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破碎之后重新粘合，会因为缝隙而更加流光溢彩。

但想起来了吗，我爱的不是支离破碎的你，而是你从初生之刻起的全部。


01

深渊新来的情报，雷电将军做了一个人偶，然后失败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水法和火法在深渊里笑成一团，尤其是火法笑出的眼泪都快把自己的盾给破了：“坎瑞亚文明古国的技术，岂是区区稻妻可以模仿的！”

与此同时，旁边的金发少年：“……”

深渊咏者给双法脑门上各敲了一记栗子：“快闭嘴吧，人偶技术是殿下为了拉拢稻妻亲自教给雷电影的。”

火法和水法的笑声顿时哽住了，看到金发少年在旁边一脸黑线。

四周恢复了死寂。

深渊里是不该有笑声的，只有变成魔物的臣民痛苦的喘息。

彼时的空也还未成为深渊的首领，亡国后的坎瑞亚流民四散，拥有力量的幸存者又各自为战，只有少数的人愿意追随这位故国名义上的王子。

处理不完的公务、打不完的架、拉拢不过来的关系、看不清的未来，组成了空繁重的生活日常。

晚上，空一个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白天的事情。

奇怪，明明是按照典籍流程制作的人偶，怎么会失败呢。

稻妻对永恒的维系是复国计划中很重要的一环，无论是搞砸这一环还是失去稻妻掌管者的信任，都会让空之前的殚精竭虑与夙兴夜寐都付诸东流。

辗转反侧间，空终于忍不住爬起来，盯着窗外的月光，平复着纷乱的心绪。

左右是睡不着了，不如去借景之馆亲自勘查一下吧。


02

言出法随的深渊王子赶到踏鞴砂的时候已是深夜。

潜入借景之馆对空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影最初设下封印主要目的不是抵御入侵，而是造出一个华美的幻境，停止时间的流逝。

——听闻由于时间的停滞，借景之馆的枫叶常年不败，永远停留在最火红的那一瞬。

当空解开封印的时候，时间又重新开始流淌，命运的齿轮也似乎悄然转动起来。

踏过满地不败的红叶与华美的长廊，空用雷玉打开了那道由梦见木铸成的，极具宿命感的门扉。

而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蜷缩在空中，被真空气泡笼罩着的人偶。

空第一次观察起这个素未谋面却半因自己而产生的人偶。

人偶身穿宽松的白色狩衣，包裹着匀称的身体，熟睡的脸庞青涩且昳丽，散发出一种纯净无暇的少年美，让人怎么也无法将他与“残次品”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也许是因为封印被解开，人偶蝶翼般的长睫微微扑朔，仿佛即将要醒来，空中的气泡也变得脆弱欲裂。

人偶美丽得像一件易破碎的艺术品，让空在气泡破碎的那一瞬间，就忍不住飞身上前，接住了蝴蝶般坠落的身躯。

而此时，人偶第一次睁开惺忪的眼睛，入眼的是把自己抱在怀里的执剑少年。

少年的金发在夜晚的烛火里氤氲着暖洋洋的微光，柔和的眉眼不失坚定，如同降世的神明般——

温暖，好看。

这是属于人偶的脑海中最初出现的词语。

澄澈净明的紫色眼眸扫过面前金发少年的脸庞。那一瞬间，空觉得自己的心上也好像被一片羽毛轻轻扫过一般，痒痒的。

可也几乎是在人偶睁开眼睛的同一时间，空就明白了，影为什么会失败。

他的眼神太纯澈了，乖巧得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坎瑞亚技术制作的人偶，是为了陪伴人类而生的。而影需要的，仅仅是一具能够坚定履行她意志的躯体而已。

失心的人偶好像也知道自己被造物主抛弃。他微微仰头，委屈地凝望着眼前的金发少年，在造物主因为最后一丝怜悯而为自己制造的幻境中流下了眼泪。

那滴眼泪从人偶苍白如纸的脸庞上滑落，带着强烈而无力的破碎感，失魂落魄的眼神也让空止不住地心悸与动容。

“别哭了。”空伸手去抹人偶眼角的泪水，像在告诉他，又像是在告诉自己，“神已经背弃你了。”

可是怀里的小人偶哭泣得更凶了，身子一抽一抽的，哭红了鼻子，把空攀得更紧。

“神不要我了。”人偶边哭边无辜地看着空，轻轻拽着他的围巾，让空甚至产生了轻微的负罪感，“那我可以跟你走吗。”

空惊异于人偶单纯却出奇敏捷的思维，很快便意识到这个黏人的小东西可能是个大麻烦，立刻回答道：“不可以。”

“为什么？”人偶抬起潋滟的紫眸。

“因为我是人类，而你只是人偶。”空轻轻托起人偶关节裸露的手腕，纤细的小臂与手掌被一个球形物体连接在一起。

空拉过人偶下意识退缩着的手，与自己的手腕对比：“你看。”

看到对方光滑流畅的手腕关节的瞬间，人偶眼中的光终于黯淡下来。

“……好吧，那你还会来看我吗？”

空看着人偶依恋地看着自己的眼神，终是忍不住揉了揉他紫色柔顺的秀发：“也许吧。”

人偶乖巧地任空将自己安置在床上。空像哄小孩一样，把人偶哄睡着，然后就像蒙德童话里敲响了钟点后的主角一样逃也似的离开了现场。

连空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躲避什么。


03

从踏鞴砂回来，空把自己关在深渊的居所里，不眠不休地研究了两天后，终于再次造访天守阁，向雷电影呈上新的人偶制造方案。

只是在和雷电影商讨期间，他总是克制不住地想起初代人偶落泪的样子。

人偶还不知道，自己就要彻底失去存在的价值了。

从稻妻回去之前，空还是忍不住去借景之馆看了一下人偶。

这一看，却把空惊到了。

进入秘境的时候，地上的红枫已经开始褪色枯萎。

而人偶跪坐在房间中央，手腕上却一片猩红。

关节的缝隙被凝固的血红色烛泪糊在一起，他笑得很烂漫：“关节，这样是不是就看不见了。”

空下意识地看向一边的烛台，果然本可以燃烧千年的长生烛在两夜之间就短了一大截。

“那我现在，是人了吗？”乖巧温顺的人偶在这一点上却异常地固执。

长生烛的熔点比一般的蜡烛高的多，空无法想象滚烫的烛液浇灌在人偶脆弱的关节处带来疼痛的样子。

空心软了一瞬间，定了定神。

“还不是。你没有心。”

“心是什么？”人偶问。

“心是很珍贵的东西。心是人身体里一块红色的血肉，亦是人的欲望。”

空答道。

“你不是人，你没有欲望。”

趁人偶发呆的瞬间，空轻轻拉过人偶的手腕，小心翼翼为他剥下关节处凝固的蜡烛。

许是在人前伪装了太久，在人偶面前，空像一个正常少年一样碎碎念起来，人偶乖巧地倾听着。

“……人的欲望是很可怕的东西，人因为有欲望，所以带来战争与毁灭。”

人偶疑惑地歪着头：“欲望是什么？”

“如饮食这样的生理需求，爱与归属感，尊重与自我实现……简单地说，是一切你想做的事情。”

“可是我想做的事情，好像是很开心的事情，为什么会带来灾难呢。”

“你想做什么呢。”

纯洁的人偶张开怀抱，白色衣袖如同轻柔的鸟羽，轻轻一把抱住了空。

空顿时愣住了。

谁也不会想到，人偶在世间萌生出的第一个愿望，是想拥抱面前的少年。

“我想这么做……这是欲望吗。”

空感觉人偶像一只小猫一样趴在自己身上，微乱发丝掠过颈间，带起一丝痒意：“……这叫拥抱，生理需求的一种。

“这样吗。”

“那我有了欲望，算不算是个人类呢。”

“也许算。”

“那……那我还想这样。”

下一秒，唇上落下微凉的触感。

人偶的脸上红得快要滴出血来，蜻蜓点水地一碰便离开空的唇：“这也是生理需求。”

少年羞涩的脸庞离得很近，昏暗中晶亮的眼瞳看着空。空抵着他的额间，呼吸因为人偶无意的撩拨而不再平静：“……嗯。”

也有可能，是爱。

在微凉的唇瓣离开的一瞬间，空咬住了人偶的唇，用力地回吻起来。

对方漂亮的瞳仁水光淋漓，眼角泛着桃红，显得更加惹人怜爱，空生生忍下了弄哭他的想法。

精致带着稚气的脸庞软乎乎的，手感很好。人偶乖巧地任他摆弄着，任凭自己的唇被亲得红肿润泽。

人偶在空的怀里缩着手脚，轻轻地问：“明天，明天你还会来看我吗。”

“也许会的。”


04

空也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毒，每天梦里都会出现人偶的身影。

那是故国倾覆后，空第一次梦到深渊以外的场景。

他梦见自己牵着人偶的手走在华美的烟火祭里。

梦见他们在树下紧紧相拥。

看见少年用冰凉的唇瓣轻轻啄吻着自己，看见他娇软地在身下淋漓喘息。

如情窦初开，如四海潮生。


05

空第三次来到借景之馆的时候，给人偶带来了一副贴肤的护腕与护膝。

材质是丝质的，很轻薄，黑色正好遮住裸露的关节。

人偶的眼神是欣喜的，却因不懂得如何穿戴而遇上了难题。

空将人偶轻轻推翻在床上，擒住了他的手脚，在人偶羞怯的目光中为他穿戴整齐。

人偶很开心，坐起来反复欣赏着被紧紧包裹的手腕，回头在空脸上吧嗒亲了一口。

“你真好。”人偶笑得纯真无邪，紫色的眸子愈发令人心神动荡。

空从他身后抱住他，将脑袋搁在人偶的颈间。手情不自禁地攀上人偶的后背，隔着柔软的衣料，抚上在梦里无数次摩挲过的蝴蝶骨，锁骨，直至胸口。

“你愿意和我做爱吗。”空低声问。

“什么是做爱？”人偶当然不明白。

“就是恋人之间做的，让彼此欢愉的事。”空循循善诱道。

“什么是恋人？”

“就是……约好一辈子一直在一起的人。”

空知道，自己在用一个永远无法兑现的承诺诱骗面前单纯的人偶。

可是人偶好像也很懂事，没有再继续刨根问底地问那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这样的话。

他只是低下头，轻轻地说——

“我愿意。”

单纯的人偶没有接受过人类社会的熏陶，在空的循循善诱下只以为自己做着很寻常的让人舒服的事情。他的脸上有羞涩泛红的表情，却并不觉得羞耻。

空轻轻抽出人偶腰间的系带，揭开繁复的下衫，他的动作温柔缓慢，像是在拆解一件精致的礼物。

直到少年在冰冷的空气中瑟瑟发抖，四肢下意识地勾紧了身上人的腰与胸膛。

“看着我的眼睛。”

人偶看着空的眼眸与微乱的金发。澄明的浅金色瞳仁衬得他整个人看上去很温暖，底层却隐隐透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深虑。

不知所措间，一个带着情动的吻落下来，裹住了人偶所有的不安，温热的触感吮住了人偶柔软的唇。

面前的这个人好看、温柔，亲吻得也很舒服。人偶闭上了眼睛，任凭对方舔吻着，描摹着自己的唇畔与舌尖，最后清冽的气息充满了整个口腔。敏感的身子在揉弄下轻轻颤抖起来，脸颊至耳尖都染上了一层红晕，漂亮得如同天边被落日染红的云霞一般。

空用刚接过吻湿漉漉的唇去蹭人偶的发红的耳尖，人偶明显地瑟缩了一下脖子，空磨砂质感般好听的嗓音盘旋在他的耳畔：“这里，有感觉么？”

人偶在怀中的软糯嘤咛给了他回答。

湿热的唇腔毫无预兆地包裹住耳廓的瞬间，人偶觉得脸上一热，有一种要命的痒意直冲脑门，连带着整个腰都酥软了起来。

空伸手扶住了人偶娇软的腰畔，轻轻揉捏着，安抚着少年紧张的情绪。

“我喜欢你。”

“——！”

人偶微微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其中的含义，就被深重而陌生的情潮填满，他情不自禁地微扬起脖颈，如同漫步在云端梦境，一次次登上顶峰后又支离破碎，陷入无尽深渊。

他看见自己在空幻牢笼里被放逐，却像一条搁浅没有依靠的鲸，堪不破前方虚妄的黑暗。

唯一能够抓住的只有面前的少年，在微弱的火光中与自己抵死缠绵的身影。

人偶闭上双眼，环住了金发少年的脖子，任凭自己纯白的魂魄被对方同化，身陷泥潭。

从那一刻起，对方已在他的灵魂中深烙蚀骨，成为他一生都无法逾越的灭顶之灾。

……

06

雷电将军的新人偶做好了。

一道威严的女声拉回了空的神游。

“殿下，深渊的盘算你我都很清楚。交易已经达成，也希望你适可而止，不要继续干涉稻妻的内政。”

影称呼他为殿下，却没有一丝敬重的意思。天守阁前，她孑立的身影远远地望着借景之馆的方向，几乎让空一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有所指。

仅仅走神了一瞬，空的脸上又挂上属于深渊王子一贯的云淡风轻的笑容：“是的，我明白。”


07

借景之馆就要彻底封闭了。

两个少年抵在床榻的角落炽烈地交吻，如同燃尽生命的最后一丝火光。

人偶被激烈的吻弄哭了。

空安抚着他，吻去那双瑰丽眼眸中淌下的的泪水，替他重新穿好纯白的狩衣，掩盖住身上漂亮的红痕。

“我会记得和你在一起的每一个夜晚。”

“你会回来吗？”

身上罩着白色狩衣的少年抬眸看着他，紫色的眸温顺又小心翼翼。

金发少年狠了狠心，一根根掰开他攥着自己披肩的指尖，转身就要离开：“如果有一天……我会来接你。”

可下一秒，身后传来血肉撕裂的声音。

余光里，白衣少年的手上捧出一块鲜红的，心形的血肉，像是刚刚从身上剜下：“我把我最珍贵的东西给你，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空的心颤了颤，他咬着牙，余光忍不住盯着少年狩衣下的大腿上渗出大量的血迹。

“不要做无谓的尝试，人偶是永远不可能成为人的。”

人偶张了张嘴，终是没能再说出一句话。

空忍着不回头，却清晰地感觉到，少年从身上挖下的这块血肉，也在他的心头留下了一道永久的疤痕。

而此时的他没有想到，这道疤痕，亦将成为他在不久的将来正式踏进深渊，变得偏执扭曲后，心中留存的最后一道温存的眷恋。


08

空走了。

人偶亦陷入了长久的沉睡。

伤口正在缓缓长出新的血肉。

睡梦里，好像有一个声音跨越百年的辰光，自天阶缓步走来。

“琉璃破碎之后重新粘合，会因为缝隙而更加流光溢彩。”

那个熟悉的声音飘渺无际，像是在预示着某种命运。

“但想起来了吗，我爱的不是支离破碎的你，而是你从初生之刻起的全部。”

人偶在梦里流下了一滴泪。

“我们一定会在世界的某处，再次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