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伏景光又睡着了。

        松田阵平停下摆弄模型的动作，低头看了眼枕着他大腿陷入梦境的同期。对方睡得很不安稳，清俊的眉微皱着，苍白的面容上眼窝凹陷，时不时泄露出几声浑浊的喘息和闷咳。他沉默地注视良久，忍不住轻“啧”一下，烦躁地抓乱了一头卷毛，拢起散落一地的文件资料，熟练地按诸伏景光的阅读习惯整理好，勾过一旁常备的毯子搭在他身上。

        屋内安静得像是无风夜晚的潭水，独栋的别墅省去了邻里的噪音，只剩两人的呼吸声。松田阵平卸了力靠在沙发背上放空头脑，拿着手机调出一个无名联系人，指尖在键盘上悬停数秒，还是退了出去。

        降谷零是在两个月前突然出现在他们家地下车库的。萩原研二眼尖地发现藏匿于角落阴影中的金发男人，用胳膊肘怼了下研究第二天晚饭的幼驯染，交换暗号手势确认安全后，走过去一左一右勾肩搭背，正欲开口打趣一番好久未露面的劳模，大脑先一步捕捉到对方帽沿下格外疲惫冷厉和充满血丝的眼睛。

        “你怎么了？”敏锐的爆处双子星异口同声。

        降谷零艰难地动了动嘴角，周身危险的气息席卷至眼底，掀起惊涛骇浪：“hiro出事了。”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悚然一惊。

        深肤色也遮不住眼下青黑的男人闭了闭眸，强迫自己收回面对挚友而冒头的脆弱，加快语速：“我长话短说。hiro暴露了，初步排查应该是警视厅有内鬼。他被组织追杀，我赶到的时候他……”降谷零像是想起了什么，深吸一口气，“他冲自己胸口开了一枪。”

        “这个家伙！”松田阵平捏紧了拳头。

        “让我说完。那一枪在另一个FBI卧底干预下打偏了，但是擦着心脏过去的，一度重伤濒死，现在在公安秘密医院，经检测甚至体内还有某些致幻类药物残留。”降谷零抬头对上萩原研二担忧的眼睛，“为了安全考虑，诸伏景光现在是个死人，只有我和公安零组知道他还活着。组织的线人尚不确定，无论警视厅还是警察厅都有危险，hiro半个月左右会勉强脱离危险期，休养期间就拜托了。我最信任的只有你们。”

        “需要我们怎么做？”

        “大概三周以后，我的下属风见会找借口让你们去警察厅，签完保密协议后你们会知道的。我没有多少时间了，马上面临组织严格的监控，hiro就交给你们了。”降谷零正了正神色，郑重地开口，“真的非常感谢。”

        松田阵平不轻不重锤了下金发同期的肩膀：“你应该庆幸来找我们，否则我连你一起揍。”“你放心，我们肯定会把小诸伏照顾好的。”萩原研二狠狠抱了抱浑身紧绷又逐渐放松的卧底先生，拍着他的后背安慰道，“你也是，保重。我们等你回家呢。”松田挑眉接了一句：“可别死了。”

        “走开！”降谷零笑骂一声，状态肉眼可见地放松不少，压低帽子转身走入黑暗。他从这些平凡的日常对话中汲取了养分，足以支撑他面对接下来的漫漫独行路。

        萩原研二目送着坚定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走向细数家中要增添哪些物资的松田阵平，神色少有的认真：“有硬仗要打了，松田。”

        “当然，赢的会是我们。”松田飞速罗列好清单，笑得黑气四溢，“诸伏那一拳先欠着，等他好了，呵。”

        “算我一个。”萩原研二选择加入。

        话虽如此，但在看到坐在轮椅上对他们讨饶笑着的人时，两人也只是故作凶狠地捏了捏诸伏景光毫无血色的脸颊。心肺功能严重受损，身上大大小小的贯穿伤，还有脱离卧底生活后的轻微焦虑失眠……萩原研二低头看着一沓病历单和医嘱，下意识搓了搓指尖，仿佛就剩一层皮肉的手感彰显着这人糟了多大罪。

        “hiro旦那，你怎么敢的啊？”松田阵平手指握了又松，下不去手的憋屈感让他语调阴阳怪气起来，“至于惩罚，希望你还记得我们四人的约定。”诸伏景光被逗得想笑，又使不上力，无奈地按着心口温声认罚：“虽然我想说换做你们也会如此选择，但……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要快点好起来啊。不过，欢迎回来，小诸伏。”萩原研二贴心地给他戴上防风的针织帽和口罩，紫罗兰色的眼底盛着担忧，更多的是欣喜，让诸伏景光看着也散了愁绪，不禁跟着弯了眉眼：“我回来了。”

        奈何到底是伤了根基，就算诸伏景光本人强烈要求做点什么，比如给两人准备便当，或是借此分散注意力，亦或是不想被同期单纯养着，但被两位爆处班警察强烈镇压，要求他远离油烟。松田阵平更是直言不讳：“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是咱们四人一起出资的房子，你安心养伤。你也明白自己的状况，医嘱我可是和hagi仔细看了，不能操劳。到时候，我们会抓着你复健的。”眼看着诸伏景光抿着嘴沉默抗议，萩原研二打了圆场：“那我们各退一步，小诸伏无聊了就做点不费力的三明治放冰箱，正好我和小阵平愁早饭呢。至于午饭晚饭，我们就从别的地方打包好了。这样可以吗？”长发男人敏锐地察觉到对方低落的情绪，像当初在警校那样凑过去和他贴了贴脸颊，“别担心，我们都在呢。”

        诸伏景光靠在温暖的怀抱里，熨帖地舒了口气，他清楚自己因为脱离一线而焦虑，急需寻求价值感让他不免一时钻了牛角尖。万幸的是，他有着家人一样的挚友们，能够及时抽离泥沼般的胡思乱想。诸伏景光拉过站在一边扭头装作不关注的卷毛男人，索性一起搂着，双臂间塞得满满当当，终于放下了什么负担似的，露出自加入组织以来就被隐藏着的柔软内里，笑着说道：“虽然很多遍了，但还是要感谢你们。那么，这段时间，我就把生命财产权交给你们了。当然，三明治我还是可以做的。”

        所以，晚饭呢？松田阵平拉回漫天的思绪，华灯初上，夜幕降临，但是买晚饭的幼驯染人哪去了？这都几点了……

        正欲拨号，门口传来窸窣的声响。萩原研二拎着一大袋子饭盒推门而入，随手开了客厅的灯，看着沙发背上露出的显眼卷毛吐槽：“大晚上灯怎么不……”

        “嘘。”松田阵平示意。

        萩原研二了然，放轻脚步走过来坐在毛绒的地毯上打量沉睡的人，一边挽起两人的袖子对比一下小臂，一边气声和松田阵平聊起晚归的原因：“小诸伏真的瘦了好多啊，怎么就养不胖呢。你猜刚刚遇见了谁？”诸伏景光侧着头往阴影处钻了钻，被他用手遮住了眼睛，“是四年前，炸弹回秒那次后就辞职的山田。好啦好啦别瞪我了小阵平，hagi知道错了……他之前不是说就这么一个女儿吗，已经没有了妈妈，他不能让自己活在危险中。现在他开了一家小酒馆，生活得很好。这些还是他免费给送给我的呢。”

        警察，何况是排爆和公安，光鲜亮丽的外表下是与深渊的凝视，他们游走在人性的昏暗地带，死亡从来不是新鲜的事情，不知哪一天就会出现意外。他们都或多或少和死神擦肩而过，萩原研二的高层公寓炸弹回秒，他自己的摩天轮，诸伏景光更是刚从鬼门关回来……也许是夜晚的宁静，也许是安眠的好友和生龙活虎的幼驯染让他意识到日常的可贵，难言的思绪像一团棉花堵在喉管，松田阵平迫切地需要更多的感触来确定眼前的真实：“hagi。”他呼唤着叫了二十多年的名字，在对方抬头的一刻，吻了过去。安静的、不带一丝情欲的、仅仅是受伤动物互相抚慰的吻，干燥的唇瓣彼此相贴，气息交错间也完成了心灵的补全。

        有什么细密的东西扫过手心，萩原研二侧头移开手，诸伏景光睁着水润的凤眸，眼底满是笑意，显然是醒了一段时间了。

        “居然偷笑！”松田阵平念及刚才偶然的真情流露被听了全程，气急败坏地和萩原研二揉乱了他的头发，“醒了就起来吃饭！”

        “做都做过了居然还害羞这个吗？”诸伏景光起身拿过一个饭盒，感觉到骤然安静下来的两人，疑惑地看过去，“怎么了？”

        “你变了！小诸伏/hiro旦那！”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控诉，“你以前从不这么直白地谈这种话题！”“老实交代，你把青涩会脸红的小诸伏藏到哪里去了！”

        “毕竟我也学了不少东西，想体验一下吗？”

        “哇说出不得了的话了呢小诸伏……”

        “你能行吗？……等等别揪头发！”

        “想尝试邪恶犯罪成员的残忍手段吗，松田警官？”

        “残忍是指薅头发吗？那是我的鸡腿小阵平！”

        诸伏景光看着因为一个鸡腿掐起来的两位堂堂警察，抱着自己清淡的肉粥叹气。他真的也好想吃。

        不过，能有这种日常，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