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
我从一份报告后抬眼，看到阿米娅把几份贴着标签的文件放进标有“待处理文件”的筐中。她不安地往大门方向转头瞟了一眼，注意到我在注视她后马上把筐中的文件拿出来理了理，装作顺带整理文件的样子。
“怎么了？”
我轻声问她。阿米娅动了动耳朵，一只耳朵是转过来了，但另一只还是朝着大门的方向——她还在听。
“——怎么了？”
我抬高音调重复了一遍。阿米娅似乎是吓到了，两只耳朵一下子直了起来。她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我，垂下耳朵做出一副什么都瞒不过了的表情，小跑着绕到我身边。她弯下腰时还捂着嘴犹豫要不要说。我放下报告，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说，无论内容。
“……啊。”阿米娅的一只耳朵又转向了大门，在确信没听到什么之后才下定决心凑到我耳边：“……有一个新干员在外面等着见您。他好像等了很久了……”
我叹了口气，拿笔指了指敞开的大门和空荡的会客厅。但阿米娅摇了摇头。她很为难。
“……没关系。”我轻声告诉她，“我去就好。”
我将笔放回桌面，起身离开办公桌，挥手示意阿米娅也能跟过来，然后径直走向大门。我故意走得重一些，踏在地毯上能有声响——无论是谁，做好准备。

阿米娅说“新干员”，意味着她不认识，甚至连代号都不知道，估计是刚完成报道和基础测试就到了这里——按测试干员的作息安排，平均工作时间从早上八点半开始，基本能力和源石病检测加在一起至少会持续三小时以上，部分干员会需要更长的检测时间，而现在在早上十一点四十六分，来者没有浪费时间在上岛程序上，却把不多的时间全扔进黑洞般的等待里：如果是想等到中午我自己出来，这个选择不够主动也不够明智，而且我是没有午休的。阿米娅又说对方“等了很久”“等着见我”，而且一直犹豫要不要说，下定决心说也如此担心被对方听到，意味着她觉得对方等在门外这件事不适合当着对方的面说，与其如说来者让阿米娅觉得不好相处，或许她更多在考虑对方的感受：什么样的人值得一只小兔子的特别照顾——铃兰、泡普卡那样年幼的小孩吗？还是伊桑、暗锁或者炎熔那样的叛逆又敏感的少年少女？
但我万万没想到走出大门后，转头看到来者和我一样高。
男性，尖耳……瓦伊凡或者萨卡兹？……不，是阿戈尔。
“您就是……博士吗？”年轻的阿戈尔很惶恐，却还是在我面前努力站直身体，“初次见面……——我的代号是流明，今后……”他在与我对视的一瞬间声音便小了下去，“今后会作为罗德岛的一员行动……”
很明显，我的足音吓到他了。眼神也是。他双手攥着提包的带子，紧张到自己都没意识到左手把右手手套扯到露出了半个手背。阿米娅跟在我身后，余光中她似乎是在比划什么，或许是在鼓励他。
但对他这番明显是耗尽勇气的自我介绍我没有任何反应，也没有马上接话。阿戈尔注意到我在仔细打量他，又肉眼可见地不安起来。这时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抬起提包，迅速拉了一把下滑的右手手套，翻找了几下将放在夹层的人事档案抽出递给我。
我扫了一眼档案封面，接了下来，绕开卷封的细线取出文件材料，简单翻看后将文件放回，合上档案递给阿米娅。身旁的阿米娅还没来得及收起动作，被我逮了个正着。
“……麻烦放到我的桌子上吧。然后可以去做其他优先级更高的工作了。”
阿米娅小声答应着接下档案，转身一溜小跑回到会客厅，紧接着又是整理文件材料的窸窣声。
“您还有什么没说完的吗？”我问身边的阿戈尔。
他很明显地噎了一下，什么声音都没敢发出来。
“……那我们换个地方吧。”我想了想还在会客厅的阿米娅，向下指了指，“东西会洒出来的，记得把包扣上。”

“流明”，本名乔迪·方塔纳罗萨，阿戈尔，来自伊比利亚的沿海小镇格兰法洛，由凯尔希和极境共同引荐，至于引荐原因……大概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与其如浪费凯尔希或极境的时间，或者由他本人自述，我更愿意直接看事件报告。
“请往这边走吧。”我示意他走下楼梯，“不知道人事干员有没有给过您罗德岛本舰的地图——您上过舰桥或者甲板吗？”
“啊……还没有。”阿戈尔用力扣上了提包，快走几步跟了上来，小声说：“……您……不用这样称呼我……我……现在只是您的雇员，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
“那只是一个或许不太合时宜的小习惯。我对所有人都是这样。您不必在意。”我走下阶梯，没有回头看他的意思，“您现在也是伊比利亚审判庭的成员吧。据我的了解，您应该很忙才对。”
“是的……卡门阁下——老师同意我先到罗德岛报道。”阿戈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听他的呼吸声他似乎在努力赶上我。在我停下后他也马上停下，小心地站到我身侧。我转身回头，他见状谨慎地往前迈了半步，继续说：“……老师希望我能在罗德岛待一段时间……两周，或者一个月……这样……熟悉一下罗德岛的情况。”
伊比利亚审判庭给人放长假已经很罕见了，定的还是个如此模糊的返回日期：至少在当下，他之于审判庭或许只是贴着阿戈尔标签的花瓶，有意义但意义或许仅限于一个虚壳。
然而罗德岛这个繁琐复杂的系统告诉我，从今天开始他是我的雇员，罗德岛的测试干员认可了他的才能，医疗干员承认了他的肌体，凯尔希、极境以及其他人事干员肯定他的存在之于罗德岛的存续和发展有意义。我不能否认凯尔希和极境，也不能否认罗德岛。
“您不必紧张。从您登上罗德岛的本舰开始，您可以自由出入舰内的公共区域——我也十分推荐您亲自到舰内各处走走，或者在人事干员处领一份新人特供的《罗德岛本舰大探秘！~工作 娱乐 食宿 观光TOP10特色超推荐collection~》小册子，里面有各地点的集章页，据说只需要两三天就能做完全收集，完全不用担心影响正常训练日程，而且在您回到伊比利亚审判庭后应该会变成一个不错的纪念品。”
“啊……嗯，我会的……”
“我会先带您到本舰甲板上走一走，沿途会向您简单介绍罗德岛的情况。您有任何疑问可以随时打断我，或者您认为在公共区域提问不合适的话，您可以选择直接到会客厅来找我——不需要预约，不需要敲门。正常情况下我都会坐在会客厅，只要会客厅的灯亮着，我就能接待您。”
说完，我向前伸手，再次示意他向前走。阿戈尔看着我，愣了几秒，捏紧提包小声说了一句抱歉，跟随我向甲板走去。

“博士——”
“哈哈哈哈哈——噢，对不起，博士，撞到您了……”
“——别在本舰通道这样狭窄的地方乱跑，好好看路！”
“……博士……中……中午好。”
“哈欠——不知道今天中午食堂的菜单是什么……”
我走在本舰通道里，迎面来了一队预备组的干员。他们应该是刚完成早上的任务回到本舰。我不打算占用他们吃饭和午休的时间，只向队末带孩子的梓兰点了点头。梓兰回应了我的动作，她将泡普卡暂时交到月见夜手上，正了正帽子，挥着长柄伞大跨步去撵窜到最前面空爆了。
“您是不是觉得很意外？”我问身后的阿戈尔。他看着预备组一行人吵闹着消失在通道尽头。“——罗德岛并不是另一个伊比利亚审判庭，在这里没那么多繁杂的经文或是律法，当然也不会有太多束缚人的规矩。只要不对罗德岛本身的存续以及运作造成影响，您可以自由发挥您的个性。”我看他的表情中还是有些疑虑，补充道：“——如您所见，我也不会介意。”
“是……”我几乎听不见他回应的声音，只能看到他的嘴唇轻微地碰了一下。
“请往这边走吧。我们会途径几个电力设施。”
“博士。”
灵知持着手杖从电力设施后的楼梯走上来，他站定后伸出手，我不假思索地握上去。
“您好，诺希斯先生。好久不见，听闻谢拉格又有了新变化？”
“谢拉格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变化，也随时欢迎您二度光临。”
“承蒙您的好意……谢拉格的冬日雪景让我印象深刻，我这边一定会规划新的出行日程。另外，您在罗德岛的新研究项目进展还顺利吗？”
“最近几次实验的数据结果都还不错。有罗德岛的资料库的资料补充，项目下一些前置实验被省去了，节约了不少时间。”
“我期待您的最终成果。合作愉快。”
再次握手时，灵知的手明显顿了半秒。他注意到了站在我身后听完了全部对话的阿戈尔。因为这种事情走神的诺希斯可太罕见了，但我无意揭发这个细节。
“为您介绍一下，我身后的这位是来自伊比利亚审判庭的新成员，乔迪·方塔纳罗萨先生，代号流明。从今天开始，他也将作为罗德岛的雇员为罗德岛效力。”我侧身向灵知引荐阿戈尔。灵知向他伸手，他局促地抽出一只手伸过去，从姿势上看很僵硬。他并不适应这样的社交场面，他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或者，至少经验不多。“这位是来自谢拉格议会的诺希斯·埃德怀斯先生，代号灵知，是罗德岛在科学研究领域的合作伙伴。”
“您好。”
“您好……”
“诺希斯先生，下次前往古堡时——有劳您照顾了。”我看着灵知，再次向他引荐了阿戈尔。
灵知没有说话，我当他是默认了。让他带新人的提议其实挺冒险的，一方面是灵知确实对实验研究以外的事情兴趣不大，对维系人际关系和感情纽带也很是排斥，另一方面是我暂时还摸不透谢拉格对阿戈尔的态度，这又牵扯到喀兰贸易和罗德岛之间的合作……但考虑到灵知只会关心任务本身，不讲多余的话也不问多余的事，就阿戈尔方才表现出的性格讲，两个人也吵不起来，适配性应该也还不错，至少不会中途闹掰翻车。不过既然他没有否认，那我还是认为他默许了这个对他而言耗时又离谱的请求。
“考虑到您的项目安排，我就不多耽误您的时间了。祝您今天工作顺利。”
灵知向我点头，绕过电力设施继续上楼。而站在我身边的阿戈尔还愣愣地看着灵知离开的方向。
“罗德岛与泰拉大陆上很多机构都有合作，这样的情况在您暂住罗德岛本舰的时间里还会有很多——您会见到来自大陆各地的干员，他们有不同的身份背景，或因为聘用，或因为合作——或因为走错路来到这里的也有。罗德岛是绝对包容的，您可以放宽心去体验这件事。”
“……”
他的声音太小，我实在是没听清。是在说“嗯”“是”“好的”“明白了”，还是仅仅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他是否对我方才的安排有疑问……或者有不敢直接讲的拒绝，我不知道。
“——说起来您对罗德岛有什么感兴趣的吗？”
我转过身继续向前走。他在我背后发出了些声音，但连不成有回答价值的请求。
“不……我——我，没什么……”
“您看过您的人事档案吗？”
“……”
阿戈尔把头低了下去，缓缓摇了摇头。和我预料的一样，他只是将档案带过来给我，他没有问人事干员测试结果，也没有敢启封那份档案。凯尔希和极境也没有向他透露什么。
“——罗德岛对您的评价非常高，您应该为自己感到自豪才是。”
但对我说的这句话，阿戈尔完全没有做好准备。他颤了一下，眼里更多的是迷惑和否认。
“请不要妄自菲薄，您值得罗德岛以诚相待。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您会明白您之于罗德岛的意义的——不仅仅是作为来自伊比利亚审判庭的阿戈尔。”
我顿了顿。
“您现在是罗德岛的正式雇员。请相信您的身份。”
“是……”
没有精神。再来一次。
“我会亲自指导您一段时间——教您如何发挥自己的特长，教您如何运用自己的天赋，然后带您走向真实的战场。不必恐慌，我会在前为您释明一切。您可以无条件信任我。”
阿戈尔的眼睛闪了一下。
“……——是。”
及格。
“……方塔纳罗萨先生，您还有什么疑问吗？”
我停在通道出口处，身后是喧闹的本舰甲板。
泰拉大陆的光和风裹挟着弥散的粉尘，顺着出口灌进通道。我站在逆光下，他应该看不清我兜帽下的表情，但他的一举一动尽收我的眼里。他的头发被风卷动，深蓝色的头发下闪着宝石般灵动的色泽。
“我没有疑问。我会作为罗德岛的一员服从您的指挥、为您效劳……就算只能为您提供一丝微弱的光，我也会竭尽全力。”
“——那么，流明干员，欢迎您来到罗德岛。”

“阿米娅——”我走出昏暗的本舰通道，来到甲板上对舰桥上一个半开的窗户喊道，“请代我预定接下来七天的训练室，并通知阿、华法琳和嘉维尔，请他们做好轮班准备。”
“——是！”少女的声音从窗户内传出。
“接下来一周要委屈您住在训练室了。”我对他说，但看他的表情他似乎没意识到这件事的后果，“考虑到伊比利亚审判庭随时可能将您召回，您在本舰的时间很宝贵，我需要您在短时间内适应罗德岛的工作环境，并且形成相当的对敌战力——今天剩余的时间请和我去情报处理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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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后记

# 在次日凌晨三点左右，干员流明2900。
# 然后被夜猫子阿抓去了训练室。

# 20220513：修订部分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