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三 立约


魈不可能内心没有忐忑。
帝君大人因为酒的关系，不受控制地喜欢上了他。这么离谱的状态该如何处理呢？魈只会抹除敌人，那些复杂的人情，内务还有爱恨情仇，天然与他就是隔绝的。他该怎么做？魈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脱掉衣服眼睛一闭就把一切交给帝君大人，这样也太消极被动了。
他想让帝君大人高兴，哪怕只是出于酒的关系而迷失了本心的帝君大人，哪怕是三天之后就不可能记得这一切的帝君大人。
魈站在门外踟蹰了一阵，才轻手轻脚地打开了房门走进去。出乎他的意料，本应该昏迷着的钟离正坐在桌边喝茶，仿佛他已经清醒过来，恢复成了往日里往生堂客卿的优雅姿态。
魈本能地单膝跪下行礼，但钟离的动作更快，手指一晃，便有一缕岩元素飘来，在魈的膝盖上一托，阻止了他的动作。
“帝君大人。”魈只能低头与他见礼。
“魈，”钟离隔着摇曳的烛光看向立在桌前的瘦小少年，“抱歉，让你看见了难堪的一面，方才是我失礼了。”
岩神拥有通天彻地之能，却素来谦和温良，他并不会遮掩自己的错误，所以即便对下属道歉也很诚恳。但在魈的眼里，摩拉克斯根本不会犯错，所以他本能地回复道：“帝君大人只是酒后难以自控，并非出自本心，谈何过错？”
钟离苦笑了一声，叹息道：“怎么不是过错？我没有问过你的意思，就吻了你。刚才吓到了吧？我早知会如此，才一直不想让你知晓…”
如果说刚才魈还安心了些许，以为钟离多少恢复了神志，听到这里魈的心里反而一沉，他知道帝君大人压根没有恢复，还在仲夏夜之梦的影响中。但可怕的是，此刻的钟离看起来与方才在街头完全不同，魈甚至感觉他在与正常的帝君对谈，从而产生的错乱感让他不知该怎么应对。
倘若钟离也像刚才那样直接扑上来亲他，或许魈也不会纠结了。而误会了魈一直低着头不吭声的态度，钟离的声音苦涩了起来：“魈，我其实很久以前，便不想听你唤我‘帝君大人’了。我想与你更近一些，不再有君臣之别，可我也清楚，这是最让你感觉舒适的距离。哪怕是巴巴托斯，也好像离你更近一些。我不知何时起，竟然在意起了这样无端的事情。所以…如今的我，只是一介凡人，如此，你也不愿靠近我一些吗？”
魈无措起来，他快步走到钟离身旁。烛火下少年的表情显得有些迷茫，他不知该怎么安抚钟离，只能说道：“帝…钟离大人，属下愿意的。您希望属下如何做，属下都会听从。”
钟离凝视着魈的脸，轻声说：“魈，你抬起头，看看我。”
烛火下钟离俊美的脸庞若是以凡人的标准，已经堪称绝世，但若是与龙神帝君的本相相比，就逊色了三分。但在魈的眼中，不论何时看到什么样的帝君，都会忍不住心如擂鼓。将他从绝境中一手领出来的岩王帝君，只有“完美”一词可堪形容。这样的帝君现在却用十分直白的火热的眼神直直地注视着他，仿佛全天下只能容得下魈的存在，而魈正是他心中最为重要，珍视，独一无二的存在。这种表情让魈顿时连耳根都涨得通红。
但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在迫使他立即遏止住奇怪的飘飘然，魈不能允许自己迷失在帝君的视线里，否则他绝对会产生奇怪的念头，以为帝君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降魔大圣猛地又低下头了，他连对视的勇气都丧失了。
在他的脑袋上方，钟离轻叹了一口气，问道：“魈，我知道，倘若我提出来，你一定会不假思索的同意，所以…当初哪怕私心里想要你常伴左右，也同意了你的要求，让你去荻花洲坐镇望舒客栈。我希望你是自由的，见过你被束缚禁锢折磨的样子，更不想有一天我也会变成这样的束缚与禁锢。很抱歉，用这样的形式让你知道了我对你的心意。但你不必担忧，我不会让你做任何你不愿意的事情。”
这跟魈之前以为会发生的事情完全不同，魈呆滞了片刻，急迫地开口道：“帝…钟离大人，属下是愿意的！您怎会变成束缚与禁锢，这是何等的自污！能为您排忧解难，令您欢心展颜，属下都喜不自胜！”
钟离凝视着少年发亮的眼，他很清楚魈说的全是真心话，并没有半点勉强。魈真心会为了这样的事情而快乐，但这并不是钟离所期盼的快乐。更可悲的是，钟离在魈开口之前就能预想出魈可能会说出什么样的话。纯粹而热烈的，就像是将自己的心胸都敞开来任由他取用的话语。但他仍然会被魈所打动，情不自禁地心口一阵激荡，喜悦油然而生。
这样的魈，总会让他比上一刻还要多喜欢魈一分。千万年来，累积的心动与喜悦，已经快要到钟离无法负荷的程度了。钟离甚至产生了一个疑问，到底是为什么，他能忍耐了这么久，也不对魈吐露分毫？
钟离苦笑了一下，既是为了因为感情而变得束手束脚的自己，又是为了一片赤诚什么都甘愿为他着想的魈。
“我也想，给我们一个机会。”钟离轻声说，“魈，幸好你今夜来了。之前我本想去寻你，同你说这番话，但没有遇见你，我曾想这是否是因为时机尚未到来。今天看来果真如此，我等到了一个最好的时机。”
魈愣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想到：帝君大人海灯节时，去望舒客栈找我，莫非是…
不，不可能，这只是酒的影响，帝君大人此刻不清醒，才会说出这些奇怪的话，帝君大人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你？快停止这些奇怪的妄想，回归你自己的本分！
几乎是本能地反驳了自己，魈成功地按捺下了令他动摇的念头，重新冷静了下来。但是钟离并没有错过魈一瞬间的动摇，毕竟降魔大圣的手可不会轻易颤抖。
钟离心中仿佛有了一线希望，又或者，是他试图让自己相信那一线希望的存在。魈在被他亲吻了之后，并没有离开，反而是回来寻他。出于本身的意愿，魈主动地缩减了他们之间的距离。钟离并不会妄想这就代表魈其实是喜欢他的，但钟离明白，这或许代表魈将自己内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铠甲，有了一丁点的松动。
只是钟离根本没有容许魈学会了喜欢，却去喜欢了别人这样的可能性。所以倘若他是第一个教会魈去爱的人，钟离也势必要让自己成为唯一一个让魈去爱的人。
“魈，今晚我想教你学会一些事情，但如果你不喜欢，哪怕只有一丁点，也要让我知晓。你如果同意这份契约，就与我立印为证，可好？”
钟离指尖凝起了一簇淡金的光芒，那是来自岩神的印记。契约之神留下的岩印，会在契约崩毁之际散去，因此假如魈并没有遵守契约，钟离便会立即知道。魈不可能有任何拒绝钟离的理由，他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乖孩子。”钟离轻轻地笑了一声，将那一点岩印落在了魈的右手背上。方才就是这只握惯了枪的手，向钟离展现了一丁点金鹏的本心。或许有那么一丁点的幸运，今晚能让他见证这个契约走向最好的结局吧？
钟离久违地感觉到一阵轻松，仿佛内心一直压抑着的枷锁终于开始逐渐松动。卸下了神职，成为了凡人，都不能让他获得的真正意义上的七情六欲。但只有此刻，他终于能正视自己的欲望，并且将它释放出来。
魈意识到钟离变得很开心，他的心情也骤然变得愉快了起来。虽然他一直告诫自己钟离大人此刻并不清醒，但是钟离的所言所行，举手投足又显得十分合乎情理，这让他之前所感受到的陌生感尽数烟消云散，情不自禁地就将钟离当做了往日的帝君大人来对待了。
他悄悄看了一眼手背上熟悉的标志，竟然觉得过了今晚它就会自然因为契约到期而消失，显得有点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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