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之海 - 6

研磨趿拉着拖鞋，盯着路灯下面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的黑尾。
黑尾晚上去岩泉家吃饭，结果大半夜来电话叫研磨下楼，也不知道这是要干嘛。
“你能不能把袜子穿上？”
黑尾一边说一边张开外套，研磨钻到他怀里。
“很冷哎。”
“叫你穿这么少。”
黑尾把下巴放在研磨的头顶上说，研磨你听我说。我好像闯祸了。
他把晚上在岩泉家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给研磨讲。
“噗。”
要不是研磨嫌冷懒得抽出手来，她真想给黑尾头上来一下子。
“木兔学姐和赤苇倒还好。主要你这是给岩泉学长添了麻烦。”
黑尾闷闷地说，但我也算做了点好事吧。
“嘛。谁知道呢。”
研磨在黑尾的怀里动了动，说我上去了。
黑尾虽然嘴上说好，但却不解开外套，研磨一动都不能动。
她踮起脚吻了黑尾的下巴。
“我真的要上去啦。”
“嗯。”
黑尾目送着研磨上楼。
“研磨，如果太勉强自己的话——”
“不会。我从来不会。你知道的。”

研磨拉开窗帘，黑尾看见她之后挥了挥手，才拖着步子慢悠悠地回家。
人与人之间的际遇就是这么奇妙的事，研磨想。
在黑尾告白之前，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和谁“在一起”——因为有比谈恋爱更有趣的事吸引着她。
研磨刚入学的时候，黑尾总是在她的班级门口晃悠，有八卦的女生问她研磨这谁啊。
邻居不对，幼驯染也不对，所以研磨说，认识的学长。
但她没想到这群人对于黑尾在高中的情报比她自己知道的都多。
也是在这个时候研磨才发现，她不能接受有人比她离黑尾更近。
没有为什么，研磨就是不能接受，仅此而已。
所以研磨编了一个借口。她去黑尾家玩的时候，找了个空档问他，我们班女生在打赌，赌你有没有女朋友。
而当黑尾回答“有”的时候，研磨听见自己心脏抽痛的声音。
所以你果然不会永远陪在我身边。
她几乎听不清黑尾说话，直到黑尾凑过来说，你现在是我女朋友了——研磨才找回一丝理智，但又被盛大的惊喜和意外几乎淹没。
会不会被爱对研磨来说并不是特别重要的事。
但她需要爱人。
而研磨也非常庆幸某些时刻有黑尾在。
比如她知道自己物理竞赛拿了银牌的那天。
在黑尾隔着器材室的门对她说话的时候，研磨才发觉自己有多不甘心多不开心。
好在黑尾也足够懂她。
研磨不需要安慰：能力不足只是客观表现，她不觉得自己需要安慰。
但她需要有人接她回家，有人目送她上楼。
而黑尾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及川仗着自己行动不便，指挥岩泉干这干那。
“我送你回家？”
及川皱着鼻子。
“我都跟我妈说了可能留宿了。”
岩泉上手捏及川的脸，而及川仰着脸说，有什么关系反正是小岩。而且回家好折腾，走路十五分钟呢我才懒得动。
“阿姨也太放心我了一点吧。”
岩泉憋出来这么一句。
而及川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句话特别好笑，整个人笑倒在岩泉膝盖上。
她趴在岩泉膝盖上说，是呀我也觉得我妈太放心你了——说完又开始笑。

岩泉简单粗暴地把及川的被子掖好并关灯。
“你快点睡觉。刚才眼睛都睁不开了。”
及川睡前非要拉着他玩飞行棋，明明自己困到直点头还不肯睡觉，直到岩泉采取镇压措施她才答应去洗澡。
“好吧。晚安。”
及川把被子拉上去，乖巧地闭好眼睛。
岩泉才进自己房间——说老实话他真的松了一口气——手机就震起来。
及川隔着一道墙line他，小岩我睡不着。
想喝柠檬茶。
小岩？
小岩小岩你睡着了吗？
岩泉火大地推门——父母就在走廊另一头的房间里面，他只能小声说你赶紧睡觉——但及川散着头发凑近他，像个坏心眼却精致的让人不忍心责备的瓷娃娃，说小岩你居然真的准备去睡，怪不得我妈这么放心你。
刚刚洗过澡的及川最好看。
是全世界其他的男人都没见过的好看。
岩泉反手推上客房的门。
及川，我们时间还长得很——
小岩不爱我了！
“这种话不要挂在嘴边。”
被他捧着脸的女孩委屈巴巴。
她竖起一根手指。
“那亲一下。就亲一下，然后我就睡觉。”
但岩泉知道——他确信他的大小姐也知道——怎么可能只亲一下。
及川太柔软味道又甜美，岩泉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
他也是男人、而他当然不值得信任——因为他想要及川，非常非常想。
及川痛得吸气。
“忘了你的脚腕了。”
岩泉换了个姿势，他侧躺在及川身边，小声地说，乖，今天就到这里好不好？而且家里没有——
及川依然水汪汪地盯着他点头。
嗯。你说好就好。
岩泉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吻了吻及川的锁骨，用更小的音量说，腿分开点——痛的话要给我讲。
而及川像是没想到岩泉会用嘴，气焰全失。
刚刚还在念叨着我不是这个意思的女孩的声音瞬间破碎成呻吟。
你漱漱口——那你怎么办呀。
及川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呼吸，她把自己的水杯递给岩泉，又按按他睡裤那块明显的凸起。
岩泉连杯子都不想接，他把及川按在枕头上吻。
“不用——尝尝你自己什么味。”
及川挣扎着说小岩真的太坏了，又试探着说，我帮你吧。
“真的不用。”
及川不理他，用被子蒙住脸，说小岩你快走快走，我要睡觉了。
“那我走啦？”
及川只露出她那对漂亮的眼睛瞪着岩泉。
岩泉起身亲她的额头。
“今天先这样。等你腿好全了你再急着负责也不迟。”

把木兔和赤苇送走的时候及川确实很困，但她现在也确实睡不着。
脚踝还是不舒服，所以她瞪着眼睛望着窗外。
岩泉的房间就在隔壁，及川甚至能听见他走路叹气的声音。
她懒得开灯，翻身盯着从阳台上透出来的岩泉房间的灯光。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岩泉问过她这个问题。
当时及川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回去。
那小岩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高中刚入学的时候吧。”
岩泉挠了挠鼻子——他紧张的时候就是会这样——然后及川捅了捅他的腰说，小岩好长的反射弧，好慢的动作啊。
“不是、哎呀我不知道怎么解释——就是看见男生去找你很不爽、超级不爽——但我以为我在不爽你。”
及川现在想起来这个无厘头的思路都想笑。
所以是我赢了。
因为我爱你，比你爱我要早得多。
据及川的了解，岩泉其实非常受欢迎，比濑见和黑尾都要受欢迎——喜欢濑见的好多都是颜控又轻浮的小女生，虽然轻浮本身没错，但青春期的女生的这种性格难免会伤害到别人，所以白布被波及也不算无辜，毕竟学妹在冷淡的外表下隐藏着横冲直撞又宁折不弯的个性，和濑见在一起后体现得更明显；而女孩子们虽然都喜欢跟黑尾聊天，但黑尾总给人一种捉摸不透的气质，而且研磨也并不像她极力表现出来的那么没存在感，或者说，正相反。
及川已经听到过女同学们无数次感叹“岩泉君真的是好男人啊”了。
她知道，所以她才练出了一副男生女生都吃得开的钢筋铁骨金刚心。
岩泉房间的床和及川躺着的客房只隔了一道墙，她听见岩泉关灯的声音。
几秒钟后，岩泉的消息冲进了及川的手机。
睡了？
Zzz……
说梦话呢？
嗯。小岩大坏蛋。
我现在也睡不着了。都怪你——
都怪小岩！
他们隔着一道墙同时笑，及川觉得自己甚至能感觉到从岩泉的位置传来的震动。

濑见拎着鱼，而白布在玄关弯腰给他找拖鞋。
他总觉得和学妹的有效相处时间变少了，和上一次去她家的时候比起来有点陌生和局促。
白布换了身他没见过的家居服，裤子短的可以；濑见简直不知道她到底有多少套自己没见过的衣服。
她拉着濑见的手准备上楼，濑见赶忙说等一下我先把鱼泡上不然不好收拾——而学妹捂着嘴笑。
“还真是来给我做饭的呀？”
当然是真的。
等濑见洗了几遍手——白布都等不及这点时间，而濑见总觉得自己手上有腥味得多洗几遍——学妹把他拖到她的房间，塞给他一套和白布身上这件同款的家居服，不过是长袖长裤，比起女孩身上这套要合理得多。
“我去卫生间——”
“就在这里换嘛。”
虽然坦诚相见过，但濑见还是觉得有点别扭——不过他的妹子都没说什么，他一个大男人矫情也未免不像话。
女孩指挥他把衣服换上，又帮他把袖口挽起来。
“很帅。”
白布充当了人形穿衣镜，她靠在衣柜上抱着手臂盯着濑见。
而濑见上前一步把人扣到自己怀里说，先等一下。你都不想我的嘛？
“不想。”
女孩故意别过头去。
“但我好想你呀。”
“我才不信。进门都不亲我，我才不信你有想我——”
濑见简直啼笑皆非，说你讲道理，我刚才手上一堆东西怎么亲你？
“那我不管。”
学妹贴着他的额头，套路满满地撒娇。反正你第一件事就是要亲我。
濑见的手顺着白布的上衣下摆伸进去，那股熟悉的薰衣草香气随着女孩的喘息越发浓烈。
“嘴硬。都这样了还说不想我？”
“才一天没见而已……不要啦这样好奇怪哦、英太君……”
他保持着和女孩拥抱的姿势，在她耳边说，就算你不想我好了——但你要听完我有多想你、好几晚我都抱着你睡，结果昨天晚上自己一个人根本睡不着……
“所以你要赔我。”
白布凑上去吻他。
这个吻被拖得绵长缓慢缠绵，直到两个人都动情到不能自已。
然后她说，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白布托着腮看濑见像模像样地给鱼开膛破肚。
她原本以为学长只是说说而已，但濑见看起来还算是个熟手。
濑见爸妈回家之后他们尽量减少晚上待在一起的时间，所以白布一想到濑见周日会来陪她，整个人都雀跃到无法掩饰。
她甚至跑去买了两套情侣家居服，一套淡紫一套浅灰，还特意给自己挑了短裤。售货员在给她打包的时候提醒了她两次，小姐您确定要这么短的嘛？马上入冬了。
我确定。
毕竟她知道濑见喜欢什么。
濑见总有一种她吃不饱穿不暖的错觉，给她买吃的的时候总摆出扫货的架势。
“白布，我得跟你说件事。”
“嗯。”
“黑尾要我去给及川救场。但我答应你了不唱就是不会唱，去给她伴个奏。”
原来濑见真的以为她不想让他唱歌了。
“好啊。而且学长，我不是要你不唱歌啦——你还当真了。”
“你说话我就是会当真啊。”
濑见仍然专心地对付鱼肠。白布没事可做，只好说学长你还挺利落的，经常做嘛？
“我这不行啦。论收拾鱼我爸才内行，这点活他几下就利索了。”
“我只有焖饭焖得很熟练。”
白布泄气地趴在流理台上。
“无所谓啦。以后你就焖饭好了，做菜的事交给我——”濑见清清嗓子，“家里有葱吧？一点点就好，我忘记买了。”
他会提到自己的父母，是普普通通的家庭，濑见妈妈还会时不常地嫌弃儿子。
她几乎无法控制自己想要了解他更多的贪婪的欲望。
“学长。”
白布把冰箱里剩下的一小截葱洗干净了递给他，又戳戳他的肩膀让他扭过头来。
“这是什么？”
“荔枝罐头。”
这是白布在家的零食。濑见开她冰箱的时候被水果罐头的数量惊吓到，说你总吃罐头不行吧，还是新鲜的好一点；而白布无所谓，她常年一个人住，买水果放不住又吃不掉。
但濑见似乎上了心，午休时间总特意跑到她班里跟她分享一大盒鲜果切。开始白布还觉得他天天来不好，但慢慢也就习惯了。
“好甜——我没吃过荔枝罐头，但很好吃哎。”
“就只是放在冰箱里冰了一下。”
“还是你聪明。我就从来没想到这么吃荔枝。”
“这有什么，又不是很重要——”
“你不要这么说。这很重要。”
不知道什么样的家庭氛围能够造就濑见这种性格，白布想。她想夸一句学长很帅都要鼓足勇气，而濑见从来不吝啬对她的赞美：换了新衣服会夸好看、就算小测的成绩好濑见都很高兴，就连这种在白布看来不值一提的小事濑见都真心实意地觉得很不错……
“白布，我真的觉得，你可以再自信一点。”
濑见停下手里的刀，认真地回头看着她。
“当我每次说’今天很漂亮’的时候，我是真的觉得你漂亮，并不是恭维——就像我也是真的觉得你超级聪明一样。”
“聪明不好说，而漂亮我知道——因为濑见学长喜欢美女嘛。”
你看。我就是没有办法好好讲话的人。
而濑见装着不开心，把刀丢进水池，但却忍不住看着白布笑。
他伸手去刮白布的鼻子。
“刚夸完你聪明——哎我的妞傻乎乎的——你啊。你知道什么啊？”
白布也笑。
她用脸颊蹭濑见的手心。
是啊。遇见你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的无知是多可笑。
白布太爱这种氛围了。
温暖的、坚实的、可靠的氛围——她不知道文学家会用什么词汇来形容，但白布觉得，这应该就是个家没错。
“谢谢你。”
在濑见又回去洗鱼的时候白布对他说。
“又不是逢年过节的。谢什么？”
“大概是因为你觉得荔枝很好吃吧。”

木兔直到赤苇拎着两人份的午餐堵在班级门口才意识到自己的鸵鸟战术没用。
周六晚上木兔对自己怎么回的家完全没印象。她一口气睡到了周日下午，直接把手机睡到关机。到了晚上一开手机发现一堆消息，90%来自于赤苇，条条都足以让木兔当场社会性死亡。
木兔选择打给及川：在认真研究当季cosmo大赏的及川在听说她的状况之后笑到几乎当场断气，说宝贝你也太可爱了吧居然全都忘了？
“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及川再三确认之后才告诉木兔，说你周六晚上嚷着要找赤苇，人来了之后当场脱衣服还是学弟给你披的外套。
“啊？”
“是啊。”
木兔都能想象到及川在电话那头卷发尾的神情。
“然后你就抱着学弟不撒手，一直喊名字，还说想叫人家京治很久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你不要再说了！”
但及川一点情面都不给她留——又接着说，再后来学弟就亲你了。
“你要是这都不记得的话赤苇大概要伤心死了哟——他超认真的。”
所以木兔没回赤苇的消息——她需要点时间整理自己，但没想到周一来上学就变成了这样的一个走向。
她在座位上瞪黑尾，黑尾无辜地举起双手表示不关我的事，课表你早就给学弟了。
木兔还赖在座位上打算拖延时间，而赤苇进来拉了她的手就走。
“等、等下……我们去哪儿啊赤苇？”
赤苇的手僵了一下，又笃定地拉住了木兔的手，说，去吃饭。

他们僵硬地坐在天台上，偶像剧的戏码被演绎得格外尴尬。
木兔完全不想吃饭，而赤苇似乎也没胃口，一个劲儿把便当盒里的菜夹给木兔。
“我吃不下这么多啦——”
“你多吃一点吧。”
赤苇语气冷淡。
“我就只打扰你这一顿饭就好。因为我一直都想跟学姐单独吃顿午饭。”
“学姐大概就是酒后失态而已。你放心，如果你介意的话我会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他把一口没动的便当盒盖起来丢进垃圾桶，径直向天台的铁门走过去。
木兔只恨自己日本语太差，现在完全想不出什么正经又应景的话回答赤苇。
所以她选择了最适合自己的路数——木兔跑到赤苇面前，张开手臂拦住他说不许你走，你都不让我说话、总之你不能就自说自话然后先走。
“可是自说自话的人不是我呀。”
木兔抬头，发现赤苇似乎没刮胡子，连眼睛都红了。
“无论学姐怎么想的，但我说的话都是真的。”
“哎呀你让我说话啦赤苇！”
木兔急得拍他肩膀，不小心力气用大了但赤苇也没躲。
“我不是那个意思——也不是你自己脑补的那个意思！”
“我就是不想让这件事发生在那么尴尬的时候……而且我一直以为你不喜欢我、你不应该喜欢我这样的女生才对……”
赤苇垂下眼睛。
他说，学姐，你为什么会以为一个不喜欢你的人会心甘情愿这样做呢。
“我当然知道——可是京治你什么都没有说啊！”
这才是木兔一直想说的话。
她的学弟愣在原地。
“就——因为你从来都没讲过喜欢我、甚至对我和对别的女生完全没有特别之处、除了跟我相处的时间多一点而已……所以我一直觉得你不喜欢我，你这么做只是单纯尊敬学姐而已——就连那天晚上，我都以为你是没办法才会那么做……”
赤苇的表情从受伤变成纯粹的茫然。
好吧。我又把事情搞砸了。
木兔决定及时撤退。
其实就老老实实地说我喜欢你就好。
但赤苇直接把她拉进怀里。
他的身上是非常深沉的木香，还有淡淡的墨水味。
她听见她的学弟语无伦次地说，对不起学姐，真的对不起——我其实从第一眼看见你就想表白了，但那么多人在你身边、我觉得你不会注意到我——对不起，我现在追你、现在好好地表白还来得及吗？
他放开木兔，一脸认真地说——木兔终于领会了及川那句“他超认真的”是什么意思。
“我喜欢学姐。世界第一的那种喜欢。”
木兔觉得他们不会再有机会重复一次了——这也太累了——所以她当机立断地说，好呀好呀所以我要赤苇抱抱然后去吃饭，你可以吃我的，我快饿死了——而赤苇在原地不动。
“学姐，不可以。”
“什么不可以？”
“只是赤苇的话不可以。”
“那京治呢？”
“嗯。”
赤苇怀里的气息再度将木兔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