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21207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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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少年 异性
原型 恋与制作人 许墨
标签 仿生人 , 许墨x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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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4-28 00:15
- 导读
- 你在漫长的梦境中,总是反复地梦到许墨,你们嬉笑,打闹,追逐,最终双双躺倒在花田里,两人相拥而眠。
和导语不同,这绝对是一个你意想不到的故事。
阅读愉快。
1
你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画面,在大雨滂沱的马路上,你用外套牢牢地包住怀里的玫瑰,顶着大雨跑过斑马线,却在路中央时被突然开来的大货车撞飞,新鲜的玫瑰花瓣沾了水又盛了鲜血,沉甸甸地黏在柏油马路上,洒在你逐渐冰凉的身体周围。
灵魂漂浮在空中,意识却无比沉重,你在黑暗里浑浑噩噩地徘徊了许久,都没有等到传说中空灵的歌声指引你归处,只有键盘敲打与机械运作的声响偶尔出现在耳畔,好像只有几分钟的长短,又也许已经过了很多年,突然间,你睁开眼睛,周遭的环境十分陌生,入耳的声音却无比熟悉。
“实验体苏醒,继续观察下一步动作。”
“收到。”
你转过头,匆忙地用眼睛寻找声音的来源,那人似乎有所感应,在你向他看去的同时,他正抬头向你望过来,目光交接的刹那,机械心脏的跳动声变得尤为明显,一种极似兴奋的感觉在你的体内叫嚣着,迫使你开口叫出他的名字。
“许……”
那人并没有作出什么反应,握笔的右手不停地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你并没有在意他的冷漠,反而是喉间传出的机械女音让你有些无措,程序初次运作,没有给予任何警告,但有种莫名的感觉使你发现现实的错位。你不禁举起右手仔细观察,手指轻戳皮肤,轻摁下去,直直碰到自己的机械人骨,程序迅速对触感进行分析,片刻过后两个字出现在你脑海。
“硅胶。”
你不由得慌张起来,从指尖摸到手臂,从手臂摸到大腿,全身都是硅胶,机械拼搭成人体,硅胶掩盖机械的痕迹,你试图理解现在发生的状况,但思维运转的结果除了数据还是数据,灵魂深处的恐惧笼罩周身,你双手支撑着躯体后退,直直退到墙角,屈起双腿,将脸埋进腿间,以蜷缩的姿态消极反抗。
——发生了什么?
——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脑中的提问得不到程序的答案,你不由得将自己缩得更紧,右手将散落在周身的塑料管子攥至变形,但封闭自己不是办法,人类的本能使你试图求助,你缓缓抬起头来,再次看向那个男人,他似乎将自己置身事外,以观察者的姿态站在不远处,这样的他使你陌生,但程序却忽然叫嚣着澎湃起来,将大量重复的语句塞进你的脑海。
——他是许墨,是你最依赖的人。
大量的研究员和高层人员将实验室围得水泄不通,大块的单向玻璃像极了动物园的展台,任由人们观察议论你——Black Swan三十年的研究成果。尽管仿生人能够成功运作并不是第一回,但到目前为止,仍然没有最接近成功的作品出现,直到十年前许墨的加入。他参与制造的仿生人不仅在行动和语言上最接近人类,他还提出一个前所未有的设想:
他为他的实验品新编入了一种特殊的程序:感情。
“许……墨……?”
克制住对自己声音的不适,你一字一句地念出他的名字,而就在此时,好像有更加激烈的感情涌上心头,你忽然笑起来,恐惧消失得一干二净,追逐太阳似的,你迫不及待地向前爬去,挣脱了身上的塑料管,双脚急切地接触地面,但一时没有掌握平衡,反而让你向前倒去,在程序警告你之前,你落进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似乎把情感设定得太浓烈了……”
许墨自言自语着,扶着你站稳后很快放开,你却又急着要靠近他,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声后,许墨将手递给你,你被许墨牵着,绕着实验室行走,他的步伐缓慢,给足了你适应身体的时间,终于在第五圈后,许墨松开了你,你转头读懂了他的眼神,独立地迈开脚步。
许墨缓步后退,半靠着白色的墙,却将一半的身体藏在阴影里,惨白的灯光照亮了大半个实验室,就像是为你搭建的舞台,看着他亲手制成的木偶在舞台上第一次行走,第一次说话,第一次演戏,表演给台下的人看,但他看着那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有些烦躁似的,他皱紧了眉。
你终于习惯了正常的行走,像个希望被夸奖的孩子,你第一时间转头看向许墨,脸上露出程序设定好的微笑,却因为被阴影笼罩,你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能一步步地向他靠近,却只看到他紧抿的唇角。
他不高兴。
你的反应从未如此之快,情感和程序在某一瞬间到达惊人的一致,你扑到他的怀里,许墨的瞳孔有一瞬间的放大,他下意识地关了灯,实验室外一篇哗然,而实验室内,你在关灯之前捕捉到了他双唇的位置,抬头轻吻他的唇角。
“我爱你。”
你说。
2
在短暂的清醒后,你陷入了漫长的黑暗里,你仿佛身处海底,在深水中或漂浮或下沉,如果此时睁眼,或许能看到透过水面而来的,温和的正午阳光。
你渐渐沉底,身下却不是潮湿而下陷的土壤,也没有硌人的石头和贝壳,就在你的背部接触到平面的刹那,世界陡然明亮,你落入一片柔软里,彩色的花瓣在眼前纷飞,花香争先涌入你的鼻尖,你的感官在刹那间拥有了久违的鲜活。你的意识十分清晰,脑内却一片空白,唯有一件事充斥着你的认知。
——你已经死了,灵魂现在正寄生在一具仿生人体上。
“怎么睡在这里?”
你用手臂遮挡刺眼光线时被人打横抱起,你下意识搂住那人的脖颈,你抬头看向他,心脏轻盈地加速了跳动,你的眼神描摹着他的五官,从额头到眉毛,从眼睛到鼻梁,再到想要亲吻的嘴唇。
“许墨。”你唤他的名字,“我是谁?”
许墨并不回答你的问题,反而牵着你向花田中心走,等纷飞的花瓣落尽,又不知道从何处飞来成对的蝴蝶,接连停在你的发上,肩上,手上,你眨了眨眼,停留在眼睫毛上的蝴蝶受惊飞走,得以让你把许墨的面庞装进视野范围内。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他的嘴唇微动,而后你才听到声音,你歪歪头,又点点头,他似乎被你呆愣的模样逗笑,摸了摸你的头。
“那我呢?你还记得我,对不对?”
你低下头,认真回想似的,良久才回答他。
“我记得。”
“恭喜你,”他走近你,将你拥入怀里。
“你忘记了一切,但还记得你的爱人。”
你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仍然躺在实验室里,头顶的灯一盏盏接连亮起,随之启动的还有你胸腔内的心脏,自欺欺人似的,在你苏醒以后才后知后觉地发出微不可闻的跳动声响,其中包括你的呼吸,你的体温,无不例外。
你有些僵硬地活动脖颈,双臂撑在床上缓缓坐起来,而后习惯性地寻找许墨,他依然站在那里,程序却阻止了你起身前去找他的冲动,你有些不理解,但仍然乖乖地坐在了原地,用眼神注视着他的靠近。
“下午好。”
“下……”你下意识停住,余光瞥见许墨的注视,才缓缓吐出剩下两个字,“午好……”
“今天开始初步测试。”
“还记得怎么走路吗?”
在你附身之前,许墨就已经调试过这具身体的行为和语言,在开始的这几天里,许墨进行的测试较为简单,无非就是检测你的肢体动作和语言是否有破绽,为此,高层特地同意将三层的活动室空出以作为测试地点。
活动室要比实验室宽敞明亮得多,大片的玻璃窗和程亮的木地板,上面插满了横的竖的杆子。第一次来的时候,你像是受到某种莫名的吸引,绕过许墨直直走到窗边,太阳光烘烤着皮肤,你热乎乎地升了温,脑袋也迷糊起来,直到程序发出警告你才匆忙退回。
研究员并没有在意你的小动作,只有许墨若有所思,他提笔在研究记录上写下了些什么后才开始测试。虽然肢体的重量过轻,但“习惯”并不是件难事,你很快就能用这具身体自由行动。
“许教授?”一名研究员忽然压低声音向许墨问道。
“什么事?”
“我昨天凌晨的时候,看到有人进了您那间锁了的研究室,所以想问问是不是您。”
许墨脸色一僵,随即点点头,那名研究员才松了口气,虽然他觉得那个背影很像许墨,但果然还是向本人求证一下更好。
毕竟,他看到的那个人,手上抱着仿生人小姐。
你在活动室里时而行走,时而奔跑,时而跳跃,无视程序给出的步骤随心所欲着,为了方便研究员调试,你身上只着一条宽松的白色长裙,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或许仿生人设计的初衷就是模仿并超越人类,即使你闭上双眼,身体的“第六种感觉”也使你能轻松避开障碍。
即便仿生人体远比人体轻盈,你的心情却绝对算不上轻松,失去人类身份本就使你落寞,许墨冷漠旁观的态度更使你不安,似乎是察觉到你总在偷偷看他,许墨终于将视线从手中的纸张上移开,当他看向你的时候,你仿佛看到一种怀念的神情自他脸上一闪而过。
受到驱使似的,你向他走过去,聚集的研究员下意识为你让开了一条道路,程序的阻止不起作用,所有人在两旁齐齐站成一排,围观你一路走到许墨面前,在半米之外停下脚步。
“许墨,”你张开口,在脑中搜索一条尽可能合理的借口,“我做得怎么样?”
他面色如常:“你做的很好。”
你心脏跳得很快,仿佛能感受到脸上的温度在升高。
“那我可以拥有奖励吗?”
“你……想要什么奖励?”
你背着手,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右脚前后踢了踢,许墨低着头,刘海遮住眼睛,看不出他的情绪。
“我想说爱你。”
“好。”他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又补充道,“你随时……都可以说。”
3
语言测试期间许墨默许围观,因此总会有很多不参与研究的BS员工跑到实验室前,围观许墨对你进行测试,之前的研究是封闭进行,他们对此一无所知,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机会,便想在工作之余找些乐子,但也许有人另有所图。
有的时候他们来得比较早,就会在实验室外面等着,看那个安安静静睡在金属台子上的硅胶人体,浑身插满了五颜六色的管子,就像是任何一个普通的人类一样睡着,同时他们也会不自觉地感叹,许墨选择的五官也很合适,并不是统一的大众审美那样大眼小嘴的美女,而是有自己特点的,带有十足真实感的五官,也许某天就会在街上碰到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久而久之,他们竟然觉得,这张脸确实有些眼熟,但她究竟是谁,他们却想不起来。
你照常在下午两点醒来,在确认了许墨在实验室里后,你就会咧着嘴向他笑,但却不会急于倾诉爱意,哪怕记忆不甚明晰,你也知道无意义地示爱不会打动人心,要在他最没有防备的时候,才能一击必中。
说是语言功能的测试,不过是随意聊两句天,大多数采用问答的形式,你坐在床边晃着脚,一句一句地回答许墨和研究员们向你提出的问题。
“今天的天气怎么样?”
“今天是多云转晴,会很热。”
“恋语市的市花是什么?”
“白玉兰。”
“你觉得我长的怎么样?”
忽然间,全场目光集中在其中一名研究员身上,他挠了挠头,掩饰尴尬似的解释道:
“你们那哪是测试语言功能,明明是测试题库数量……”
“那你也不能这么问啊,她又没有主观意识,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据统计分析,”你打断他们的谈话,笑着开口,“您的长相是,中等偏上。”
“听听,听听,中等偏上什么水平?”
“肯定是仿生人小姐程序出错了,等会测试结束检查一下……”
趁着大家吵闹的时候,你看向站在旁边的许墨,似乎受到大家欢快的气氛感染,他的脸色温和了许多,眼里也有了笑意,你就在此时尽量压低了声音,偷偷地向他的方向说道:
“我爱你。”
“嗯。”
他也轻轻地回应,不惊扰任何人。
由于技术不够完善,你每天只能醒一个小时,剩下的时间里,你都反复在做同一个梦,你梦到许墨,你们嬉笑,打闹,追逐,最终双双躺倒在花田里,两人相拥而眠。
“还记得小栀吗?”
梦里的许墨向上伸手,手掌遮住太阳,阳光从指缝倾泻而下。见你久久不回复,他转过头来看你,投来询问的目光。
“是栀子花吗?”
“嗯。”
“据百科显示,栀子花一般寿命在十年左右。”
“但养护得好的话,也会活得更长哦?”
阳光有些刺眼,你干脆用手把双眼遮住,柔软的触感像人类的皮肤,又像硅胶,又好像在两者之间来回切换,你已经分不清楚了,你张口说话,声音闷闷地从手臂中间传出。
“好像记得一点。”
“白白的,很漂亮。我们一起买的?”
“嗯。”
“我们一起种的。”
4
前两项测试没有任何意外,就如同之前的检测结果一样,但重头戏才刚刚开始:情感测试的目的是检测你是否能像人类一样表达爱意,以及你表达爱意的方式是否具有迷惑性——能否让人类相信,你是真的在爱他。
而你的示爱对象,毫无疑问,是你的“创造者”:许墨。
然而,情感测试是主观的,毕竟要判断一个人是否爱另一个人,除了当事人的感受以外,也需要围观者的评判,因此,在起步阶段,这项测试的内容仍然对BS内部公开。
测试定为五天后开始,在这几天内,你拥有少数珍贵的自由活动时间,在这五天内,不是许墨来找你就是你去找许墨,虽然两者的意义完全不同。在许墨第三次看到你站在他办公室门外不进来时,终于忍不住走到了门口。
“为什么不进来?”
“因为许墨可能会不高兴。”
许墨想到你初次苏醒的时候,由于对待他的态度过于热情,为了不妨碍接下来的实验,他添加了一些指令以克制你的“示爱”行为,虽然这种指令是临时加上的,但在这之后,你的表现似乎更像一个人类了。
或者说,是更像她。
你跟着许墨走进了他的办公室,抬头看到拉紧的百叶窗,摆满了实验报告的办公桌,以及散落一片的药瓶和藏在中间的相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许墨一边向里走,一边向后看你,想知道你在看到这些之后会做出什么举动。
意料之中,你什么都没有做。
还是不够像她,许墨想。
得到了许墨的允许,你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椅面冰冰凉凉,你晃两下脚,又转头去看许墨的旋转椅,看上去比你坐的这个要舒服得多,而且很眼熟,你又看到他背后的靠垫,灰色的,款式有点老套,但看上去质感不错。
“你在做什么?”你忽然问他。
“在核对测试内容。”
许墨打字的动作停了停,似乎遇到了什么瓶颈。
“你觉得情感测试的内容应该怎么设计?”
“情感测试?”你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应该和恋爱的步骤一致?”
这个回答超出了许墨的预料,他一边回顾自己先前设计的实验步骤,一边继续问你。
“为什么这么觉得?”
“情感测试的目的,不就和人类的恋爱一样吗?”你伸出手,将许墨刚才碰倒的的药瓶扶起来放回原位。许墨瞟了一眼后,视线就被固定在了你的动作上,见你把面前的药瓶一一立起来放到一起,却并没有在意相框里的相片,他出神似的,漫不经心地继续问。
“那你觉得,第一步应该从哪里开始?”
“从追求开始。”你回答道,又补充了一句,“数据告诉我的,而且……是我追求你。”
你站起身,拉动百叶窗的转轴,下午的阳光在一瞬间倾泻而下,照亮了整个实验室,许墨双眼微微瞪大,他看着你站在窗的旁边沐浴在阳光里的样子,一时怔住,但光线一亮,你身上黑白分明的两色也变得更加清楚。
就像是心脏浮到水面透气,又被一双手摁进水里,一点点吸满了海水,变得潮湿又沉重。
5
你“追求”许墨的行为似乎一气呵成,虽然照研究员们的看法,你的行为不太像追求:每天去他的办公室里找他,帮他整理实验报告,偶尔收拾药瓶,而后就是坐在电脑桌旁的椅子上,盯着许墨整整一个小时,这样的行为,与其说是追求,倒不如说是情侣之间才会做的事。
但这也怪不得你,作为仿生人,你没有手机,也很少有了解外部世界的机会,你的认知大部分都来自于网络,你既没有办法邀请许墨出去约会,也没有能力买礼物送给他,或许对你来说,陪伴确实是你所能拿得出来的、价值最高的东西。
当然,你自己也清楚这样是不行的,因此,从第三天开始,你就开始做同一件事——劝许墨停下工作休息一会儿,好让你能带他出去走走。
“没关系,我不累。”许墨揉揉眉心,笑得礼貌又疏离,你见惯了他这样笑,也没有气馁,反倒突然起身靠近他,旁观的研究员浑身警铃大作,全神贯注地观察你的动作,不知道你会做些什么。
“这样可不行,过度劳累会压垮一个人的身体,如果生了病,就没办法做研究了,”你将声音压低到只有他能听见的程度,硬生生将那句程序里刻着的据研究显示吞了下去,“你说是不是?许教授。”
许墨打字的手停顿了片刻,不知道是不是听进了你说的话,许墨真的同意了和你出去走走,虽然活动范围仅限公司内部,但也比单纯地坐在办公室里有趣的多。你拉着许墨的衣袖,一路往前蹦蹦跳跳,一边走一边问他各种问题。
“这间房间是什么?”
“是Evol研究室。”
“那这间呢?”
“是监控室。”
“还有这间?”
“存放一些秘密的实验器材。”
“比如有什么?”
许墨停下了脚步,你也停了下来,回过头看到他晦暗不明的表情,也知道是自己问了不该问的,也就住了嘴,一看走廊走到了头,就带着他调头往回走。许墨回过头,发现那间常年锁门的房间没有上锁,于是在人们的视觉死角里,锁上了那扇门。
这次的梦境里,许墨没有再和你一起玩,也没有问你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他和你一起坐在花田中央的秋千上,看着你一个人自顾自地荡得很高。秋千对他来说好像有点矮也有点窄,像大人玩小孩子的玩具。
你试着邀请他一起荡,但他的腿好像太长了,确实不适合参与这类娱乐项目,也罢,你挥挥手,让他站到你身后推你,好让你能荡得更高,你一只手紧抓着麻绳,一只手伸得高高的,试图触碰太阳,却只摸到一片火热。
许墨的力道不大,你却飞得很高,你觉得前所未有地开心,竟然忍不住张开双臂,许墨的危险二字才刚脱口而出,你就顺着惯性飞了出去,在空中的时候,你甚至还有余力欣赏这一片花田:满目都是斑斓的色彩,但只有圆圆的一片,花田外面什么都没有,你抬起头,看到自己正向边缘飞去,回过头看到匆忙追过来的许墨,还笑着向他说没事。
“噗通”一声,你落入水里,耳旁的一切都变得空灵了起来,你艰难地憋着气,却也忍不住张嘴,一连串气泡从你的脖子一路滚到水面,让你觉得有些痒,忍不住笑出声来,突然发现鼻子可以呼吸,不会进水也不会疼,于是你睁开眼睛,却发现面前不是海底,是一片非常大的荧幕,里面的许墨和一个女孩站在一起,两个人笑得很开心,你正看得起劲,那个女孩突然看过来,向你伸出手,就在你将手掌放进她手心的那一刻,她突然一使力,将你整个人拉进了屏幕里。
你有些没站稳,捂着额头踉跄了一下,身旁的人急忙把你扶住,你靠在他身上缓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周围是熟悉又陌生的街道,扶着你的人的是许墨,你从他怀里出来站站好,发现手里捧着一滩水,竟然没有一滴从你的指缝里漏出来,你正研究着,突然从水面的反光里无比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脸,大片记忆像海底裂缝涌出的岩浆一样,咕噜噜地填满了你的脑袋。
啊,原来我就是她啊。
你想到了这两天在许墨桌上看到的相框,里面是你和他两个人的合照。
6
是什么时候失忆的?
下午两点,你躺在床上思索这个问题,等了五分钟都没有起身,自从你苏醒以来,这是第一次“赖床”,当然你没能待太久,因为察觉到时间已经到了,但是房间里没有任何动静,许墨的助理抢先敲了敲门,然后就开门进来,见你在床上眨巴着眼睛,一脸严肃地叫你起床。
“啊,”你转头看他,从脑袋里面一团乱的记忆里找出一个名字,“阿明,下午好。”
直到你已经整理好了自己出了实验室,阿明都没能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把名字告诉你的。
“许墨!”你将办公室的门打开一点,探头叫许墨,却发现他竟趴在桌子上小睡,你站在门口,并没有马上进去,同时因为你的站立挡住了身后人们的视线,他们有些焦急地抬脚往里望,甚至小声催你快些进去。
阿明抱着一沓研究报告匆匆忙忙地跑过来,发现你堵在门口不进去,本来也要催促,却看到你突然转过头来,缓缓地、将食指放到唇前。
“他睡着了。”
抓紧这种为数不多的机会,你将所有的人都一并关在门外,一个人偷偷地溜进许墨的办公室里。里面还是很昏暗,你上一次擅自打开百叶窗似乎只是一次意外,从此之后,许墨仍然一直关着窗,也不再允许你将它拉开。
你努力不惊动许墨,尽最大的努力放轻脚步,一点一点地挪到他的身边,他睡觉的姿势还是那样乖巧,他将脸埋在手臂里,头发有些乱糟糟的。现实中的时间过了很久,但岁月却对他并不残忍,即便看不到他的脸,你脑中十年前后许墨的脸重合起来,看上去没什么区别。
但实际上还是有的,他的几根白发掩藏在黑发之间,眼镜的框架会遮掩他眼眶下的青黑。你叹了口气,偷偷瞄了一眼许墨的手机,发现屏保仍然是你十年前与他的合照,他好像没设置指纹锁,六位的密码是你们第一次相见的日期。
仿生人没有泪腺,心脏也不会疼,没了人类的生理感受,你再次感到不习惯起来,心疼过后又有种不知道来源的自责,就好像他一直在这十年里固执地提醒自己,即使要经历伤疤屡次被揭开的疼痛,也不愿遗忘你,而你却连第一眼泪都流不出来。
你解锁手机,发现他定了个十分钟后的闹钟,出于自己的私心,你将手机拿起来,将闹钟取消了。你在他的旁边坐下,就像往常一样,你将双臂放在桌上,趴着看他,你看着他的侧脸,梦里的回忆被你一点点从毛线团里抽出来,一件一件地拿到眼前翻看。
虽然在梦里的那一瞬间,你确实觉得自己回忆起了很多事情,但拿出来细细整理后你才发现,那些也只是零星几件标志性的事件,其他的大部分仍然是空白。
大概是因为一次回忆很多事情很痛苦吧,即使是甜蜜的事。
你记起以前和许墨坐在巨大的落地窗边上,等待窗外的太阳光洒落进来,窝在一起睡一场香甜的午觉,记起和他一起出去旅行,走到城市的尽头看红枫叶林,也记起你去生命科学研究所给他送便当,监督着他吃完才愿意离开。
便当啊……你将下巴搁在手臂上,盯着桌面出神。
那是怎么做的来着?
许墨被困在自己的梦境里,独立的片段在脑海里一一闪过,使他睡得并不踏实。
十年前,世界末日如期而至,许墨以及BS被迫承认长久以来进行的努力成了一场空,而他们只剩下也只有唯一的解决方法,等待那个被称为Queen的女孩为这个世界创造唯一的生机,许墨将最后的时间留在研究所里,与日夜相伴的同事们一同留下人类最后的印记,但就在彗星撞击地球的前一刻,一种无形的屏障阻止了这一意外的发生,当时,许墨正拿着天文望远镜观察宇宙中的这一异变,熟悉的能量波动让他知道,那是她做的,她成功拯救了这个世界。
但就在许墨随时准备去迎接救世英雄的凯旋而归时,那种能量波动却忽然消失了,他心中不祥的预感愈来愈胜,他试图用各种方法去寻找她,甚至失踪过整整半年,去过了所有可能存在的平行世界,却一点线索都没有发现,但由于他亲口向她许诺的信任,他选择等待她的归来,但一等就是十年,他整整十年都没有等到她回来。
在这十年内,他被迫又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习惯被窝里再也没有温度,习惯吃了上顿再没下顿的日子。《发现奇迹》制作人消失的事件本来引起了轩然大波,却也在几个月后陷入沉寂,因为大家显然被再次捡回一条命这件事的喜悦程度淹没,没有人在意这一条小生命的死活。许墨原本并不在意他们的无情,他如同她之前的那一次失踪时起初的自己一样,满怀信任地等待她回来,他从来没有放弃过找她。
直到他发现世界开始遗忘。
原先的制作公司有了他人接替,研究员们不再提起她,甚至她所有的,曾经的挚友,也都摆脱了她失踪这一事实所带来的悲痛,不再怀念和回忆她,把他一个人留在回忆里,仿佛他进行的一切都只是无意义的,没有尽头的空想。
终于在他将仿生人的容貌设定成她的脸时,他才惊觉原来自己也开始被动接受这个事实:
她或许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从此以后,他开始不停地做噩梦,不停地在梦里预见她的各种死亡,那种恐惧之情长久地环绕在他的心头,这导致许墨逐渐减少睡眠时间,不愿再通过进入睡眠的方式一次次目睹她的死亡过程。
梦境的最后一刻,他发现自己正站在大雨滂沱的马路上,他在梦中看到了他的爱人,在捧着玫瑰花过马路时,被一辆闯红灯的大货车直直撞飞——
许墨从梦中惊醒,闯入鼻尖的是一股食物的香气,他准确地捕捉到你推门而出的背影,也看到了放在桌子上的便当,他迟疑着拿起筷子吃了一口,熟悉的味道席卷他的味蕾,正在他震惊的时候,心脏也传来了一股强烈的,令人窒息的疼痛。
许墨死死地捂着胸口,却仍然没有停止他进食的动作,他颤抖着舀了一勺汤送进嘴里,因为他颤抖得厉害的手,汤勺里的液体洒了一大半,他轻抿汤勺,突然笑起来,从轻笑变成大笑,不知道脸上是泪还是汗,视线模糊之时,他看到在便当下面压着一张便签纸,上面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
“要记得吃饭呀,许教授。”
你靠在门外想着,就把这个当作再次见面的礼物吧。
7
当天凌晨,许墨熟练地黑进了地下研究所的监控系统,控制其监控内容,而后来到实验室,将沉睡的你打横抱起,一路走到走廊的尽头。这间对外封锁的房间,实际上是一间秘密研究室,即便后来他不再需要梦境实验,由于意识到它的科学价值,还是造了一套功能相同的机器出来。
虽然他不常使用这些器材,但还是会定期来打扫,以备不时之需。当他再次打开这扇门的时候,是在他提出要在程序中注入情感的当天晚上,时隔多年,这些器材与如今的技术水平相比已经有些落后了,但并不影响使用。
当时,虽然已经提出“情感”这一设想,但许墨一直都没能想好该如何实现,那段时间,他一直住在你躺着的实验室里,不断地在与你相连的计算机上编写程序,却又反复删改。累了的时候,他就会盯着你的面庞发呆,看着这张熟悉的脸,仿佛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的心里不断发酵。
情感是一件假大空的东西,但如果设定一个确切的目标——比如,让她爱他。
然而,接下来,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并非是设定“爱”的程序,反倒是受到某种信念驱使,他抱着你出了实验室,一路走向了走廊尽头的那间房间。
要知道,梦境实验的作用不仅仅是用来制造梦境,它既可以让人回想起从前的记忆,也可以植入新的记忆。
现在,许墨把你放在研究室内的长桌上,站在桌边凝视你的面庞,黑白的色彩被黑暗藏了起来,起初时他不抱期望,却未曾想到会得到今天的结果。第一次植入记忆,或许可以说是一时冲动,但这次进行彻底的梦境实验,是因为他的思念却在心中疯狂的滋长,这种感情正在将他推往某种危险的边界,他自知,但甘之如饴。
许墨在光滑的皮肤上精准地找到一处凹陷,掀开皮肤就能看到接口,各种各样的数据线被连接到你身体各处。为了避免被他人发现,许墨必须尽快结束记忆输送,他两天两夜没有睡觉,身体疲劳到极点,精神却无比兴奋,他看到他的部分记忆在屏幕上具象化,将所能收集到的所有资料,包括他们留下的视频和她曾经的Evol波动,全都合成,组装出她的记忆数据,全部顺着数据线输入你的体内。
你的行为让他相信,他种下的种子,已经有了发芽的迹象。
你在漫长的梦境中,总是反复地梦到许墨,你们嬉笑,打闹,追逐,最终双双躺倒在花田里,在你倒下的那一刻,花瓣被你砸得向天空飞去,而每一片从你眼前飞过的花瓣上,都有你的一份记忆,你瞪大了双眼,被迫艰难地吸收着每一份记忆,但过量的数据几乎使你头痛欲裂。
你开始逃跑,但回忆无处不在,你被记忆追逐、埋伏,所有的本来应当是充满爱意的片段,此刻竟然像疯了一般追逐着你,你跑得踉踉跄跄,但只要速度一慢下来就会被迫回想,你强忍恐惧的眼泪一味向前奔跑,但面前是花田的尽头,于是你慌忙停下要换个方向,却发现自己被漫天的蝴蝶包围,你紧贴着花田的边缘,不敢往前又不敢退后,终于大喊一声——
“许墨!”
忽然,你被向后拉进一个温热的怀抱,你和梦里的许墨一起沉入水中,你如释重负地闭上双眼,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别怕,”他的声音极其温柔,温柔得让你有些眷恋,“它们不是要害你。”
“他只是,太想你了。”
当你终于从梦中挣脱出来时,仍然没有从恐惧中缓过神,你在床上大口地喘气,脸部皮肤非常僵硬,就像是眼泪在皮肤上干涸后留下了泪痕,只要闭上眼,脑中就是被强行唤醒的各种记忆,你确实记起来了,但是代价过大。
你蜷缩在实验室的床上,就像初次在这具身体苏醒时一样,将自己尽可能地藏入角落里,管子早就在你的睡梦中被扯得七零八落。等好不容易理清了杂乱的记忆,你看向墙上的钟,去找许墨这一想法忽然涌上心头。
凌晨两点,所有的灯都熄了,你推开了实验室的门,看到一个人影站在通往一楼的楼梯尽头,外面下起了大雨,察觉到你的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来,紫色的瞳眸在黑暗里闪着光,刹那间,闪电照亮了一切,把他脸上的笑照得煞白。
他说,欢迎回来。
8
许墨声称,为了便于调整和研究你的实时状态,他要申请一间更大的实验室。高层虽然有些怀疑他的动机,但毕竟研究成果摆在那里,为了实验结束后能得到许墨的实验数据,他们同意了他的要求,并允许他自己挑选。
“你觉得呢?你喜欢哪间房间?”
许墨撑着头看着你,眼里全都是温和的笑意,你也被他的情绪所感染着,心头回荡的都是那句“欢迎回来”。
他一定认出我了,真好。你想。
“我猜,你喜欢那间活动室,对不对?”
“那里很大,还有太阳。”
你如愿以偿地搬进了三楼的活动室,但与此同时,和你一起搬进来的还有许墨,那一天,在你的试验设施都安装妥当后,许墨甚至将个人物品一同带了进来,打算从此住在这里,大部分的研究也都将在这里进行。
他在对讲机里对上级汇报这些内容的时候,正沿着房间的四周走,走完一圈下来,也顺手拆下了三个微型针孔摄像头。“对了,”许墨将三个摄像头丢在地上,用脚踩碎,语气里充满了警示意味,“摄像头,不要再被我发现。”
从“追求”到“同居”不过几天的事,研究员们并不觉得许墨的测试进展过快,说到底,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把你当人看待,机器到底还是机器,突然跳步骤肯定是上层或者许墨的特殊安排。同时,高层对许墨的警惕却越来越强,不仅是因为许墨今天突然做出的举动,也有各个方面的原因。
比如,他昨天突然做的实验,在没有任何汇报和同意的情况下,他换掉了你的机械女音,更换成了某个和那张脸一样熟悉的声音,少数的BS高层人员已经意识到,许墨究竟在把这个实验品向什么方向引导,并把这认为是挑衅。
他们加强了对许墨的监视,但他们安装的微型摄像头很快就会被许墨发现,因此只好在人力上下功夫,不过,许墨似乎并不在意。
“下午好。”惯用的开场白,你从巨大的双人床上醒过来,看到许墨坐在床沿对你问好,你很快从床上爬起来,虽然很想过去扑到他怀里,但测试还在继续,迫于还有人在围观和监视,你只能克制自己的爱意,乖乖地坐在原地。
“今天的测试内容是什么?”
许墨递过来一套新衣服,你将这套衣服换上,它与你身体的尺寸和喜欢的风格完全一致。
“或许,你可以猜猜看?在人类的恋爱进程中,追求成功后的下一步是什么?”
“是……约会?”
“答对了。”
无视员工和研究员的阻拦,许墨紧紧地拉着你的手一路向BS的外部走,你心里有些期待,想看看这十年恋语市都发生了什么变化。
深秋的公园有很多人,常青树的绿,银杏的黄和枫叶的红混在一起,看起来很漂亮,你将半张脸埋在围巾里,新奇地到处看,大概是过了太久,公园的设施都翻新过了一遍,里面的植物种类似乎也多了很多。
“怎么样,是不是和记忆里的变化很大?”
“嗯嗯。”
你答应着许墨,沉浸在看到美景的喜悦里,两只眼睛亮晶晶地闪着光,许墨的音色里带着宠溺,脸上的笑容却带着些许苦涩,察觉到你对这里很感兴趣,你们默契地互换了角色,由你带着他向前走。
之前在优化身体结构的时候加上了调温措施,你小小的手被他攥在手心,他起初只觉得有些凉,下意识地想用体温帮你捂热,却未曾想,他抓得越紧,手上的温度降得越快,久而久之,竟像握着一块冻手的冰块似的,不知为什么,他竟联想到人死去后,身体逐渐降温的场景,他脸色发白,一时有把你的手放开的冲动。
然而,你却真的放开了他,原因是前面有一家卖棉花糖的店,你见那店铺陈设基本和十年前一样,心生怀念便想过去看看,本想让许墨在原地等等你,却在刚刚放开手时,被人一把拉入怀里,许墨将下巴搁在你的肩上,及其不舍得似的,手臂箍得很紧,虽然你没有痛觉,但也能感觉到他压着的地方微微凹陷下去。
“想吃棉花糖吗?”许墨将脸埋在你颈间,闷闷地说。
“棉花糖?”你看了看前面的店,点了点头,“想吃。”
白白的棉花糖连在一根细木棍上,在秋风里晃晃荡荡,就像随时会消失飘走似的。你刚刚要张嘴去尝,又担心硅胶会不会和糖黏在一起,那样会很难清理。
“怎么不吃?”许墨仍然保持着搂着你的姿势,你身上是他喷的香水味,是你十年前用过的牌子,你思来想去,还是把棉花糖递到他的嘴边。
“你先吃吧。”
你们面对面坐在公园的长凳上,他解开了你的围巾,对折叠好放在腿上,棉花糖在你们中间晃悠,你隔着巨大的棉花糖看向对面的许墨,他正小口小口地吃着,白色的云朵在他口中化成糖浆,沾在他齿间,你看到他的舌尖在牙齿上舔舐,将上面的糖浆刮下来,一并吞到胃里。
你咽了咽口水,也咬了一口棉花糖,没有味觉,你尝不到糖的甜味,只能感觉到黏黏的细丝在嘴里融化成颗粒,再被体温暖化成浆水,黏糊糊地从食道里滑下。
“甜吗?
“甜。”你说,歪着头向他笑。
9
她醒来的时候,许墨的世界就变成了黑白电影,她所有的一颦一笑被胶片粘成一段栩栩如生的虚构,像在电影院里放映着,只有他一个观众,巨大的声响震耳欲聋,每部电影的内容很相似,但他却反而享受起这种平常的生活,他可以每天带她出去,看电影,吃下午茶,在河边散长长的步。
“许墨。”她转头看向他,脸上的笑是他精心调配的角度,就连头发在风里飘荡的质感都一样。
“嗯,我在。”他往往这样回复她,就像很久很久以前的每一次,他所说的那样。
现阶段的测试还在继续,他还不能过于放肆,他站在她面前,只能克制拥抱的冲动,要等她主动地拉上他的手,带着他向前走,逛一逛他很久都没有认真看过的恋语市,然后在道路的尽头,公园的角落,古镇的街角,轻轻地拥抱他。
只要能拥抱,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她带着他走在老街里,意外发现了一家小店,秋天的风有些大,很多很多的风车在风里转,她上前在店前站定,盯着风车看,似乎是感兴趣,他便给她买了一个,看到她举着手上的风车,盯着那个灰色的东西笑得开心,他的表情也变得温和起来。
只要她开心就好。
在他自己没有注意的时候,给她买了很多的东西,多到他不得不将自己的办公桌空出一部分,把那些小东西堆在上面,它们整齐地排放着,甚至被他贴上了日期的标签,被称为某种实验道具,随着物品的堆积,道具挤压空间,霸占原本摆放研究报告的位置,研究报告只能被许墨摆到旁边的椅子上,但椅子是她的位置,于是又被摆到地上。
研究报告散落在地板上,又挤压了他站立的空间。
但他不在乎。
在不出去的日子里,她注视他,拥抱他,却不亲吻,也不做任何逾矩的事情,许墨知道,只当没有这样的功能,他虽然在做梦,却也知道这是一场脆弱的梦,脆弱到他一伸手,一觉察,就会变成泡沫。
“晚上好。”
你听到这句问好有些意外,转过头去看墙上的钟,赫然发现时钟指向了十点。
“竟然一觉睡到现在,真是个小懒虫。”
“啊……可能是这两天有点累吧。”
机械大脑飞速运转,你意识到可能是他调整了你的苏醒时间,但是,明明今天下午你已经醒过一次了。
“那看来,确实是我的错。”他看起来好像并不愧疚,只是为了模仿某种对话似的,他漫不经心地说。
“现在把你叫醒,只是我希望你……可以陪陪我。”
你点点头,支撑着自己坐起来,而后抬头看了一眼许墨,发现他正坐在床头,专注着手上的书本,也就没有说什么。你坐到许墨的边上,向他手上的书看去,是一本英文原著,里面的文字密密麻麻,专有名词更是一大堆,你也就放弃了看懂这件事。
你屈腿坐在他边上,过了一会儿就无所事事起来,将上半身牢牢地贴在大腿上,将双臂伸直盯着自己的硅胶手看,一根一根地掰着手指玩,将手指屈起又伸直,等你再看向许墨的时候,却发现他正直直盯着你。
他突然张口叫你的名字。
“怎么了?”你下意识回答。
许墨的表情有些复杂,他转过头去,说没什么。
许墨没有给你看过镜子,也在记忆里把名字抹去了。
但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10
时间到冬季几乎就是一瞬间,你每天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与之相对的,你做梦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在之前一次回想起大部分记忆之后,你也逐渐想起了其他的记忆,包括你的名字,你的身份,你从小到大的生活,那些凌乱的记忆也逐渐排成了正确的顺序,在你的脑中乖乖地陈列着。
没有梦境的日子,也使你不那么累,你可以有充足的精力去享受和许墨在一起的时光。然而,他生活中的一些细节有些引人注意,比如,实验室里只有一张床,比如他的办公桌上摆满的小玩意、无法下脚的、铺满研究报告的地板。
起初,你觉得是许墨太过想你了,毕竟是相隔十年的重逢,他那样急切地想和你待在一起也是必然的,你也能读懂他眼里的爱意,那实在是过于浓烈,像是要将你点燃,让你融化在他的爱里。但无论如何,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你总觉得,他眼里的火不是在烧你,他似乎在透过你看另一个人。
“阿明,下午好。你有看到许墨吗?”
“啊,教授在地下研究所里。”
“好的,谢谢啦。”你道了谢,又补充了一句,“你也是,不要和许墨学,记得按时吃饭。”
你向阿明招招手后转身离开,没看到他疑惑的表情。
你慢悠悠地在走廊里走,沿着楼梯一路向下,与此同时,许墨正走进电梯里按下三楼的按钮,你一边走,一边透过窗户看外面的世界,白云在你的眼里变得越来越高,地面越来越近,直到你踏上通往地下的楼梯,窗户才消失,只有黄色的灯泡挂在天花板上,摇摇晃晃。
BS这两年好像过的越来越穷了,竟然连一个灯泡都换不起。你这般想着,因为十年前你无意中来过这里,也走过这里的楼梯,那时候天花板上挂着的就是这个灯泡。等到了地下一层,你出了楼梯间左拐,才发现许墨一直锁着的那间房间敞着门。
受到好奇心驱使,你走了进去,里面很黑,只有一台老式的计算机还亮着屏幕,你打量着这窄小的房间,里面放着一些你觉得眼熟的实验器材,旁边还有一张单人床,地上散落着乱七八糟的数据线。你尽量不碰到任何东西,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你看到电脑桌上摆放着许墨的茶杯,里面的茶已经凉了。
“梦境实验……”
你读出桌面上文档的名字,心存疑惑地将它打开,里面设计的实验步骤让你想到了从前,怀着对许墨的担忧,你继续向下读着,鼠标的滚轮随着你阅读的速度缓慢地向下滚动。
与此同时,许墨来到了三楼的房间,发现你不在房间里,只看到在整理研究报告的阿明,他走上前去,想问阿明你去了哪里,他却抢先开口了。
“啊!教授你来了,仿生人小姐去找你了,她应该在地下研究所。”
“好的,谢谢你。”
许墨刚要离开,阿明便叫住了他,他看上去有些欲言又止,但斟酌再三,他还是开口,许墨听到他说的话,瞳孔微微放大。
“教授,我知道您很想念师母。”
“但是您不觉得,她和师母越来越像了吗?”
不对劲,梦境实验的步骤不对劲。在你的印象里,这样的实验是许墨用来使自己回想起过去的记忆的,但这份研究报告里记载的所有步骤,显然都是要在一个人的脑中植入全新的记忆,机械心脏怦怦地跳动着,你关闭了文档,试图寻找与那段记忆有关的内容。
“是的,我……很想她,但是你也知道,她可能回不来了,出于我的私心,我在设计实验品的时候用了她的脸,后来添上的声音也是她的。”
“还有吗?”
“阿明。”
“抱歉,教授,我不该刨根问底,但是如果只是声音和长相的话,她说话的感觉又为什么这么熟悉,包括你们相处的日常也很自然……”
许墨揉了揉眉心,抬头看向这位追随了自己十几年的助手,也知道瞒不过他。
“我在她身上植入了和我有关的记忆。”
阿明看起来非常惊讶,这在许墨的意料之内,他本打算就此离开,但阿明再次开口。
“如果是这样的话,很多现象都说得通了,但是……”
“只是和您有关的记忆的话,她怎么会记得我不常吃午饭呢?”
就在你快要放弃的时候,终于在电脑里找到了一个上锁的文件夹,你犹豫片刻,在密码里输入你的生日,果然打开了,里面有一些记事本、音频和视频,记事本里是一堆你看不懂的乱码,你打开音频,意外发现里面是自己的声音,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你颤抖着手点开了那个视频,那是你和他曾经去游乐园的时候找别人拍的,但最让你震惊的并不是这件事。
在梦里看到的那段记忆,和视频里一模一样。
但是一个人的梦里,怎么会出现自己的脸呢?
“也许……”许墨喃喃自语道,“是因为我和她在研究所的记忆里有你在吧。”
许墨逃也似地离开了。
你在上楼时,在楼梯间碰到了许墨,他脸上的笑容如往常一样,你却高兴不起来,他站在那颗摇摇欲坠的灯泡下面,样子像极了十年前,你想,或许灯泡没换,只是因为你来过,就像他办公室的椅子上放着的那块,你十年前送给他的灰色靠垫一样。
你将手放进他的手心,感受到他微微失控的力道,有点想哭。刚才经过卫生间的时候你扭头看了一眼,看到你的脸上,和从前的身体一模一样的五官,又联想到他对你的态度,你什么都明白了。
他没有认出来你,他是想,再造一个你。
11
除夕当天,研究员都纷纷回了家,等你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或者说,你一连睡了好几天。你照常换好许墨准备好的衣服,发现房间里变得不一样起来,窗上贴了窗花,屋子里摆了绿植,绿植上挂满了金桔,你跳下床,走到桔子树旁边,莫名想拿一颗下来尝尝。
“呸呸,好酸……”你被冲上脑门的味道吓到,整张小脸都皱在了一起,等你好不容易从酸味中缓了过来,才发现不对。
你什么时候有了味觉?
就像是为了确认,你又吃了好几颗金桔,毫不意外地被酸得呲牙咧嘴,你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听到背后传来一声轻笑。
“许墨,你又笑话我……”你小声抱怨,转过头,见到许墨向你走来,他难得没有穿那件白大褂,你也很久没看到他穿常服了。
“小傻瓜,”他摸摸你的头,“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你接过许墨递过来的毛巾,把嘴里的金桔吐到毛巾上,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历,“是除夕?”
“没错,这是……我们回家的日子。”
在过年之前许墨特地加了班,赶制了大容量电池供你自由活动,虽然每天要更换,但是可以让你活动更久的时间,再加上不需要进行新的测试,不需要导入程序,所以你每天可以醒很久。
等许墨整理好手提包,他拉着你的手出了门,一路走到地下停车场,在出门时,你的身体被识别系统识别出来,屏幕上闪烁着刺眼的红色警告,许墨没有抬眼,干脆打碎了屏幕,而与此同时,因为放假的缘故,BS的电闸被拉断,响彻全楼的警报并没有响起,许墨将你带到车里,甚至不忘记为你系上安全带。
路上,你注意到许墨连续挂了好几个电话,最后干脆把手机关机,向后抛到后座,你没有错过屏幕上闪烁的备注来自BS,也隐隐知道他私自带你回家,组织会有什么措施,你不由得担心起来,转头盯着许墨看,他却丝毫不在意,就像之前更换实验室,又或是更久之前自己修改实验步骤,他一直不在乎组织的想法。
他眼里只有你。
时隔多年再回到当初的公寓,你有些怀念这里,却并没有隔世之感,这还是归功于许墨保持了原样。你下意识换上了自己的拖鞋,放下包脱了外套挂在玄关,慢慢地向屋子里走,在走到沙发前的时候,你忽然有一种冲动,想要整个人扑到沙发里去,你也确实这么做了,拉了个抱枕过来抱着,调整姿势侧躺在沙发上。
“软软的,好像很舒服。”
看到你突然倒下时赶过来的许墨脚步一顿,见你只是倒在沙发上,松了口气,不由得失笑,附和道:
“是的,很舒服。”
你抱着抱枕在沙发上滚了两下,又一骨碌爬了起来,没有穿拖鞋就跑向了卧室,在看到床的时候,你差点又要一头栽下去,提前被许墨一把捞住,他将你横抱起来,轻轻地将你放到床上,宠溺地刮了刮你的鼻梁。
“虽然床很软,但还是要注意一些,不要摔坏了。”
这次除夕,许墨准备了一些饺子皮和饺子馅,它们两包软软地靠在一起,依偎在空荡荡的冰箱里,你将它们拿出来,分别放进大碗和盘子,许墨从身后环住你,生怕你不会包饺子,捏着你的手半强硬地教,你拗不过他,由着他任性一把。
事实上,刚才倒在沙发里时,你觉得触感相比于之前更加清晰了一些,或许那是和味觉一同加上的,而闻到锅里煮着的饺子扑腾扑腾时传出的香味后,你发现,或许不只是味觉和触感,在赶制电池的那几天,许墨也在你身上做了些实验,这些感官的添加就是证明。
大概是因为除夕有吃饭这一项目,他为了欺骗自己,才会以防万一为你加上五感吧。
饭后,许墨又从柜子里拿出一盒烟花棒,将其中一支递到你手里,他点燃了自己的烟花棒,又将那一根绚烂的尾部靠近你的,两根才一同点燃起来,他的那根点燃的比较早,燃尽也早,于是等他拿起下一根的时候,你又用同样的举动点燃了他的。
火光照亮你们的面容,两个人靠在栏杆上没有言语,等到一盒烟花棒用完,又黑又短的尾部弃置在盒子里,你将盒子拿起来打量它的外壳,才发现这也是十年前的牌子,而如今时过境迁,也许大家使用的烟花早就换了吧。
就像是为了答复你的疑问,你们面前的不远处有一个彩色的光点拖着尾巴到了半空,炸出了一朵绚烂的烟花。
你和许墨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起身去电视柜上把零食框拿来,拆开了一包放在你们中间,零食的生产日期很近。你抱着抱枕,拿着遥控器选电影,这十年新出的电影让你眼花缭乱,挑了半天还是没挑到好的,最后,你还是选了一些许墨喜欢的黑白经典电影。
电影在屏幕上播放,声音并不是很响,没有窗外的烟花响,你看向窗外,眼里有怀念的色彩,也许这段时间烟花被改造过了,不会造成消防隐患,才允许在市区燃放了吧。
许墨坐在你的旁边,看上去有些困了,眼镜下的眼睛微眨,眼皮打起了架,你张张口,想要劝他去睡觉,但话到嘴边又咽下。零食放在中间,你们之间像是隔了一条河,你忘不了之前看到的梦境实验,他也无法相信你是真的回来了。
你忽然起身,走向卫生间,当然,你不是要上厕所,你在洗漱台前驻足,这盏屋内开着的小灯显得格外的温暖,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竟有些恍然。镜子旁边,你和他的洗脸毛巾挂在一起,镜子下面,你的牙刷杯也和他紧紧贴着,杯子上沾着水痕,就好像你早上才在这里刷过牙一样。
是啊,他只是,太想你了。
家里的座机忽然响起刺耳的铃声,机械音播报着来人的号码,许墨没有管它,偏了偏头看向你离开的身影,终于起身跟了过来,在你出神的时候,他走到了你的身后,见你专注地盯着镜中的自己,不禁也有些失神。
这个除夕,他确实过得没什么滋味,即使他不顾组织的阻拦把你带回了家,即使你们包了饺子,即使你表现的和她没有任何的区别,但他却仍然觉得,这一天的内容不过是对过去一切的重复上演,或许新年这个词与红色的联系过于紧密,在这种沉闷的黑白里,他感受不到任何的年味,许墨并不想强调色彩,只是色彩对他而言,一直和她联系在一起,越是意识到他看不到色彩,也就越窒息。
电话铃声一直没有停,那边的人不厌其烦地拨打着这个电话,听久了,好像也不再刺耳了。许墨将左手放在你的肩上,从背后贴近你,你回过神,看到他用右手抚过你的下巴,抚摩你的五官,脸上尽是嘲弄,忽然,他开口问你。
“你知道,这张脸是谁的吗?”
“是我的。”你回答,许墨摇摇头,自顾自地继续说。
“这张脸,属于我的爱人。”
电话转到语音留言,陌生又熟悉的人声在短暂地下着最后通牒,让他把实验体带回公司。
是啊,她只是实验体,明明已经下定决心要把她看做是她的替代,为什么还要亲口揭开血淋淋的现实,就像他为她添加的五感一样。
夜深了,许墨和你面对面地躺着,用着两床被子,尽管你不需要。但似乎电池的质量太好,过了很久你还睁着两只眼睛盯着许墨看,许墨见你睡不着,反而有些庆幸,就像是苦于没有倾诉者,他显然把你当成了那个对象。
“你要不要听一个故事?”
你点点头,于是许墨开口和你说。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小画家,他看不见颜色,直到某一天,一只有着斑斓色彩的蝴蝶飞进了他的世界,他感到很惊讶,那只漂亮的蝴蝶轻轻地落入他的掌心,好像他的整个世界都被点亮。”
“后来,他与蝴蝶成为了朋友,他想时时刻刻与蝴蝶待在一起,但蝴蝶向往自由,他也曾想过,要把蝴蝶留下来,关起来,永远留在他身边,但他最后选择放手,他在自己的世界上添了一扇门。”
“终于有一天,蝴蝶走了,她再也没有回来。她终于还是选择了自由。”
房间里陷入了寂静,许墨以为你睡着了,轻轻叹了口气,转过身去打算睡觉,却有个温热的身体贴上他的背脊,你的声音不响,但是他听的很清楚。
“之后,还有别的蝴蝶飞来找你吗?”
“如果有的话,”你顿了顿,又继续说,“那你怎么知道,那只蝴蝶是不是她呢?”
他浑身一颤,你抚上他的脸庞,轻轻地和他说。
“既然不相信的话,为什么不亲自看看呢?”
“我的记忆。”
12
第二天一大早,许墨抱着还在熟睡中的你,早早地来到了研究所。他打开那间封锁的小房间,将你放在桌旁的台子上,将数据线全都接好,就像是为了求证什么,他打开了你的程序。
自提出设想开始,他就对你的程序灌输了大量的数据,但一直以来,他都没有打开过程序亲自看看,哪怕是检查也没有做过,或许是他过于自负,相信自己不会出错,眼镜上的反光不断闪烁着,许墨飞速阅读屏幕上的数据,试图从上面找到不一样的地方。
令他惊讶的是,他之前输入的记忆数据是没有顺序的,但数据显示,它们排列的十分整齐,而于此同时,那些他没有加进去的细节竟然也一一补全了,许墨翻动界面的速度越来越快,直到他发现一大段他没有见过的数据,果断选择段落按下了复制键。
借助软件的翻译,他看到了那段记忆,在你与他的最后一次分别后,你响应了Black Cabin的声音,用尽queen的力量阻止了世界末日的到来,使世界再次走上正常的轨道,而以之为代价,你在Black Cabin中沉睡了整整一年,而就在你回到恋语市,准备去见许墨的当日,在过马路时被闯红灯的卡车撞死。
他看清了司机的脸。
他认识他。
许墨沉默了,他犹豫片刻,延长了你的休眠期。
你久违地在梦中看到那片花田,它变得像座迷宫,所有的花都长得前所未有的高,你有些苦恼,在繁花之间左右乱窜,不知道哪条路能带你找到许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雨后的潮湿气息,似乎连花茎的绒毛上都盛着水,就在此时,一颗巨大的露珠从你前方的叶片上砸下来,在草地上摔碎了。你吓了一跳,为了防止自己被突如其来的露珠浇成落汤鸡,你决定摘一片叶子帮你避雨,你四处寻找,最终锁定了头顶的那片叶子。
蹲下,瞄准,起跳,你牢牢地抓住了叶子的边,但力气有限,你将叶片用力向下拉,却敌不过它回弹的力道,被发射到了半空,你在空中慌张地挥动手臂,发现重力在梦里依然存在,只能认命地捂上脸,希望不要破相。
一声轻响后,你睁开眼,却正对上许墨的脸,你才发现自己掉到了他的怀里,许墨正坐在一朵花的花心,笑眯眯地看着你。
“啊,许墨。”
你看到他的脸,又突然间想起了一大堆现实世界中发生的事情,瞬间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累,你猛地坐起身来搂住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颈间用力地呼吸。
“你在做什么?”
“在吸许墨。”
许墨双臂环住你,连这个拥抱都和梦境一样轻盈,你在他怀里抬起头看他,眼里满是纠结。
“我想醒过来去找他。”
“谁?梦外面的许墨吗?”
“嗯。”
“但是上面的云朵很舒服哦。”
梦里的许墨笑嘻嘻地向上指,你也跟着抬起头,本来高高挂在天上的云朵竟离你越来越近,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你可以够得到的高度,你站起身来,看了看云朵,又看了看旁边的许墨。
“真的不上去看看吗?”
你在云朵上躺着,来回滚了好几下,感觉自己就要化在这团棉花里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拉着你下坠,你向上伸直手臂,试图挣脱这种舒适感,却反而越陷越深,你看向与你一同躺在云朵里的许墨,他永远都是那一副笑嘻嘻的样子,不像现实里的他那样,充满了烦恼。
“你是谁?”
许墨听到这个问题,转过头来看你,他笑意未减,没有直接回答你的问题。
“你这么聪明,应该能猜出来吧?”
“我不想努力了。”你摇摇头,有些苦恼地和他说。
旁边传来一声轻笑,许墨重新望向天空,手掌遮住太阳,他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
“你觉得,许墨灌输给你的那些记忆都是从哪里来的?”
你愣了一下,你身下的半片云朵忽然推着你急速升高,你爬到云朵的边缘,向下看许墨,他仍然在花田里坐着,而他的脸随着高度的爬升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至看不见。
云朵不断升高,眼前越来越明亮,你好像快要与天空撞上,你下意识闭上眼,但预想之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你再度睁眼,发现面前是熟悉的天花板。
“你是……”你揪着自己的衣领,喃喃自语道。
“他?”
13
你在狭长无人的走廊里不断奔跑,闷闷的脚步声在耳边回荡着,直到你跑了好一阵,才发现自己忘了穿鞋,可以说是轻车熟路,你数着两边的房间数量,在那间他经常待着的研究室前停下,门没锁,你推开门,却发现里面的实验器材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股不安的情绪袭上心头,你立刻转身出去跑向电梯,发现电梯停在十三层,来不及等它下来,你直冲进楼梯间,一层一层地向上找他。
一楼没有,二楼没有,三楼没有。你不断寻找,终于在七楼的阳台找到了他,他脚边放着一堆玻璃空瓶,透明的液体沿着楼层的缝隙流动,深深地渗入地板和墙壁。
许墨听到了你的脚步声,缓缓地转过身来,他看起来十分疲惫,脸上却全是笑意,他看到你单薄着一身皱了皱眉,大步向前将你抱起来,看你在他怀里晃着脚丫。
“怎么不穿袜子?”
“太想你了,就过来了。”
你与他对视,在月光下接吻。
14
“今天进行第五项测试。由于项目具有私密性,仅由成员Ares一人进行检测。”
你隐约间听到许墨的声音,从长达两天的睡梦里醒了过来,为了进行今天的实验,许墨设置了两天的休眠期好让你醒的时间长一些。你身上仅穿着一件衬衫,五颜六色的,比恒温的你冰凉得多的管子伸进你的衣服里,插在各处的皮肤上,仿生人身体的触觉在此刻竟然格外的敏锐。
你转头看向许墨,他正拿着对讲机汇报情况,感觉到目光似的转头看向你,他目光充满了柔情,以致你身子颤了颤,人工的心脏加速了跳动,机械代替神经末梢产生一种极似兴奋的物质传到你的“大脑皮层”,你感觉到似乎有什么即将脱口而出,是那句迫不及待地,想要传达给他的话:
“我爱你。”
彩色的管子被甩到一边,里面的液体斑斑点点地洒在白色的墙上,你被许墨摁倒在这张小小的木床上,尚还不能理解现在发生的状况——许墨温热的唇舌吻上你的颈侧,右手试探性地探入你的衬衫,极尽温柔地点着你的腰侧。
但这种不理解,并非身为人工智能的你缺乏那一类知识,而恰恰相反,在他亲上来的那一刻,科技就在一瞬间推测出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可能,并精准地呈现在你眼前,这其中甚至包括了亲吻这一行为的明确释义:因爱慕而以唇接触。
你还没有脸红的功能,但皮肤下层的温度却因你意识驱使而升高,熏得你头晕晕,大脑几乎宕机,许墨抚摸着你的脸颊,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挺起上半身向某个方向说道:
“8:53分,行为:亲吻颈侧,反应:皮肤温度升高。”
……
“最后一次测验,圆满结束。”
你躺在床上正迷糊着,看到许墨穿好衣服起身,他转身向你笑了笑,摸了摸你的头,就起身离开。
他说:“等我。”
Black Swan公司总部起了一场大火,这场大火起于深夜的地下研究所,火势蔓延得如此迅速使人始料未及,但好在研究员们发现的及时,迅速将无辜人员带到了安全的位置,又由于起火的时间是春节假期期间,其他的员工并没有上班,因此没有发生人员伤亡。
火灾发生前的半小时,地下研究所正在有序地进行一场撤离,大家纷纷整理并带走那些自己必要的物品和一些重要的研究报告,当然,大家都十分有默契地没有碰仿生人研究相关的部分,而是将它们一一分离出来,全都交给了阿明。而当阿明找到许墨的时候,他正站在实验室前,透过单向玻璃向里望,他已经准备好了相关的化学物质,只等引爆的那一刻。
“许教授,这是你的资料。”
“谢谢,辛苦你了。”许墨接过阿明递给他的盒子,里面装的是他这十几年在BS留下的最珍贵的实验资料,即便他离开了BS,只要他仍然拥有这些,随时都可以东山再起。
“不用谢,教授。”阿明补充道,“我们大家都已经离开危险区域了,您不用担心。”
“好的,我知道了,”许墨向他微微点头致意,“你也快离开吧。”
他向后跑出几步,又回过头来,郑重地向许墨鞠了一躬后,转身离开了。
许墨面前的实验室是你第一次醒过来的地方,但令人惊奇的是,这里也是整个地下研究所最适合纵火的地点,这次纵火他只盘算了三天,却计算了成百上千次,终于选择在今天实施他的计划。许墨看向手表,就在秒针指向12的那一刻,将手中点燃的火柴掷出,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身后响起一阵爆炸声,一瞬间,研究室火光冲天。
他轻车熟路地来到你休眠的实验室,距离彻底爆炸还需要一定的时间,而他就在这珍贵的几秒里,靠在门框上贪婪地注视你沉睡的模样,好像即使发生了多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你都不会被打扰似的,他回忆起先前看到的一切,
“已经过了十年了。”他坐在床沿,轻抚你的头发,“你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
“狡猾的小兔子。”
许墨将你横抱起,恒温的37度隔着衣物传到他身上,虽然是机械维持的温度,他却觉得格外温暖,他走得极其从容,就像想用步伐丈量和记忆,来回顾他的这段日子,回顾你苏醒过来,然后回到他的身边。
在许墨的右脚踏出防护罩的那一刻,巨大的爆炸从BS内部爆发,防护罩隔绝了声音和冲击,使得其中发生的一切,更像是无声的烟火,许墨的脸被火光照得通亮,他忽然转身奔跑起来,将怀里的你抱的很紧。
不知道是什么让他确信了他亲手打造的替代品居然是本人,也许是他在你的程序里看到的记忆,也许是阿明的提醒,也许是更早之前,你那些无意间的小动作。
究竟是什么时候?她悄悄地来到了他的身边,想给他一个惊喜。
在那一瞬间,他看到怀里黑白两色的你一瞬间染上斑斓的色彩,就像泼墨一般,你苍白的脸上似乎倒映着跃动的火舌,在一片灿烂中,你睁开眼,和许墨惊讶的目光对上,他看到你琥珀色的瞳眸被火光映照得闪闪发光。
——而那双眼里装的全都是他,装满了,一点空隙也不留。
你说:“我回来了。”
原来,色彩并非是因她存在而存在。
而是在你相信她存在的时候。
“欢迎回来。”他说。
那框不可复制的实验材料被他留在了实验室里,在火焰中伫立,燃烧,最后成为灰烬。
15
“今天起的好早。”
许墨正在厨房里做早饭,他将鸡蛋打入锅中,黄白的半流动液体在锅中逐渐凝固,被滚烫的温度催出了泡泡。你趁他不注意,从背后抱住了他,眷恋地蹭了蹭他的后背。最近许墨正在升级电池容量,由于还不太稳定,你苏醒的时间每天都不一样。
“嗯。”
你还没有开发出吃饭的功能,但令人难过的是,味觉和嗅觉已经先一步提供给了你,因此,你每天只能看着许墨吃饭白白地流口水,却不能动口,虽然严格意义上来讲你可以嚼了食物然后吐掉,但由于对食物本能的敬畏,你不想浪费。
当然,也是有别的方法稍微尝尝味道的。
你跨坐到许墨身上,捧起他的脸吻下去。
你和许墨搬入这栋郊区别墅已经一年了,这栋别墅是许墨亲自挑的,十几年前你与他展望未来的时候,曾提及过未来想要什么样的住所,在海边和花田中间纠结了很久,才说喜欢周围有花田的独栋别墅。这栋别墅是许墨在十年前买的,也算是他对等你回来这件事许下的某种诺言。
你们没有把太多的东西搬过来,只带了些最重要的,无法割舍的部分,其他的一切都重新添置,为了纪念新生活的开始。
许墨离开了研究所之后,也不再去恋语大学当教授,他在附近的初中当了一名老师,他和学校申请在家照顾生病的家属,所以除了上课,他几乎不在学校待着。虽然生病的家属有点言重了,但你毕竟也是世界上第一批仿生人,身上的所有东西都是第一次实验,就算许墨他再天才,也不能避免偶有意外发生。
不过,除了防止你出意外,许墨逐渐发现,这样的生活有一种意外的欣喜,每当他穿过花田回到家的时候,都会远远地看到你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撑着脑袋等他回来,每当视野逐渐清晰,你的身影出现的片刻,他的心里就会一点一点地冒出暖洋洋的泡泡,直到将他淹没。
虽然时间过了很久,日子大有不同,但只要是有你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一年前BS的火灾并没有引起很大的热度,反倒是BS进行人体实验与仿生人研究的新闻被大肆报道,外加发现BS与新型毒品产业链有很大的关系,很快就被警方和特遣署列为重点调查对象,然而神奇的是,即使BS的总部被销毁,但却有人将一份BS最高权限的账号密码加密送到了特遣署的邮箱内,让本案得以侦破,在逃的BS人员已经全部被捉拿归案,许多今年内无故失踪、死亡的人也得以有了个交代。
有关当初你的死亡,新闻给了你一个答案,你是BS新旧派系争斗的牺牲品,新派为了展示自己的能力,对Ares的爱人痛下杀手,理由是,认为Ares不需要有弱点,这件事当初是不是帮助新派获胜的关键无人知晓,但凶手确实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你曾经问许墨,他为什么突然要烧掉BS,他只回答道:
“为了报仇……又或许,只是做了一件一直想做的事。”
至于你的灵魂为什么没有归去,又附身在了仿生人身上,后者许墨在前人的资料里找到了痕迹,那是由于他刚开始在程序内注入的记忆,正是那段记忆吸引了你的灵魂,让你能在偌大的世界里找到他;至于前者,尚无定论,但是有一个推测。
既然你的灵魂脱离了肉体,却还能记住你的爱人,那么也许支撑你到最后的,也是爱吧。
但那些都已成为过去。
不过,许墨还是从BS总部带出来了一样东西,梦境实验的器材被他改装,用以进行仿生人最后一次的实验:用新型材料伪装出真正的人体。
你趴在大型玻璃容器的边缘,看着许墨日复一日地拼接着人体血管和器官,已经拼接好的部分泡着化学液体,乍一看还真像那么回事,等看倦了,你就拉着许墨从地下室的门出去,直直跑到前面的花田里。
你们在中间嬉笑,打闹,追逐,最终双双躺倒,相拥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