方多病醉醺醺地坐在了他身边。原来这小子被一帮来给方则仕祝贺的臣子缠住了,心中不悦实在懒得应酬,一转头正好看到一晚上光顾着吃菜,没再理他的李莲花,心中愤愤,索性拎着酒壶坐了过来。
他给李莲花倒了一杯酒:“敬你。”
李莲花诧异地放下筷子:“敬什么?”
“不知道,就是想敬你一杯。”方多病坐在他身边,“你喝不喝?”
见他一副耍赖的样子,李莲花拿起杯子,在方多病的酒壶上轻轻一碰:“我干了,你随意吧。”一口热酒下肚,冷了一天的身体渐渐恢复了一点体温。
方多病悄悄凑在他耳边,低声说:“这可是太后命人特意酿的参茸蜜露,一年也不过只能一坛,夜里风寒,你多喝几杯,省的被风吹病了。”
李莲花实在想笑他把自己当小朋友操心,这碧茶毒下,吹上一点点风算的了什么。没想到太后忽然传唤了方多病,方多病第二杯酒还来不及斟,只好放了酒杯上前。
隔着几层人山几盆篝火,李莲花看到方多病走到太后身边,太后也不知说什么,这小子面上居然有些微红。太后又叫来了身边的昭翎公主,拉着方多病的手,叠在公主的手上。
李莲花忽然吃不下这些饭菜了。
他放下筷子,倚在椅子上靠了片刻,见四周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这对少年男女身上,心中暗忖今日主角不是自己,不如落得清闲,便悄悄起身离去。
小黄门引了他出宫,他的莲花楼就在城外不远处。
那日他走的匆忙,原本要做菜萝卜只洗了一半,如今多年未曾打理,干巴巴的一根蔫在案板之上。水也没有烧开的,被子也多日未曾晒过,桌子上甚至挤了一层浅薄的灰尘。李莲花披着那个沉重的毛裘,沾了抹布,一点点擦了桌子,收拾了碗筷和客房的被褥。天上连个月亮都没有,他也懒得点灯,就着四面透风的木墙,缩进被窝里。
天那么冷,被子里也冷,他冻得直打哆嗦,好不容易忍得习惯了,将将要入睡,忽听有人拍门。
他披了毛裘下地,开了楼门,还不得看看来人是谁,就被一个热烘烘的身体搂住了。
方多病大概是喝了许多,身上热乎乎的,呼吸间全是酒味,靠在李莲花肩膀,轻轻啜泣。
明明自己走时他还好好的,公主在侧,太后也在身边,怎么忽然留变成一个醉醺醺地爱哭鬼?李莲花架着他,忙着:“这是怎么了?”
方多病搂着李莲花,道:“你不见了。”
李莲花一时没缓过神来。
方多病只好又说:“你不见了,你又扔下我了。”他一把推开李莲花,跌坐在莲花楼的门栏之上,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脸,“李莲花,枉我对你交了心,你却只想把我扔在找不到你的地方。”
李莲花蹲下身,半跪在他身边,一只手托着他满是泪痕的脸,小心翼翼地安慰:“又说傻话。”方多病却未被哄好,他单手握住李莲花的手,在李莲花顾不得诧异之时,凑过去吻了他的唇角,一点微微的光从门外漏进来,落在方多病的发丝上。
李莲花未曾拒绝,甚至都未曾反抗。
他只是想:错了,他不是此时不是该与公主两情相悦么?
方多病亲了他一会儿,见他未有反应,疑惑地撤回身,通红的双眼望着李莲花,接着,又凑过去亲他。
这一次不再是浅浅的两唇相结,方多病甚至有些急躁,他咬李莲花的嘴角,用舌头舔他的牙齿,手攥着他的手,不给他逃开的机会。放多病亲了许久,见李莲花不得半点回应,似是酒醒了一些,他慢慢直起身,眼睛定定地看着李莲花。他说:“李小花,你答应我,好好活下行不行?”
方多病放开抓着李莲花的手,双手环在他肩头,整个人靠在他肩膀上,眼泪顺着李莲花的脖子落进衣内。
他说:“你说忘川花只有三成机会能救你,三成就三成吧,如果你能活下去,我什么都愿意做,我……我把扬州慢换给你好不好?把命给你也行,只要你能活下去。我不求你像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我只求你活下去,让我偶尔能看到你一眼,让我知道你还在这世界上,让我知道你还有大把的时光去体会喜悦和快乐,总之,你不要死。”
他一边说,一边嚎啕大哭。
在李莲花的一生中,从来没见过能有人为他哭得这么绝望。他缓缓抬起手,缓缓抱住方多病,在他落在肩膀的头发上抚过。然后忽然握住方多病的后颈,将他翻身按在了身下。那一点依稀的光,正好落在方多病散开的衣领上,李莲花觉得自己一定也是疯了,他抬起手,抚着方多病通红的双眼,而本该推开自己的方多病只是顺从的闭上了双眼。
李莲花俯下身,含住了方多病的嘴唇,甚至不容他逃离,不容他拒绝,他把自己的舌头送了进去。他从来未曾亲过一个人,但是这一切都很自然,无师自通,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长久的坚持都是错的。他这一生,理所应当,该有一次离经叛道。
碎碎念:
小伙伴@别后魂梦长 要看狗血文,总之努力了,不算虐的虐文……
下的部分也许会有车,也许会有豪车,说不准,看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