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就这样在街心广场走来走去，走来走去——还戴着那对沉重硬实的大号拳套，活像一头冬不了眠的粉色大熊，惹得路人纷纷惊恐瞥视绕道走。她几次抬起手要一拳砸了广场中央的金属雕像，反正现在它已活得谁也看不出原本的样。纪念的是谁，如果不认识，大约死在她出生之前，反正她不记得揍过这张脸。
而她身后这家店的主人也不是好惹的，靠在店门口瞪着她抽烟斗。她回头望，那对眼睛在说，即使她没有真的砸坏一件东西，妨碍了生意，人家也会让她这番忍火成为无用功。她呸了一下，默默走到一边去，扔下双拳，要砸了那面墙一样靠在墙上。
她也不知道生的什么火，就是恼火，这莫名让火更火。她抱着双臂回顾，又感到一切都很可笑，从你到我。也没多久之前，就在店内走廊的墙壁上，她以快要亲到的距离对Cait说，带着从下城往上城的蔑视与炫耀：学着点吧，cupcake。
小蛋糕当时显得很迷茫，且不情愿，反正就是对这儿的一条街、一根柱子都十分不情愿去碰一样；几分钟后，学得他妈的比她快多了。
现在，Caitlyn正在店内贵宾房间，和某人聊着天。现在Vi不想去想起那个人是谁、有什么重要的地方，想一拳打穿墙壁，径直揍瘪那个人的脸。所以她收束脑海中的想象，咳笑出声。也没多久之前，她在走廊瞥见Cait已坐在房间里，和另一位衣着寸缕的店员畅聊，Cait不再结结巴巴编造假名，发出愉快的轻笑；而那时Vi并没有现在这种感觉，只是同样暗笑“学得真他妈快，很好”。
真是天生的好警探？好你妈的！
Cait现在是什么模样呢？第一次下来时，这大小姐不知道换身符合环境的衣服，甚至出门不带钱，以至于得拿宝贵的枪去抵账。上城的人查案子都是这么查的，是吧？那大概他们的治安也只是表面光鲜罢了，表面以下的就和他们对待下城一样，一脚踹进桌布下面去完事。在下城哪能找到Caitlyn那样，山峰石一样蓝又直，摸过去却又柔顺得像幽灵的头发。她现在一定把头发扎起来了，这样她的脸就显得更粗糙而干净、更能够接近了，而不是和她之间始终隔着尖顶一般的一把刀。
不一定，她的头发也许会散乱开来，就像她随意仰躺在床上时那样。因为那个样子最让人想要一起躺下去，朝她宽敞的舒适的温暖的大床、朝着她去。
Vi拿脚踹墙。有粉末掉下来，有人在不远处骂她。Vi想走进一家蛋糕店，抢过刚被拉出炉的一托盘小蛋糕，无论它们是红的紫的蓝的绿的，上面洒了奶油、毒药、零件还是炸弹，她要全塞进自己嘴里，把全部的纸托一把撕烂。但这附近没有蛋糕店，而她也不想走开太远。
一般而言，她从不喜欢这么轻巧漂亮的东西，它们不实用，欺骗舌头、填不饱肚子。有钱何不买一盒子弹？——Caitlyn的头发如她端起的枪杆一般笔直。“你把枪给卖了，之后怎么办？”Vi捂着肚子问。手无寸铁的小蛋糕居高临下，哼了一声，摊开双手。她从不会什么都没有——Vi看得出，她其实也没那么舍得。
站在敞开的牢房门口的Caitlyn令Vi永生难忘。Caitlyn像只小白兔一样，在下城的小巷阴沟里犹犹豫豫蹦跳，努力地跟上Vi，Vi回头看她，这令Vi永生难忘。从未指望过的一声枪响，永远回荡在Vi的心海。她又想起第一次见Cait和人聊得那么欢声笑语——和下城人，和一个仅仅遮住了自己的私密部位、十分明白怎么进一步亲密接触——夺获的人而不是Vi。
一切都可笑极了，一切包括曾经的时间都已经消失了。“You're hot,cupcake.如果你真想在这里调查，就用好你的优势。”这话还是她教给的Cait。三分钟，Cupcake你要是三分钟后还不出来。
Caitlyn走出店来。她扎着马尾，将自己已经很整齐的衣服再整理。她一个人出来的。“你在做什么？”Vi就靠在门旁，她凑过去。“我一出来店主就对我发牢骚，说你大吵大闹，要把店拆了？”她根本不知道Vi为什么这个时候一身怒气，气到都显出疲累了。Vi不过是在外面守着——这家店也有足够的保安，Vi实际上什么事都不用干，可以在外面吃点心睡大觉，去与人近距离不见血地攻防、获取情报的明明是Caitlyn自己。
Vi看着她，许久没能开口，拳头不能再去撞墙发泄，喉咙里憋得真快要吐出来。“……搞定了？”
“成了，现在有另外两个人陪着她——拖着她，我们该走了。你还提得起拳套吗？”
Vi站在原地不能动，半晌，广场上的行人都被她的破口大骂声吸引，纷纷瞥过来。那不是骂Cait，也不是骂刚才和Cait坐在一起的人，天知道她在咒骂谁，也许只是头顶上这个天。
“F……你发什么神经？”Caitlyn按着自己放枪的背包，感到现在应该让Vi离那对破坏力极强的拳套远一点。下城人，不不，单指Vi，她总是感到难以沟通。Vi总是对她散发着背过身去抗拒的气息，像是“说了你也不可能理解，大小姐”或“说了对你也没好处，Cait”。偶尔这背影让Caitlyn也在无力之中生出烦躁，好像Vi只有和她躺在她的床上，入梦未梦时，才会吐露几句心底最深最深、小女孩一样的话。而等天亮了，Vi又一副自己什么也没说过的模样，把帽子拉起来，把自己全盖住，行走在白天也如同一个不可探寻的夜晚。
而掀开它，那一头粉红像照亮黑夜的烟花，没有人能挪开双眼。
现在，Caitlyn不认为自己哪里做错了。她知道什么是对的而什么是错，如果她不觉得自己有错，她就绝不会低头。Vi可能在她很信赖但我从来没敢尝过的熟人小吃摊上吃坏肚子了，Caitlyn判断。这次行动有Vi在会更好，但如果是个生了病的Vi就并不好，那么我自己也能搞定。“你进去找间房休息吧。”Caitlyn抬手指指店门。
但这话在她人听来必然有“休息”之外的含义，听到的她人不清晰地解读出这个含义，张口连脏话都被呛住了。“……”Vi咳了咳，开始十足流露嘲讽地笑，“好，你真厉害，cupcake。利用着你的优势，不过多久，下城的空气都能被你全清扫干净了，它会焕然一新，藏不下一只老鼠。”
Caitlyn听着她话里的含义皱起眉头。反正Cait现在也并不高兴，且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任何事。
“你想怎么办？咬我啊。”说完，Cait转身就走，然后被用力拽过。
Caitlyn不是第一次来到下城，被摁在墙上也不再那么惊慌无措，如果面前的不是Vi她会在睁开眼前就一拳揍过去。
“这是你说的，cupcake。”
从昔日客观评判的角度上，cupcake is hot,而小蛋糕全然不自知。So she is hot.至于现在，站在Vi的角度上，Cait is really,really hot.
小蛋糕自以为已经十分了解下城的险恶，她了解得还不够。有一部分原因是当她来到这里，Vi永远在她身旁紧随，于是在其他人的眼中，她自然而然挂上了一层身份归属，他人瞪一眼Vi与Vi的拳头，便不会再多看这位凛然惹眼的小姐，不会肖想。
Vi感觉从Cait身上闻到了一丝店内的女人常带的气息——下城街道上，显眼与不显眼的药物总在流散与沾染。现在怪异与好笑的是，在上城洁净的空气里长大的大小姐并未察觉、并未受其影响，眼睛仍像从城市最高处可眺望到的遥远海洋，浅影粼粼；而早该闻惯了这儿一切混账物质的下城之子，被这细细鱼钩挂进心房，刺穿唇舌，真是致了他妈的命。鲜活人类呼出的气息，像从敞开的烤箱里喷涌而出的热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