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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青州府的地牢意外干净,许是久未关过囚犯,甫一进入,没有预料之中的酸臭,反被木材的潮湿扑了满鼻。
商易之立起手掌在面前扇了扇,驱散那股难闻的气味:“小白,这里好像很安逸啊。”
“你能别用这么诡异的词形容大牢吗?”穆白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在他身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啧,你懂什么,这说明青州的治安很好啊,不错不错,将来应该不会有太多公务要做。”
“你先想办法从这里出去再说吧。”
“我看你们还是先进去再说吧!”负责押送的狱卒没好气地瞪了他们一眼。
商易之这才想起他们还是阶下囚,哂笑着回头向着狱卒大哥点点头:“给大哥添麻烦了……哎哎哎!”
狱卒才不管他是不是在用某种刁钻的方式讨好他,直接蹬他屁股一脚给踹进牢房。
商易之险些摔个狗啃泥,幸好穆白眼疾手快架住了他。
他半趴在地上扭头去瞪那狱卒:“有话好好说不行吗,君子动口不动手知不知道,蛮横!”
狱卒一边给牢门上锁一边撇着嘴啐了一口:“我呸啊,你怎么不要求去城守府住呢?不是,你们北漠细作现在都这么大脸吗,老实待着得了,别动心眼子,否则……”
他抽出腰间佩刀发出响亮嗡鸣,从天窗投落的阳光照在雪白的刀刃上,闪着阵阵寒光。
商易之面对此景下意识吞了口口水,讪然一笑:“能有什么心眼子啊,大哥您辛苦!大哥您走好!”
狱卒满眼鄙夷地哼了一声,收刀入鞘大摇大摆离开了。
商易之见人走远,一撑地面跳起来扒着木栅嚷嚷:“你得意什么啊,等本侯爷出去扣光你的俸禄,扣得你裤衩都不剩!”
穆白对自家小侯爷的审时度势之能习以为常,面不改色地收拾着由砖石和茅草拼凑而成的床铺。
商易之跳脚骂了一会儿也消停下来,不因词穷,也不因气顺,而是骂不动了。
从进城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他们早上就各自啃了半张饼,如今,身强体壮的穆白还好,娇生惯养四体不勤的商易之是前胸贴后背了。
他晃晃悠悠倒在穆白刚整理利索的石床上,双目放空:“牢中人这么少,还管不管饭啊……我们不会要饿死在这里吧……我想吃烧鸡、烤鸭、炖大鹅……”
穆白抱臂盘坐闭目养神:“我看你还是少说点话吧,保留体力,也不知道早上是谁说要少吃点东西等进城大吃一顿的。”
“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吗?”两句话说的那叫一个抑扬顿挫,哀怨缠绵,商易之感觉自己浑身发软,说话都轻飘飘得没有力气,“我不会成为第一个在自己地盘被饿死的城守吧?”
“放心,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就放饭了。”
突然,空无他人的牢房里,响起一个陌生的、略显粗犷的声音。
被吓了一跳的商易之直接从床上弹起来,四处张望:“谁!谁在说话?”
与他们斜对的那个牢房里,慢吞吞走出个蓬头垢面的男人。
那个牢房似乎没有窗户,一直被黑暗笼罩着,导致商易之主仆二人进来许久,也没发现那里居然有一位原住民。
看到额外的活人,商易之很难描述自己的心情,毕竟有别人在,牢头大概是不会克扣他们饭菜,任他们自生自灭了,但是在这个如此和谐的城镇还能坐牢的人,多半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商易之捏着下颌盯着男人出神。他犯了什么罪呢?
那男人被商易之看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禁双手交叉,握着大臂上下搓了搓,赶忙转个话题:“听你刚才自称侯爷,你是哪家的侯爷?”
一说这个,商易之又把刚才的疑问抛之脑后了:“定南侯,我叫商易之,不知道你在这里关了几年,但是你应该听说过我父亲,先定南侯商维,不过,我猜你也不信……”
“原来是小侯爷,”商易之话没说完,男人便一撩袍子,单膝跪地,双拳相抱向着商易之的方向一拱,“末将胡光烈,拜见定南侯。”
这回,商易之是实打实的震惊了。
在他离京前,母亲盛华长公主曾交给他一份名单,其上人虽然不多,但各个都是父亲心腹中的心腹,而这位胡将军,赫然在列。
他赶忙从空隙间伸出手作虚扶状:“胡将军快快请起,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您。”
胡光烈也没推辞,双手一拨额前乱发,露出周正的面容来咧唇一笑:“末将也没成想能在牢里遇到小侯爷啊,小侯爷这是……”
商易之忿忿一甩袖子:“嗐,快别提了,还不是因为那个姓宋的将军,非说我们是北漠细作,不是,我长得很猥琐吗?”他手掌平展托着下巴对着胡光烈的方向转两转,方便他看清楚自己的脸。
“挺圆的,倒是不显得猥琐。”胡光烈认真端详一番后回答。
穆白噗嗤笑了。
商易之不满地踢踢他膝盖,趁着背对胡光烈的时机,捏了捏在奔波中消瘦不少的脸颊。
这还胖吗?嗯,不过手感确实不错。
于是他更委屈了,身为一个将军,长着张肉嘟嘟的脸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我听说,胡将军还有个兄弟,好像是叫……胡瑶?怎么没见他?”商易之决定解决不了问题就先揭过问题。
“妹妹,胡瑶是我妹妹,在女牢那边关着呢。”
“哦,妹妹好……妹妹?!”商易之彻底失去了表情管理。
南夏虽然算不上迂腐,但也还没有女子从军的先例,所以商易之在名单上看到胡瑶这个名字时,虽然觉得有些女气,但是也完全没往女子的方向想。
“啊,不知这小胡将军是怎么成功入伍的?”
说起这个,胡光烈腼腆一笑,似乎十分为自己的妹妹骄傲:“我一个粗人,也没别的本事,从小就教瑶儿习武打猎养活自己,老侯爷看上了瑶儿的箭术,特别把我们提拔成了弓兵校尉,这才……”
商易之若有所思点点头:“我听说淮南军被分编进了青豫二州的驻城军,两位将军怎么被关在这里了。”
“此事说来话长,”胡光烈叹了口气,席地而坐娓娓道来,“老侯爷的死讯传来后,我们这一支便被分给了青州,可是代城守孙智那厮非说瑶儿隐瞒身份混入军中有狼子野心,便把我兄妹二人都下了狱。”
商易之点点头:“我还以为又是那个宋将军干这缺德事儿。”
胡光烈的表情微妙的扭曲了一下,但是商易之沉浸在刚才的故事里没有发现:“小侯爷说得对,那个姓宋的也不是什么好鸟……”
“诶!你们说别人坏话能不能避着点人?”
宋怀恩一推牢门走了进来,胡光烈瞬间收敛了表情看向他:“我冤枉你了吗,你背叛侯爷转投孙智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会被人戳脊梁骨。”
宋怀恩翻了个白眼,将手里提着的食盒放在他跟前:“是是,如果你认为听军令行事便是背叛的话,那我就明着背叛了,你待如何?”
“你等我出去的!看我不收拾得你满地找牙。”胡光烈猛得弹起扑在牢门上,带着层层堆叠的锁链挤压碰撞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宋怀恩不紧不慢地把食盒里的饭摆出来:“你出不来了,上面那位下了死命令,秘密诛杀定南侯,及,其,旧,党。”
“那个,我还在呢……”商易之试探。
“卑鄙!无耻!”胡光烈目眦欲裂,扣着木栅的手青筋暴起,几乎要烙上痕迹来。
“圣心如渊,难以揣测啊,我等将士,该马首是瞻才是。”
“其实……”商易之再次试探。
“我真想亲手杀了你,以告老侯爷在天之灵。”
“哦,那你杀啊。”宋怀恩拿着筷子在胡光烈眼前晃来晃去。
“其实你完全可以给他一拳的吧。”商易之见这俩人没有理他的意思,干脆直接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空气诡异地静默一瞬,胡光烈没有动,宋怀恩默默挪远了点:“哦,那你杀啊。”
商易之:“……?”
胡光烈这才把手从空隙里伸出来胡乱抓着:“你个狼心狗肺的畜生!”
“我这叫忠君爱国!”
商易之听着这俩人莫名其妙的吵架,和极其明显的车轱辘话露出了真情实感的疑惑:“那什么,宋将军你到底干嘛来的?”
宋怀恩抽空瞄了他一眼,把食盒向他们这边推了推,示意自己拿去吃:“送饭,顺便审审你们。”
“审我们?”商易之蹲下把食盒勾过来,一边捣鼓一边用怀疑的眼神在二人身上打了个转。
“你们是北漠细作当然得审一下啊。”
“那你们这么吵架也是审讯的一环吗?”
商易之说完就迎来了宋怀恩看傻子的眼神:“你当北漠没人了,怎么可能找你这种白白嫩嫩的来当细作,也不像啊。”
他额角的青筋跳了跳:“既然你知道我们不是细作,干嘛还给我们抓起来?”
宋怀恩没理他,转而一指旁边布筷子的穆白:“诶,你,就你,大点声嚎,叫惨点,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受刑了,听到没?”
穆白迷茫的指了指自己,宋怀恩坚定的点点头,他又看了眼同样迷茫的商易之,商易之犹豫片刻,也点点头:“辛苦你了,你不嚎我怕他真打我。”
穆白恋恋不舍地看了眼还冒着热气的饭菜,眼睛一闭,哇一嗓子,差点没给宋怀恩送走,哭喊的那叫一个凄惨,听者伤心闻着落泪的。
宋怀恩一脸佩服地冲着商易之竖起拇指。
这哥们儿,专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