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当是噩梦。

尚存记忆里梦的开始，是我与渊仲秋并排走着，他一身现代装束，头发剪短到了利落的程度。我们两人之间的距离却是有些尴尬的，不是暧昧的尴尬，反倒是像曾经大吵大闹分手，又被迫亲密的一对过去式情侣。

梦里我只是怔住了片刻，不知何处涌现的记忆就压下了我的疑惑：世界似乎遭遇了灵异类的变故，鬼怪横行，曾隔着一个次元的“纸片人”也成了真。

起初与过去想象中的场景一样美好，喜欢着虚拟世界的人类欣喜若狂，只是后来“纸片人”似乎开始觉醒，他们发现自己原来只是公司赚钱的工具，连“爱”在他们身上也像是带着铜臭的操控而已。同样的角色，投射到不同人类身边可能会有难以数计的分身，他们从各地地方汇合，融合为一体。

因为有着随意控制分身的能力，“纸片人觉醒事件”掀起过一段时间极激烈的社会舆论与游行现象。这件事没有闹得太大，因为人类疲于对付怪物，而且许多纸片人进入现实以后并没有可供谋生的技能，算是双方都退让了脚步，最后达成了共识：双方和平共处，人类不得歧视这些新生人类，不得再以“纸片人“、“低次元人“的蔑称称呼他们，需改为“新生人“；而他们需要加入对抗鬼怪的行列，如果愿意也可以重捡过去的“老行当”，通过分身陪伴多个人类赚取工资。

说起来复杂，但只不过持续了一年左右。我围观了全程，曾抱着手机靠在渊仲秋身旁唏嘘不已，心里暗暗庆幸还好我们是特殊的一部分。“新生人”中特殊的分子，指的是那些被某人真正投入了感情，且远胜过其他人，以至于“诞生”起就只有一个存在，因此除去外表和人生经历外和人类没有任何差别。

可我似乎错了。

那件事没过多久，因为实在缺少拥有相关能力的人士，研发相应武器的进程又追不上鬼怪进化吞噬的速度，我所在的城市也陷入了危机。我并没有特别害怕，每每望向被黑暗吞噬了小半边的天空时，手都会被渊仲秋牢牢握住，本慌乱失速的心也安宁了许多。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地方发展，我和他携手并肩，帮队伍做了不少贡献，鬼怪也有了消退的迹象。而就是那一天，我正高兴着拎着战利品，向不远处的渊仲秋招手，却没注意身后暗藏的邪祟，受了重伤。

醒来时我已经在医院，努力适应头顶的光线后，我抬头找寻渊仲秋的身影，环顾一周才发现他定定地站在房门口，似乎在发呆。我有些好奇，想开口叫他，却因为嗓子干痛没法出声，干脆躺下继续休息。

可没过一会儿，我听到他低沉带笑的声音，可那声音并不是他发出的，而是从走廊传来。我愣住了，挣扎着想爬起，却因为实在虚弱脱力，刚撑起来一只手臂，就看到门口多出了一男一女的身影。我以一种极别扭又搞笑的姿势面对着他们，几乎无法思考——两人的手十指紧扣着，而其中的男人，长得和渊仲秋一模一样。

后来的事我没有再回忆，只是觉得那种滋味比应当比鬼怪剖心还要痛苦百倍。我不明白为什么渊仲秋不像其他“新生人”一样，在大事件中有分身便会自动感应到；我也没有那种心思去推测，因为他对我日渐疏离冷漠，与此鲜明对比的是他的另一分身，就像过去的我们一样，总低头注视着那个女孩，嘴角还微微翘着。我忍受不了如此荒谬的转折，曾问过渊仲秋，难道之前的也都是营业，都是假的吗？他反常地没有回答我，只是冷着脸，愈发频繁地避开与我碰面。

我倒也想通过不见面的方式平复心中的汹涌，但是我和他在所属的小组是共事已久的搭档，即使伤势未愈，组织的活动也必须一同参加。于是就有了梦境开始的那一幕，我走路都使不上太多气力，被他扶着手臂，但仍强撑着不要太过靠近。这次出门是小组的会议，进了门以后朋友见我还是如此虚弱，惊呼着来接我，渊仲秋没说什么，只是自然地放开了手，简单对其他人示意了一番就提前走了进去。朋友是知道我与他的事情的，忿忿抱怨了几句，见我面色沉沉便也没有多说，让我赶紧坐下，今日的甜点有我喜欢的芒果。

我落座后不久，就听有人说上面调度了新的成员加入，且已经来了。我看着朋友一脸欲言又止，又瞥见大厅那两个熟悉的身影，心中已没有太多的波澜，只觉得本强撑的精神愈发所剩无几了。

又是他们。

出乎我意料的是，那个女孩似乎并不介意分身这件事，只扫了一眼渊仲秋就继续和她身边那位有说有笑。更令我惊奇的是，会议即将开始前，她身边的渊仲秋走向另一个渊仲秋，眨眼间进行了融合，只剩下了我搭档的……不，既然已经融合，可能只是表面更像他，实际却已不是他了。其他人倒是习以为常，不知道是不是在我出院前就见过这一幕。

会议结束得很快，大概是城市里鬼怪争斗的情况更严重了，我在中途曾悄悄向渊仲秋的方向瞟了几眼，发现他似乎在磨挲左手的大拇指，眉头紧皱。那是他过去带一线牵戒指的地方，而每次这么做都代表他正焦虑着。

发生了什么？文件和会议中提到的情况其实仍在可控范围内，除非他知道一些隐秘的实情。

我没能想太多，朋友把装有芒果的盘子往我这边推了推，催促我吃一些。这种热带水果如今比较珍贵，数量并不多，可我刚叉了两块进盘子，剩下的就被一只手包圆了。

是渊仲秋。

我目瞪口呆，朋友也是。用句粗话就是，不知道他吃错了什么药，只冷漠地看了我一眼，转了椅子就自顾自地吃了起来。我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吃掉了盘里的两块，心中甭管什么酸涩苦楚通通变成了愤恨，一腔怒火冲得我没法正常思考，等渊仲秋刚走向卫生间清洗餐盘就跟着冲了进去。

剩下的部分因为情感太强烈，我没法将细节记得太清楚。只记得我质问他，将这些天种种难过都一股脑地倒了出来，让他说明白究竟为什么如此针对我。渊仲秋却没有发怒，反而疲惫似的叹了口气，他那时的表情太过于复杂，甚至无法用语言来描述。他后来也的确说了几句，大抵是无法明说缘由，但绝不会害我。我受不了他这般反常的言行，甚至觉得算得上ooc，只当他在敷衍我，最后失望地离开了。

梦境的最后我才明白他那句话的意思。次元的混乱只是这个世界毁灭的开始，鬼怪也是，归根究底这些“新生人”甚至可以算得上与让鬼怪产生的力量同源。因此他们更能预知到糟糕结局的到来，却碍于规则无法说出口，于是“新生人“中一些特殊分子想了些办法，大概是牺牲自己与鬼怪同归于尽。而渊仲秋自始至终并没有分身，他明白挑选出的牺牲者只少不多，再加上那次意外重伤让他下定了决心：为了让我能顺利活下去，他抓了一个迷茫的鬼怪掩造出分身的假象，想提前让我失望，或许未来不会太过于伤心。

我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他已接近涅灭的状态，身影在空中飘散，可我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惊醒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选择隐瞒与独自面对，只能慌乱地抓起手机打开游戏，心里惶惶然不知道该期望这通通是一场梦还是真实的回忆，结果就看到游戏里为周年庆公布了一条消息，看到消息的那一刻我耳边似乎又听到了他的声音：

这是真正的起源，阻止它发散，不要让我们变成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