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堆积在天边，阴沉得仿佛随时都会倾塌下来一般。
城墙上的玄色旗颓然地飘动着。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似乎随着风飘散在了这个国家的每个角落，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总在耳边盘旋不去。
宫城门前聚集的人群依旧未曾散去，他们相互推攘着，想要突破城门的守卫冲进宫里去。
“把那个妖女交出来！”
“杀了那个祸国妖孽！眼下敌军即将兵临城下，难道那个昏君还要包庇那个妖女吗？！”
“一日不交出那个妖女，我们便一日守在这里！”
“妖女不死，我们绝对不会充军！”
……
他们依旧执着于要处决宫中的那个“妖孽”。
王昭君哀叹了一声，从侧门进入了宫内。
绕过曲折的回廊，踏上建于池水之上的路阶，靠近那座被宫里人视为禁地的宫殿，便能听见悠悠的琴音自那里飘来。悠扬却又并非喜乐，但又不含悲寂——只是空而已。
蒹葭汀依水而建，耗费了无数人力财力，但风景却为皇宫之冠。在这里面住着的人谁都知道是李白放在心尖上的人——无论是大将军之女，位至贵妃的裴氏还是其他宠妃，只要入了蒹葭汀惹了那位贵人的不高兴都是一个罚字，更别提其他的侍女婢奴。
一朝殊宠全在其身，外人都以为那个人是如何的狐媚惑主，但是只有当事人和李白知道，他们的关系远不是外人想得那么简单……
但是，无怪太白如此地喜欢她。她身上有着这宫里其他女子从来没有的东西——尊严、骄傲以及强烈的自我——她真的不适合这个宫廷。王昭君看着那个在池中心弹琴的女子，无奈而又惋惜地想。如果换一种身份，她还是很喜欢这个弟媳的。
“外面……他们还在吵吗？”大乔停下了指尖的动作，蔚蓝的眼眸朝她看来。大抵美人就是这样，明明是简单的一个动作，却足以勾起你每一根爱怜的神经。
“嗯，他们还嚷着要将你交出去。”
“朝堂之上呢？”
“太白还在周旋。裴大将军说什么也不肯出兵——除非能将你处决。”王昭君冷哼一声，“说什么是为国处置妖孽，实际上还不是因为太白为你而废了他的妹妹找借口报复罢了！如今兵权握在他手里，宫外的那些流言也是从他那里传出去的，他是料定了在这种关键时候太白不会处置他！”
“裴家虽然拥兵自重，但好在他们还没有反的心思。”大乔垂下了眼眸，淡淡地说。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会没有。”王昭君顿了顿，带着几分安抚地说，“我已经收到重言的回信了，他会带兵来帮我们。”
大乔愣了愣，垂下了眸子，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从龙渊国赶到轩辕最快也要五天的时间，可是敌军最多三天便会兵临城下——远水救不了近火。现在城内无人应兵，上自将军下至百姓毫无战意，如何能撑到你的未婚夫前来相救的那一天？公主殿下，如果可能，你还是趁着敌军还未赶来，尽快出城前去与韩信汇合。”
王昭君看着她，突然发出一声嗤笑，“你这是让我做逃兵？”
“不——只是这样更安全。轩辕国的皇室血脉本就稀薄，能保留下一个便是一个——李白身为帝王自然要与社稷共存亡，他无法逃离。而公主你，这场战争本与你无关，我不希望你成为这场战争的牺牲品。你活着，轩辕便活着。”
“既然你称呼我为公主，那便该知道——轩辕从来没有不战而逃的子女。比起做一个懦弱的逃命者，我更愿意坚守着这城墙直到最后一刻！”她的神情里是好不掩饰的高傲，“你刚才的那句话到底是以什么身份说的？是以太白的妻子，还是以……轩辕国的巫女的身份？”
大乔弯了弯嘴角，任谁都能看出那个笑容所透露出的苦涩，“有区别吗——轩辕国的最后一位巫女不是早已在四年前‘离奇死亡’？而我……终归也逃不过一死。”
听到大乔这样说，王昭君不由得皱了皱眉，“你还没有原谅太白。”看着面前女子娇好但却又倔强的侧颜，王昭君话中原本带有的埋怨瞬间转换为了无奈的叹息，“太白不适合当帝王——坐上那个位置的人必须学会的便是绝情。可惜太白生就是个多情人，轩辕国又只有他这一脉男丁……你不知道他有多喜欢你——他从小开始就喜欢你。你——”
“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大乔打断了她还未说完的话，一向清冷的声音中带着几分不屑几分嘲讽，但更多的是生硬的拒绝——拒绝听她再说下去，拒绝听她提起李白，“我和他之间已经不再是爱不爱的问题——百姓、社稷、国家这些都是横在我和他之间的东西。”
“哼！说到底，你最放不下的还是你那令人难堪的骄傲！”王昭君见她如此冷淡，甚至话语中还有说不清的逃避，一瞬间也有些愤怒，“纵使太白之前再怎么对不起你，可是他不也是用四年的时间来弥补了吗？况且，在你的眼中太白做错的也仅仅只有强迫你进宫这一件事而已！”
“只他让我……”大乔咽回了所有未说出口的话，最终只化为一声叹息，话语中的苦涩的嘲讽也不知道是对着她还是对着她自己，“我和他之间的事……任谁也而不会明白。公主殿下，这其中你又知道多少呢？我为什么会突然间在巫女之位上突然暴毙，又为什么会以他妃子的身份出现在这后宫之中……想必你对于其中的缘由也不清楚吧！狐媚惑主、心机深重、只为争宠……哈！如果我真能那样，我和他之间会简单很多……”
也许是大乔话语中难以言喻的悲伤打消了王昭君先前的愤怒，也或许是她的话的确毫无让她反驳的漏洞——她对他们之间的事的确很不了解。她只知道大乔是乔国老的嫡女，和太白是青梅竹马，太白从小就喜欢她。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她推掉了入宫采选的机会，自请成为守护轩辕国的巫女之职——永远断绝了婚嫁的可能。再后来，她被太白纳入了宫——在不是选妃的时期——并一跃成为宫中最为受宠的嫔妃。
“去找韩信吧——你不值得成为这场权力阴谋的牺牲品。韩信他很爱你，你以后一定、一定会很幸福。这是我最后用巫女之女占卜出来的结果。”大乔对着她笑了笑，话语中隐去了所有尖锐的嘲讽以及淡漠，只剩下由衷的劝告及祝福，“我是轩辕国的巫女，自然会守护这个国家直到燃尽我最后的一丝生命——这是我的职责。”
“你……”不知为何，王昭君从她的话语中察觉到了一丝不详。
“放心，一切都会没事的。”她依旧笑着，“我有点乏了，就不送公主了。请公主自便。”
很明显地下了逐客令。
周围已经有侍女走到她的身侧，想要领她出去。王昭君明白再说什么也没有用。
当她快要离开蒹葭汀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坐在湖心的女子——清瘦的身影被湖水所包裹，孤寂却又清傲。即使微风拂过她的眼角眉梢却也抚不平她眉眼间的倦意以及忧伤。
她朦朦胧胧地听到被微风送来的一句话，是她一贯自嘲的语气，但却沾染上了绝望的色彩，“女祸啊……哈！没想到竟然是……”
还没等她细细地去听取其中的含义，那缥缈的话语早已被风吹散在了天空之间。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