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德拉科是在圣芒戈取体检报告的时候遇到哈利的。他当时正要到楼上的茶室休息，刚被治疗师训斥了一通的马尔福家主需要一杯热乎乎的红茶，如果再能来上一块带有糖霜的司康就更好了。他上到楼梯的转角，迎面就对上被两个傲罗搀扶着下来的黑发格兰芬多，他衣服上到处是血，眼镜也破了一边，空荡荡镜框背后的一只绿眼睛迷茫地看着自己。
“马尔福？”他喉咙里卡了什么东西，可能是自己没来得及咽下的血。
德拉科被他血淋淋的样子吓了一跳，问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边上的傲罗说这是工伤，让无关的人赶紧让开。哈利对他抱歉地笑笑，临走的时候德拉科看到了他右边胳膊不自然地下垂着，像冬天树杈上最后落下的那片枯叶一样无助，不知道是骨折了还是其他什么毛病。
他坐在茶室喝茶，看着杯子里棕褐色的液体时条件反射又联想到了哈利，他的血液要更加鲜红，棕色通常只会出现在他的围巾和风衣外套上，今天也是一样。德拉科猜想这一定是傲罗们大张旗鼓的日子当中再平凡不过的一件小事——他们总是来去匆匆，到所有沾染黑魔法的角落四处搜查，抓捕那些可疑的黑巫师，无辜的和有罪的都有。这么看来自己之前对他们的态度已经算是非常友好了，每次都配合着让他们检查魔杖，然后顶着救世主讪讪的目光在“无异常”那一栏签下名字。
他喝了几口就觉得索然无味，于是翻出体检报告对着上面的红字开始发呆。他身体不能说很差，但也不算完全健康，大概是疲于在魔法部的老顽固和激进派之间来回周转的缘故，德拉科现在的睡眠质量每况愈下，食欲大不如前。你的体重低于正常值，魔力也不太稳定，治疗师对他苦口婆心了半个多小时，坚称马尔福先生需要一个假期，一个什么也不管每天只吃饭睡觉的假期。
什么也不管，这不可能，德拉科当下就否决了这种治疗方法，说马尔福家主没有偷懒的权力，每天要管的事可以从庄园门口排到霍格沃兹。治疗师立刻否定了他夸张的比喻，说马尔福先生再不好好休息，下次的体检报告可能就会出现某些疾病的病发早期症状了，比如说神经衰弱，再比如会影响你的生育系统——你也知道这东西和人的活力息息相关吧。
德拉科马上说自己目前还没有要孩子的打算，而且他现在姑且还是单身，虽然的确和格林格拉斯家有了婚约，但推迟三次之后那边怎么也应该明白自己的意思了。
“我只知道这份体检报告并不乐观。”治疗师看了眼时钟，又在纸上用红笔圈画了几个指标。“如果你还是坚持现在的生活状态，那下次请马尔福先生换个主治医师吧。”
也许真的应该稍微注意一下生活习惯了，德拉科伸手想取碟子里的司康，又想到治疗师说他糖分摄入过多，于是忍痛舍弃了那块甜美的点心，重新叫了一份蔬菜沙拉——他讨厌这个，觉得像在吃草，以前在学校几乎不会碰这样食物。
他举着叉子想找一块不那么寡淡的菜叶，最终遗憾地发现它们个个都散发出新鲜的绿色，只被厨师切割过后就不加调味地端了上来。
难吃，他评价嘴里的芝麻菜，发誓再也不会尝试所谓的健康生活。隔壁桌的客人换了两茬，他的沙拉还剩下半碗，德拉科觉得这已经足够了。
“你刚才看到了吗，哈利·波特又进魔咒伤害科了。”
“看到了，他怎么转了那么多科室，那条胳膊治不好了吗。”
“不知道，听说是神奇动物加上黑魔法的双重轰炸，能活着出来就不错了。”
德拉科嚼着菜叶，竖起耳朵光明正大地听。哈利的工伤很严重，严重到右手臂可能保不住的程度，这很糟糕，毕竟魔法部对他可是寄予厚望，父亲说他们一定早就内定了救世主成为下一任魔法法律执行司的司长，他现在所有的一切工作都是给他未来的升职镀金。卢修斯给他看报纸上一脸傻笑的格兰芬多，当时哈利是食死徒残党清剿计划中的一员，照片上的他也是一身狼狈，太阳穴和嘴角都裂开了伤口，和周围衣冠整齐的傲罗们对比鲜明。
他们觉得这样有利于营造大圣人救世主哈利·波特的形象，所以当他出现在公众场合的时候总是不修边幅，或者说出一些看似天真但善良到过分的话，德拉科不知道这是哪位魔法部高官指示他做的，但他很不喜欢这样，觉得那些悲天悯人的笑虚伪到了极点。
他不知道哈利还要这样惺惺作态到什么时候，以前在学校里他被同学和教授簇拥，他们都管他叫格兰芬多的黄金男孩，是众人眼里打败伏地魔的唯一希望。德拉科经常和他呛声，嘲讽他是没人要的可怜虫，只是在尚有利用价值的时候才被那些人短暂地拿起，他说等他们发现你无能无力的时候就会立刻甩开。哈利每次都奋力反击，说只有你会这么以己度人，总是用负面的情绪胡乱猜疑。
人都是自私的、狭隘的，德拉科那时候刚被伏地魔委以修理消失柜的任务，他尽情地对格兰芬多喷洒毒液，发泄在食死徒那儿受到的委屈。他们只爱自己，为了一时的风头可以牺牲掉能牺牲的所有东西，而你却为他们效忠。
那你呢，马尔福，你为伏地魔效忠就很骄傲吗，他们互相殴打对方的脸和胸腹，德拉科的肚子被重重捶打，他立刻不甘示弱地踹上哈利的小腿，边踹边说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我为谁付出是我自己的事。”
“那你就等着被那些蠢货吞吃干净吧，好好先生。”德拉科的嘴角流了血，他随意用手一擦，又冷不丁把那些红全部抹到哈利的校袍上，说这和你们蠢狮子很相配。
后来哈利真的胜利了，他身边的拥戴者呈几何倍数增长，德拉科见过他很多次被鲜花和掌声包围的样子。男人们给他送上勋章，别在他的傲罗制服上，拍他的肩膀说不愧是救世主。女人们用狂热的、带有欲望的眼神为他喝彩，或是做出一些公众场合不能做的出格举动，哈利每次都羞红了脸，推拒着她们说女士们不要这样。那些盛大的新闻被印刷在报纸上、杂志上，上头的黑发青年比他们所有人都要高大，德拉科却觉得如果人能脱去皮囊只以灵魂对视的话，哈利·波特一定是最渺小的那一个。
卢修斯总是教育他切忌热情，因为热情过度一定会被人利用。德拉科想哈利·波特就是这句话最好的反面教材，他这辈子所有的殷切和同理心似乎都扑在了魔法界上，像个没有感情的符号一样对他们普渡众生。他小时候也听着救世主的故事长大，在还不懂事的时候念叨着哈利·波特是大难不死的男孩，卢修斯每次都会纠正他，说崇拜一个圣人实在是太过愚蠢，除非你想像他一样掏空自己奉献所有，那样实在是太不斯莱特林了。
他在回忆里沉浸了一会儿，侍者问他还要不要续一杯茶，德拉科说他马上就走。到了五楼的时候他忽然很想去见见哈利，对自己说就当是确认他那条胳膊是不是真的废了。
“真的只有这个办法了吗。”
“是的，并且你们需要尽快决定，最佳治疗时间就快过了。”
“可是，那可是半条右臂。”某个傲罗发出一阵哀叫，不知道在惋惜些什么。“哈利，你怎么看。”
“只能按治疗师说的做了。”德拉科的心突突直跳，他意识到对方做出的决定很有可能改变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他站在诊室外面假装看报纸，心里想着如果救世主没了右臂之后会怎么样。
那两个陪同的傲罗显然非常不情愿，他们反复确认有没有更加保守的治疗方法，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不知名的黑魔法侵蚀了这条手臂的每一个细胞，如果不是哈利反应迅速阻断了他肘关节以下的血液流动，切除手术估计要扩大至肩膀那里。
他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觉得自己根本接受不了那样，或者说哈利·波特不再完整这件事本身就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屋子里的人又争吵了一会儿，患者本人在此期间一言不发，德拉科想他要么是觉得说不过他们，要么是早就放弃为自己争取那么一星半点儿权力。金发青年觉得是后者，他把报纸翻了个面，正对上傲罗指挥部全员举办庆功宴的照片，哈利坐在正中央，被众人环绕像极了马戏团表演的小丑。
“我下午就接受手术。”他终于开口，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治疗师给他开了点缓和身心的魔药，说他们会尽可能多的保留他手臂的长度，傲罗又问那手掌呢，那是他魔杖的惯用手。
“圣芒戈有最好的义肢。”他们干巴巴地开始介绍，回避了这个敏感的话题。
之后哈利·波特销声匿迹了几周，德拉科知道他应该是在住院养伤。也许他应该代表马尔福家给他送去慰问，但奇怪的是没有任何一张报纸对救世主受伤的事情进行报道，并且当马尔福家主试图打听傲罗波特这段时间的去向时，他的同事们都纷纷摇头表示一无所知。检查他们庄园的换成了不认识的人，德拉科不想给他好脸色，让家养小精灵在他的茶水里放上魔鬼椒，在那人捂着嘴冲进洗手间的时候放肆大笑。
他最后还是通过纳西莎的熟人那儿知道哈利已经出院了，就在他被打上绷带的第二周。圣芒戈的人说哈利·波特先生的情绪有些太稳定了，除了有时候会对着自己空荡的右边发呆之外，一切还是和从前相同。德拉科隐隐觉得不对，他问那波特什么时候去魔法部上班，那位治疗师惊讶地看着他，问他为什么会这么想。
“他不应该回去吗。”
“我不知道，但那些傲罗们应该不会再让他去从事高强度的任务了，并且我们也不建议波特先生这么做。”
“他装义肢了吗，我是说，听说你们的东西能以假乱真。”
治疗师立刻摇头说没有，哈利·波特拒绝了他们，他说他不太想让无机质的东西附在身上，说自己的左手也一样可以活动。
德拉科不太高兴，说不上来是对魔法部还是对哈利的，他又不死心地买了一份当日的预言家日报，关于黑魔法防御的版面已经被换成了一位陌生的年轻人。金发青年想了好一会儿才认出这是哈利的一个学弟，他们毕业的时候他才三年级，除了没戴眼镜之外这两个人的外形特征十分相似，都是黑发绿眼，只不过哈利的身高要更高一些。
典型的世态炎凉，马尔福现任家主在这些年已经看了太多了。他收起报纸，随手找了个垃圾桶丢掉。德拉科觉得哈利·波特实在是不太争气，如果是他一定会狠狠地反咬回去，或者在一开始就想办法脱离那些伪君子们的掌控。他抿着唇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接连忽视了几个和他打招呼的女性治疗师。
然后他就在大厅里和前来取药的当事人碰上了。哈利还是穿着那身棕色的长风衣，左手提着袋子，右边的袖子被他装在口袋里做出了插兜的样子，他看到德拉科先是一愣，然后露出了那副所有人都熟悉的温和笑容，说上午好德拉科。
德拉科觉得自己当时的表情一定非常奇怪，他不想摆出一副同情怜悯的模样，只能勉强扯出一个还算友善的笑容，对他说你好哈利。这太奇怪了——他在暗自腹诽，明明在他受伤之前他们也没有那么亲近，时间缓和了少年人看似不可调节的矛盾，却永远让两人之间隔上一层半透明的纱。哈利扬起手中的袋子，说他还得再去拿两瓶生死水。
“要一起吗，等会我请你吃饭。”
“你很闲吗？”德拉科的脚尖微微挪动，握着手杖的指关节不自觉地收紧。
“算是吧，你想吃什么，小羊排怎么样？”
德拉科耸耸肩说自己并不饿，哈利还是对他微笑，说圣芒戈旁边就有一家不错的餐厅，他住院的时候去了好几次。
“去吧，德拉科，就当是陪我吃个饭了。”
十五分钟后他们坐在餐厅最里面的双人座，德拉科本来想选个靠窗的位置，哈利拒绝了，说这时候最好再低调一些，虽然他不觉得还有记者会对现在的自己感兴趣，但一个只能单手吃饭的哈利·波特也许会吓到路过的孩子们。
“你总是这样吗。”德拉科随便点了几个菜，托着下巴看他。
“总是怎样？”
“你的手怎么样。”德拉科没有回答，他瞥向哈利放在桌下的右胳膊，黑发青年的左手有节奏地轻点桌面，好像对出来吃饭这件事抱有很大期待。
“还行，除了不能用之外一切正常。”
德拉科心想不能用不就是最大的不正常吗，哈利似乎看穿了他的小心思，摆摆左手说别这么看着我，你知道伦敦每年有多少残疾人吗，我和他们一样只不过是缺了一部分罢了。
“可你是哈利·波特。”德拉科皱着眉问道：“你为什么不用义肢？”
“因为那东西并不能让我变得和原来一样。”前菜上来了，哈利叉了一块南瓜布丁慢吞吞地吃着。“就像你不会一直使用二手魔杖一样，永远也不会顺手的。”
“我还是觉得不一样，你是不是不想回魔法部上班了。”德拉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把叉子伸向水果色拉，小心地撇去上面乳白色的沙拉酱，只吃下面寡淡的青瓜。“我以前就告诉过你他们没安好心，你看今天的报纸了吗。”
哈利说看了，德拉科问他什么感觉，他又摆出那副老好人的淡定模样，评价那个小伙子是个不错的格兰芬多，有拉文克劳的头脑，很适合在傲罗指挥部大展宏图。马尔福家主立刻冷笑，对他说别装模作样地像个圣父，你难道没有一点不甘心吗。
“那当然是有的，可你说得没错，我的确不想再回去了。”
“为什么？父亲说你是下一任魔法法律执行司首领的内定人选。”
“感谢他高看我，德拉科，我该说我其实并不适合。”小羊排被端上来，哈利深呼吸了一口肉食的芬芳，单手灵活地将肉排切开。“而且我想给自己放个假，这么多年啦，你还是第一个和我单独出来吃大餐的。”

02
德拉科说的所谓利用，哈利其实一直都是知道的，应该说金发斯莱特林对他说的大部分话他都记得，包括那些吵架时候毫无意义的讥讽，比如波特臭大粪之类的。这些话他以前很不喜欢，觉得马尔福侮辱了他和他的朋友们，每一次都要竭力和他争个高下，好证明男孩说的都是错的。
后来他出来学校，当上了傲罗，才觉得原先在霍格沃兹的生活是那样简单，最大的烦恼也就是魔药课作业以及应付时不时上门的找茬。罗恩听他说的时候满脸不可思议，觉得好友一定是哪里不正常，要不然怎么会说出“我还挺怀念和德拉科打架”这样的话。
“还有你什么时候开始叫他德拉科了？马尔福给你下了迷情剂吗。”
“没有那么夸张，我们之间不是早就说开了吗，以前的事情就算是过去了。”哈利坐在罗恩和赫敏中间，不过他总觉得自己坐错了位置，因为红发青年一直在隔着他看向未婚妻。他无奈地笑笑，主动起身和他调了个个儿。
“哈利，你得学会适应，我们都得适应。”赫敏知道他谈话的目的，作为同样进入魔法部的一员，女巫同样感受到了职场压力，但她的处事比起哈利要更加灵活一些，很快就有了几个能说得上话的同事，以及赏识她的上司。
“我知道，我只是偶尔有点想念。”哈利给自己倒上一杯啤酒，一饮而尽。
罗恩马上说他也很想念以前打魁地奇的日子，自从毕业之后他们就很少接触这项运动，开始回忆起格兰芬多以前的累累战绩。哈利点点头表示赞同，不过他想的却是和德拉科一起追逐金色飞贼的场景，他喜欢那种棋逢对手的感觉，虽然通常情况下都要付出好大的努力才可能有所收获，但球场上的对手是平等的，也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的限制，不像现在——他默默叹了一口气，对周围人刻意的追捧和功利的眼神感到疲惫。
罗恩和赫敏还在交谈，哈利已经在喝第三杯酒了。他没说的是他几乎每天空闲的时候就会把以前那些往事翻出来回忆，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只有他还固执地停留在第八学年毕业之前。这其中最能让他的心上下起伏的就是和德拉科·马尔福相处的点点滴滴，虽然愤怒和无奈占据了大半，但至少他那个时候还可以不管不顾地回手反击，在当下已经是最适合反复咀嚼的精神食粮了。
他大概是很喜欢这个和他作对的斯莱特林的，这是在毕业两三年后才逐渐发现的事情。原本他是要和金妮结为夫妻，但每次在谈好日子之前总会发生一些意外的事故。突然的出差，金妮和他都有，突然的受伤，这是执行任务中的家常便饭，还有一次是听说德拉科·马尔福敲定了订婚对象，格兰芬多鬼使神差的在那晚喝得烂醉。
哈利每次都只能对她道歉，然后和韦斯莱家保证下一次一定不会重蹈覆辙。大约是三四次之后他们的心态就变了，金妮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因为所谓的爱情和婚姻在两人繁忙的事业面前似乎不值一提，她原本就是很要强的性格，受不了哈利一次又一次的出尔反尔——虽然是被迫的。总之最后是女方先提出了分手，哈利那之后就恢复了单身状态，直到罗恩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也没有再找。
不过这都是他生命中一些不痛不痒的插曲，傲罗的工作覆盖到了哈利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他下班回家的路上接受三流记者的采访，或者应付魔法部官员们的觥筹交错，都是救世主哈利·波特需要做的。
有天他从其他傲罗那里听到了马尔福家的八卦，说德拉科要和格林格拉斯家的小女儿订婚，还说这又是一起肮脏的纯血交易。哈利当场反驳了他们，说没有证据的事不能妄下结论，并且德拉科不是那种愿意用婚姻委屈自己的人，卢修斯也不是。
他的同事们立刻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对他说哈利你疯了吗，那是前任食死徒，傲罗每月都要去定期盘查的对象，你现在到底在帮谁干活。他的副司长也在，假惺惺地帮他赶走了那些嚼舌根的人，然后搓着手对自己说不要介意，他们只是在开玩笑。
“先生，开玩笑也要有限度。”哈利当时还很年轻，还是能和年长者据理力争的年纪。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现在你说话不仅代表你自己，还代表了整个魔法部的形象。”副司长以前辈的姿态教育他，说哈利·波特应该是个痛恨黑魔法的正义使者，不应该和前任食死徒沾上关系。
“我只是个傲罗。”
“你不只是个傲罗。”年长者拍拍他的肩膀。“金斯莱早就指定了你，以后你会是这个部门的代言人，在此之前必须做出符合身份的行动，你以前做得很好，帮助我们打败了黑魔王，我相信你现在依然可以。”
他还想说话，但是该死的任务又来了。哈利在出勤的时候一直心不在焉，他想着德拉科的订婚，心里不是很舒服，觉得斯莱特林先于自己结婚的行为很不地道，尽管他们毕业之后几乎没说过什么话。
上一次他们交谈是在罗恩和赫敏的婚礼上，他们的座位是前后排，哈利往前伸着脖子问德拉科要不要和他们一起拍个照，金发青年只稍微思考了几秒就同意了。他回过头来对格兰芬多说好，眼里平静地像一汪湖水，被注视的时候哈利的心脏突突直跳，他没有什么和德拉科和平相处的经验，于是结巴了几下才站起身邀请他去外面的小花园。
早知道他就该趁机再聊几句，至少问问他那个时候有没有女朋友，要不然也不会在这里臆想德拉科和格林格拉斯是否是利益联姻。哈利不自觉地又追忆了一会儿校园生活，他到酒吧点了啤酒，度数不是很高，但却喝得极其上头。晕晕乎乎的时候脑子里冒出的尽是各种各样的德拉科，其中还包括小时候他梳着背头的样子，哈利伸手摸摸那不存在的幻影，觉得十二岁的金发小男孩实在是太可爱了，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握住他的手呢。
他承认自己是个道德感非常强烈的人，也清楚自己好像对德拉科·马尔福产生了一些不该有的想法。这种感情来得非常晚，晚到他们都各自有了订婚对象，并且在事业上产生了两条完全不可能相交的平行线。他是傲罗，德拉科家是前食死徒，所有人都觉得他应该对他说不，用冷酷无情的面孔调查马尔福庄园每一寸土地，然后从中找出一些黑魔法的蛛丝马迹。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是完全正义的救世主，证明庇护他的魔法部拥有绝对权威，证明那场战争笑到最后的不是黑魔王。
哈利觉得这很可笑，他只是想让自己在意的人都能平安活着，只不过挡在那条路上的恰好是伏地魔，如果换成是金斯莱的话他也一样会拼尽全力干掉他的。
赫敏后来又找他谈过几次，她真是个非常聪明的女巫，一下就发现了自己的异常。哈利对她说自己只是觉得很累，很不理解，不知道这种不顺心的日子还要过上多久。赫敏当时已经在神奇动物管理控制司做出了一番事业，知道那些高官们的虚伪面具。哈利，实在不行你可以选择暂时休息，她拍着他的背安慰，说我们都知道你的艰难，那些人只想借用你的名声，不会考虑哈利·波特自己的感受。
“休息，你说的没错。”哈利低着头把玩魔杖，他说金妮和他分手了，自己现在一个人住，明天还要去苏格兰出差。“对了，德拉科又要订婚了，他之前明明取消了两次。”
“我知道，大家都知道了。”
“我该怎么办，敏，我快要——”
“那你就不要管他们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赫敏知道他要说什么，她看不见哈利的表情，只能从语气上判断朋友的状态。“我们永远都会支持你的。”
“你同意了？”
“这没有什么不同意的，你压抑太久，连罗恩都看出来了。”
哈利抬头望着她，原先抑郁的模样忽然就消失了，赫敏对他鼓励地微笑，说无论怎样你都是我们的朋友哈利。
“得找个接任我的人，必须是个格兰芬多。”
“我印象里有一个，也是黑头发绿眼睛，比你小四五届，听说分院帽差点把他送进斯莱特林。”
“是纯血？”
“不是，是混血，他的巫师父亲在大战中去世了。”
“那他的背景非常符合他们的要求，他什么性格？”
“如你所想，和你完全不同——我是说以前的你。”
“总之不是个善茬。”
“没错，相当恶劣。”赫敏对他露出了一个有点得意的笑，哈利问你不会早就物色好了吧，女巫锤了一下他的胸膛，说这次罗纳德也有功劳，是他在韦斯莱商店里看到那人来买东西的时候才想起来的。
他可以永远信任他的朋友，黑魔法爆炸的前一秒哈利对赫敏和罗恩再次感到愧疚，他没透露过要以这种方式隐退，他们知道后一定会哭个不停，会大骂哈利·波特是个无可救药的傻瓜。不过他并不后悔，只有断绝所有成为傲罗的可能才能彻底让他们死心，而且他确实也不想回魔法部干了。赫敏会安排好后面的事情，让那个新人把那些官员们搅得不得安宁，最好让他们一想到黑发绿眼就会晚上直做噩梦。

03
“所以我为什么要答应你。”他们吃了饭，哈利又追加上了一杯热红豆汤。德拉科刚才就没吃甜点，现在看到那碗绵密的豆沙就想的不行，视线直勾勾地投向桌子对面。哈利把勺子分给他一把，问要不要一起，反正他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么多。
“不要。”德拉科还是摇头，哈利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垂着头单手捣碗里的小豆。金发青年现在看不得他这样颓废，连忙拿起勺子和他分吃了几口。
“因为马尔福先生看不得别人受委屈。”
“但你的要求非常无礼，也许你可以把麻瓜商业街换成霍格莫德。”
“那里有很多巫师，他们都会看到我的，而且这些年去的已经足够多了。”哈利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德拉科对着那个小小的电子屏露出了嫌弃的表情，不过还是勉为其难地凑过去和哈利一起看。黑发格兰芬多和他说某条街上有嘉年华，邀请他一起去那儿吃喝玩乐。
“你也该让自己休息一下，治疗师告诉我你的身体绷得太紧了。”
“什么？他怎么能泄露我的隐私。”德拉科决定当下就把那位讨人厌的医师换掉，哈利阻止了他，说这是自己主动求他告诉的，因为他很想知道为什么之前受伤那次会和德拉科碰上。
“只是固定体检，你想太多了。”
“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
“……别再让我从你嘴里听到这么低声下气的窝囊话。”
“好的德拉科，那我们走吧。”
他态度转变得太快了，德拉科还想训斥几句，哈利已然开始穿上外套买单了，熟门熟路的仿佛早就知道斯莱特林一定无法拒绝一样。他们当然不能在麻瓜世界随便幻影移行，哈利带着一脸不情愿的人上了地铁，德拉科以前没坐过这种交通工具，一直紧紧地抓着扶手不肯挪动一步，紧张得堪比应对期末考试。
“你以前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吗。”他们站在街头，等待花车游行的队伍。哈利给他们一人买了一杯热巧克力，德拉科的那份没有额外加糖。
“蠢货，你以为马尔福每天都要做些什么。”
“处理工作，以及，参加各种社交晚会？”
“远远不止，如果你们这些傲罗少上点门来或许我会轻松一些。”
“我以前没怎么为难你吧，而且公正的说我从来没在马尔福庄园找到过什么非法的证据。”
德拉科讥笑一声，不是针对哈利。他等手里的热巧克力不再冒烟了才喝上一小口，舌尖探出确定了温度才敢下咽，让哈利觉得他简直是只矜贵的猫咪。他眯起灰蓝色的眼睛享受淡淡的苦甜，说大部分人依然觉得他是食死徒的一员，这是永远也脱不掉的身份，也许到下一辈、下下一辈亦是如此。
“没必要设想还没有发生的事。”哈利不太喜欢他说下一辈时候的样子。“况且你还没有孩子，我也没有。”
“怎么，觉得很不正常吗。”他指的是这个年纪还没有结婚这件事。
“当然不会，而且我这样也很难有什么人愿意喜欢。”哈利对他晃晃右肩，肘关节下的位置空空的。
德拉科不说话了，他觉得现在的哈利让他迷惑，是一种介于颓丧和乐观中间的矛盾状态。青年仔细地打量他的右半边身体，犹豫着开口问能不能上手摸摸。
“哦，我觉得没什么问题。”哈利靠近了他一步，示意德拉科用没拿杯子的手摸他的右臂。“你得先把袖子从口袋里拿出来。”
圣芒戈的治疗师说的没错，截肢手术还算成功，切除的长度大约是整个右手掌往上加四厘米。德拉科轻轻抚摸断截处，因为害怕弄疼对方没把手直接放在断面上。哈利笑着对他说已经完全愈合了，随便怎么戳都不会感到痛的。
“我不明白，波特。”他的称呼不自觉地又回到了从前在学校时候的那样，这比直接唤他哈利要更能让人安心。“你为什么还能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被利用的是你，抛弃的是你，你就没有一点感觉吗——恨或者怨什么的。”
“或许以前有吧，但总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至少我能大大方方的出去玩，也没有那些忙碌的工作。”
“可你——”
“你觉得我应该抑郁，或者把自己关起来大哭一场。”哈利把喝完的热巧克力丢进垃圾桶，左手抓住德拉科的手腕，然后和他握手。“也许十年前的哈利·波特会这样，但现在绝对不会。”
“摸摸看，德拉科，它现在完全是平的。”他引导斯莱特林触碰断面，让他把手指伸进衣服里皮肉相贴。“讨厌吗，觉得奇怪吗。”
“是有点奇怪，像根棍子。”指腹贴上去的时候德拉科紧张极了，哈利不容拒绝地牵着他，把这块最严重的创伤展示出来，说比起那个闪电伤疤，这断肢可太不算回事儿了。他现在总算可以接受哈利·波特已经不再完整这个事实——他说得没错，这远不及那道闪电的影响要大，不会再有人盲目崇拜他的伤口，也不会打着什么正义的名号将刚刚愈合的疤一次次揭开，他现在完全自由了。
他们还去逛了麻瓜的玩具商店，孩子们挤在橱窗前看电视里放的宣传动画。德拉科跟着看了一会儿，里面讲述了一个暴君把自己孩子的身体器官统统献给魔神的故事，有个医生捡到了奄奄一息的婴儿，用义肢和义眼补足了他残缺的部分。哈利说你看他的手臂也和我一样，我是不是也应该把魔杖移植到右臂，这样实战的时候把手拔出来很能震慑敌人。德拉科翻了个白眼，说那你得先接受你的假手，我可不想和一个右手插着小棍子的人一起走在路上。
他觉得哈利和那个孩子很像，不过又比他要幸运的多。因为动画的主人公从头到尾只有一个陪伴在身边的朋友，而格兰芬多则有好几个。
“我是说真的，你该试试义肢，至少可以在需要的时候双手帮我拿一下手提袋。”德拉科买了四大包东西，哈利主动分担了其中三个，并且试图努力拿下第四个。
“金妮以前从来不会让我做这个，她喜欢展示自己的力量。”那最后的袋子后来还是德拉科提的，他撇撇嘴，说你怎么还想着那个女韦斯莱，不是都分开好久了吗。
“你为什么没和格林格拉斯订婚？”
“没有为什么，只是觉得不合适。”
“那我也觉得我和金妮不是最合适的。”
“那什么才是合适的？别告诉我你现在又开始重新等待什么命定伴侣了，都这个年龄了。”
“都这个年龄了。”哈利附和。
“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了，而且你还没了右手，打算就这样一辈子吗。”
“打算就这样一辈子。”
“不许学我说话，你今天很奇怪。”德拉科突然有种预感，哈利·波特马上就要说出一些让自己无法招架的话了，他的直觉从没出过错。他们沿着路灯一直往前走，路过了几个甜品店，在最后转弯的时候哈利停下脚步。
“德拉科。”他很认真，甚至把手里的袋子放在长椅上，专心和他对视。“我不打算回魔法部了。”
“我知道，你这样他们也不会要你的。”金发青年偏头不去看他，下一秒就被捏着下巴又转了回来。
“我一个人住，没有收入，没有福利金，工伤的钱估计傲罗那边一时半会儿也批不下来。”
“哦，所以你是在问一个马尔福借钱吗，什么时候还。”
马路对面跑过去几条流浪狗，有一条缺了后腿，落在了最后面。哈利对它招招手，那狗竟然通人性地摇着尾巴过来，不过蹭的是德拉科的裤腿，对他吐着舌头讨食吃。
“我是说，马尔福先生还需要私人保镖吗，可以在打架的时候把右手拔下亮出魔杖的那种。”
“不需要。”德拉科蹲下摸摸大狗的头，然后驱赶着它到哈利身边。“但需要一个帮我遛狗的，你要来吗。”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