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隔着厚重的窗帘，阳光依然借着主人前晚没来得及拉紧的缝隙，用温度唤醒了他们。

准确地说，只有哈利·波特。

被子早已被踢开了大半，他热得几乎想把搭在小肚子上的最后一角被子彻底抛弃，而逐渐苏醒的意识正在提醒他那不是个健康的选项。至少在麻瓜世界，着凉不是一剂魔药能解决的问题，他在十一岁之前每年都要去医院挨一针流感疫苗，以确保不会拖着鼻涕度过整个秋冬。

不过现在是盛夏。哈利仍然没有睁开眼睛，他的眼球快速转动着，显然还有一半意识沉浸在美梦中。另一半意识擅自替身体做主：他飞快地缩回被窝，与床上的另一个人挨近紧贴——果然，德拉科的身体是冰凉的。

哈利发出一声舒适的吁叹。他抱着德拉科的手臂，企图让身体的更多部分与凉意接触。不得不承认马尔福新任家主的睡姿着实完美无缺，哈利在与德拉科同床共枕的第一晚便感慨了他的板正。

“——就好像随时准备躺进棺材似的。”

这是哈利的原话，为此他换来了德拉科狠狠地在他腰上拧了一把。

哈利·波特继续调整睡姿，在他将整个人八爪鱼般缠在了德拉科·马尔福的身上时，迟走的睡意松开拥抱他脖颈的手，哈利睁开了眼睛。



*



很难想象救世主在战争结束后做的第一件事，是跑去马尔福庄园求婚。



接待他的是马尔福夫妇。卢修斯·马尔福给予了救世主宾客的最高待遇，他们彬彬有礼地把人请进庄园，甚至没有让家养小精灵端来茶点——一切都是纳西莎亲自完成的，马尔福们还记得救世主最好的朋友之一、那位万事通小姐，是有多致力于家养小精灵权利促进协会。

哈利有点儿受宠若惊，老实说，跑来马尔福庄园花光了他大部分勇气。噢，梅林的胡子，他还见到了一个小心翼翼对待他的马尔福，整个庄园的人物挂画都向他投来审视的目光，马尔福祖辈们窃窃私语。哈利不禁想起了他上一次来到马尔福庄园，嘿，那可不是段愉快的回忆，对比当下可太离奇了，

他咽了口唾沫。剩下那点儿为数不多的勇气，要留给他即将开口的要求。哈利敢肯定的是，那是他这辈子做过最格兰芬多的事情。

救世主，不，由于战争已经结束，哈利自发地卸下了这个象征着责任与褒奖的称号，仅仅是作为哈利·波特，向马尔福夫妇开口道。

“我想，向您的爱子，德拉科·马尔福求婚。”

卢修斯的马尔福式假笑出现了一丝裂痕，纳西莎巧妙地用扇子遮住了因惊讶而微张的嘴，马尔福夫妇对视一眼，碍于救世主的身份，微微缓和面容。

换做是另外的什么人，或许早已被丢出了马尔福庄园。

哈利·波特挺直腰杆，他在自我心理上放弃了“救世主”给予他的重担，不过，在外人面前，这名头依然好用极了。

“波特先生，”卢修斯尽可能地用一种长辈的语气，温和回复道，“您刚刚说什么？”

哈利·波特开始懊悔了，他怎么就没有跟韦斯莱夫人好好了解一番，巫师界的求婚是不是有什么非遵守不可的规矩——他相信纯血家族最喜欢来这一套。不过事到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哈利硬着头皮，又把他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

“我说……我想跟德拉科求婚。”

蛇头杖重重地与地面相撞，“砰”地一声让哈利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伏地魔都没叫他这么怕过。卢修斯的笑意早已悉数散去，他起身走到哈利面前，半弯下腰去瞧这个与他儿子年岁相仿的年轻人。看在波特是战争英雄的份上，他的蛇头杖没有把这可怜的脑袋打开花。

哈利紧张地又咽了口唾沫。

楼梯那侧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在落到最后几阶台阶时，脚步声变得平缓、稳重、沉静，像是主人渐渐恢复的心跳。德拉科的额发有几缕散落下来，哈利注意到他在家也依旧穿着一丝不苟的黑西装，衣角连个褶子都不见，他的手搭在阶梯扶手上，直直地望向卢修斯的方向：“爸爸。”

随着德拉科的走近，哈利的眼睛一点点亮起，像极了仲夏夜闪烁的萤火，沉在弯月般的湖水中，温柔又散发出淡淡的欣喜。卢修斯颔首，他警告似的瞪了救世主一眼，慢慢踱步走回对面沙发。

“爸爸，”德拉科在哈利身侧坐下，他先是看了看温婉的母亲，又将目光投向父亲严肃的背影，“我想答应哈利的求婚。”

卢修斯被他胳膊肘往外拐的不孝子气得险些摔了个趔趄。

哈利咧开嘴，德拉科压低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停止你白痴般的傻笑，波特。”

马尔福家主轻咳，制止了少年人之间的窃窃私语。他张开嘴，想跟儿子再说点什么，又碍于救世主在场……算了。卢修斯眯起眼睛，他很久没有仔细瞧过德拉科的眉眼，不知不觉这孩子已经褪去了大半的青涩稚嫩，不再是成日里把“My father...”挂在嘴上的被宠坏的小少爷了。马尔福家特有的精明只需要一个眼神，父子之间便已心意相通，卢修斯不愿在儿子坚持的事情上多费口舌，他摆摆手，径自离了客厅。

算是默认了。



事后哈利问德拉科，为什么答应得这么爽快。

德拉科冷哼一声，“送上门的好事，马尔福家为什么要拒绝？”

是的，战后马尔福家深陷黑巫师的泥淖。伏地魔倒台了，信奉黑魔法的食死徒们却像窝在阴暗处的蟑螂那般层出不穷。食死徒余党恨马尔福的背叛，鉴于马尔福摇摆不定的立场，魔法部也很难继续让他们过先前的好日子。马尔福需要一个突破口，一个让他们跟黑魔法划清界限、重新建立与魔法部良好关系的突破口。

而救世主简直是送上门的机会。

唯一需要牺牲的，是马尔福未来家主的婚姻大事。

说这话的德拉科抿一口英式红茶，“没有斯莱特林会拒绝这笔买卖。”还是救世主主动的。

“是吗？”哈利躺在德拉科的大腿上，毛茸茸的脑袋试图找寻一个令脊椎舒适的姿势。

他没扭两下就被德拉科无情摁住，“别乱动。”

“德拉科，那天为什么你一听说我来了就跑下楼？”

“……”

“是怕马尔福先生突然不斯莱特林了吗？”

“……”

讨人厌的格兰芬多！

考虑到一个马尔福不能湿着裤子上楼，德拉科控制住了想把一杯红茶都浇在波特脸上的冲动。他俯下身，选择用吻来堵住救世主喋喋不休的嘴。



*



如果让哈利·波特告诉一年级的自己，他会在七年级的时候喜欢上德拉科·马尔福，小哈利或许会表示他还不如选择他的光轮2000。

结实，能骑够快，可以带他上天。

德拉科·马尔福除了气死他和他的朋友，还能做什么呢？



七年级的德拉科的确变了很多。斯莱特林的大红人一朝跌落泥潭，从众星捧月变成门可罗雀，同院学生都唯恐避之不及，更毋论其他学院。哈利远远地瞧着形单影只的马尔福，泛滥的同情心伴随着一丝他说不清楚的感觉，开始谴责他的良心。

“嗨——马尔福。”哈利笨拙地跟他打招呼，仿佛舌头打结，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印象里他没和马尔福说过半句除了互相讽刺攻击以外的话，突然想要慰问对方半句，都带上了不少的嘲讽奚落滋味——

德拉科瞥他一眼，哈利相信倘若是以前的德拉科，现在已经气得跳脚了——而事实上德拉科只是淡淡地向他投来目光，“什么事，波特？”

“我……”看你没人一起吃饭好冷清，要不要一起去走走。

哈利踌躇着如何接话，德拉科率先看出了他的意图，他扬起眉毛，忽然又变回了那个浑身是刺的马尔福少爷，“收起你没用的同情心，波特。”德拉科甩袖离去，临走之前顿了顿脚步，他没回头，却是小声地咕哝了一句：“谢谢。”

哈利怀疑他一定是听错了。



罗恩和赫敏成双成对地出现在课堂上，三人行必有一人电灯泡。可怜的电灯泡先生左顾右盼想找个人搭伙上课做练习，转了一大圈，只剩下了角落无人问津的马尔福（事后罗恩和赫敏都对哈利不得不找死对头对练表达了歉意）。

“马尔福，”哈利紧张地握紧了魔杖，“我能和你一组吗？”

德拉科懒懒地抬了抬下巴，他对谁都收敛了倨傲，除了波特——惯性敌对让他很难对波特有好脸色。哈利手里紧握着山楂木魔杖，杖尖指着它曾经的主人……大约半分钟后，哈利才意识道这不太礼貌。

“对、对不起……”哈利尴尬道，“我今天本想把它还给你的，一着急忘记带新魔杖了。”

丢三落四的救世主。哈利发誓他在德拉科眼里看到了嘲笑。

德拉科今天心情不错，或许连他自己都一时理不明白原因。他嘴角挂着浅淡的笑，从救世主手中抽出魔杖，轻轻一挥念出咒语。

“Orchideous.”

哈利被一束盛放的兰花怼着鼻尖，隔着花叶他瞧见马尔福弯起的眼睛。



……



魔咒课的练习难得没有剑拔弩张，魔药课的合作便更简单了。哈利从第一个步骤出错开始，便被德拉科嫌弃地赶到了边上，美其名曰“波特不捣乱一个人做得比两个人更快”。

于是哈利渡过了他来霍格沃茨最轻松的一堂魔药课。双人合作高阶魔药，德拉科做，他看。

哈利趴在桌面上，借坩埚挡住斯拉格霍恩教授的巡视。他隔着坩埚上方升起的氤氲雾气，看向朦朦胧胧的德拉科，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他怎么都看不清楚。德拉科余光扫到他迷茫的模样，没好气地哼了声，低声抱怨。

“笨蛋波特。”

哈利不服气地瞪他，却又有点晕乎乎的，忽然发现马尔福生了一副挺好的皮相。

他的心砰砰地剧烈跳动。



毕业后的马尔福更安静了。他越来越像卢修斯，尤其是蓄起长发后。属于马尔福家主的沉稳冷静迅速让他成长起来，成为马尔福姓氏一道坚不可摧的墙。介于男孩与男人之间的肩膀日益宽阔，他好像离哭泣和懦弱愈发地遥远，只有在面对罗恩·韦斯莱时，才能看到当年顽劣少年的一丝影子。

“黄鼠狼。”

“臭白鼬。”

赫敏和哈利一边拉一个，总算让真·看不对眼的两个人没有打起来（事实上格兰杰小姐并没有拉住，她的男朋友还是捋起袖子险些动手，多亏了哈利挡在前面）。

比起走上传统的马尔福少爷，救世主却是变本加厉地离经叛道。哈利心想，他本来就是在霍格沃茨把校规犯了个遍的人，追求个喜欢的人怎么了。

拜七年级的课堂合作所赐，当哈利追着一个前食死徒跑的时候，众人觉得怪异之余，又有说不出的和谐。

毕竟他们此前七年，不也是吵吵闹闹、你追我赶的嘛。

直到救世主的求婚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当然，这场婚礼以救世主搬入马尔福庄园作为终止符。



*



救世主盯着他合法爱人的侧颜。时间过于偏爱马尔福，在他的脸上没有雕琢过多的皱纹，哈利用手抚平德拉科眉间褶皱，想象浅灰色眼眸睁开时会用如何嗔怪的目光谴责于他。

他摸了摸自己略有些粗糙的皮肤，意识到德拉科那些金加隆堆出来的护肤品或许不是白搽的。

不如明天出门前从德拉科那儿顺一瓶走好了。

哈利愉快地想道。房间里的温度稳定向上攀升，他向后挥了挥手，窗帘听话地将缝隙张开，阳光肆无忌惮地铺洒进室内，过于强烈的光让浅眠的人眉头紧锁，仍是懒洋洋地不愿醒来。

他开始亲吻德拉科，从眉骨到鼻梁，再到浅粉的薄唇，颌骨、喉结、颈窝，胸前的浅浅凹陷。丝缎睡衣的扣子一颗颗解开，哈利试图掰开德拉科的手，纳闷为什么马尔福剥他的衣服那么快，而他的衣服却这么难脱。

德拉科小臂上的黑魔标记暴露在阳光下，哈利忍不住摸了摸那一片肌肤。纵使伏地魔早已消亡，他留给德拉科的烙印依然存在着、折磨着——哈利可没忘记，从那以后德拉科从未穿过露出小臂的衣服。他的左手时常缩在宽大的袍袖中，鲜少动作。

哈利叹了口气，他的小指在黑魔标记边缘挠了挠，仿佛是想要把这层过往揭去。

德拉科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睛。



他忍受波特的放肆很久了。

也不知道那该死的魂片是否还有那么一丁点儿没有跟哈利·波特剥离——德拉科告诫自己不该怀疑魔法部的谨慎，尽管那更像是种讽刺——每每救世主的手按在黑魔标记上时，掌心的温暖连带着让标记本身都变得炙热起来。不同于黑魔王召唤信徒时的炙热，那股热流从他的小臂向上蔓延，在心窝处打转，又轰地一声向小腹流窜而去。

“煞风景，波特。”马尔福家主厌恶地蹙眉，他终于烦躁地拍开救世主按在他不愿示人的印记上的手，一个翻身把人压在身下，惩罚性地咬了咬哈利的下唇。

总算让人清醒过来的哈利低低地笑，像只得意的小猫。他眨着翡翠色的眼睛，直直地望向德拉科眼底倒映着的他自己，“早安，德拉科。”

“……早安，哈利，”德拉科回应时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他细密的吻从哈利的耳垂顺着脸颊轮廓来到喉结，含糊不清地继续说道，“我想你可能没那么快能起床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