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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婷】故人来

作者 : 陇首秋云飞

分级 大众 异性

原型 大时代(The Greed of Man) 丁孝蟹,方婷

标签 孝婷

文集 大时代

49 1 2020-7-29 18:36
导读
如果丁孝蟹和方婷都重生了,方家会改变悲惨的命运吗?相爱的两个人还会在一起吗?
故人来

1.重生
文件散乱一桌,阳光亮晃晃的反射在玻璃上,丁孝蟹正皱着眉头看手头这份文件。字密密麻麻,它认识他他不认识它。把这五六页反复看个三五遍,好不容易看得有些眉目,办公室的门突然被闯开。
“老大,我被打了!”
进来的是二弟丁益蟹,额头上贴一块纱布,怒气冲冲的样子,恨不得立刻找回场子。丁孝蟹随手抛开文件,问:“没看你受伤,哪里被打?”
“头啊,老大,你没看到吗?”丁益蟹指着额头上那块纱布,“挨了一板凳。”
丁孝蟹笑:“你以前受的伤比这严重的多了去,嚎什么嚎?”
“是个女的打的,下手太重了。我不把她找出来就不姓丁。”丁益蟹怒不可遏,想他益哥,什么时候吃过这种闷亏。碍于是在丁孝蟹办公室,要不然丁益蟹早就开始砸东西。
“女的?”丁孝蟹来了兴趣,“抓到了吗?”
“跑得像个兔子,没看清。”
跟着丁益蟹的小弟连忙请罪:“孝哥,我们都在拦报社里的其他人,不知道是谁,突然拿凳子砸益哥的头。我们只看得到是个女人,赶来的时候,女人已经跑不见了。”
丁孝蟹差点笑出声。双拳打遍整个香港社团组织的丁益蟹被一个女人打了,忠青社的小弟竟然连跟毛都没抓到,这传出去不是笑话吗?他扔掉烟头,拍拍丁益蟹的头:“老二,好好的跑去砸什么报馆?”
“老大,上周我们和韩胖子抢地盘冲突,我明明下了封口令,这家报馆竟然报道了打架,你说是不是跟我们忠青社作对?”
原来是这事。丁孝蟹轻轻一笑:“算了,打也打了,气也出了。记住,要和这些报馆报社搞好关系。以后社团洗白,报馆用处还有很多,别动不动就喊打喊杀。”
顿了顿,丁孝蟹又说:“我不能一直给你擦屁股。做事之前,你要自己想想,做事的后果,是不是,阿益?”
丁益蟹一向听丁孝蟹的话,既然老大都发话,他也只有把不满的话放在喉咙里。见丁孝蟹不再理他,丁益蟹赶忙带着小弟出门了。
办公室里只有丁孝蟹一人,他缓缓扔掉手里的文件,呼出一口气——一板凳把阿益爆头,火爆的脾气倒是很像她的作风……是她吗?
算了,算了,自从自己回到过去,他看任何女人都有方婷的影子。只是,前生惨烈,今生不如不见。
方婷,今生一定不见。
*****
“来了来了,别敲拉婷婷。”一听见急促的敲门声,全家人都知道是方婷回来了。方芳放下手里的菜,赶着去开了门。
“大姐。”方婷先抓着方芳,上下打量:“姐,你今天好不好?有没有遇到不开心的事?”
方芳把方婷拉进家门:“我好,好得很。不要着急,今天没人欺负我的。”
“那就好。”方婷刚舒了一口气,又急急地问:“小敏呢?小敏在哪?是不是去同学家看书了?”
方展博放下手里的财经报纸:“小敏在房间里温书,做什么这么着急?”
“我去看看,”方婷顾不得放下包,径直冲向卧室。一开门,坐在书桌后的方敏抬过脸,茫然天真地看她:“二姐。”
方婷放下包,坐到方敏身边,仔细地审视妹妹:“今天有没有人骚扰你?有没有人欺负你?要是……”
“要是有人欺负我,我一定必须马上告诉你对不对?”方敏笑笑,“二姐,你每天都说同样的话,我耳朵都听痛了。好啦,我要温书,明天要考试的。”说着,方敏把方婷推出房间。
玲姐端上汤,也来打趣:“婷婷,你今天怎么回事?比平时更紧张小敏。”
方婷看大姐、大哥、玲姐都对自己笑,鲜活生动,是会呼吸的活生生的人。她忽然想哭,低下头,假装眼睛进了沙子,轻柔片刻,才抬头笑着说:“今天在报馆听说有社团成员欺负女生,我担心小敏被欺负,所以,就跑回来看看她。”
玲姐一双双摆上筷子:“你还担心小敏被欺负?你还记不记得你8岁那年发烧,病好后不知怎么地开始发疯,天天带着小敏练胆量,教她用砖头砸人,隔壁胖仔被你们吓哭了好几次。”
“别说这些,吃饭吃饭。”方展博招呼方婷坐下,“今天你去报馆做什么?有没有耽误学校的课程?”
方婷用轻快的语调说:“报馆计划在周末版上开个旅游专栏,正好我上一本香港景物志写完了,主编想让我接手,写泰国旅游见闻。我今天就是去谈这事。”
方芳很感兴趣:“去旅游吗?要不要你出钱?”
“不是我出钱,主要费用由报馆负担,私人购买东西就是自己承担。回来之后就要写够两三个月的专栏。”方婷向大姐解释。
方芳来了兴趣:“那挺好的。听说泰国有一些药效果挺好,你帮我带点回来,我送给酒店的同事。”忽然她一拍脑袋,“今天我带了面包回来,是我们餐厅今天剩下的,明天大家早餐就吃面包。”
“不会是你偷偷拿的吧?”方展博笑嘻嘻地嘲笑妹妹。
方芳故意拍方展博的肩:“你讨厌。今天领班还表扬我了,说我处理客人的纠纷很棒。倒是你,实习期还没过啊?”
“股票经纪人的实习期是很长的,又不是烤面包,面团和好放进炉子几分钟就行。这需要经验,必须百分之九十九的观察,和百分之一的灵感。”
方婷只是看大家笑,笑容里带着他们看不懂的沧桑。吃了两口饭,忽然想起一事,方展博叫方婷:“对了婷婷,Vincent说,他让你这段时间跟他联系一下。”
“什么事啊?”
“韦伯伯想在明年出一本他的自传,Vincent推荐了你。”
方婷目光闪了闪,一口应下:“可以啊,写自传我可以做。”
玲姐关心地问:“婷婷,你学业忙不忙?又是给报馆写连载,还要写什么自传,来得及吗?”
方婷笑:“玲姐你放心,我应付得来的。泰国旅游专栏呢,今天已经谈好,就安排在暑假去,我正好考完试,时间上很合适。”
“你要注意身体,别太拼命。”玲姐叮嘱她,“你从小就乖,会写稿子投稿,还稿费补贴家用。”
“玲姐,我真的没事。”方婷在心里加上一句——对不起,这是我必须弥补的泼天大祸。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聊天,方婷一向吃得多,说得少。她就喜欢这样每天在家的日子,守着家人平平安安,不再经历噩梦。
她今天在报馆碰到来闹事的丁益蟹,恨意止不住地涌上心头。所以,她趁丁益蟹落单,冲他脑壳上狠狠拍了一板凳。为了前生的小敏,为了同她一样、被扔下楼的大哥大姐。
他们都活得好好的,他们都没事。上辈子的悲剧,一定不再重演,她方婷发誓。

2.错过
曼谷的夏天很热,但是为了给泰国九、十月份的旅游造势,所以报馆的泰国游记必须安排在七月。方婷就算查阅了资料,带足了装备,炎热的天气也让她大呼吃不消。
“方婷,咱们第一站是去哪里?”编辑林月挥着扇子,额头上的汗一颗颗往下滴。这次报社安排她和方婷来泰国,一起把旅游栏目策划好。
方婷看着地图:“杜拉拉水上市场。那里卖的水果特别多,香蕉芒果便宜又新鲜,还有很多本地的特色小吃。咱们多拍点照片,读者看了一定感兴趣。”
林月夸奖方婷:“主编总是夸你考虑事情很周到,你连读者的反应都考虑到了,专栏一定会火。”有这样省心的作者,编辑的工作量要少很多。
方婷只是淡淡的笑。林月当然不知道,她这些经验来自前世做记者的经历,甚至她今生能早早的走上写稿这条路,也是得益前世的经验。
两个女生本来想租当地的突突车,但方婷提议:“租个车吧,我有香港驾照,开车也方便。”
林月也赞同,反正只要费用不超支,随意玩咯。在一家租车行挑了最便宜的小轿车,她坐上车,打开冷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这条命就是冷气给的。”
方婷笑了笑,熟练地给林月绑好安全带。林月很好奇地问:“方婷,你为什么要学开车?你家不是没买车吗?”
正在扣安全带的方婷,顿住了手,继而笑说:“我看报道,说家用汽车是未来趋势。我家人口多,万一以后需要用车,却没人会开可就尴尬了,不如先学了吧。”
林月点头:“很有道理,那我回去了也学个驾照。”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到了水上市场,往来不息的扁舟、炊烟袅袅的小船、新鲜的菠萝芒果香蕉,让人大开眼界。方婷拍了许多照片,风景、人物都有,本地特色小吃也照了不少。林月坐在扁舟上,大快朵颐的样子,也被她摄入相机里。
正玩得高兴,镜头里忽然出现不太和谐的景象,好些满脸凶煞的男人闯进相框里。方婷慢慢放下相机,假装在看风景,实则在观察。她发现,水上市场出现越来越多的男人,一个个表情严肃地像参加葬礼,没有背包,也没有游客常见的休闲轻松,反隐约见着肃杀。而且,这些人看似在闲逛,却在每个店铺、扁舟用当地话打探着什么。
“走。”方婷招呼林月赶紧走,“咱们去大皇宫。”
林月疑惑地问:“还玩会吧,不着急的吧?”
方婷拉过林月,低着头往停车场走去:“来了一些人,我看他们像黑社会。万一打起来,连累我们怎么办?”
林月好奇地回头看:“是吗?你怎么知道啊?我怎么看不出来啊?”见方婷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忙闭嘴,乖乖地上了车。
虽然她才是编辑,主导这次游记,但是方婷身上有种看不懂的东西,让人不得不服。方婷脾气很好,说话温柔,待人有礼貌,怎么看都是乖乖女,但她就是有股子气势,让人找不出理由反驳她。
直到发动了车,方婷才松口气。她不会告诉林月,天底下黑社会是一家,她见惯了忠青社的打手是什么样,看泰国这些社团喽啰也是一样的感觉。
离开水上市场的路,不知怎么堵了起来。方婷伸出头看了看,并不是堵车,而是警察突然设卡临检。她确信她的感觉是对的,在水上市场是发生了什么事,事关黑社会,连警方都出动了。
堵得无聊,林月忍不住又问:“婷婷啊,你怎么知道他们是黑社会的?”她忽然一拍手,“我知道了,主编说你一直在研究香港的社团,所以你一眼就看出来那些人不是好人,对不对?”
方婷笑了笑,说:“哪有研究,我就是感兴趣,得空了解下,主编跟你开玩笑的。”
“不是啦,他说你研究得很深呢,什么忠青社、洪兴、24K,你都很了解,还做了好多笔记。”
“我没有啊。”方婷不想多说,“我就是做个实验,看看从公开报道的报纸上搜集的资料,和实际情况是不是一致的,而香港的黑社会就是最好的研究样本。这就是情报信息学。”
说到黑社会,林月来劲了:“那你知不知道忠青社的话事人啊?姓丁,叫丁孝蟹,香港所有社团中最年轻的话事人,二十多岁,长得特别好看。”
方婷猛一踩刹车,林月吓了一跳:“怎么了?”
“没事,前面的车急刹。”方婷声音已经冷下来,手握紧了方向盘,手背上的青筋若隐若现。
林月拍拍胸口:“我还以为你跟忠青社有仇呢。我继续给你说,租我隔壁房子的女人在夜总会工作,她说曾经有女孩子见到丁孝蟹,说他很有男人味,欢场女人都喜欢他,特别想和他在一起。”
方婷心头的烦闷越来越重,闻听此话,冷笑一声:“和忠青社的老大谈恋爱?把全家扔下楼那种吗?”
林月怔愣地看她:“扔下楼?那么惨?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看到过报道?”
你当然看不到,因为这件事不会再发生。方婷勉强一笑:“我随便说的,你别当真。”
这个话题眼看聊死了,而漫长的车队还在如蜗牛一般挪动。林月无聊地东张西望,方婷则把双手靠在方向盘上,时刻观察能不能换车道。她无意中瞥过后视镜,一桶冰水忽然从头淋下。
后排座下藏了一个人。
方婷确信,在后排车座下,真的有个男人正藏在那里。
他藏得极好,却被后视镜捕捉到一片淡紫蓝色的衣角。方婷缓缓坐直了身体,脚尖轻抬离合,头脑高速飞转:这人是谁?做什么的?躲到她们的车里有什么目的?水上市场突然出现那么多帮派分子,是抓他的?
前面有警察,如果告诉警察,车里有可疑的人……不,不对,他们不是警察!
“阿月,把你的护照拿出来。”方婷忽然说。
林月诧异地看她,再看看正在检查前面车辆证件的警察,茫然地问:“我的护照在背包里,要翻一阵了,用你的不行吗?”
“你是美国护照,他们不敢拦你。”方婷示意林月看前面,“泰国警察要小费,给不够要被搜身的。”
林月虽然在美国长大,但性格比护照较偏保守,看“泰国警察”肆无忌惮地搜女游客的身,吓得连忙搜书包,着急地念叨:“我的护照,我的护照放哪里了……”
车辆一点点地挪动,方婷屏住呼吸,小心地松动离合。“警察”看到开车和乘车是两个漂亮的小姑娘时,眼睛飘过一丝色意,肆无忌惮地看着方婷的胸,慢慢地、不怀好意地向她伸出肥手。方婷猛地踩住刹车,与此同时,林月终于摸出了小黑本,一把塞了过来。黑色的护照封面上,白头鹰正冷冷地斜睨“警察”。“警察”露出一丝失望,瞪了方婷一眼,挥手放行。
出了拥堵地带,前途立刻畅通无阻。林月笑嘻嘻地放回护照:“果然,看到美国护照,泰国警察就不敢对咱们怎么样。”
“是啊,能省麻烦就省点。”方婷笑说,“你想停车就提醒我一下,这里去大皇宫还有点距离。”
林月奇道:“不用,我们直接去吧。”
方婷有意提高了声音:“这样,我看地图上前面就是市区,我们找个旅游商店,看看有没有可买的纪念品。”
买买买是女人的心头好,林月更不例外。两人商定达成一致,方婷一脚踩下油门,直扑最近的旅游商店。
商店挺大,琳琅满目的纪念品让游客们挑了又挑,选了又选。方婷的本意是支开林月,哪知林月有选择困难症,这个好看那个不错,拉着方婷挑了半天,才满载而归。
车与来时一样,静静地停在路边,无人理会。拉开车门前,方婷偷偷瞄了后排一眼,后面空荡荡的,已经不见那片淡紫蓝色布料。她轻轻松了一口气,这个包袱还算聪明,知道自己长脚走了。

3.相认
除了这次惊险,泰国之旅十分愉快。林月玩得简直乐不思蜀,踏上香港的土地还在叫:“芭提雅……甲米……”
“好啦,赶紧回去好好休息。我明天开始准备写稿的事了。”方婷笑说。
“你太勤快了吧。”林月哀叹,“你家里人不看着点你吗?”
“婷婷,这里!”
是方展博的声音。
方展博下了班,直接到机场接妹妹。互相介绍了方展博和林月,两人一阵寒暄,林月先打的士回家。方展博拉过方婷的行李:“这几天累不累?”
“还好啦,搜集了很多素材,能写的一定很多。”方婷兴奋地讲在泰国的见闻经历,说:“如果这次专栏能火,我就能出名了。赚了钱,我就带你们去泰国玩。。”
方展博嘲笑妹妹:“哪有那么容易出名的。你一个还在读书的大学生有专栏写,已经很好了,别想太多。走,去吃饭。”
“不回家吗?”
方展博笑嘻嘻:“今天我赚钱了,请你们吃好的。”
“真的吗?”方婷比方展博还要激动,一双漂亮的眼睛闪闪发光,“你赚钱了?赚了多少?”
方展博凑近方婷,在她耳边说了一个数。方婷惊讶之余,忽然一把将他抱住:“大哥,我好开心。”
被方婷热切的拥抱吓一跳,方展博很不习惯,想拉开方婷的手,问:“婷婷,你怎么了?赚钱算什么,我以后还会赚大钱……”
方婷越抱越紧,眼泪止不住地流:“不是,不是,大哥,我是太开心了。你现在能赚钱了……爸爸……爸爸一定很高兴。”
提及方进新,方展博心里也跟着难过。他摸摸妹妹的头:“婷婷,要不是你……我说不定……”
他还记得父亲破产、去世,他从华屋高楼里赶了出来,没有了高档玩具,没有锦衣玉食,他一下子跌入凡间。那时,家里饭都吃不起了,玲姐决定让他和方芳辍学打工。他一个大少爷,去当学徒工?他哭嚎抗拒。是刚刚大病初愈的方婷想到了办法,给家人挣出了一条活路。他还记得,方婷哭着求他:“哥哥,你要是不能保护我们,我们被欺负了怎么办?爸爸的仇谁来报?”
方展博大吼大叫:“我不能读书了!我不能读书了!我家没有钱了!”
方婷说:“我有办法,大哥你不要生气,我一定会做到的,大哥你听我的,我一定会找到帮我们的人。”
看着妹妹哭肿的眼睛,方展博突然意识到,没有了父亲保护他,可他还有妹妹需要保护。
他更没想到,妹妹真的想到了办法,解决了家里燃眉之急。当时他和方芳都快要没学上,方婷竟然给报社写信,求助父亲生前的朋友。看到妹妹为了自己忙得累晕过去,方展博抱着方婷,大哭一场。
好不容易苦尽甘来,他当上股票操盘手,方芳读了大学,正在毕业实习,方婷一直努力又争气,从小就给杂志报馆写稿,慢慢累积了人脉。虽然她现在不是多有名的作家,但能在报纸开专栏,每个月的稿费让家里宽裕不少,小敏更是成绩优异。方展博拍拍方婷的手,一时间也说不出话。
方婷已经擦干了眼泪,问:“我们去哪里吃?”
方展博一脸神秘:“方芳找的店,听说特别好吃,你要相信未来酒店经理的推荐。”
出租车停到路边,景象颇眼熟。方婷疑惑地下车,抬头便看见寿司店门口又大又狰狞的龙头,头便止不住的疼起来。
“哥,我们换一家吧,我不想去。”
方家其他人早早等到了店门口。方芳说:“不行,这是同事送给我的优惠券,可以吃好多好东西呢。”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这里是吃人命的地方。方婷坚持:“再好的东西也很要花钱,很贵的。”
“不怕不怕,大哥我今天赚得多,吃不穷我的。”
方敏也在劝:“二姐,去吧,这么高档的餐厅我还没进来过。”
方婷耐下性子,劝说:“我的稿费很快就要下来了,到时候我们换一家吃。”
方芳已经拉着玲姐进店,方婷正要把她们拉出来,店门迎宾小姐已经走过来,热情邀请:“各位真lucky,你们是小店第八百八十八位客人,小店规矩是,第八百八十八位客人可以享受贵宾待遇,还能打八折。”
方婷气极,打八折?谁信?吃完是不是把客人给打骨折?
方展博给方敏使个眼色,两兄妹一拉一推,硬是把方婷拉进店里。玲姐还在笑:“婷婷今天怎么了,比方芳还小气。”
坐在熟悉的贵宾包厢,熟悉的装修风格,熟悉的味道,方婷满身都不舒服,警觉的目光在四面墙壁上搜索。丁益蟹这色胚,会不会就在某个地方偷窥小敏?她坐到方敏身边,低声吩咐:“你哪里也不准去,洗手间也不准上,知道吗?”
方敏抢着吃寿司,和玲姐开心得聊天,哪里顾得上听方婷的叮嘱。方展博给方婷夹了不少寿司,方婷满腹心事,吃得最少,一直在打量这个包厢,最终,目光落在墙上的一面镜子。
总觉得有人在镜子里看她。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单向镜?
隔壁,丁孝蟹看着镜中人依旧活泼美丽的脸庞,满眼的戒备,没有半丝笑容,和家人说话时才微微笑一下,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又酸又苦又辣又甜。
方婷,方婷,你也是吗?
丁益蟹抽着烟,十分不耐烦。但老大不说话,他也不敢开口。丁利蟹问:“老大,你叫我们来,就是看这一家人吃饭?”
丁益蟹凑到镜子跟前,皱着眉头:“这黑仔好眼熟,你们见过没有?”
“我叫你们来,是让你们记清楚。这一家人,你们谁都不能碰。”
对于孝老大的命令,丁利蟹丁旺蟹自然答个是,丁益蟹偏要多嘴,扯着猥琐的笑:“老大就是老大,好眼光。这一家五个人,四个美女,你都想……”
“砰”丁孝蟹一酒瓶砸到丁益蟹头上,刚好没多久的伤口,又崩裂了新的血痕,血流满面。丁利蟹丁旺蟹吓了一跳。平日他们兄弟也这么开玩笑,今天老益的话根本算不了什么,老大怎么发那么大脾气?
“有的话,我不会说第二遍。有的话,我也不想再听第二遍。”丁孝蟹淡淡地说,“明白?”
看着满头血却一脸茫然,更在拼命点头的弟弟,丁孝蟹莫名火气更旺。挥手让他们离开,烦躁地点上一支烟,透过单向镜看方家和和美美地吃饭。
方展博问方婷:“婷婷,你们刚到泰国那几天,有没有听说当地黑帮火并?”
“没啊,怎么回事?”方婷明知故问。
方芳说:“报纸都说了,说香港一个社团老大到泰国去做什么交易,结果泰国当地社团想黑吃黑,结果他不仅只身跑了,还报复了当地黑帮。”
“是么?我没遇上。”方婷淡淡地问。这种只身闯仇家地盘的风格,很像某个人呢。
想起被自己带出水上市场的那人,方婷开始动摇。会是他吗?今生已经很小心,又努力了那么久,应该不会那么巧,遇上这段孽缘吧。
上天上天,你让我重生一遭,是要我挽救家人不幸,不是重蹈老路!
一顿饭大家吃得其乐融融,只有方婷基本没动筷子。玲姐问:“婷婷你怎么不吃?”
“在泰国吃太多海鲜,吃不下了。”方婷撒谎,笑着说“你们多吃点,最好把大哥吃穷。”她当然不会告诉任何人,这家店她已经熟得不得了,每种菜品、每款寿司是什么口味,她都清楚。而现在,她不想多吃一口,恶心。
结了账,果然是八折,方展博领头出了包厢,说:“这家寿司店不错,以后请朋友吃饭就上这里来。”
方婷抓着方敏的手,一刻也不肯松开:“好吃的店很多,多去几家试试,何必非要来这一家?”
方芳挽着玲姐的手臂,说:“好啦,你们就别争了……”
一家人终于从寿司店里走了出来,方婷像刚打完仗,肩头顿时松懈下来。回望龙头,狰狞的龙口栩栩如生,像要把她一口吞掉。
方敏走来拉她:“二姐,怎么不走?”
方婷回过神,低声告诉方敏:“我想起一个事,记住,以后你一个人千万别到这里来。”
“我干嘛一个人来,我又没钱。”
“不是啦,”方婷决定下点猛药,“我听报馆的朋友说,寿司店经常有社团成员出没,专门非礼女学生。”
方敏睁大眼:“那么可怕。”
“嘘,你知道就行了,千万不要告诉别人。”见方敏浮现害怕的神情,方婷十分满意自己的恐吓成果。反正丁家人不是好人,丁家人开的店,远离了最好。

4.擦肩
第二天,方婷便开始着手写游记。她先把胶卷拿到照片社冲洗,整理带回的资料,一直忙到晚上,才理出了大纲。第三天,她要去报社和主编讨论大纲,主编确定了才能写。
方展博回来的时候,方婷还在挑灯夜战,便问:“婷婷,你明天有空吗?”
“要去报社,怎么?”
“韦伯伯自传那个事,Vincent让你明天去一趟,韦伯伯正好上午有一个小时的时间。”
方婷有些犯难。她已经跟林月说好要去报社,但是韦嘉诚那边,绝对不能放鸽子的。她想了想,说:“可以,我安排下时间,明天上午9点50分,我到韦伯伯公司找Vincent。”
“啊,你直接去联交所,韦伯伯明天会去那边。到了让前台给Vincent 打电话,他来接你。”
“好吧,我马上打电话给编辑说一声。”
方婷的计划是这样的,一早取了照片,马上去联交所。韦嘉诚非常守时,说给一个小时,绝不会多一分钟。然后,和哥哥吃午饭,下午再去报社。她给《香港日月报》写了两年的专栏连载,很能把握主编的心理,大纲应该会很快定下来。起码未来几个月,收入是不愁了,玲姐也能轻松点。
方婷不是第一次踏进联交所。上辈子她来过好几次,每次,交易大厅都在上演众生的悲欢离合。有骤然暴富,大笑若狂,有跌落谷底,只得天台一跳结束无望的债务。看着攒动的人头,都是浮华里的众生相。方婷不担心方展博,他继承了爸爸的天赋,他不会输。只是,前生,他没有机会施展了。
“婷婷,这边走。”
方婷对来接她的男人微笑:“Vincent,谢谢你。”
“应该的啊,韦先生很欣赏你的文风,说你的文章柔中带刚,可见风骨。”Vincent是韦嘉诚的秘书,很清楚韦嘉诚对方家人的特殊对待,,“这部电梯坏了,我们走另一部。”
见方婷手里抱着一个崭新的资料夹,Vincent体贴地说:“来,我帮你。”
“不用了,我拿得动。”方婷笑,“这是我这次去泰国拍的照片,我过会要去报社的。”她从包里摸出一个包装精美的木盒子:“呐,从泰国给你带的小礼物,不要嫌弃。”
“哇,有礼物。”Vincent笑着收下:“谢谢。”
联交所有三部电梯,分别在东南北三条走廊的正中。Vincent领着方婷转到北边的走廊,问她:“这次去泰国玩得怎么样?”
方婷刚说一个“还好”,眼角余光扫过走廊的尽头,心脏突然猛地冲击胸膛,呼吸也在瞬间停滞。
对面走来一行人,个个精英气质,而迈着大步走在最前面的男人,身体挺拔,双眸炯炯如鹰,正是她辈子再也不想碰上的人。
一瞬间,泰山仿佛压顶过来,方婷只觉得腿在发抖。永远无法忘记大地扑面而来的剧痛,永远无法忘记小妹跳楼时的惨烈,永远无法忘记楼道里血淋淋的威胁咒骂侮辱。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她!
“婷婷你怎么了?”Vincent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体贴地问。
他越走越近,方婷微垂下眼,不看他,可偏生耳鼻舌身意,都在关注对面那人一举一动。他就迫在眼前,十米、九米、八米、七米。面容越来越清晰,气势亦如泰山一般压过来。他有没有在看自己?为什么天地空无一物,脚步声步步干脆,声声入耳?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联交所?他不是应该在忠青社,处理帮派的事务吗?他会注意到自己吗?不会,他不可能的。
方婷忽然挽上Vincent的手臂,扬起笑:“Vincent,等下你带我去看你的办公室好不好?”
“好啊,不过也没什么好看的,你不要嫌弃才好。”Vincent不疑有他,很高兴地说。
他来了,居高临下,目光若有似无,织成无形的网。方婷把资料袋紧抱在胸前,笑容像是用胶水硬粘到唇角,呼吸则是溺水者绝望的喘息。
好,方婷正要同意,猛地撞上什么东西,手一松,资料夹里的照片、文稿顿时落得满地都是。
方婷耳边响起熟悉的男声:“对不起。”
“没,没关系。”方婷紧张得声音微微发抖。她低头,任由长发散落,挡住半张脸,同Vincent一起蹲身捡照片。哪知,男人也加入了捡照片的队伍,目光几乎与方婷同一个高度,离她更近。
一阵淡淡的古龙香水的味道飘来,是他惯用的类型。方婷低头,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的手上。他的手背有少许伤疤,每一道都是他经历的生死之战。他的手指很长,划过照片时,仿佛是在认领不知名的岁月。方婷越来越心慌,不敢抬头,一心想赶紧捡完离开。
“给。”男人递来一叠照片,最上面那张,方婷双手各捧一个大芒果,冲着镜头微笑,笑容无忧无虑。她的背后,层层叠叠的扁舟在河上飘荡。
“谢谢。”方婷低着头,把所有的照片装进资料夹里,Vincent已经按住电梯,招呼方婷赶快来。方婷来不及检查,匆匆跑进电梯。电梯门合上的一刹,男人突然半转过头,一道锐利的目光如锋利的剑,锁定了方婷,也锁定了她惊慌匆忙的眼神。
丁孝蟹!
下一刻,电梯门轰然合上,隔绝不同世界的两人。方婷的心砰砰直跳。她太熟悉丁孝蟹了,熟悉他每个眼神、声气乃至手指的细微动作,但是他刚才的目光,陌生可怕得她心惊。
不会的,这辈子她不要再与他有交集,更不要任由一颗心沦陷。她要报仇,让丁蟹血债血偿。
进韦嘉诚办公室前,她定定神,拿出最好的精气神,再把准备的礼物捧在手上,这才跟着Vincent进门:“韦伯伯好。”
韦嘉诚笑着放下手里的资料夹:“婷婷来了。”
方婷双手奉上礼物:“韦伯伯,我才从泰国回来,一份小心意,不成敬意。”
韦嘉诚日进斗金,礼物贵重与否早以不在他的考虑中,但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他笑着让Vincent 收下:“有你这片心意就好了,我家阿礼就没你这么细心。”
寒暄几句,韦嘉诚便提出要求:“这本自传,年底给初稿,婷婷你能做到吗?”
方婷说:“谢谢韦伯伯给机会,我也愿意尝试。我就担心,写作功力不够会让韦伯伯看笑话。”
“不会,我相信你的实力。当年你给报社投稿的那封求助信,人虽小,但笔力极好,我一看就知道你是进新的女儿,你们俩父女的风骨,简直一模一样。”
方婷淡笑不语。前世,她还小,一切都是听从玲姐的安排,家里顿困如此也不知向父亲生前生意场上的伙伴求助。今生她有了经验,记得父亲与韦嘉诚、贺新等富豪有往来,父亲去世,留下孤儿寡母,她不过向多家报馆写信投稿,请求父亲生前好友伸出援手,资助兄妹四人学业,待大学毕业后,一定付息偿还。报社当然喜欢这种八卦新闻,一经刊出,韦嘉诚第一个站出来,主动承担四兄妹的学费,既解决方家燃眉之急,又给他挣来好名声。
“谢谢韦伯伯雪中送炭。大哥现在已经是做了几年的操盘手,大姐学的是旅游管理,已经大学毕业,正在酒店实习。我现在读大三,小妹明年就要联考了,她很用功,成绩也很好。”
韦嘉诚点头,意味深长地说:“你哥哥很好,我也听说了他的名声。他继承了你爸爸的天赋,让他好好干。机会,会有的。”
韦嘉诚的这番话,便是对方展博最大的肯定。方婷谢过他,再问:“韦伯伯,你的自传,我会努力写。我也希望更多的港人能从韦伯伯白手起家的经历中,受到鼓舞。”
韦嘉诚心情很好。商场上的好话他听得多了,但方婷这种能说中他心事的就很少。方婷提了写作方向,也让他很满意,说明方婷有备而来,相当看重这件事。方进新的子女优秀,日后定成大器。
定好的时间到了,方婷也敲定了下次访谈的时间。婉拒Vincent的邀请,方婷怕被丁孝蟹盯上,连饭也没跟方展博吃,赶着去了报社。       
看了方婷拟的大纲,靳主编很满意,夸奖道:“方小姐果然兰心蕙质,一个系列的整体编排也是非常有新意,相信这次的游记定会有很多读者喜欢。”
方婷谦虚:“是林编辑的功劳,我不过做了应该做的。”
文人是很乐意提携后辈的,特别是方婷这样有才有貌且低调的后辈。靳主编提笔修改了大纲的几处细节,又问:“照片你都洗出来了吧?报馆可以报销冲洗费用的。”
“我明白的。”方婷把照片和冲洗照片的收据拿出来,“每张照片我都编了号,对应每一篇文章。当然,每篇文的配图也考虑了备选照片,可以根据修改后的文章重新挑选。”
方婷一边说,一边把照片排列出来。她忽然发觉有不对劲,照片好像少了一张。
那张照片是林月拍的,在甲米的沙滩边。其实是偷拍,但构图光线极美,海天一色,碧浪清波,方婷当时正坐在礁石上,单手支下巴,正在思考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拍出来的效果便成了看着镜头若有所思,眼睛黑白分明,蓄满故事,分外惹人遐想。
她不太想选这张照片,但画面的确太美,她有些舍不得,所以放在备选组里。但是,怎么会不见了?

5.逃离
此刻,这张照片静静躺在丁孝蟹的掌心。
她比前生更美,比前生更聪明,也更吸引他。
前生的这个时候,她还在大学里乖乖读书,写稿、去泰国,都是没有的事。他调查过,这辈子的方家,境遇比上辈子好很多。韦嘉诚资助方家兄妹上学读书,方展博和方芳更没有辍学,方展博甚至已经是股票经纪人。她甚至对韦嘉诚的秘书笑靥如花,丁孝蟹看在眼里,越发觉得刺眼。
是哪里出了问题?
在曼谷,他中了圈套,躲进一辆小车里。开车的女孩子,与她同样甜美的嗓音,只是说出的话,让他如遭五雷轰顶。
——跟忠青社老大谈恋爱?把你全家扔下楼那种?
丁孝蟹摩挲照片:“婷婷,是你吗?”
画中人笑而不语。熟悉的脸庞,陌生的笑,另有一番别致的美。
“阿龙,”他唤来跟班,“这张照片,加洗一张,找两个可靠的小弟看一眼,去守着斋堂。一旦这位小姐出现,不管什么时候,立刻通知我。”
婷婷,如果你也是重生一次,你猜我会怎么对你?
方婷为了失踪的照片担惊受怕了好些天。这辈子,方家生活略宽裕,并没有住在上辈子住的廉租房。丁孝蟹没有必要为了她,动用关系找她的居所。好在正值暑假,她决定整天就窝在家里写稿,或者在约好的时间里,去采访韦嘉诚。总之,怎么能减少麻烦就怎么做。
有空的时候,方婷继续搜集香港社团的报道。她发现,关于忠青社的消息并不算多,显得很不起眼,但是忠青社的地盘、收益、油水是几个社团中最大的。
不知是本就如此,还是丁孝蟹更聪明。
前生的这个时候,油麻地还不是忠青社的地盘,害得她吃个糖水都遭受了好大的惊吓。而今生,油麻地早就是丁孝蟹的囊中之物。
丁孝蟹,难道你也是?
方婷越想越烦,稿子也越写越不顺,满眼的字都在跳舞,嘲笑她这只鸵鸟。
她猛地站起来,背上包,喊:“小敏,我出去一趟,晚上不等我吃饭。”
方敏正躺在床上听磁带,闻言拔掉耳机,问:“你去哪里?”
“去……去图书馆,找资料。”方婷随口一说,便关门走了。
她只是想去一个地方——斋堂。
贱婆婆在这里避世。这辈子,她不应该再来,却不得不来。只要不碰见丁家人,她无所谓。
不过,今天斋堂的气氛有些奇怪。方婷刚踏入大门就觉着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但环顾一圈,长长的石阶无人走动,两三个老人在墙角坐着聊天,并没找到不正常的地方。她想,许是最近太过精神紧张,看什么都是杯弓蛇影。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到了何贱房间前,正巧,何贱正坐在床边看电视。
“贱婆婆,我来看你了。”
看见方婷来了,何贱发自心里地高兴:“婷婷,你来了。”
“好久都没看你,怪想你的。”方婷从包里摸出药膏,放在何贱手心,“这是我在泰国买的药膏,听说对风湿病效果很好,婆婆你要记得擦。”
何贱一阵感动,又开始抹眼泪:“婷婷你心真好,记得时常来看我这个老婆子。要不是丁蟹,你们现在还过着千金小姐的日子,展博小少爷也不会那么怨恨我。”
“我们现在也很好啊,贱婆婆,你不要难过了。”这些话,方婷不知说过多少次,可何贱总是觉得亏欠方家,每次都要说。
何贱又说:“婷婷,我请斋堂的社工帮我念报纸,他们都说你写的文章好。婷婷,你真有出息,比我那四个孙子有出息多了。”
方婷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来的。她笑笑,坐下握住何贱的手,说:“婆婆,你不要这么说。阿孝……”说到这个名字时,她得缓缓气,否则,心脏就会扭曲得没了力气。她深深了一口气,慢慢地讲:“阿孝他们,也是为了生活,才不得不去混黑社会,他们也是迫不得已。”
“可是……”
“他们都是可怜人。他们那么拼命……”是啦,那么拼命当黑社会,拼命做坏事,“也是为了婆婆你能过上好日子。所以,婆婆,你在他们面前提方家、说他们没出息,他们会很难过的。再怎么说,你四个孙子也是很孝顺你。所以,贱婆婆,你千万千万不要在他们面前提方家,知道吗?”方婷小心地叮嘱,“害死爸爸的罪魁祸首是丁蟹,不是阿孝他们四个,我们不恨他们的。”
何贱似懂非懂地点头。方婷又说:“婆婆,方家丁家的恩怨,就不要在丁孝蟹丁益蟹他们前面提了,万一……”
方婷想了想,还是没有继续解释。前生的孽缘,便是何贱老是说丁家欠了方家,惹来丁益蟹绑了大哥,引发后面的事。今生,她连斋堂都很少来,就算来了,都会叮嘱何贱,别在四个社团话事人面前,多提方家。
丁蟹打死爸爸的仇,她一定会报,只是她一定会积蓄更大的力量,而不是像上辈子那样惨烈。
走廊传来轻微的响动,方婷警觉,探头一看,有个穿得流里流气的陌生年轻男人正在不远处的窗边抽烟,眼睛不时瞄过来。见方婷在看他,男人露出慌乱的神色,连忙转身走了。
方婷心中警铃大作,立刻背上包:“贱婆婆,家里还有事我回去了,”深吸一口气,她再次叮嘱:“千万不要给任何人说我来过。”
何贱发怔,方婷这次待的时间特别短,像是专门来叮嘱什么的。方婷走得很快,何贱看着她带来的药膏,不住地叹气。
“奶奶。”
下一刻,门推开,大孙子丁孝蟹快步走了进来。
何贱惊讶。阿孝平日忙,一个月能来看她一次就很好了,怎么今天来了?
“阿孝,你来做什么?”
“看你啊奶奶。”丁孝蟹笑,坐到何贱身边,一眼就看到放在柜子上的药膏,“这药膏不错,是谁给你带的?”
何贱一阵心慌。阿孝平时不太留意这种细节的,今天怎么直接就问药膏。她听得出,方婷不想和丁家扯上关系,她千万不能告诉阿孝,这药膏是婷婷给的。
“有个朋友来看我,带了泰国的药膏给我,说治风湿病很好。”何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阿孝,你事情多,忙。快回去吧。”
泰国?丁孝蟹伸手拿过药膏,笑着问:“奶奶,是什么朋友啊。以后遇到了,我也好感谢人家,免得说我们丁家不知礼数。”
何贱不明白孙子为什么执着于药膏的事,但她一定不能泄露婷婷的事。她转过身:“唉,算了算了,你不认识人家也……也忙,没关系。”
“是吗?是做生意的?还是作家?”
丁孝蟹清楚地收到奶奶的每一个肢体动作。听到“作家”两字,奶奶的肩头轻轻地抖了一下。
是她,是方婷来过。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一阵轻松漫过心头。丁孝蟹笑了笑,不再逼问老人家,万一把奶奶急出心脏病就麻烦大了。他叮嘱奶奶好生休息,立刻出了房间。
丁孝蟹从斋堂正门跑到奶奶的住处,一路上病没发现方婷。打电话的小弟很机灵,一定会跟上方婷,门口还有他带来的两个人,别说一个大活人,一只苍蝇都会被拦下。
以为胜券在握,哪知一直追到了斋堂门口,丁孝蟹也没抓到方婷的影子。命令守在门口的小弟,一脸茫然:“孝哥,没有人离开斋堂。”
在斋堂搜查一边的阿龙和发现方婷的小弟也跑过来,看样子两人也是一无所获。丁孝蟹眼风如刀,守门口的小弟突然叫起来:“刚刚有个妞跑来问我和瘦虾,问救护车怎么还不来,她说斋堂有人犯心脏病要送医院。我们说没看见,她就跑出去说要拦车!我和痩虾以为她是斋堂的人,就…………”
糟糕,把孝哥要找的妞弄丢了,是要被惩罚的。两个小弟一阵心寒,孝哥的手段他们都领教过,千万不要……
没想到,丁孝蟹阴沉沉地扫他们两眼,突然笑起来,笑得两人心惊胆战,不知会面临怎样的责罚。最终,丁孝蟹什么话也没说,大步离开了斋堂。
如果只是前世的方婷,单纯美丽倔强,他远远看一眼也许就放开手。而事实并非如此,这样的方婷越来越聪明,这场游戏就越来越好玩。
阿龙正在教训跟丢方婷的小弟:“你死人啊??孝哥要你盯的人都看不好。”
小弟委屈:“我也不想的。她出了阿婆的房间,我怕她发现我,就跟得远了点。我明明看她走的是楼梯,出了楼就不见了。”
丁孝蟹已经猜到方婷的方法。奶奶住在三楼,方婷定是趁小弟没看到的几秒钟,躲进二楼楼道里。小弟不疑有他,径直冲出了楼,正好碰上他。就在丁孝蟹上楼、小弟们都在楼外的空挡,方婷从楼道的另一侧出了大楼。到了斋堂大梦,她再谎称有人心脏病发、出去接救护车,瞒过小弟离开斋堂。这是方婷在大屿山用过的方法,而这一次更加聪明果断。
“她在房间里说了什么?”
“那个妞……不啊,那位小姐说孝哥益哥混道上很辛苦,对阿婆很孝顺,让阿婆不要在孝哥面前提什么方家……还说,他们恨的不是丁家四个孩子,而是……而是……”
而是丁蟹,对吧?丁孝蟹低低地笑出声,方婷,你就这样不想和我扯上关系?步步为营,机关算尽,连奶奶都在你的考虑之内。既然你这么想,我还真想迫不及待见你。

6.织网
一整个暑假,方婷都是小心翼翼的。能不出门就不出门,非要买菜扔垃圾,她就戴个棒球帽,遮住大半张脸。除了钥匙和必要的零钱身份证,上街时她什么都不带。她还不信这辈子,这么谨慎度日,还能遇上丁益蟹那个色胚,还会被他威胁。
平平安安过了两个月,杂志连载已经顺利刊登了几期。林月告诉她,读者反馈很好,带动周末刊的销量都涨了不少。林月遗憾地说:“你长得那么漂亮,为什么不把照片登在杂志上?”
“不了不了,我以后要靠笔吃饭,不能靠脸。”
林月虽然惋惜,但也认同方婷的想法:“是啦,咱们女人千万不要想着用脸吸引男人,再漂亮的脸蛋也有衰老的一天。”
她忽然想起正事:“对了,婷婷,连载还有一个半月就要结束了,很多读者表示很喜欢。靳主编想把这十多期旅游见闻,和你写的香港景物志一起,连载汇编成集,正式出版成书。你觉得怎么样?”
方婷高兴得差点跳起来。还能怎么样,当然是点头答应啊:“好啊好啊,谢谢靳主编的美意,我太高兴了。”
方婷写的稿子都是专供《香港日月报》的周末刊,并不存在交稿问题。但是,出版书籍和杂志投稿性质不一样,所以靳主编希望方婷能到报馆一趟,专门敲定一些合同细节,方便彼此合作。
大学已经开学了一个多月,方婷像受惊的老鼠一样,在学校低调安分,准时上课准时回家,第一时间交作业,下了课就回家,连报馆都只去了一次。签合同还是得慎重,她想了想,决定本周五下午到报馆拿合同。
已经好几个月了,丁孝蟹一定不会在她身上花费过多的时间,毕竟忠青社事多,他还在忙社团洗白,哪有那么多精力为一个不给好脸色的女人?
得知这个好消息,全家人都激动了。罗慧玲哭成泪人,方芳又哭又笑:“我妹妹出书了!有出息了!”
方婷抱着方敏流泪。这辈子,二姐一定好好保护你。
只有方展博很冷静地问:“我们要不要出去吃个饭,庆祝一下?”
方婷拍方展博:“只是签合同,合同我还得拿回来,请Vincent帮我找个律师看看,有没有什么陷阱。”
玲姐问:“都合作那么久了,报馆不会占你便宜吧?”
人心隔肚皮,更何况有利可图的事。方婷说:“看一下,总是保险一点。”
一家人到底出去吃了一顿,以示庆祝,方婷坚持由她买单。玲姐喝醉了,路都走不动,被方芳和方展博架着回去,方婷和方敏走在后面,四兄妹听见玲姐在呢喃两个字—进新。
方婷低低叹口气,方芳方敏开始抹眼泪。自从她给韦嘉诚写自传,她开始有个想法,她想把爸爸的生平写出来。虽然他的生命很短暂,但是经历了不少辉煌。她作为女儿,能用一种方式让父亲被铭记,这是必须要做的。
罪魁祸首丁蟹还在台湾蹲大牢,一年多后,他就会出狱。几个儿子给他买房,他偏要惹是生非。丁孝蟹怕他出事,把他弄到墨西哥,没想到他甩掉“照顾”他的人,私自回香港,绑架自己绑架玲姐。最终……
以往,方婷不敢回想黑暗的一天。眼看今生命运走向另一条道路,这件事应该好好利用一下。
月色下,五个人的影子很长很长,紧紧抱着,永不分开。
报馆提供的合同足有五六页,权利义务一条条,字也是密密麻麻的,方婷看不太懂,决定全权交给Vincent帮找的律师。靳主编的态度热情许多,旁敲侧击地问韦嘉诚的自传进展如何,目前有没有确定出版的公司。方婷有些意外,没想到自己为韦嘉诚写自传的事,已经在小范围传开了。也许,可能,这就是报馆想要把她的游记集结成书的目的,毕竟,为韦嘉诚写自传的作者,自带一圈光环。
方婷笑笑:“进展情况比较理想。至于要找哪家公司,相信韦先生有考虑的。”
靳主编忙说:“那是,那是。”
几句闲谈后,方婷告辞。坐在摇摇晃晃的小巴车上,她轻舒一口气,看窗外形形色色的大楼、行人。回家先仔细看看条款,周一找律师。没问题的话就签。书早一点上市,她就能早一点拿到稿费,明年方敏上大学的学费就没问题了。
小敏一定会考上最好的大学,或者看看能不能考到英国、美国去,不要留在香港。到时候,请玲姐去英国陪她。嗯,大姐也要一起去。丁蟹回港后,她和哥哥要与丁家对簿公堂,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小巴车靠站,一个男人上了车,环视一圈后径直到她身边坐下。方婷本没在意,无意扫去一眼,心头警铃大作。
她认得这个男人,丁孝蟹的贴身保镖阿龙!丁孝蟹在寿司店教训丁益蟹时,是他带走自己。丁孝蟹派人骚扰方家时,也是他冲在最前面。
阿龙假装随意也回看她一眼,见方婷正在看他,眼神阴沉地吓死人,连忙把头埋在报纸里,一副专心看报的模样。方婷心知不好,阿龙平日就跟着丁孝蟹,出入都是开车,没事跑来坐什么小巴车?
到了下个车站,方婷立刻下车。上了站台,她故意猛一回头,正抓到阿龙也要下车。阿龙一抬头,见方婷正目不转睛地看自己,眼神冷冷且嘲讽,仿佛洞悉了他的目的。阿龙吞了吞口水,心里莫名有些慌。
这位小姐好像知道他要做什么。
阿龙讪讪,捏着报纸低头往后走上几步,立刻拨打丁孝蟹的手提电话:“孝哥,方小姐下车了。她好像知道我在跟踪她。”
“那你就跟上去,不用躲。”丁孝蟹的声音淡淡的,“跟到她甩掉你为止。”
这位方小姐对孝哥一定很重要,否则孝哥不会花那么多心思,围追堵截。阿龙立刻转身追去,却发现方婷的身影快要淹没在人群中。
追!
方婷娇小的身子在人潮里随波逐流,就像一片孤零零的叶子。阿龙拨开人群跟上,方婷走得快,他也走得快。方婷放慢脚步,他也悠悠闲闲地走。方婷就在他视线里,不管是走大街还是穿小巷,他的视线一直锁定了她。
方婷显然已经方寸大乱,转头看阿龙的眼神慌乱又闪躲。她加快脚步,低着头,一个劲地闷头冲。跟人,对阿龙来说是大材小用,阿龙不疑有他,跟得正是顺利,突然有人一拍他的肩膀。
两个巡逻的警察挡住他的去路。
“你一直跟人家女孩子做什么?身份证拿出来!”
“阿Sir,我没有啊,我……”
“刚刚那位小姐说你在跟踪她,我们已经跟你跟了十多分钟,你一直追着她不放。身份证拿出来!”
阿龙瞠目结舌,远远看见,刚才还像只受惊的兔子的方小姐,隔着红绿灯和往来车辆,慢悠悠地投过一个嘲讽的微笑。他一怔,这个笑,好眼熟。每次孝哥干完一件大事,都会露出几乎一模一样的笑容。
方小姐,和孝哥,是什么关系?
方婷一闪,消失在人群中。步子轻快,肩膀放松,她长舒一口气,看来丁孝蟹对她的兴趣并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浓。这两次她警觉,躲开了,下一次,他的行动会不会升级?
必须想个办法,如果他直接出现在眼前,她应该怎么做;又或者,如果……
方婷忽然停住了步子,定定地望着前方。没有如果了,再没有如果了,这个问题,她可以不用再考虑了。
有个男人就在街的正对面,靠在他的爱车,低头抽烟。他的目光随意地划过马路,锁定在方婷身上,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烟头烧到了他的手指。他轻巧地熄灭了烟头,远远地看她。
街心小公园里有孩子的嬉戏玩闹,有秋日傍晚的习习凉风,有白领匆忙回家的身影。楼房森林空出的地平线上,橙霞布满天边。一切景象似曾相识,就连向她走来的男人,朦胧着看不清他的脸。
“婷婷。”
前生最温柔的声音,是最噬心的毒药。如果此刻扬手,狠狠奉上清脆的耳光,前生的债会一笔勾销吗?
手一定会疼,疼到心底。
方婷深吸一口气,低头看手心。今生长年用钢笔,指节间多了一点点薄茧,一切和前生不一样,又仿佛没什么变化。如果前生,方家只凭一腔孤勇,抗争世间的不公,那今生,她有了更多的武器。丁孝蟹会怎样做,她了如指掌。她将出什么样的牌,丁孝蟹就算有办法抗衡,也会失了先机。
她闭上眼,拼命地吸气,像溺水者最后的挣扎。她急切地需要力量,离开丁孝蟹的压迫,更离开上辈子的噩梦。
心跳渐渐回归平静,方婷抬头,看挡住她回家路的男人,如山一般站着。她明亮的眼瞳里,满是路遇陌生人的目光,疑惑、不解。方婷唇角浮现浅浅的笑意:“先生,你挡住我的路了。”说完,也不等男人的回答,偏开身体绕过,继续向前走。
身后的男人沉默,没有跟上,灼热的目光切割方婷的身体。走了两步,方婷听见丁孝蟹的声音:“我爸再不会回香港。”
所以……
方婷转过身,冷冷地迎上男人:“不好意思,丁蟹必须要回来,这样他才能继续坐牢,上绞刑架最好。”
丁孝蟹眸色瞬间冷成冰。方婷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说:“至于你那些手段,尽管使出来。上辈子,我方家灭门,我心存侥幸是我看错了人是我的错。这辈子,任何人都别想。”
说完,方婷扭头便走。丁孝蟹忽然跑到她面前,又挡住了她的路。方婷一直压抑的愤怒,骤然喷发,大叫:“丁孝蟹你要做什么?你是不是现在就要杀了我?来啊,动手啊!就像你做过那样!”
“我不会,至少现在不会。”
方婷冷笑:“我会相信你吗?我就是太相信你了,所以……姓丁的,你最好别出现在我面前,等着法庭见。”
丁孝蟹突然开口:“后来,我也跳楼了。”
方婷瞪他,你好好的活了一辈子最后跳楼关我什么事?
“你哥哥没有死。他成立了公司,和你老板一起,针对我的集团。”
见方婷露出不解,他解释:“我答应过你,不做黑社会,所以一直在想办法洗白忠青社。后来,社团经营合法生意,还上了市。”丁孝蟹顿了顿,“我爸一直在炒股,他运气非常好,买什么涨什么。当然,我们的生意并不全部合法,一直在股市给世界各地黑帮洗钱。你哥哥一直针对五蟹集团狙击,我们买涨他买跌。最后一次,是1994年6月7日,我爸沽空期指,指数却涨了两千点。”
那他们就是一败涂地了。方婷闭上眼,1994年,十年了,哥哥为她们报了仇,报了仇,报了仇。她开始微笑,笑着笑着,眼角有泪滑落。
“开盘前,我们身家50亿。收盘时,我们负债数十亿。”丁孝蟹自嘲地笑,“欠的全是意大利黑手党、哥伦比亚毒枭的黑钱。只要我们踏出联交所一步,就会被乱刀砍死。我们无路可逃,只有跳楼一条路。”
“我跳下楼的时候,看到了你。你哥哥把你家所有人照片放在办公桌上,向着窗外,想让你们看着我们的报应。我看到了你,虽然很短。”
方婷冷冷地说:“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很忙,不想听你这些告白。”
“我也很忙。”丁孝蟹低头抽烟,“我只是想说,谢谢你救了我,在曼谷。”
果然是他。
长舒一口气,方婷问:“说完了吗?说完我就走了。别想找到我家,别想伤害我的家人。我已经写好了遗书,我一死,我哥哥就会知道,他会为我报仇的。”
“我丁孝蟹恩怨分明,既然你救过我,我也不会随意杀了你。”丁孝蟹低头看方婷,“如果……”
方婷打断他:“你不用说了,会有那一天的。”
方家和丁家的仇,一定会有在法庭上了结的那一天。在这之前,我会好好的活,连同上辈子的仇,好好地活下去。
看着方婷决然离开的背影,丁孝蟹慢慢闭上眼。终于承认,他早就失去了他的天使。
什么时候认定方婷是唯一?最开始,是她倔强地反抗老二,他觉得不应该让老二欺辱了童年的玩伴所以出手。再次,归还paper,他看着她的背影,脚长进她家楼层尽头。那天晚上,他说了两次“希望我们是最后一次见面”,何尝说给她,都是提醒自己。第三次,老二在车上,满嘴的污言秽语,他猛然醒悟,他喜欢方婷,是真真正正的喜欢,想和她在一起,散步、聊天、吃饭、逛街。放弃挣扎,而方婷也没拒绝。不,她拒绝过,但是,也放弃了。
她是喜欢他的,他也喜欢她,仅此而已。
直到在大屿山的雨中,他看到了她,毅然决然地向她走来,听着传呼台冰冷的女声,“婷婷叫你打电话给她……”“婷婷在斋堂……”“婷婷要去大屿山……”
这样的勇气和聪明,他爱。
所以,有爱才会有恨。
他为什么就没想过两全其美的办法?在那时候,他已经冷静得昏了头,只有把方家灭门唯一的办法。是,那是在那个阶段唯一的办法。
如果,在那之前就开始解决,比如……现在?
丁孝蟹笑了,照片里的方婷比上辈子更美,眼中的坚韧长成了参天大树。如果她求自己放过方家,他说不定真的就没兴趣,到时候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而现在,他已经改变主意,这场游戏才刚开始。

8.上门
方婷的日子已经平静下来。周围再没出现可疑人士,上学和回家的路上,安安静静的。她每天上课、去图书馆、回家吃饭,每一天单调平静得像无风的湖水。
不安在蔓延,连方芳都发现了不对劲。这天,方婷从图书馆回来得早,方芳把她叫到厨房,一边看着锅里的鸡汤,问她:“婷婷,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我没事。”方婷低下头洗菜。
方芳不死心地追问:“我看你最近魂不守舍的,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家里?交男朋友了?”
方婷抬头瞪姐姐。这辈子她都不会交男朋友了,普通男人她不喜欢,太厉害的男人……算了。
有人在敲门,方敏跑去,刚一开门,方芳、方婷,连同在阳台上晾衣服的玲姐就听见小妹的尖叫。
“大哥!!”
方展博怎么了!三个女人同时冲出来,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方展博鼻青脸肿,被一个男人扶着,一瘸一拐地进屋,不知道他被谁打了。
方敏和玲姐赶紧冲到门口,扶过方展博,方芳在柜子里找药箱,方婷却惊慌地撑住墙,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把大哥扶回家的人怎么是他?为什么会是他?是他把大哥送回家!
丁孝蟹!
他也受了伤,只不过没有方展博严重,额头嘴角擦破了皮,领带衬衫扯得有些乱。方展博一边哎哟叫疼,一边喊方婷:“婷婷,你去给丁先生擦药水。要不是他帮忙,你们今天就要给我收尸了。”
玲姐着急地问:“到底怎么回事?你惹了什么人?”
方展博避开玲姐的追问,一个劲地催促方婷给“丁先生”擦药。方婷用警告地目光看他,丁孝蟹却是温和有礼地点头:“麻烦你,方小姐。”
方婷擦药的手在抖。她见过丁孝蟹受伤的样子,那次在皇后码头,丁孝蟹带伤来见她,最后是她打电话叫了救护车,陪着去医院。医生说那一刀差点就刺穿脾脏,送医院再晚一点,神仙也救不了他。所以,丁家三只小螃蟹对她很不满,认为她差点害死他们老大。
想着曾经的事,方婷就有气,她故意洒了很多碘酒,用棉签用力擦拭,恨不得磨下一层皮。丁孝蟹不但不叫疼,反而对她轻笑,表示没关系无所谓,又仿佛是对方婷的嘲笑。
方婷瞪他——你到我家做什么?走啊,这里不欢迎你。
丁孝蟹回她挑衅的笑——你可以赶我走。
方婷气结。她怎么赶?用什么理由?告诉玲姐她们,这男人是丁孝蟹,丁蟹的儿子,下一个问题迎面而来:“你怎么知道他是丁孝蟹?”
“你怎么回事?”方芳一直在问,“你做股票生意,怎么会有人打你?是你惹上什么坏人了吗?”
方展博苦着一张脸:“我也不知道。不过……”
玲姐催他赶紧说。方展博想了想:“我前段时间帮盛和经贸操盘股票,赚了不少。这两天代理合同到期了正在谈,公司想帮我谈高点佣金,说有其他公司也指名要我操盘,佣金也更高。我想佣金高点,今年就能凑够买房的钱,所以不太想帮盛和。”
方芳不解地问:“是盛和派人打你?凭什么呀?”
“因为盛和在洗黑钱,展博帮他们赚得越多,他们拿到手里的钱就越多。”
除了方婷,屋子里所有人都看向说话的男人。方展博皱眉:“丁先生,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丁孝蟹看他,眼光依次滑过众人的脸,叹口气:“展博,玲姐,我是阿孝。”
方婷的心抖了一下,有些不敢看玲姐的脸。前生,她被剪头发的一幕历历在目,丁孝蟹还想找玲姐理论,被她拦下了。她没想到,丁孝蟹竟然用这种方式,出现在方家人面前。
屋子里鸦雀无声,方芳和方敏躲在玲姐身后,方展博想说些什么,看玲姐的神色不太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玲姐忡怔,不敢相信的样子:“你是阿孝?”
这辈子,没有丁益蟹欺辱哥哥,玲姐对丁孝蟹的印象,还停留在没饭吃、跟她一起去偷东西的少年。没想到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还伸出援手,救了方展博。
他厨房传出热水沸腾的声音,打破寂静,方芳连忙去关了火。玲姐如梦初醒,叫方婷:“婷婷,去给阿……丁先生倒杯水。丁先生,请坐。”
恩人转眼变仇人,大家都有些不自在。方芳和方敏好奇地打量丁孝蟹,他倒是一脸坦然,双手接过方婷递来的水杯:“谢谢。”
方婷的确想倒一杯热水,烫死他。但是,她方家人不能失礼,更不能无礼。
玲姐问方展博:“今天打你的人,是盛和的吗?你报警没有?”
“我不知道,丁……”方展博看了丁孝蟹一眼,“我就没看清哪些人打的我,他们一下午冲上来,我一直抱着头。要不是丁先生把他们拉开,我早就被打死了。”
丁孝蟹也说:“我只看见一群人在打展博,报警来不及,所以先把展博救出来。”
方婷突然问:“为什么这么巧,大哥被打,你就刚好经过?”
“就这么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丁孝蟹轻描淡写地回答。
不管你信不信,他说巧,就真的是巧。方婷就算再怀疑是丁孝蟹干的,也拿不出证据。何况,他有什么理由,一定要打方展博?
“丁先生这些年做什么生意?”玲姐终于问出来这个问题。方婷知道,忠青社上过几次报纸,玲姐也看到过,她嘴里不说,却默默记在心里。
丁孝蟹答:“别人问我,我就随意说两句。玲姐问,我自然说实话,我现在做的,的确不是什么好生意。”
他的回答直接得出乎方婷的预料。得到想要的回答,玲姐看着十分犹豫。看了方展博一眼,她终于下了决心:“丁先生,今天谢谢你了,下次一定好好感谢。”
丁孝蟹轻叹气,露出落寞的笑:“是,玲姐,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先走了。展博你好好休息,玲姐,芳芳、婷婷、小敏,再见。”
小敏最心软,低声喊:“玲姐……”
方家的孩子,小时候都和丁家孩子一起玩过。这份善念一直留着,但此时……方婷立刻挡在方敏面前,说:“丁先生,请便。”
丁孝蟹笑了笑,权做告辞,刚要伸手拉门,突然不知什么人在气势汹汹地砸门,砰砰砰像大锤敲在心上。
“方展博!开门!”
突如其来的声响,方芳和方敏脸都吓白了,玲姐想要开门看看究竟,方展博连忙拦住她:“玲姐,不能开门,就是盛和那些人,他们一定要我帮他们洗钱。”
“就让他们一直敲门?不管他们要做什么,总得让他们滚啊!”玲姐气得七窍生烟,对方婷说:“报警!”
“玲姐,没用的。”方婷和丁孝蟹同时说。
玲姐奇怪地说:“为什么没用?保护市民不是警察的责任吗?”
丁孝蟹看了方婷一眼,明明白白地收到她恨恨的目光。果然,他们想到一块去了。社团要达到目的,手段多得是,警察保护永远防不胜防。
“警察保护一次两次,难道能保护你一辈子?”方婷说这话时,眼睛瞟的丁孝蟹。
拍门声越来越大,参杂还有多人的叫骂,说方展博敬酒不吃吃罚酒,威胁砍断他家人的手脚。玲姐十分愤怒:“难道就让他们闹?邻居投诉也不好。”
丁孝蟹突然开口:“玲姐,你们屋子里去。这里让我和展博来应付。”
方展博不高兴:“你什么意思?这里是方家,不是丁家,也不是什么社团,你不要……”
“他们用道上的方法威胁你,就只能用道上的规矩解决。你总不想他们天天骚扰你家,方芳婷婷和方敏,还有玲姐担惊受怕吧?”
方展博不是古板的人,他只是觉得自己作为方家人的面子被拂了,心里怪怪的。方婷反应很快:“哥,先把外面的人赶走再说!”
方婷连拉带拽,把玲姐和姐姐妹妹拉进里面房间,只开了一条缝,四个女人静悄悄地偷听。
方婷最是忐忑,怕外面的人冲进来,又怕大哥和丁孝蟹争执,更怕丁孝蟹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激发矛盾。纵然心急如焚,她也只能听着,时刻准备报警。
方展博的声音一波高过一波:“你们到底要怎么样?要请操盘股票我就和公司谈,我不能私自接单。”
“喂,你这什么意思……”
眼看又要吵起来,丁孝蟹突然开口了:“韩胖,好久不见,你又长胖了不少。”
对方像是吓了一跳:“孝老大?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看我朋友,需要你同意?”
丁孝蟹是笑着说这话,但方婷听出一股别样的滋味,带着阴狠的调调。她记起来,前世的丁孝蟹打电话的时候,偶尔也会用这种口吻,她当时以为她是特殊的,现在想来,一言难尽。
丁孝蟹的名头大,对方惹不起,放了两句话,匆匆走了。方婷看方敏脸色苍白,忙安慰她:“别担心,大哥会想办法的。”
方敏声音微弱:“二姐,要是他们再来,怎么办?”
方婷看向方展博,这是大问题。上辈子是忠青社在楼道泼油漆、贴大字标语,他们没办法搬家逃避。这辈子,难道还逃不开黑社会吗?
全家人陷入沉默时,丁孝蟹一一招呼:“玲姐我还有事,就先回去。再见。”
见他转身,背影孤零零的,说不出的寂寞,方婷的心里忽然生出一股难受,她看玲姐,眼露恳求。
丁孝蟹已经拉开门,玲姐的挽留声也到了:“阿孝,太晚了,一起吃个便饭吧。”
今晚方家买的是竹升面,汤头是一早就熬好的鸡汤。细长的面条躺在碗里,撒上葱花,香气扑鼻。方婷从厨房拿盐巴,回到餐桌,发现唯一一碗没有放葱的汤面就放在丁孝蟹的左手边,他的右边是方展博。
刚刚还不是这样的,难道……方婷瞥丁孝蟹,想,如果现在要调位置,小心思就太明显了。算了,就当这人不存在。
方婷坐下,一声不吭地往碗里放盐。餐桌静悄悄的多了丁孝蟹,方家人平日在餐桌上聊的话题都不太好说,于是闷头吃面成了最高的选择。
“鸡汤是玲姐熬的吧。”丁孝蟹打破安静,说,“有一次我偷了一只鸡回来,你买了蘑菇,把鸡熬成汤,我们五个人都舍不得一次吃完,吃了好几天,到最后汤没喝完,全馊了。”
说到往事,玲姐露出笑意:“难为你还记得。”
“我们都记得。”丁孝蟹说,“到现在,每次喝鸡汤,老四总要说,没有玲姐做的好喝。”
方婷偷偷瞄他,心头警铃声不断。叙旧做什么?让方家放弃追究丁蟹打死爸爸的事?
玲姐放下筷子,叹口气:“过去的事就不说了。我知道,你们现在的日子,比以前好多了。展博芳芳都在上班,婷婷小敏还在读书,日子越来越好。”
方敏忽然小声突然问:“丁蟹在哪?”
餐桌上气氛突然凝固,邻居小孩大笑着跑过,每一步都踩在方家人的心跳,就连一直低着头的方芳都开始看丁孝蟹。
丁孝蟹看的却是方婷:“他在台湾,明年出狱。因为他到台湾的第一天就差点打死了一个地痞。”
方婷也看他:“你应该知道,他回了香港,我们一定会去警局告发的。”
“我明白。”
我一直都明白。你们方家可以什么都没有,硬骨头一定会有。
餐桌的气氛冷到谷底,直到方展博出声打破:“丁蟹不回来,你们就不吃面了?快吃呀,汤冷了不好喝。”
最不可触碰的禁忌打破,家里的气氛反而好了许多。丁孝蟹与方展博开始说起小时候的事,谁打过谁,谁欺负过谁,都记不清。简单的竹升面,两碗鸡汤,两个大男人竟也有了醉意。
丁孝蟹要回去,方展博叫方婷:“婷婷你去送他,给他叫给辆的士。”
难道有人会打大佬孝?方婷摆出无奈的样子,穿上外衣送丁孝蟹出门。丁孝蟹忽然问:“展博,要是盛和再骚扰你,你想过怎么办?”
“报警哦。”
丁孝蟹不赞同:“他们早有准备,你一个人还能跑?玲姐、婷婷怎么办?”
见方展博不说话,丁孝蟹又说:“你要不要考虑搬家?”
“我一直在找房子,但是我家人口多,大房子很贵的。”方芳说,叹气:“而且佣金也很贵,想再看看。”
“你可以去找中介。还有,展博,你留意下哪些公司股价不稳,或者公司高管需要用钱。一般这时候,快速处理房产的可能性比较大。”
方婷听得心里一动。要知道公司运作的消息,可以找人打听。找Vincent?他平时已经够忙了,已经帮她介绍了一个好律师,再找他,未免太没眼力。
“想什么?”丁孝蟹问。她和他,就在电梯里,别无外人。
方婷低头看自己的脚尖:“今天的事,是不是你干的?”
“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但这是事实。我真的就是碰巧经过。”
方婷冷哼:“你撒谎。阿龙阿程怎么没跟着你?”
糟糕,这是个疏漏。丁孝蟹很镇定:“我想一个人静静,让他们先回去。就这么巧,在联交所外遇上你哥哥被打。”
方婷漂亮的大眼睛写满了不信,丁孝蟹也没想她现在就相信。反正来日方长,他有机会。
到了楼下,丁孝蟹问方婷:“有硬币没?借点,我打个电话。”
方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打电话?你手提电话没带?”
丁孝蟹摊手,表示他没办法凭空变出一块砖头。方婷警惕地看他:“打电话做什么?”
“叫阿程开车来接我。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会打的士回去吧?”
丁孝蟹说得三分调侃,但也是正经实话。方婷摸了一块硬币,递给他:“快回去,盛和的人要是没走,趁你落单打你怎么办。”
“你这是在关心我?”
方婷气结:“我怕给我家惹麻烦。你要是受伤了,你弟弟跑去我家闹……”她想起上辈子方敏的惨状,眼圈一红,又不想脆弱的一面被他看见,便偏开了头。
丁孝蟹闭眼。是,是他的错。事情越到后来越不可收拾,他没留意老二的举动。方婷最后的决裂,和老二侵犯方敏有直接的关系。
“你放心,我会看好他。他要是来你家闹,你随便打,只要不打死,都行。”
方婷哼他,摆明了不信。见丁孝蟹在电话亭里拨了电话,吩咐两句就出来了,她说:“那我走了。”
“婷婷,我好歹也算救了你哥哥,陪我坐一会,行不行?”
方婷很想不理会他,最好直接回家。但他的声音低浅,莫名惹来一阵心软。方婷冷着脸,坐到长椅的一端。他坐在另一端,也没要求近一些,就这么远远的坐着。
“你的文章写得很好,我很喜欢看。”丁孝蟹点燃一支烟,说。灯光拉下他的影子,长长的落在脚背上。
方婷白了丁孝蟹一眼,引来他轻笑。她才不信忠青社大佬会看杂志。丁孝蟹也没想她现在就相信,只要不排斥他,已经很好了。
“如果你需要帮忙,打我行动电话就好。号码没变。”烟圈自他嘴边升起。
方婷当然记得那串数字,从上辈子到这辈子,烂熟于心。
阿程很快就找到了地方,为丁孝蟹开了车门,他走到门边,却没坐进去。方婷一动不动,直直地地看他。丁孝蟹催她:“你快回去。”
“我要看你离开。”
“我保证会走,但是你一个人在楼下,不怕盛和报复?”
他说得很有道理,方婷犹豫一会,终究转身进楼按电梯。电梯门合上的一刹那,她看见路灯下的丁孝蟹依旧站着,靠在车边。看不清他的脸,却始终有一股灼热缠绕着自己。
方婷心跳很快,脸也热。
丁孝蟹给方家带来不小的风波。方婷回到家,看见方展博已经开始打电话,问几个熟识的朋友,最近要是有人要卖房,请务必知会一声。玲姐和方芳在算能凑多少钱,凑个首付也行。方敏则是悄悄问方婷:“二姐,我发现孝哥哥一直在看你。”
方婷摇头:“别乱说。”
“真的,吃饭的时候我一直在观察他。”方敏一脸认真地说,“他一直在看你,正眼看斜眼看偷偷看,总之没跟大哥说话的时候,他就在看你。”
方婷察觉出自己不安分的心,热意透出脸颊。她说:“别乱说,他看他的,我不管。”
“我记得丁家四个哥哥每次到我家来,益哥哥、旺哥哥、利哥哥光顾着玩,只有孝哥哥最会照顾你。”方敏叹口气,“谁都没想到丁蟹这个疯子,会把我们家害成这样。”
方婷虽然也在难过,但她更在意另一件事:“你不要被丁孝蟹的样子骗了,他也是为了我们不去告发丁蟹,才装成这样。还有,丁益蟹坏得很,他要是骚扰你,你一定要马上打回去,别让他欺负你,知道吗?”
“知道了知道了。”方敏头疼,这个二姐越来越唠叨了。

9.危机
为了买房子,方家人都行动起来,除了要准备联考的方敏,方展博到方婷,都在看房。方家有五口人,需要大房子,符合要求的房子太少。方展博才工作不久,全家人的积蓄凑起来,首付就不能太高。方婷时间相对充裕,有空就去中介行问。每到周末,全家出动看房子,挑挑选选了两周多,也没看到合适的。
周日晚上,外出看房的四个人累瘫在沙发上,小敏在准备饭菜。方芳抱怨:“看个房子好累,不是这不对就是那不好。厕所有了,房子少了,房子够大呢,价钱也贵。房子大价钱合适,朝向又不好。”
这时,座机响了,方敏听了一下马上递给方展博:“大哥,你的电话。”
“喂,谁呀?”方展博有气无力地问,忽地声音一变:“有人要卖房?”
方婷没想到,竟然遇上这么好的房子。这套公寓坐落在中档社区里,坐北朝南,足有1200尺,房间足够玲姐、大哥、大姐、小敏和自己每人一间。墙壁精心粉刷过,贴的壁纸是柔和的浅粉蓝色,窗帘是轻柔的白纱,地板用的是褐色木材,踩上去很舒服。方婷第一眼就爱上了,装修风格和小时候住过的别墅一样,就像回到了梦里的家。而且,公寓里的家具也是一起打包出售,直接搬进去就行。物管很尽责,陌生人不会随意放进来,如果以后再有一次法庭对峙,丁孝蟹要派人骚扰,难度要大很多。怎么看,这房子都是最适合方家的。
中介喋喋不休地介绍:“这套房原先是两套,业主打通了墙壁成了一套。我们经理是方先生的客户,一直叮嘱我说,有了符合方先生要求的房子一定马上问方先生需不需要。方先生方小姐,你们看,这房子怎么样?”
“这套这么大,贵不贵啊?可以分期付款吗?”方婷问。
“业主急需用钱,分期付款怕是不行。但是这套真的划算,现在市面上,这个地段朝向的房子,起码要九百万。”
方展博问:“能不能再便宜点?这房子我妹妹很喜欢,我们诚心要买的。”
中介为难地笑笑:“我给业主打个电话问问。方先生你们能出多少?”
两兄妹互相看看,方婷说了一个数:“分期的话,我们能出五百万的首付。”
“能多点吗?”中介劝说,“真是这家人炒股赔了本,需要赚回本,所以才急着卖房。能不能再多点?”
方婷说:“要不你先问问,业主提多少,看我们能不能拿出这么多,可以吗?”
趁着中介打电话,方展博和方婷商量:“家里能出多少钱?”
“最多六百万,”方婷说,“这还是加上了我那本书的稿费,再多就不行了。”
方展博想了想:“或者这钱我先拿去炒股,翻了倍就……”
“不行。关心则乱,你用的是家里的买房钱,买卖股票的时候会影响你的判断力。”方婷想起上辈子方展博借了阮梅的储蓄炒股,却亏得一塌糊涂的事,断然拒绝。
“可是,这房子……”
“房子没了可以再看,钱没了,玲姐怕是要气死。”
中介兴冲冲地跑来,报告好消息:“方先生方小姐,业主说了,七百五十万,一次性付清。”
差距太大了。方婷试图再挣扎一下:“可以再少点吗?或者首付我们可以给多点,剩下的分期付款?”
中介一脸为难:“方小姐,我已经努力争取了,业主真的是急需要钱,否则不会贱卖。要不,方先生方小姐回家考虑考虑,明天之内给我答复?”
没有那么多钱,再考虑也是没用。兄妹二人垂头丧气地回家,向家里三个女人说了一遍情况。方芳不死心,把手头能用的资金算了一遍,所有积蓄凑起来,只有五百三十七万,离业主要求的七百五十万,差得太远。
方婷劝大姐放宽心:“至少,我们知道手头有多少钱,说不定过两天这房子就要降价,或者有更好的房子。”
“我就是心疼,房子位置好交通好,可就是太贵了。”方芳懊恼不已,“如果我早点工作就好了,说不定就能凑齐……”
方婷宽慰她:“大姐,你千万别这么想。有大学文凭,总比没文凭到处打零工的收入高得多。没事,我们还有机会的。实在不行,我们想办法找人借点。”
“借钱是可以的,但要看清楚人,别去借高利贷。”方展博说,“上个月有个股票经纪跳楼,就是亏了客户的钱,跑去借高利贷,两头还不上,只有跳楼。”
几个女人听得一阵心惊胆战。方展博摇摇头,打电话问房产中介,对方非常遗憾地说,业主最低也要求七百万一次性付清。
玲姐叹气:“算了,今天太晚,大家都睡吧。没这个命就认命,我们继续找。万一盛和那边不闹了。”
“玲姐……”方敏突然小声地说,“我这几天放学回家,都看到陌生人在楼下抽烟,我担心……”
方婷一下子跳起来:“小敏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骚扰你?”
方敏连忙摇头:“没有,他们没有注意到我。我每次开门都很小心,不让人看到。”
方展博下了决心:“不行,这房子不能住了,我得想办法筹钱。”
大家决定借钱,方芳才工作,认识的人里能借钱的太少。方展博可以找同事借钱,方芳提议要不要找韦家开口,被方展博阻止了。
“对韦伯伯来说,钱是小事,但是一张口借钱,他就低看我们一眼。”
方婷也是这么说。她不想在这时候用上韦家的关系,万一再次与丁家对簿公堂,有韦家保护,方家人一定不会重蹈上辈子的悲剧。
但是,这么好的房子,真的很难遇到。这一夜,方家都没睡好,方婷隐约听见玲姐的叹气声,听见哥哥辗转反侧的声音,心底的念头止不住地翻起。
要不要问丁孝蟹借?
这念头如毒蛇一般缠噬她的心,直到天亮才沉沉睡去。又是新的一周,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餐桌上的气氛沉闷了不少。
玲姐打起精神,笑:“大家别想了,要是不上班挣钱,再来一套好房子也买不到。”
也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方婷决定再找几家报社,或者出版社,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写的专栏,或者,赶紧把韦嘉诚的传记写完。冲着韦嘉诚的名头,这书一定卖得很好,她的稿费也会优厚。
没想到,愁云惨淡的日子几天就过去了。那天晚上,方展博兴冲冲回家,宣布一个好消息:他找朋友借到钱了。
“两百多万,都借到了?”
“是,是我上司借给我的。一年内还清就行。”方展博笑。
玲姐有些忧虑:“你能挣那么多吗?要是还不上怎么办?”
“玲姐,你还不相信我吗?我那么会炒股票,佣金很容易的。”方展博搂住玲姐的肩,对三个妹妹说:“明天,我和玲姐去办手续,房产写大家的名字,那就是我们的家。”
方婷觉得还是不妥,劝:“大哥,要不要再看看,这房子太贵了,而且两百多万的债,你一个人还,压力太大了。”
方展博豪气地拿出银行存单:“婷婷你还不相信哥哥我的能力?”
好吧,方婷乖乖地闭嘴,但愿这事不要有波折。
事情真的很顺利。买房、签合同、过户,竟然在一天内就做完。周末两天,方家姐妹忙着收拾家里的东西。方婷顺便宣布,她要写方进新传记的事,还特意嘱咐,把方进新的照片清理一下,全部给她,作为书的资料。
玲姐一边收拾一边抹眼泪:“婷婷真的长大了。”
“可是玲姐你还是那么美啊。”方婷微笑着,替她抹去眼泪,她自己眼里也有泪光。
搬家是个辛苦活,但五个人干劲十足,一些邻居也来帮忙,恭喜他们乔迁新居。到了新家,草草安顿后,一家五口出门觅食。就在住宅区附近找了一家小酒楼,每个人点了喜欢的菜,欢欢喜喜的举杯庆祝。
方婷坐的位置背对酒楼门,她没看见,在街边停着一辆墨绿的Benz,坐在驾驶位上的男人,一直盯着她的背影,贪恋着不肯离去。
丁益蟹坐在副驾位上,憋了好久,终于鼓起勇气问:“老大,怎么又是这家人?”
丁孝蟹不答,目光落在方婷纤丽的背上。
丁旺蟹倒是看出点眉目,迟疑地问:“那个女的,长头发那个,是不是玲姐?”
丁益蟹伸长脖子,突然猥琐地笑起来:“就是玲姐!那个是方芳,小时候还公主样,现在怎么成大妈了?方婷真是漂亮,有前有后。方敏也不错,学生妹清……”
一耳光猛地拍到他脸上,扇得他另半张脸贴到车窗上。丁旺蟹丁利蟹本听得起劲,没想到大哥突然一出手,打得二哥找不到东南西北,也是惊呆了。
车里气氛冷到冰点。
丁孝蟹的目光就是在看死人。他慢慢说:“你惹了这家任何一个人,我就打断你的腿。”还补充一句:“中间那条。”
丁益蟹只觉得裤裆一紧,脖子不受控制地点点点。丁孝蟹不再理会他,发动汽车,带着不可言说的心事,离开方婷,离开其乐融融的方家。
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就该这样平平静静的。新家很好,不再局促,不再争抢洗手间,每个人有自己的空间。玲姐脸上多了笑,方芳不再挑剔唠叨,连方敏的学习也更轻松。她在考虑要不要考去国外的大学。方婷当然高兴妹妹这样的考虑,她通过林月,拿了很多国外大学的资料,没事就在家里研究。
林月顺便告诉她:“你要我打听的事,我帮你问了。台湾监狱里是有个犯人叫丁蟹,明年下半年出狱。”
明年,还早。方婷道过谢,在记事本上记下一笔。如果丁孝蟹吸取教训,就派人把丁蟹守在台湾,那么,怎么让能让丁蟹回香港,进而接受惩罚?
玲姐在叫她:“婷婷,去看看你哥哥怎么还不回来。刚刚说到了楼下,怎么一直不上来。”
方婷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披上外套去找方展博。没想到,她看到方展博坐在小区长椅上,闷头抽烟。佝偻着背的样子,两世为人的方婷顿时察觉出不太好的意味。
“大哥,出什么事了?”方婷把手放在方展博肩上,轻声问。
方展博抬头,一看到他红肿的眼睛,方婷就知道出事了,而且是大事。

10.还债
“婷婷,我完了。”
“我挪用了客户的资金凑房款。”
“我以为能在这个月就能把钱翻倍补上漏洞,但是股市不好,我判断失误。”
方婷坐到哥哥身边,强迫自己深呼吸,再深呼吸,冷静下来。哥哥是做错了事,但这时候千万不能抱怨,不能责骂,哥哥是为了家里才挪用资金的。先把这事解决,再说其他。
“你挪用了多少?”方婷的声音在细微地颤抖。
“两百八十万。”
“要还多少?”
“三百万。”
方婷再次闭上眼,深呼吸,深呼吸。入秋了,风很凉,一直凉到心里。三百万,把房子卖了就够了,但是,家里三个女人,一个在做饭,一个在拖地,一个在学习,刚高高兴兴搬进来还不到一个月,就要灰头土脸地搬走。廉租房已经退了,她们无家可归。
“哥,”方婷听见自己的声音,出奇地平静,“什么时候查账?”
“后天……可能明天……”
“你把账号给我,我想办法。”
她不想走到这一步,更不想有这一天,但是为了大哥,这是唯一的路。
在电话亭拿起电话的一刻,她有些恍惚。前生也是这样,怕家里人发现,她在电话亭给他打电话,两次说分手。此刻,拿起话筒的姿势别无二致,心头的紧张和手抖更甚。
鼓起勇气按下那串熟悉的数字,听到熟悉的“喂”自听筒传出的一瞬间,方婷想扔掉手里的累赘。第二声“喂”传出的时候,她终于攒够了勇气,开口。
“我是方婷。”
“有事?”意料之中的冷淡。
“可以借钱给我吗?我写借条,三年之内还清,利息……”
“账号拿来。”
方婷愣了:“什么?”
“你的银行账号,不给账号怎么汇款?”丁孝蟹似乎很不耐烦。
就这么简单?方婷不敢相信,追问一句:“你不要欠条?”
“我们做生意从不用欠条,把人抵给我就行。”
又坏又调戏的口吻,像是他此刻就在耳边吹气。方婷脸红,手指开始转电话线:“你想要什么?”
“陪我一个星期,钱就不用还了。”
“你……”
丁孝蟹打断她:“你考虑清楚。同意的话,今天下午3点在你家社区门口等,我会派阿龙来接你,到我的别墅。接到你后,钱立刻转到账户。”
“一个星期,你要干什么?”方婷紧张地问。
听筒传来丁孝蟹底低低的笑声,旋即是电话挂断的嘟嘟声。
方婷头皮发麻。去,还是不去,方婷面临和哈姆雷特同样的困境。去,大哥有钱填窟窿,但是丁孝蟹会怎么折磨自己,她不敢想。不去,大哥就终身不得从事股票行业,甚至会坐牢,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方婷给玲姐打了电话,说报馆临时安排她去马来西亚采风,时间很紧,下午就要出发,一周后回来。她现在大四,正是实习期,没找工作,就专心写完手头的稿子。方婷在家收拾几件衣服,再把需要写的稿子和资料带去。这一个星期,她总得有点事干。
三点,阿龙准时出现在小区门口。他的态度毕恭毕敬,帮自己拿行李、开车门。方婷沉默地坐到后排,从后视镜看小区的门,渐渐远去。
就当被狗咬一个星期,三百多万就是天价狂犬疫苗,没什么大不了。借阿龙的手机给方展博拨了电话,知道钱已经到账,她默默挂上电话,咬牙迎接自己的命运。
别墅在半山区,阿龙把行李拿进屋里,就不肯进门了。他说:“方小姐,孝哥说了,今天他大概7点回来。”
方婷奇怪地看他:“又怎样?”难道我还要跪着欢迎他。
阿龙只得再解释:“孝哥的习惯是,回了家就吃饭,饭菜要刚刚好,一上桌就能吃。”
方婷瞪大了眼。这是要找个菲佣?
阿龙说:“每天都会有人来送新鲜菜,方小姐不用去买菜,专心做饭就好。”
一分钱没有还想让我买菜?方婷被他这番话气笑了:“好啊,这里位置挺好,西北风随便吃!”说完,狠狠地摔上门,吓了阿龙一跳。
阿龙摸摸鼻子,原来孝哥喜欢这种小辣椒脾气。要不要提醒下方小姐,孝哥没及时吃饭,发起脾气来很吓人的。
方婷没管阿龙心里怎么想,她先在别墅里走走看看。别墅不大,一楼是客厅兼饭厅,厨房很大,冰柜里全是新鲜蔬菜水果,肉类、调料齐全,想做中式西式的菜都没问题,只要有这个本事。
二楼是主卧、客卧、书房。方婷一进书房就很喜欢,书架高到天花板,大部分是精装书,其中有一些是方婷想看但没时间看的,有一部分时尚杂志,日期是最近的。书架对面的落地窗面朝市区,视野开阔,风景优美。每天面对美景写稿子,定是人生快事。
她在别墅里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坐在书房里,看天色渐暗,灯火渐起,方婷有些恍惚。如果爸爸没有死,她现在也能住上这样的好房子,做自己想做的事,家人过着舒心的日子,多好。
爸爸,你会原谅我吗?
丁孝蟹看着别墅透出的明黄色灯光,深呼吸了几次,才按门铃。叮铃铃的铃声让他有些怕,怕别墅里没人,甚至方婷也只是他的幻象,是他久念不得而被召唤的精怪。
门开了,方婷站在门边,神情冷淡。但是,她是她,是他心间念念不忘的人,是活生生的。
丁孝蟹设想过千百万种场景,唯独漏了最有可能发生的一种——两个人都不说话,在门边看着对方。
“我饿了,晚上吃什么?”
方婷忽然想笑。丁孝蟹委屈的眼神,好像在外玩了一天、回家讨吃的孩子。她低头掩饰忍不住向上弯的唇角,故作冷淡地说:“面。”
她做的是云吞面。云吞是方婷用虾仁、猪肉剁的馅,云吞皮也是她亲手擀的。汤用猪骨鸡肉炖成,香气四溢。方婷洗了点菜叶,一同煮好端上来。丁孝蟹也不挑剔,闷头大吃。方婷坐在他对面,慢慢地吃自己碗里的面。饭厅没有声响,天花板上的吊灯安安静静地看着同桌异心的一对男女。
吃碗面,方婷洗碗。丁孝蟹忽然说:“明天早上我要吃吐司培根煎蛋。”
“不会做。”
“那今天晚上就吃你。”
方婷后背一凉,转头愤愤看他一眼。丁孝蟹忽然发现,激怒方婷其实很简单,说足够撩拨的话,看她故意冷淡的面具破裂,真是一件好玩的事。
他开始对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期待不已。如何度过他生命里最后快乐的七天时光,必须好好想想。
方婷洗了碗,准备去书房写稿,意外发现丁孝蟹已经占了书桌,手边是一叠文件。她奇怪地问:“你也要看文件?”
“忠青社家大业大,总有那么多事,那么多文件要签。”丁孝蟹看了第一份文件,在几个段落处做了记号,“你不会以为社团都是靠打架打出来的吧?”
方婷忽然发现,她没有真正了解过丁孝蟹,哪怕是上辈子情浓意浓的时候,她更多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有什么压力,有什么困难,有什么麻烦,她都不清楚。反而他对自己的小习惯了如指掌,就像是他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丁孝蟹忽然递来一叠报纸:“给你。”
方婷一看,全是本港发行的主要报纸,以金融类居多。她问:“给我做什么?”
“这七天,你不能离开别墅,每天的报纸我给你带回来,知道吗?”
她低低一叹:“我很久都没看金融信息了,我现在关注人文文学。”
“你的书什么时候出版,到时候送我一本签名版。”丁孝蟹笑。
丁孝蟹连这个都打听到了,可见他随时关注自己的动向。方婷说:“在校稿了,应该很快就上市吧。”
两人不再说话,一个看文件,一个看书。方婷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介绍本港商贸历史的书,里面有些关于韦嘉诚的资料,她可能用得上。这本书着实不错,还收录了一些有关方进新的信息,方婷一一抄录在本子上。
丁孝蟹一个字都没看进去,他只顾着看方婷优美的侧脸。橘黄的灯光,让她的脸分外柔美。丁孝蟹只恨手头没有相机,把她认真写字的样子记录下来,只能贪婪地看,永生不忘。
深夜,方婷迟迟不动。别墅有主卧客卧,她不知道丁孝蟹要怎么睡。会不会借机占有她,会不会折磨她?
“你先睡吧,我还要看完文件。”丁孝蟹忽然说。
方婷忍不住问:“你睡哪?”
“当然是主卧。”丁孝蟹放下手中的文件,看她。
方婷站起来:“那我睡客卧去。”说着就已经转身。
丁孝蟹站起来,看她倔强孤单的背影:“方婷,你是不是忘了,这七天你要陪我。睡两个房间,算什么陪?”
三百万被狗咬一个星期三百万被狗咬一个星期三百万被狗咬一个星期。方婷心头默念,冲他扬起假笑:“嗯,听你的,我去睡觉了。”也不管丁孝蟹什么表情,收拾好了稿子,闷头冲了出去。
赌气洗了澡,换睡衣上床,方婷紧张得每个细胞都十万分警戒。等了好久,终于听见卧室外传来脚步声。方婷更加紧张,索性闭上眼睛装睡,整个身体快要落下床沿。他总不能强迫一个死人吧。
她的耳朵竖成天线,听丁孝蟹每个动静。拖鞋与地毯摩擦,开衣柜拿睡衣,进浴室开灯,水声哗啦,水声停止,关灯,出浴室,在床的另一边停下。
他来了,他掀开被子了。
方婷硬闭着眼,呼吸开始点点紊乱。他要来了,别怕,方婷,就忍一会,就当被狗咬了。
丁孝蟹的手拂过她的脸,带着温热的呼吸。他的唇飞快点在她的脸上,就像蜻蜓点水,一瞬间了无痕迹。
她听见他的低笑,轻柔的三个字撞上了她的心。
傻丫头。
啪,台灯,关了。卧室,变作黑暗。
方婷依旧紧张。他一定是骗人的,他哄自己麻痹大意,然后再得手……千万不要上当……
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丁孝蟹竟然就……睡着了?
方婷睁大眼,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发愣。丁孝蟹要做什么?他有这么好心,上辈子就不会把她全家扔下楼。这样做,他的目的是什么?
她终于承认,在玩花招诡计上,她不是他的对手。
满腹疑惑加满头问题,方婷终究抵不过睡意,沉沉睡去。她不知道,身边人悄悄睁开眼,看她睡颜如花,抬手轻轻抚摸她光洁的脸。
“婷婷……”
为了这一刻,我步步为营。我只希望这一刻,能永远停留。

11.七天
满腹心事,又换了床,方婷睡得极为不安。她睁眼的时候,发现天已经大亮了。床的另一侧,已经不见了人。
方婷下意识检查了衣服,完好无损,没有强行脱下或者穿上的痕迹,不由得松口气。
糟糕,他说要吃吐司培根煎蛋!
匆忙洗漱后,方婷小跑去厨房,没想到刚进门,正遇上丁孝蟹正端两杯橙汁,回头看她。
“我看你睡得挺香,没叫你起床。”丁孝蟹很自然地把橙汁放在餐桌两侧,桌上已经摆好了两个磁盘,吐司培根煎蛋正散发极其诱人的香味。丁孝蟹招呼方婷:“尝尝我的手艺怎么样。”
方婷一脸戒备,看他吃得很开心的样子,拿起吐司,轻轻咬了一口。
香、脆,好吃。
“吃啊,不会嫌我做得不好?”丁孝蟹说,“在家都是老三老四做饭,我很少下厨的。”
我该跪谢三呼万岁吗?
方婷低声说:“谢谢。”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是为了心惊胆战的昨夜,还是为了今晨美味的早餐,更或者,谢他到现在还容忍自己。
“我晚上要吃佛跳墙。”
卖了乖的丁先生得寸进尺,开始点餐了。
方婷盯着他:“不会做。”信不信把你扔过墙?
“那算了,牛排吧,七分熟,黑胡椒酱。”丁先生不满地退而求其次。
方婷磨牙。她记得厨房里应该是有牛排餐刀的,她是用来扎他呢,是切他的肉呢,还是剔他的骨呢?
丁孝蟹笑:“你记不记得,我们从来没有这样过,一起吃早饭、商量晚上吃什么,饭后怎么玩。”
方婷轻叹。是,他们那时能见面已经是奢侈,一起吃个晚饭还要挤时间。丁孝蟹说过,想吃她做的饭菜,可是……一直到死,都没有机会。
橙汁见底,吐司吃完,方婷很自然地收盘子:“行,我记住了。”
丁孝蟹起身穿衣服:“今天事情不多,我可能六点就回来。”
“你不应酬吗?”方婷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可笑,他们两个就像老夫老妻一样,聊鸡毛蒜皮的事。可谁知道,他们两人的距离,隔着山海几万重。
丁孝蟹忽然低头,在她耳侧落下轻吻:“有你在这,我哪里都不想去。”
轻轻拂过的吻,比任何热情的还能撩拨心弦。方婷坐在阳台的书桌上,愣愣地看丁孝蟹开车远去。她像不像一只金丝雀,被虚妄的爱囚禁在华丽的鸟笼里。
不怕,只有七天。七天后,她就自由了。
家里安好。大哥也没事,补上亏空。她狠狠地骂了方展博一通,说再没下次。方展博追问钱是从哪里来的。方婷扯谎说,最近有个小开在追她,她找小开借的。但是豪门难入,她没准备答应,所以借着报社的安排出去躲一躲风头。
方展博不放心,叮嘱了很多。末了,他说,当时有个朋友借了他一百万,所以方婷借的钱可以先还一部分。
“是哪个朋友?”方婷顺口问。
方展博却突然支吾起来:“哎呀信号不好,下次再说。你要常打电话回来。”
挂上电话,方婷依旧揪心。一整天,稿子没写多少,多用在发愣上了。空旷的景色,的确让人容易沉醉。方婷刚匆匆忙忙煎好牛排,丁孝蟹就回来了。
她做了两种酱汁,黑胡椒和奶油蘑菇,七分熟的牛排边,西蓝花和薄荷叶在餐盘上做点缀。丁孝蟹一进厨房,忍不住深深一吸,身体每个细胞都洋溢着温暖和喜悦。
“马上就好,坐一下。”
厨房里应有尽有,方婷把煎好的牛排放在丁孝蟹面前,摆好餐具和酱汁。回身端牛排时,发现丁孝蟹一直盯着她看。
“怎么不吃?”
丁孝蟹微微一叹,浇上黑胡椒酱汁。他怎么可能说,他最想吃的不是牛排,是她。
晚餐后,是例行的看文件、写稿时间。方婷正在为韦嘉诚的一份资料奋斗,韦嘉诚投资的第一栋大楼在建设过程中爆出偷工减料,他的处理手段不太光彩。要怎么写,才能“为尊者讳”呢?
丁孝蟹忽然叫他:“婷婷,你过来帮我看看,这句话什么意思?”
方婷一怔:“你叫我帮你看文件?”你不怕我知道你忠青社的秘密?
丁孝蟹居然很认真地点头:“是,这段话我不太懂,你是大学生,帮我看看。”
看他目光不似作伪,方婷犹犹豫豫地站到他身边,弯腰细看文件——产业收益的百分之三……永久……股权不可转让……
丁孝蟹的目光开始还在文件上,片刻后已经开始转移阵地。方婷穿了一件浅粉色的衬衫,纽扣扣得很严实,但两个纽扣间无意中张开小小的口子,教唆人的眼光往里打探。
“这句话……”方婷扭头看丁孝蟹,见他似乎走神,“喂”了一声。丁孝蟹回神:“怎么?”
“这个‘之’字的位置似乎不妥,放在‘收益’前,或者‘收益’后,意思不同。你明天最好跟律师谈一下。”方婷不懂法律,但她对语言很敏感,能发现条款中的问题。
丁孝蟹想了想,放下文件,盯着方婷:“好吧,你说的有道理,听你的。”
见没事了,方婷又回去写稿。丁孝蟹问:“要不要听点音乐?”
“我写稿不用音乐,随便你。”方婷埋头,认真地写。她无意中一抬头,发现书柜的玻璃上,反射书桌后的情景。她竟然不知道,在她看书、看稿的时候,丁孝蟹点着烟,正痴痴地看她。
那目光,恨不得化作网,把她网住。
方婷心跳开始加速,灯光强烈了不少,像太阳一样灼热她的脸和她的心。
当晚,一切如昨。方婷睡得很快,小手似乎被握在温暖的手掌中,暧昧温浅的爱一直暖到心里。
清晨,方婷起得很早,去厨房煮了咖啡,用黄油煎了西多士。丁孝蟹到厨房的时候,一切刚刚好。
他对方婷微笑:“谢谢。”眼睛明亮有神,连带一整天都是神采奕奕。
本以为今天还是昨天一样,没想到当天下午,方婷被急促的门铃催着一开门,顿时吓呆了——丁孝蟹的西装上浑身是血,头上手腕上缠了绷带,头发凌乱,样子十分吓人。
“你,你怎么了?”方婷发慌,伸手去扶,他高出自己一个头,却忍住不把全身的重量靠在她身上。进屋后,方婷才看到,丁孝蟹身后还有一个人,的弟弟丁利蟹。
丁利蟹此刻毫不掩饰他的好奇,一个劲地打量方婷。
“你要不要紧?”方婷让丁孝蟹坐到沙发上,探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还好,没发烧。
丁孝蟹说:“没什么,遇到韩胖的埋伏,没出大事。”
“韩胖?盛和那些人吗?”方婷想起丁孝蟹在家里说的,盛和洗钱的事。
丁孝蟹笑:“别担心,他们都已经是死人了。你哥哥今天在股市狙击他们,盛和的钱都亏光了。他们狗急跳墙,想从忠青社抢一笔钱偷渡去墨西哥……”
话没说完,丁孝蟹开始咳嗽。丁利蟹劝:“老大,别说了,喝口水休息一会。”
方婷立刻去厨房倒水。丁利蟹趁机问:“老大,你这是来真的?她是方婷啊,方家人。”你不怕她一刀戳死你?
“真也真不了,她不愿意。”丁孝蟹轻叹,看弟弟一眼:“你回去吧,我没事。”
丁利蟹诧异:“老大不是吧?我辛辛苦苦送你回来,出去也没车,总得等人来接我,大半夜的你让我走下山去?”
“走一走又不会死人。”丁孝蟹十分不耐烦,“快走,别让我看到你。”
方婷正好端水出来:“让你弟弟吃了饭再走,我炖了莲藕绿豆猪骨汤,对你的伤有好处。”
丁利蟹喜不自禁:“谢谢大嫂,大嫂就是好,我就不客气了。”
“那你把他扶上二楼,在卧室里休息,我扶不动。”
丁孝蟹笑出声。跟现在的方婷斗,没几个心眼是斗不过的。他都是要打起精神,抓住机会才能把她留在身边几天。要没方家买房的事,他根本机会都找不到。
丁利蟹又打电话把丁旺蟹叫上来,但他不敢忤逆老大,所以没有叫丁益蟹。方婷炒了几个小菜,蒸了鸡蛋,白米饭上撒了黑芝麻,丁家老三老四就像几百年没吃过饭似地,把方婷做的菜吃个底朝天。两兄弟看孝老大吃得很慢,眼里只有方婷,一个劲地给方婷夹菜,忍不住感叹,老大要是突然改姓方他们都不会意外了。
开车回家的路上,丁利蟹一边开车一边说:“怪不得老大让我把绷带缠多一点,血迹多弄些,原来是用在这里。”
“老大眼里只有方婷了,老二知道了会不会哭死?”
“哭死肯定不会,他只会再找几个妞陪他。”
“你说,老大会娶方婷吗?”
“他肯定是想娶,但是娶不娶得成……”
“但是他最近……”
“这事你嘴巴严一点,万一老大有什么安排,我们坏了他的事,我看,你我只有偷渡去墨西哥这条路了。”
别墅卧室里,方婷正在盯着半躺在床上的丁孝蟹吃药:“你弟弟让你睡觉前吃。”
“才10点就睡觉?”
“你受伤了,早点休息。”
丁孝蟹笑。他发现最近几天笑的次数多了不少:“你这是关心我?”
方婷别开脸。卧室气氛太暧昧,她怕自己受不住诱惑。收拾好水杯和药,方婷说:“今天你好好睡,我去客卧……”
丁孝蟹忽然伸手拉住她:“我睡不着。”
“什么?”方婷像听到天大的笑话,“睡不好就吃安眠药,我又不是药。”
丁孝蟹深深地看她,眼底有两团小火苗在跳跃。她怎么不是药?他中毒已深,她是今生唯一的解药。
他眉宇间有一股倔强的孩子气。没由来的一阵心软,方婷叹气:“好,你想聊什么?”
“听你的事。你回来的时候,有多大?”这话虽然没头没脑,但只有他们两人懂得。
“8岁,我爸刚去世没多久。”方婷淡淡地说,“我以为我是做了一场梦,经历了生死。我害怕梦里的事会重演,所以拼了命,哪怕赔上我的性命,我也要我的家人过得好好的。”
“难怪方家的日子要好很多,都是你的努力。”
方婷说:“忠青社也不差,比上辈子厉害得多。”
丁孝蟹知道,她一直在关注香港的社团组织。他说:“我睁眼的时候,也以为是做梦。想通了很多事,我现在就开始着手上岸的事。前两年我找过你……”
“找我做什么?先把我家灭门免得以后麻烦?”
“不,不。我只是想看你,过得好不好。”丁孝蟹定定地看她,“的确有段时间我想再看一眼你,却发现你并不在曾经住过的地方。我以为是……”
方婷摆摆手:“算了,不说了。你爸,你准备怎么做。”
“我说过,我不会让我爸回到香港,他会在台湾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
方婷眼中闪过嘲讽:“丁孝蟹,天底下就是你爸最可怜对不对?他坐牢坐了14年好可怜,方进新算什么?他只是没了命而已。”
“我不是这个意思!”丁孝蟹眼神闪躲,对彼此的心思心知肚明,他也没想要隐瞒。
方婷突然站了起来,冷冷地居高临下地看男人:“丁孝蟹,你知不知道不孝有三,除了无后为大,还有一条是陷亲不义。为人子一味顺从父母,哪怕父母错了也是违心奉承,最终闯出大祸,让父母背上恶名骂名。你说,你这是孝顺吗?”
方婷声音清脆又低柔,如雷贯耳,醍醐灌顶,丁孝蟹第一次意识到,读书人就是读书人,一句就解决了他的困境。
这晚,方婷睡在隔壁,丁孝蟹一个人躺在主卧偌大的床上,辗转难眠。第二天他到厨房的时候,方婷正在喝咖啡,早餐是金枪鱼三明治和沙拉,很合他的口味。
“好点了么?今天要不要不去……”不去哪里?公司?方婷眨了眨眼,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词形容社团。
丁孝蟹摇头:“刚刚检查了,伤口已经没事了。今天我还要去谈判,晚上大概7点半回来。”
“哦。”方婷淡淡地应了一声。他回不回来,管她什么事?心虽如此想,却在丁孝蟹出门后,抬头看紧闭的门。
这是第四天了。虽然每天看起来差不多,但是她的心情已经不一样。做饭,开始变成一种期待。写完稿后,规划食谱,甚至成了踊跃的希望。方婷苦笑着想,幸好这样的日子只有七天。第八天,她将恢复灰姑娘的原貌,这座华贵的别墅并不属于自己。
傍晚,方婷正在准备晚餐,门铃响起,她很惊讶。猫眼显出是丁孝蟹回来了,方婷又困惑起来,他不是说晚上不回来吃饭吗?
打开门,一大捧红玫瑰扑面而来。方婷惊了,从上辈子到这辈子,她还是第一次收到这么多玫瑰花。
“送你,希望你喜欢。”
重重叠叠的玫瑰花,像一把热切的火,映出丁孝蟹微笑的脸。
“喜欢吗?”丁孝蟹问。
方婷的唇角止不住上扬,她想微笑,开口却是:“我……手里有锅铲,你拿一下花……”
浪漫中有些小尴尬,气氛松快了不少。方婷找个大花瓶把花插上,放在客厅茶几上,捧着深深吸了一口。玫瑰花真的香,温柔得像风,她很喜欢。
“婷婷,有什么菜没做,我来洗。”
方婷忙应着“来了”,跑去了厨房。丁孝蟹已经脱了西装,扯开领口的扣子,袖子挽上,一副要一起做菜的样子。
“差不多了,你把菠萝切块,再把芥蓝洗了,剩下的我来。”方婷说完,蓦然发觉,她这是在吩咐忠青社老大做事。而丁孝蟹已经开始切菠萝。此刻,两个人普通得就像是平凡夫妻,没有仇恨,没有怨怼。
方婷问:“今天有没有遇到麻烦?”
“麻烦每天都有,解决就好。”丁孝蟹找她要个盘子,放切好的菠萝,问:“你呢,稿子写得怎么样?”
“还行,按照这个速度,按时交稿没问题。”方婷轻描淡写地说。
“你下一本要写什么?”
方婷停下手里的刀,想了想说:“我还没决定,是继续写景物志,还是写人物。如果写景物志,我想去内地看看。”
“内地有什么看的?”
“很多啊,西湖,三山五岳,敦煌龙门……我一直想去看峨眉山,看金顶日出,可惜一直没空。”
方婷说得太入神,忽然一声轻叫,刀尖划破指腹,切出一道深痕。
“小心别动。”丁孝蟹立刻抓起方婷的手,放入自己口中,异样的温热和触感,包裹方婷的手指。过了会,他拉着方婷去客厅,翻出酒精卫生棉,轻轻消毒、裹好。
丁孝蟹抬头,定定地看她。方婷也回以复杂的眼神。他们不应这样,他们不该如此,但命运偏偏给他们开个大玩笑。
“婷婷……”
丁孝蟹的声音停留在方婷唇边,是风吹来,还是蝴蝶飞来。方婷偏开头,不敢看他明亮的眼。他的唇,摸索着,渐渐地触碰她的唇,小心翼翼,像在呵护易碎的五彩琉璃。
“婷婷,我们不是仇人,该多好。”
“那我们就遇不到了。”
“婷婷,叫我。”
“……阿孝……”
丁孝蟹突然抱住了方婷,把他的心脏贴合到她的心跳。这个拥抱绝望至极,又倔强至极。他们明明是两个世界的人,灵魂却吸引了两世。不愿分开,却不得不分开。
当呼吸平稳,眼神清明,他们仍是拥在一起。沙发够宽够大,能容纳他们躺在一处。丁孝蟹叹息,再次吻上方婷的眼,忽然听见厨房传出尖叫声。
“糟糕,汤!”方婷急忙冲到厨房去,关上火。还好,汤只是洒了一些,还没烧糊。
坐下吃晚饭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吃饭了,洗了碗,两人默契地没有去书房,而是在客厅选了录像带看。方婷随意挑了一个老片子,却是《乱世佳人》。
丁孝蟹没看过这部电影,他只是想陪方婷看。刚开始,他喋喋不休地问——这女人是谁?她不是喜欢阿希礼吗为什么要嫁给别人?寡妇为什么不能参加舞会?
方婷也很有耐心的解释。随着故事的发展,他也放下手里的烟,与方婷一起进入故事里,进入到南北战争,进入斯嘉丽的悲欢离合。
白瑞德船长离家出走,斯嘉丽坐在塔拉庄园的大楼梯上,目光疲惫、茫然而坚定,自言自语:“Tomorrow Is Another Day.”丁孝蟹轻轻抬手,擦去方婷眼角的泪。
那天晚上,两人躺在床上都没说话,身体是南北极的磁铁,靠得越来越近。一身喟叹,飘荡进两人的耳朵。斯嘉丽有明天,他们还有明天吗?
第五天,第六天,丁孝蟹没有出门。阿龙送文件,或者带律师来别墅交谈。有人来访,方婷在卧室写稿子。没外人的时候,丁孝蟹就来陪方婷,两个人在同一个屋檐下,各做各的,甚至会讨论,丁孝蟹的合同有什么问题,方婷遇到哪些麻烦,平常得就像普通情侣。只是,绝口不提即将到来的第七天。
一大早,丁孝蟹就带她出门。接连六天禁锢在别墅里,方婷有些不太适应别墅外的凉风。她问:“去哪里?”
“跟我走就是,放心不会卖了你。”
他们先去百货大楼,秋冬季最新款的衣裳,买了好多套。销售小姐最喜欢这样的客人,欢天喜地地打包送到车上。
中午,香港最奢侈的西餐厅用餐。丁孝蟹看着复杂的餐刀餐叉,赌气说:“我跟着地方气场不和,就来一次,以后在也不来。”
“生意上了岸,客人要来这里谈生意也不来么?”方婷微笑,“丁先生,别跟钱过不去呀。”
下午,去游乐场。阿龙阿程守在门口,向丁孝蟹汇报:“孝哥,已经包场了。”
丁孝蟹拉方婷的手:“走,我们慢慢玩。”
在他的带领下,方婷尝试了海盗船、云霄飞车,嗓子叫得快哑掉,只敢紧紧抱住丁孝蟹。旋转木马只有他们两人,方婷依在他怀里,长发轻轻飘荡,他的胸怀宽阔,是她此刻最深的依恋。
晚上,到别墅的时候,饭厅已经焕然一新。幽暗的烛光下,餐盘丰盛,每一道菜都是大厨精心雕琢。悠扬的小提琴,演奏出的每个音符,都饱含浪漫的热爱的情不自禁的。丁孝蟹坐在餐桌另一头,容颜俊朗,是她一直深爱的模样。方婷笑着笑着,眼泪慢慢地蓄满眼眶。
“阿孝,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我明天要去台湾。”
“去看你爸?”
“是,要去看他。最主要的是,去谈我的婚事。”
“是吗?结婚,那很好啊。”
“明年我爸出狱,我会把他安顿在台湾。我选择的岳家在台湾经营多年,虽然不算地头蛇也是有些根基。有人照看他,还有儿媳妇在台湾,我爸不会想着跑回香港。”这是比上辈子更稳妥的方式,也是我能想出的最好的保护你的方式。
“是嘛,你作为儿子,也真是操碎了心。以后,文件要是太多,少看点。社团上了岸,该请经理就请,不要把所有的事都放在自己肩上。”
“你写的书,我会吩咐弟兄们去买。读者多了,你也就出名了。”
“你少抽点烟,别动不动发脾气。”
“你写稿子写累了,多走走,别老趴在桌上,对身体不好。”
“嗯,你也得管好你三个弟弟。我先说好,如果谁来惹我和我妹妹,我会打死他的。”
“打半死就好,打死的话,你手会疼。”
“累了,睡吧。”
“你也是,晚安。”
次日,丁孝蟹听见方婷起床的声音,绵软的大床的另一侧空荡荡的。她穿衣服,洗脸梳头,拉开衣柜收拾东西,她拖着箱子到了门边,她打开了门……她走到床边,她靠过来,温软甜美的唇吻上了他。
阿孝……方婷在叫他的名字……
丁孝蟹想睁开眼,想拉住她,告诉她,走吧婷婷我们去加拿大再也不管这摊子烂事。但他知道,她的回答和上辈子一模一样——不。
不知过了多久,阿龙敲门。推门进卧室,他看见丁孝蟹穿戴整齐,坐在窗边抽烟,神情冷漠。
孝哥回来了,冷静狠辣的孝哥,回来了。
“孝哥,方小姐走了。”
丁孝蟹看着Benz在半山腰渐成小点,轻轻“嗯”了一下。
“我给方小姐说了,孝哥说,她可以带走别墅里任何东西,她就……”
“说。”
“方小姐把客厅里的玫瑰花瓣全部摘下,放进一个盒子里,带走了。”
丁孝蟹心头忽然一阵痛。上辈子,他的心也痛过,在他对方家下了灭门令。那时他知道,他再也得不到他的天使。今生,方婷还在,但是,他依旧失去了他。
他想起方婷给他念的词——人生若只如初见。
若如初见……若如初见……
长长的烟灰落在地毯上,丁孝蟹熄灭烟头,站起身,平静地说:“走,去台湾。”

12.新书
方婷拖着行李回家,本是低落难过,居然碰上出乎意料的一幕。方展博和一个女人在小区门口拉拉扯扯,惹来目光无数。
“大哥!”方婷赶去,挡开方展博和女人:“怎么回事?”
方展博如获救星:“婷婷,你回来了。”
“她是谁呀?”女人抓着方展博问。
方婷这才发现,这女人竟然是老熟人——龙纪文。
方展博有些狼狈地看妹妹:“我来介绍下,这是我妹妹方婷,这是我朋友,龙纪文。”一边说,一边冲妹妹挤眼睛,疯狂暗示。
方婷抿嘴笑:“大哥我才回来,太累了,你好好陪龙小姐,拜拜。”她知道,龙纪文喜欢哥哥,但哥哥到底喜欢她还是阮梅,方婷一直不知道。这辈子,他们没住在恒安屯,所以没遇上阮梅。她知道,龙纪文曾经安排他们去台湾躲一躲,可惜未成行。就冲她这份热心,方婷也不会阻拦龙纪文对哥哥的追求。
龙纪文眼睛亮了:“方婷啊谢谢你。下次请你吃饭。”
“喂!”看着妹妹绝情远离,方展博绝望了。这妹妹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龙纪文高高兴兴地拍他肩膀:“走啦,送我去机场,我今天要回台湾。”
方婷听龙纪文快乐的声音渐行渐远,她缓缓闭上眼。好了,日子回到正轨,过去七天就应当尘封在记忆里。
冬去春来,日子过得很快,正月十五到了。而这天,也是港城首富韦嘉诚自传上市的日子。
媒体大做文章,从韦嘉诚到他商业伙伴、商业对手,都采访个遍,就连做出版的公司也攒足了力气营销。作为作者的方婷,自然也备受瞩目。
韦嘉诚公司精心选择的出版公司也顺带包装方婷,自然把她往“美女作家”这个方向打造。既来之则安之,方婷安之若素,公司安排的采访、节目,她都尽量配合。她知道,名气是她和方家最大的保护伞,就算走到最后一步,上辈子任人宰割的局面,一定不会出现。
二月二十三日,公司给方婷安排的签售会在港城最大的书店举行,读者来了很多,书店里人山人海,暖气都不用开人气已经足够。等在后台的时候,她的责编小徐说:“我带过那么多作者,第一次看新人作者的人气那么高。”
“那是韦先生的故事吸引人,我不过是做了最微小的工作。”方婷客气地笑。
小徐说:“我问了发行,第一版已经抢得差不多了,市面强烈要求我们再加印。第二版加印后,公司会把稿酬及时给你的。”
“谢谢。”方婷笑。
“婷婷啊,你下一本准备写什么?”小徐问。
这是个好机会。方婷说:“我准备写我父亲的传记。”
“你父亲是?”
方婷翻开手里的《韦嘉诚传》:“我父亲就是帮助韦先生公司上市的方进新。”
“方先生啊,原来你的父亲就是方进新啊,真厉害。”小徐惊叹,“他当年可是称为股神,可惜……”
“是啊,很可惜,所以我想趁父亲生前好友都在,把他的事写出来。”方婷慢慢抛出诱饵,“韦伯伯听说了我的想法,表示过,他可以帮助推荐。”
美女作家+名人推荐,这本书一定会爆。小徐马上说:“婷婷,你有没有计划?这书我们可以好好策划一下,我回公司马上提交选题。”
“那就谢谢你了。”
签售会很火爆,但方婷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照理说,对韦嘉诚的经历感兴趣的,应当是商界精英人士,但现在书店里的读者,以男士居多,而且大多看起来都没太读过书的样子。
直到熟人面孔出现,方婷才恍然大悟。
“方小姐好,我这里有三本书,请签名。”
丁利蟹斯文地笑着,递上刚刚拆封的新书。
“先生请问贵姓,这三本书,是送人的吗?”
“是啊,我大哥指明要两本,还有一本当然是我自己留用,好生拜读。”
方婷微笑,低头,抿嘴。翻开第一本书的扉页,方婷写下一段话。翻开第二本书的扉页,方婷写下了半阙词。第三本书,她写:惠赠丁先生。
丁旺蟹笑意更深:“谢谢方小姐。”
方婷目送他远去,走向街边停着的墨绿色Benz。车窗紧闭,看不见里面的有人。方婷努力地让自己笑出来,对下一位读者说:“你好。”
丁旺蟹上了车,把两本书递给坐在后排的丁孝蟹:“大哥,你的。”
丁孝蟹翻开,方婷秀美大气的字映入眼帘——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心愿,愿郎君长健,岁岁勿相见。
第二本书的扉页写的是另一阙词——春日游,杏花插满头。陌上谁家年少和,足风流。
他微微一笑。她给自己念过这两首原词,他虽然听不太懂,但也知道她的心意。岁岁勿相见,是最长情的慈悲,最动人的怀念。
书店里,人头攒动,熙来攘往。丁孝蟹合上书,闭上眼,吩咐:“走吧。”
《韦嘉诚传》的大卖,方婷的稿酬也是很丰厚,方家人很是高兴了一阵。渐渐的,这阵风过了,方婷要给方进新写传记的选题也在公司通过。她要开始她的计划了。
这段时间,方家人的重点在即将参加联考的方敏身上,方婷也不例外。虽然她和丁孝蟹已经分开,但她还是害怕丁益蟹找上门,所以每天坚持接送方敏上下学。方敏抗议无效,迫于姐姐的“压迫”,自由度比之前还差。
拿回方敏录取书的那天,方婷喝醉了。她抱着妹妹哭,比她自己考上剑桥还要高兴。她说:“小敏,我再也不会做噩梦了。你好好读书,好好学,二姐给你学费。”
方芳和玲姐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方婷从方敏身上拉下来。方展博一直想问方婷,这些年她那么拼命为什么,方婷一脸无辜:“让你们过上好日子,不对么?”说着,继续埋头在文稿里。
公司很想趁着《韦嘉诚传》的热卖,继续推出方进新的传记。可是方婷并不急着交稿,小徐催稿催得快绝望的时候,方婷忽然到公司,带来了全稿。
小徐快哭出声:“方姐姐,你果然是我的救星。”
方婷微笑:“不好意思,耽误公司工作了。稿子我确定没有问题了,可以按照公司流程出了。”
小徐问:“上周你还说还剩两万字没写,今天就能交,太厉害了。”
方婷笑而不答。稿子她早就完成了,只是要掐准一个最好的时机。她知道,在正常情况下,图书从交稿到上市,需要两个月左右的时间。再推广到其他地区,可能又要一个月到两个月。刚刚上市那段时间,是宣传最密集的时期。如果有个人,刚刚出狱,到处闲逛时,看到了这本书,他会不会买本来看?在看到有关他的内容,不和他的心意,他会不会想尽办法回港城?只有他回了港城,爸爸的仇,才能报。
至于丁孝蟹要采用什么报复……她也管不了了。
小徐又说了:“今天的新闻看了吗?”
“什么新闻?”方婷问,“我一大早就过来,还没来得及看报纸。”
“大新闻啊,忠青社老大订婚了。”
方婷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普普通通的好奇:“哎呀是吗?和谁订婚?是本地社团老大 的女儿吗?”
“不是,是台湾的。女方没什么名头的,倒是有个很有来头的干爹,周济生呢,大毒枭。”
“哦,是吗?”周济生,不是从港城逃到台湾的那个毒枭么,听说在台湾经营多年,早就成了第一老大。丁孝蟹能搭上这层关系,到底是为了非法生意,还是为了丁蟹?
无论如何,能把婚姻拿出来当筹码的,不是凡子。
报纸上发了一张他和未婚妻的照片,娇小的女人戴着面纱,看不清容貌,依在丁孝蟹身边。他正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一点情绪无法寻找到。方婷放下手里的报纸,低低地舒了一口气。他和她,日后只有法庭相见的机会了。
这一年,她没再见到丁孝蟹。不过,很巧的是,一旦报纸上有了她的报道,次日必定有忠青社的消息,或是丁孝蟹,或者丁氏。这个规律还是小徐发现的,猜测丁孝蟹仰慕美女作家,所以是社团老大暗戳戳的表白。方婷有种心事被窥破的尴尬,一口咬定是巧合,反正小徐也只是猜测。
书,并没有太多波折。冲着韦嘉诚、贺新等大佬的面子,《方进新传》放在书店最显眼的位置,宣传也是做得轰轰烈烈。远在英国读书的小敏也打来电话说,有学生听说她是方进新的女儿、方婷的妹妹,执意要买很多作者签名书。
方婷笑:“好,你要多少我给你准备好,圣诞节假期你回来后就带回去。”
在丁家别墅里,丁孝蟹慢条斯理地翻看最新的《方进新传》,看得很仔细。他读的书不多,字认得,书里的故事他也看得懂。丁旺蟹在一旁喋喋不休:“这书呢,内容上没什么。方婷很聪明,根本没正面提是老爸打死了方进新。她在书里引用了很多说法,方展博的话,方芳的话,罗慧玲的话,警察局的口供,法医调查等等。但是她并没有直接说,就是老爸打死了她老爸。我们要起诉,法律上站不住脚。”
丁益蟹脾气最爆:“那就把书全部买了,不准人看。”
“老益你傻了?书卖光了,出版社不会再印?然后呢?我们继续买。”丁利蟹说,“卖得越多,方婷得的稿费就越多,你这不是让她挣钱吗?”
丁益蟹叫:“老大,你说说话?”
丁孝蟹的目光停留在某一页的某几行字上,忽然变得温柔无比。听见老二叫他,他才抬头:“你们紧张什么?就是一本书,难道法庭会因为这本书给老爸定罪?”
老大就是老大,一句话定了基调。丁孝蟹淡淡地说:“这算什么事,只要老爸不回来,方婷就算写十本书都没用。”
丁旺蟹随口问:“老大,你刚看什么这么认真?”
丁孝蟹冷冷地看他一眼,丁旺蟹心一凉,立刻闭嘴。他猜出来了,老大看的是方婷写童年那段——
丁蟹的四个儿子会到我家来玩。最大的那位是孝哥哥,他和大哥关系最好,也会保护我们三姐妹。我记得有一次玩游戏,孝哥哥说长大后要娶我,爸爸听到了,很高兴,说不如定娃娃亲吧。
孝老大有没有说这句话,丁旺蟹实在记不住了。每次到方家去,他总是去抢方婷的水彩笔和纸,他喜欢画画。但看老大的神情,方婷这招太狠了,真的把老大制得服服帖帖。
丁利蟹还在追问:“老大你到底结不结婚?订婚那么久,道上朋友都在问什么时候喝喜酒?”
“急什么,女方都不急,我又不急。”丁孝蟹笑,摸出一根烟,正要点燃,忽然想起什么,又放了回去,慢慢喝了一口酒。
三个弟弟看在眼里,各自把话憋回去。这一年,老大变了好多。他们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但就是变了。
“阿利,你明天去趟台湾,看台湾有没有这本书。在书店安排下,把海报扯了。老爸看不见,就没事。”丁孝蟹吩咐,“让跟他的人长点心,别买书,见到书店就绕路,听见没?”
丁益蟹问:“方家那边要不要……”
对上丁孝蟹冰冷的眼神,丁益蟹自动把话咽了回去。他就不明白了,一个方家,老大这么费心做什么。
方婷也在等待,等待丁蟹甩开保镖,跑回香港。算算日子,他已经在两个月前出狱了。方婷特意找了台湾的朋友打听,听说他一出狱,就住上别墅,出入都有三四个人跟着,十分威风。每天喝喝茶,打打拳,要么去和亲家见面,日子悠闲得赛过皇帝。
迂回政策看起来是没用了。方婷低落极了,整天窝在家里不出门。方展博每天想办法哄妹妹开心,也不起效,反而被方婷追问,有没有再犯错。
“没有没有,你盯着,那个疯婆子也盯着我,哪里敢?”方展博叫苦。
方婷笑:“纪文姐也挺不错的,你要不就和她在一起了吧。”
方展博摇头:“不了不了,玲姐已经很凶了,我才不想找个更凶的老婆。对了,玲姐说在英国过不惯,想回来。”
“过段时间吧,圣诞假期和小敏一起回来。”方婷兴致缺缺地说。这辈子,丁孝蟹盯丁蟹应该很紧,丁蟹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回港接受审判了。
方展博问:“你下本书写什么?”
“风物志。”方婷挥了挥手里的书,“现在大陆慢慢开放了,我想先去大陆走一圈,写一套系列的游记。大陆风光那么多那么美,我都想去看看。”
方展博一拍大腿:“这个好,又玩了又赚钱了,但是你得赶快。免得被别人抢先了。”
方婷笑了笑。如果到圣诞节前丁蟹还不回来,她就着手准备游记,争取明年开春开始行程。

13.绑架
写了两页稿子,没墨水了。方婷喊了一声:“哥,我出去买墨水。”便披上衣服出门去了。
最近的便利店没有墨水卖,方婷只好拢了拢衣服,再走远些。在大超市,她顺便买了方展博和方芳爱吃的水果零食。走在回家路上,方婷忽然往后看了一眼。
有人跟踪。
方婷拔腿就跑,她才不管什么小心躲避,逃就是了。
一个黑影忽然窜出来,挡住她。方婷惊恐之下一声尖叫,那人张牙舞爪,捂住她的嘴:“婷婷,别叫啊,是我,丁伯伯。”
巨大的慌张,巨大的惊喜,巨大的恐惧,方婷叫得更惨:“救命啊救命啊!”声音惊彻天地,手里的零食、水果洒落一地。
丁蟹见安抚无效,叫道:“你们快来帮忙!”
方婷一惊。丁蟹居然变聪明了,知道叫帮手了!很快,出现两个人,绑手的绑手,捂嘴的捂嘴,把方婷塞进一辆车,留下满地的吃食。
方婷声嘶力竭,在车上挣扎。丁蟹叫来的帮手也没对她下狠手,反而低声说:“方小姐,你安静点,阿公只是想见你一面。”
果然是丁孝蟹的人。方婷喘着气,摆出不相信他们的神色。全身缩成一团。
丁蟹回来了!丁蟹回来了!她刚才那声喊,应该惊动了人,或者自己久不回去,大哥大姐也会报警。只要报警,丁蟹就藏不住。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筹谋多时的事终于成为现实,方婷一阵激动,再也撑不住,晕了过去。
一阵吵架声把方婷吵醒。她没睁眼,轻轻地扭动手腕脚腕。绳子已经解开,她躺在软绵绵的东西上,似乎是一张旧床?
丁孝蟹的声音非常大:“老爸,你必须走,马上!”
“我是来给方家解释的,我并没有打死方进新!你让我给她说,她听了一定会原谅我的。”
丁旺蟹说:“老爸,现在全城的警察都在抓你,你还不赶紧走会上法庭的。”
“我不走!书里写的不是事实。”
丁孝蟹火气明显要窜上了天:“人家没有说你打死了方进新!没有!我反复看了。”
方婷有些想笑。他反复看,是因为那些章节写的是他父亲,还是在字里行间寻找童年的记忆。
“那你让她把书里改过来,连周济生都嘲笑我。”丁蟹满腹委屈。
丁利蟹快要抓狂了:“老爸啊,书都印出来了怎么改?改也不是现在,你赶快走啊,我们要跟方婷谈,现在哪有时间?”
丁益蟹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大哥,警察来了,说要带走老爸。”
丁孝蟹突然冲了来,跟着他三个弟弟。方婷来不及闭眼装昏,直接与四兄弟对上。
一片沉默。丁孝蟹的眼神,复杂而沉默。
方婷别开眼,不想面对这种尴尬的境地。过了会,她轻轻叹气:“好吧,我可以说没看清是谁绑架我,你们怎么做是你们的事。”
“走,一起出去。”丁孝蟹上前拉起了她,低声说:“对不起。”
这个局面,两人心知肚明。方婷看他一眼,沉默地低头。
“老大,要怎么办?”丁益蟹追问。
丁孝蟹垂眼,看方婷毫无表情的脸,说:“把老爸交给警察。”
“大哥!”
“老大!”
丁蟹也听见了,惊慌地拉住丁孝蟹:“阿孝,我不去警局,我不坐牢!”
丁孝蟹看丁蟹,满眼的不舍:“老爸,你不出去,等下警察强攻,连我们都保不住你的命。你现在出去了,我再安排小弟进看守所保护你,你会没事的。”
“我不上法院!我没有打死进新!”丁蟹神叨叨的,两句话翻来覆去地说,就是不肯出去。
方婷冷冷地看父子情深,像旁观与自己无关的大戏。他们还有爸爸,她的爸爸,早就成了一抔骨灰,孤零零的。
丁蟹忽然想起了什么,扑过来抓方婷:“婷婷,你去给法官说,我没有打死你爸爸,法官不会判我坐牢了。”
这些话,她上辈子都听得恶心。这辈子,方婷只想摆脱他可怕可怖的脸。她闭上眼,喃喃地说:“真好,你们还有爸爸,我的爸爸在哪里去了?”
丁孝蟹察觉不对,抱住方婷的肩:“婷婷?”
“你看到我爸爸没有?我爸爸去哪里了?他是去公司上班,还是去报社叠报纸了?”方婷茫然地抬头,问丁孝蟹,“爸爸求报社老板,说他是男人要养家。爸爸对我真好,他给我买的彩笔,我送阿旺了。爸爸说再给我买一套彩笔,孝哥哥,我画一栋房子送给你好不好?”
丁孝蟹看着方婷,忽然明白了似的,放低声音,抚她的脸:“婷婷,你累了,你睡一会,睡一会就好。”声音温柔无比,好似哄婴儿睡觉。
“婷婷怎么了?”丁蟹茫然地问。
丁旺蟹赶紧让他闭嘴,这时候千万别再出差池。
方婷固执地问:“我爸爸去哪里了?”
丁蟹忽然挤过来:“婷婷,我真不是故意要打死你爸爸的。这样,我有四个儿子,随便你嫁一个。你嫁给我儿子,我当你爸爸好不好?”
丁利蟹本就经在暴走的边缘试探好几次,听了这话差点崩溃:“老爸你不要添乱了,你赶紧出去,警察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上法庭有老旺在你不要怕!”
没想到,方婷竟然转过头,一脸认真地问丁蟹:“我嫁给谁呀?”
丁蟹看了四个儿子一眼,想了想:“阿孝不行了,阿孝已经订婚……阿益呢……阿益女朋太多,不行不行……阿利和阿旺……”
求生欲极强的丁旺蟹丁利蟹同时扑上来:“爸,你少说两句……你赶快出去,还能说自首!要是警察看到你和方婷在一起,你的罪名还会加重。”
屋子外传来小弟惊慌的声音:“孝哥孝哥,警察要破门了。”
丁孝蟹一边护着方婷,一边劝说:“老爸,你先去自首。方婷这边我来劝,好不好?你要是不出去,我们全部都是窝藏罪,都要死,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
听到自己还有救,丁蟹的英雄之气又回来了。他看方婷,又看丁孝蟹:“孝仔,方婷就交给你了。你要是真喜欢她,娶她做二房也行,老爸没意见。”
丁蟹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听着警察的警告声,他双手高举,中气十足地大喊:“我丁蟹,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丁蟹的身影刚消失,“神志不清”的方婷突然挺直了背,脱开丁孝蟹的手。小破屋里外,手电晃动,方婷看了丁家四只螃蟹,冷冷地说:“还不走?”
丁益蟹发怒:“喂你……”
丁孝蟹拉住他:“老二,走。”
丁益蟹不懂老大的意思:“老大,她……”
“老益快走,你不走等着警察找我们的麻烦?”丁旺蟹拉住丁益蟹,“方婷是受害人,她就是必须这里,老爸才算得上自首,他的罪名才更轻。”
“可是她……”
方婷冷冰冰地说:“你放心,我并不想让你们都扯进来。我知道怎么说。”拿起地上的绳子递给丁孝蟹:“麻烦做戏做真一点。”
丁孝蟹动作很快,下手也狠,捆绑手腕的时候,方婷疼得皱眉,依旧一声不吭。两人就像拉着拔河绳的两端,用沉默做武器,暗自较劲。
警方破门而入,成功地“解救”方婷。坐到警车里,方婷看见,不远处的树下,有一个黑色的人影,矗立许久,许久。
方婷拢了拢披在身上的西装。那是丁孝蟹跳窗离开前给她披上的。淡淡的烟草味,淡淡的古龙香水味,像极了他的怀抱。
录口供很顺利,方婷一口咬定没看清绑架者模样,警察找到她的时候才醒过来。动机?对不起不知道。有没有得罪什么人?也不清楚。
警察带着方婷出来,方展博就跑来抱住她:“婷婷,没事吧?”妹妹出门买墨水,人被绑架,他吓得魂都快没了。
龙纪文也在一旁,焦急地问:“婷婷,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事?”
方婷摇头,低声说:“我们回去再说。”
这时,警局门口走进一群人,为首是丁孝蟹,益、旺、利跟在后面。丁孝蟹的目光与方婷撞个正着,两个人都是面无表情。
方展博嗅出一丝不妙,问方婷:“他们来做什么?”
方婷本想回家再告诉哥哥,顺便商量对策。丁家四兄弟的出现,她不得不告诉方展博:“哥,你听我说,绑架我的人,是丁蟹。”
方展博惊得说不出话,听妹妹继续说:“你千万不要说话。这件事,你必须听我的。”
丁旺蟹已经高声告诉警察:“我们是丁蟹的代理人,我现在来保释他。”
办案警察说:“不行,丁蟹涉及多年前一桩故意杀人案,现在不允许保释。”
丁益蟹大怒,冲上去就要打人,被丁利蟹给拉住。他眼光一转,看到方家人,立即指着方婷:“你个……”
方婷反应极快,立刻问:“丁益蟹,你想我对警察说什么?”
丁旺蟹立刻捂住丁益蟹的嘴,对方婷说:“方小姐,不好意思,我二哥有些冲动。”
方婷冷着脸,昂头从丁孝蟹身边走过,突然说:“冲动就在家拴好,别放出来咬人。”
方展博愤怒地看了四兄弟一眼,拉着龙纪文快步离开。方婷突然转过身,发现丁孝蟹的目光落在后面,阴沉沉的。他发觉自己在看他,目光重新落回方婷脸上。
两家的战争,此刻,拉开了序幕。

13.对峙
回到家,已经深夜一点。方芳焦心得根本睡不着,方婷方展博和龙纪文回来,才松了一口气。方婷来不及洗脸,直接告诉方芳:“姐,你明天就离开港城。”
“为什么?”
“因为丁蟹回来了。”
方芳了目睹过丁蟹打死方进新的全过程,让她回忆恐怖的一切,对她是非常可怕的经历。方婷说:“大哥,大姐,你们听说我说,这次……如果做不好,我们全部都会死。”
方芳吓得发抖,龙纪文抱住了她,方展博闭上眼,长呼一口气。他睁眼,说:“婷婷,从小你就有主见,你说。”
方婷把她写书的目的一一告诉兄姐:“我并不确定丁蟹一定会回来,只是尝试在书里写一些可能激怒丁蟹的话。果然,他偷偷回了香港。他绑架我,是意外,也是机会。”
“首先,丁蟹对我的绑架,丁孝蟹一定会来找我,让我放弃追究。这没问题,我的目的是让他回港接受审判,让他为打死爸爸,坐牢。”
龙纪文插嘴:“可是,丁孝蟹那么狠,一定会想办法让他爸爸脱罪的。”
方婷看了龙纪文许久,看得龙纪文偏开脸,才说:“纪文姐说得没错,是,这是他会干的事。而且,如果丁蟹坐牢,忠青社一定会让我们偿命。”比如,把我们全家扔下楼。
“那要怎么办?我怕。”方芳害怕得哭了起来。
方婷安慰她:“大姐,你别怕。明天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我的律师,请他代理这个案子。第二,你录录像,做公证。公证后的录像是有证明力的。然后,你马上去英国,一是你胆子小,丁家极有可能拿你做威胁,所以你必须逃开这事。二是看好玲姐和小敏,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回来。”
方婷的声音很冷静,像夏天的冰山,抚平人心里的焦急和不安。方芳问:“你呢?大哥呢?”
“丁蟹绑架了我,我是受害人。丁家想要给丁蟹脱罪,首先就要找我,我一走了之,谁来跟他们磨?”方婷又看向方展博,“大哥是方家男丁,这件事,必须他在场。”
方展博点头:“是,我要为爸爸报仇。”
龙纪文眼中流露出难过、心酸。方婷冲她笑笑:“纪文姐,谢谢你。你怎么知道我出事了?”
“哦,我……我给展博打电话,他说你失踪了我就赶来了……”
她不太敢看方婷的眼。方婷的眼神太明澄,好像知道她说的不是实话。
方婷拉起她的手:“谢谢你,纪文姐。”
此刻,她真的感谢龙纪文。
第二天,方家人强打精神,先去律师楼,谈妥合同。再去公证处,在专业律师和公证员的监督下,录了录像。当晚,方芳就坐上了飞机,飞去英国。
看着飞机消失在天空,方婷说:“大哥,你怕不怕?”
前世被抛下楼的场景,历历在目。那时,她是怕的,也是悔的。她低估了丁孝蟹的决心,更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今生,为了这一场仗,她已经负重前行了太久,太久。
方展博抱住她的肩:“你都不怕,我也不怕。”
兄妹相视一笑。
方展博忽然问她:“丁孝蟹是不是喜欢你?”
“呃……你问这个做什么?”
“不正面回答,那就是喜欢咯?”方展博说,“那天他到家里去,我就发现,他一直在偷看你。也难怪啊,他小时候一直说要娶你的。要不是丁蟹打死爸爸,你们……”
方婷打断他:“哥,我和他……”
话没说完,两人同时望向前方,丁孝蟹就站在前面不远处。手揣在裤兜里,没穿西装,衬衫领口散着,头发也很随意地飘散着。方婷呼吸顿住了。
那是他约会时的样子,也是她曾经最爱的样子。
丁孝蟹走来,方展博很自然地挡在妹妹面前。丁孝蟹轻咳一声:“展博,我想跟婷婷说两句……”
“你回去吧,我不会起诉你爸的。”
愕然闪过丁孝蟹的眼。方婷目光坦然,倒显得他的心机十分可笑。沉默片刻,他说;“好,谢谢你。但是方伯伯……”
方婷扬起笑:“这个,我跟我哥商量过了。只有受害人才能决定不追究,所以,你可以去问问我爸的意思。”
这就是不放弃追究了。丁孝蟹的目光沉了下去:“婷婷,你知道的,我会用什么手段。”
“我当然知道,所以,我等了很久很久,久得都快忘记我为什么要等待。”方婷淡淡地说,“丁先生,我说过,法庭见。”
他的杀意已现,而她已不再是以卵击石的废物。方婷步伐坚定,她知道丁孝蟹就在身后,杀人一样的目光一路随行。
回家的路上,方展博实在好奇:“丁孝蟹刚刚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丁蟹一旦坐牢,他就会尽全力报复我们的意思。”方婷说。
方展博沉默了下,问:“婷婷,要不,我们就不……”
“不,大哥,我们不能放弃。”方婷抬手按太阳穴:“今天,已经有报馆找到我,想要跟踪报道这件事。我们如果有一点软弱,对爸爸就是玷污。我在书里,写他和英国人斗,和贪污探长斗,和上司斗,那么坚持不屈。如果我们退了,爸爸的声誉怎么办?”
“但是丁孝蟹他……”
方婷看向窗外,目光放得长远:“丁蟹能上法庭就行,其余的,我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回到家,接到方敏打来的国际长途。玲姐一听说丁蟹被抓住了,立刻就要回来,方敏拼了命劝她。幸好小敏提前把她的护照藏起来,要不然玲姐一定坐最近的飞机回来。
方婷安慰她:“玲姐,家里有我和大哥,你还怕什么呢?”
“我就想看丁蟹上法庭,看他坐牢的样子!”
玲姐怒不可遏,恨不得顺着电话线立刻回来。方婷安抚她:“玲姐,你放心,丁蟹一定会上法庭的,我和大哥不会退。你想,我和大哥,一个是稍微有点名气的作家,一个是股市最有潜力的操盘手,我们要求助,路子多得是。丁家的忠青社一定会来闹我们家,你和大姐小妹不在家,他们的目标就小了很多,你说对不对?”
说了好多话,玲姐终于答应不回来,但她建议方婷和方展博换个地方住,别被忠青社的缠上了。这也是方婷和方展博所打算的。
虽然方展博并不能叱咤股市,但他的才能倍得大佬赏识,再加上方婷的努力。方家丁家即将对簿公堂的消息一见报,韦嘉诚的秘书第一时间找到了方婷:“婷婷,韦先生问,这段时间要不要避避风头,去韦先生名下的产业住两天?”
方婷想起前生,家里那么惨,父亲生前好友也没一个伸出援手,不由得心生感慨。天助自助者,如果他们还是那么默默无闻,于韦嘉诚来说,不过是个小卒子,没有必要开罪商场新贵丁家。但今生就不同了,方婷是文坛新秀,读者无数,方展博在股票一事上展露才华,怎么看都是前途无量的。
人,必须要有价值,别人才会帮你。
丁孝蟹派去的人第一时间打探了消息:“孝哥,要不要去砸?”
丁孝蟹骂小弟:“你长不长眼睛?你砸的是韦嘉诚名下的别墅,就是打韦嘉诚的脸!”还没入商场就得罪最大的大佬,跳楼的时间恐怕要提前七年。
“大哥,要怎么做?难道就威胁不了?”丁益蟹问。
丁旺蟹劝二哥:“老益,你动动脑子,韦嘉诚明明白白表示,方家是他的人,我们动了方家,就是动他。他的产业那么多,虽然不至于为了方家跟我们撕破脸,但总有求他们的时候。到时候我们怎么办?再砸一次?”
丁利蟹问:“要不我们再去和方家谈谈?”
丁益蟹骂:“谈谈谈谈个屁,那个方婷就是要老爸坐牢!”
“老爸打死了人家的爸,方家有这个心狠正常。那天在破屋里方婷没一刀杀了老爸已经给老大面子了,你……”丁旺蟹突然住了嘴,闷头抽烟,说:“孝老大,你看……”
丁孝蟹思考片刻,果断下令:“等过堂,过了堂再说。”
“孝老大,”丁利蟹忽然问,“大嫂那边……”
丁孝蟹看了他一眼,不说话。丁益蟹冷笑:“她算什么大嫂,整天跟野男人跑,给个名分是老大看得起她……”
“但是她……”
“不用管,周济生都不管,我管什么。”丁孝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双眸无神地盯天花板,思绪又飘回一年前,最普通不过的七天。
方婷,你果然一直在准备,是我小看你了。丁孝蟹想,你真像罂粟,美得惊人,让人从心依恋,离不开也舍不得离开。
方婷,你现在在做什么?
方婷在准备教方展博怎么应对媒体。明天就是开庭第一天,一定有很多记者守在法庭外,方展博本来说只让方婷接受采访,方婷却认为,万一遇上了记者,方展博也得说上两句。
“大哥你记住,记者无论说什么,你都咬定一切听法庭的,服从法庭判决。”方婷这几年都在关注报纸上的报道。她发现,当事者家属的态度也会微妙的影响法官和陪审团的判决,所以他们不需要说什么,只需要表明服从判决,尊重法律,首先就赢得了法官心中那一票。
“其次呢,大哥,这几天你要穿正式点。”方婷郑重其事地说,“因为这是上法庭,一言一行代表方家,不是在联交所买卖股票,知道吗?”
龙纪文已经把方展博的衣服全部拿出来,一一搭配放在沙发上:“呐,你就按照这个顺序穿,保管不会错。穿了两天,马上松去干洗。还有啊,颜色我都搭配好了,稳重大气,比丁家那几只螃蟹好多了。”
想起丁益蟹花花绿绿的西装,方婷就想笑。这辈子,小敏平平安安,已经是最大的进步,她甚至不奢求丁蟹坐牢,能平安度过这一劫,就好了。龙纪文对方婷淡淡一笑,又开始检查方展博的证件。她这几天也跟方婷住一起,怕万一忠青社来闹,多个人也好多个帮手。
道过晚安,方婷正打算进卧室,龙纪文叫住了她:“婷婷,我有话想问你。”
方婷不解,看她犹豫的样子,问:“纪文姐,很重要吗?”
“是,我想问你,丁孝蟹是不是你曾经的男朋友?”
方婷诧异极了:“不是啊,我从来没交过男朋友,纪文姐你怎么问我……”
“我……”龙纪文低头,犹豫一会,说:“你知道我家在台湾,在道上有些朋友。有个朋友告诉我,丁孝蟹有一张很珍贵的照片,照片上是个很美的女孩子,在海边礁石上。丁孝蟹一直把照片藏在身边,从不给人看。我朋友在一个很偶然的机会看到了照片,认出来,照片上的人就是最近港城最火的美女作家方婷。”
方婷愣住了。照片?不会就是在联交所失踪的那张、她在甲米海边的照片吧?
龙纪文继续说:“我想,他可能……一直都喜欢你……”
方婷微微叹息一声:“纪文姐,你也看过我的书,你也知道他家跟我家的关系……但是我并不觉得,他跟我会有什么未来。”
龙纪文似乎很多话想说,终究忍住了,道声晚安,便去客房了。方婷闭上眼,靠在清凉的墙上,忽而泪水溢出眼眶。
丁孝蟹,你是我最深的毒药。

14.法庭
过堂是一件苦差事。方婷经历了上辈子的过堂,实在不愿再尝试第二次。但,她必须去,不得不去,这是作为方家女儿的责任。
第一天并没有实质性的内容,主要是程序上,确认丁蟹的身份。丁蟹一见方婷和方展博,止不住的叫唤。在法庭里受够了丁蟹的胡言乱语,出了法庭还要面对若干记者的长枪短炮。
“我们相信,法律是公平的。在保证我们人身安全的前提下,我们不会采用过激的手段。我们相信法律会给我爸爸一个公道。”面对记者们七嘴八舌的提问,方婷淡淡地表明立场。
记得前世,忠青社派人阻截记者,今生倒是谨慎了很多。方婷看见,丁家四兄弟只是远远看着,被另外一群记者保卫。只是丁孝蟹依旧黑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向方家人走来。
她和他,在相机的喀嚓声中,在众人的关注中,擦肩而过。
一如前生一样,丁蟹要求自辩。开庭前,方婷看丁孝蟹黑如锅底的脸,有些恶意地猜测,丁孝蟹也被丁蟹缠得没办法。
丁蟹依旧祭出他的胡搅蛮缠大招,说让方婷嫁给他的儿子,他来做方婷的爸爸。旁听群众被这话惊得目瞪口呆,竟然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方婷微微笑:“我打死我爸爸,你赔一个儿子给我,你当爸爸来弥补?这么说来,你还有三次打死人的机会,每打死一个人,就把你儿子赔给人家?”
“对啊,就是这个意思!”丁蟹一脸理直气壮。
旁听群众再次刷新三观,四小蟹满脸尴尬,简直无地自容。
法官也听不下去了,宣布休庭,过半个小时再审。方婷坐在法庭外,轻轻叹气。丁蟹的理论虽然很有道理,但她早就准备了更有道理的话,原封不动地送还。只是,这样的交锋,太累了。
丁旺蟹走了来:“婷……方小姐,可不可以谈一下和解撤诉的事?”
方婷瞥向不远处的另外三只螃蟹,摇头:“不敢,你们四个人,我一个弱女子,要是被扔出楼下死了,岂不冤枉?”
“什么扔下楼?”丁旺蟹不懂。丁孝蟹听懂了,走过来:“方婷,我承诺,绝不会对你们动手。我们四兄弟,只是想跟你好好谈谈。”
方婷抬头看他,目光里有恨、有怨、有泪,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暧,交织成网,网住丁孝蟹。
许久,她闭上眼,缓缓开口:“你们,真没想过给他申请精神鉴定?”
“想过,老爸不同意。”
“你们就由着他闹?你知道我们的要求很简单。”
卫生间方向忽然传出尖叫声,方婷一惊,睁开眼望去。刚刚方展博不是去洗手间了吗?怎么还不回来?
她推开丁孝蟹向走廊尽头冲去,男卫生门半开,一个男人趴在地上,脚半露在外,一丝殷红的血迹缓缓流了出来。方婷认出,那双脚上的皮鞋,就是方展博今天穿的。
方婷脚一软,跪在地上:“大哥!大哥!”
丁孝蟹突然抱住她:“别看!”冲丁利蟹喊:“还不去看看!”
方婷拼命挣扎,喊着叫着想要看方展博的情况。丁孝蟹抱住她,在她耳边低声说:“别看,我弟弟是医生,他有办法的。别看……方婷你别看……别看……”
ICU抢救室前,方婷孤零零地坐着,一动不动。不远处,丁孝蟹和丁利蟹也守着。救护车赶来的时候,方展博的瞳孔已经涣散。送入最近的医院抢救, 时间已经过去四五个小时了。
警察也赶来,但是方展博在抢救,没办法问到更详细的情况。
龙纪文也赶来了,狠狠地瞪了丁孝蟹一眼,冲到方婷身边:“婷婷,情况怎么样?”
方婷沉默着摇头。她很难过,怎么会在法院出事?方展博腰腹中了两刀,失血过多昏迷,到现在还在抢救。
“知不知道是谁干的?”龙纪文问。
方婷抬头看附近的丁孝蟹。要不是丁利蟹从死神手里抢了时间,方展博怕是早就被死神带走了。但是,此刻,只有丁家最有嫌疑。
ICU的灯灭了,方婷连忙冲去,问出来的医生:“我哥哥怎么样?”
“还没有脱离危险,不过,警察来了吗?”
警察问:“有什么问题?”
“在伤者的上衣口袋里发现一张纸条,我们认为是重要证据,所以请你们来,要交给你们。”
医生拿出一个小塑料袋,里面有一张点点血迹的的纸条。方婷一看纸条上歪歪斜斜的字,头轰然爆炸了。
“得罪忠青社就是这个下场!”
丁孝蟹也看到了纸条,眼光骤然冷了下来。方婷的眼睛快要喷出火,手也握成了拳。她看向丁孝蟹,慢慢地、咬牙切齿地说:“忠青社,我记住了!”

15.医院
在丁家别墅,丁孝蟹已经砸完了手头能砸的东西,客厅里一片狼藉。三只螃蟹忙着打电话,问有没有不长眼的手下教训方展博,根本不顾上拉住丁孝蟹。
“孝老大,他们都说没发命令。”丁旺蟹是律师,平时更能劝住发怒的丁孝蟹,“我觉得兄弟们没那么胆子大。”
丁孝蟹很少有失态的时候,这次真是怒火攻心。方展博被突袭,证据指向忠青社,这绝对是狗仔最感兴趣的八卦。他平息粗气,问:“这两天,鲨鱼彬、肥仔强有没有动静?”
“你是说,趁机栽赃?”
丁益蟹马上拨电话,叫几个兄弟去查:“给我查清楚,马上报。”
电视机里传出新闻报道:“备受瞩目的丁蟹被控谋杀方进新一案,今日是过堂第二日。方进新之子方展博在法庭外被不明人士偷袭,目前还在医院抢救。”
丁孝蟹盯着电视屏幕上,被话筒相机攻击的方婷惨白的脸。记者追问:“方小姐,你觉得会是谁干的?”
“不好意思,一切以警方调查结果为准。”
“听说是忠青社宣称干的,你相不相信?”
“我说了,一切以警方调查结果为准。”
这时,有几个人挤进人群,为首那个直接把方婷挡在身后,挡开一众记者:“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方小姐需要休息,大家请给点私人空间。”
丁益蟹嘀咕:“上个医院还勾搭男人……”被丁利蟹封嘴。
丁孝蟹认得那人,是韦嘉诚的秘书,在联交所见过的。方婷半低着脸,被Vincent保护在怀里的样子,我见犹怜。
怒火骤然升腾,丁孝蟹一脚踢去,电视机摇晃了几下,落在地上,宣告死亡。三只小螃蟹互相看看,没一个人敢开口说什么。
“给我查,查清楚。”丁孝蟹的声音冷得像冰,“查出是谁干的,灭了。”
三小螃蟹知道,孝老大这次是真的动怒。到底是为方婷,还是为丁家的被动,或许兼而有之,谁也不敢问谁也不敢说。
方展博被刺杀,他作为重要目击证人没办法出庭,审判只能中止。方展博已经抢救出来,但是还没脱离生命危险。警方担心凶徒再犯案,专门派人保护他。方婷也只能在病房外,看大哥带着呼吸机,沉沉睡着的样子。
方婷一连好几天没睡好,龙纪文强迫她在家里多休息会,她先去医院守着。方婷怎么睡得着,迷糊了一会,带着煲好的汤和粥,赶去医院。
医院门口停着两辆警务用车,车灯亮个不停。方婷好奇地打量了两眼,正听见两个路过的护士在窃窃私语:“看守所送来的……打架受伤……丁蟹……”
丁蟹在看守所打架受伤,送到医院来了?方婷很想上去问个究竟,但转念一想,就算是受伤,丁蟹身边一定有很多警察,跑不掉的。这样想着,方婷拖着沉重的步子,刚到重危险病房的走廊上,远远看见龙纪文正和一个男人说着什么。
虽然只看得到男人的背影,但方婷认得出,那就是丁孝蟹。
龙纪文脸上向来的泼辣倔强一丝也寻不见,向丁孝蟹低头的样子,竟有些唯唯诺诺。方婷停住了脚,虽疑惑但毫不意外地撞见这一幕。两人没说多久,很快,龙纪文推门进了监护室,丁孝蟹却是转过身,看到了方婷。
他向她走来。居高临下地看方婷,丁孝蟹说:“我老爸受伤了,在楼上。我来看你大哥。”
还真是缘分。
“你认为是我干的?”
方婷摇头:“你没那么傻。就算是你干的,你也不会那么犹豫。你唯一会做的就是……”
“我说过我不会对你家怎样,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丁孝蟹开始焦躁。
方婷扬起困倦疲惫的笑:“我上辈子就是相信你的话所以才被摔死。我不知道有没有第三次机会重来,但现在,我肯定是不相信你的。”
咚,拳头撞在墙壁上,方婷给吓一跳,睡意自动飞到窗外。她瞪丁孝蟹:“你……做得还说不得?”
三分无辜七分气恼,加上方婷绵软声音透出的疲惫感,丁孝蟹气不打一处来,本想立刻就走。忍一口气,他问:“婷婷,我在你心里,是不是就这么一直坏下去?你连半点让我变好的机会都不给?”
方婷看他,眼神迷离,看在丁孝蟹眼里,就是最美的诱惑。他说:“如果我存心要你哥哥死,我就不会让阿利救你哥。如果我真要对你不利,我何至于开始?婷婷,我知道你恨我,但我更知道,你还爱我。我也是。”
我也是,我也是,我也是。
最后三个字,震荡在方婷心里。她想起,这是他第一次说他爱她。而她从来没说过,我爱你。
“可是你现在,有资格说爱我吗?”方婷缓缓问,“孝老大可是有未婚妻的。”
丁孝蟹狠狠抽一口烟:“这不是问题,我能解决。”
重症病房忽然传出龙纪文变了调的声音:“医生!医生快来!”
大哥出事了?方婷顾不得丁孝蟹,立刻冲进病房去。一进去,她看见病床的方展博已经挣开了眼,手指在微微抖动。
“大哥!”方婷扑去,激动得握住他的手,“你……你感觉怎么样?”
医生已经进了病房,拿出手电筒检查瞳孔。方婷忐忑地等待,听到医生问:“方先生,能说话吗?”
方展博动唇:“能。”声音虽然虚弱,但是表明他神志都是清醒的。
龙纪文紧张地不敢看方展博,方婷问:“大哥,你要不要休息一会……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方展博缓缓点头。方婷追问:“谁对你下的毒手……”
方展博喘息了几下,动了动唇,声音很细微,根本不知道他说了什么。方婷皱眉,医生还劝:“让病人休息一下。”方展博却倔强地摇头,不停地说两个字。
方婷忽然明白了大哥的意思,压低声音:“是盛和的人对你下毒手?”
许多事飞快地在方婷脑中闪过。盛和上门闹事,盛和与丁孝蟹、忠青社有仇,盛和被大哥狙击……方婷抓住龙纪文:“纪文姐,借一下你的手提电话!”
听筒传来接通的长长的声音,丁孝蟹不耐烦地接听:“什么事?”
“阿孝,是我。”
“婷婷?怎么了?”
“是盛和的人下手伤了大哥,你……”方婷的话还没有说完,砰一声巨响,在医院大楼里传开。
负责看护方展博的便衣立刻摸枪,而方婷清楚地听见,那声枪响,是从手提电话里传出的。
“阿孝!阿孝!”方婷连声问,通话已经中断,嘟嘟嘟急促的声音让她越发紧张。难道真如她所想的那样,盛和先动手伤了大哥,栽赃给丁孝蟹。那现在的枪声又是什么?
龙纪文拉着便衣问:“出什么事了?怎么有枪声?”说着,又是一阵枪响,像是有两帮人在火并。
“不知道,先把门关上。”便衣当机立断,锁上病房的门,又把床头的柜子推到门后做抵挡。方展博刚刚苏醒,体力不支,氧气罩也没取,想要帮忙也是有心无力。
方婷立即上前帮忙:“医生、纪文姐,我们一起把大哥扶到里面那间屋。大哥你不要怕,这应该不是冲你来的。”
刚刚安顿好方展博,方展博躺在床上喘气, 医生和龙纪文在照料他。方婷则是把里间的门关上,靠在门边,仔细听外面的动静。病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枪声,仿佛陷入了僵局。方婷很紧张,心跳止不住地加速,到底是什么事?枪战双方会不会冲到这间病房对大哥不利?会不会与丁孝蟹有关?数不清的问题涌进脑海,方婷的呼吸快要停滞。
病房的门忽然被撞开,好几个人冲了进来。两声枪响,对着埋伏在病房两边的便衣。方婷拼命捂住嘴,怕自己喊出声。
“你们有话好说,江湖朋友讲点义气好不好?”
熟悉的音色和口吻,方婷的心差点停止跳动。是丁蟹,这群人劫持丁蟹做什么?
还没等她想明白,一支枪忽然抵住了她的太阳穴,拿枪的男人一脸凶神恶煞:“什么人?”
方婷睁大了眼,一个字也说不出。倒是丁蟹喊出声:“你……你要抓就抓我,别抓女人!我丁蟹最讨厌欺负女人的人。”
“说,丁孝蟹的未婚妻在哪?”男人恶狠狠地问。
方婷眨眼:“丁孝蟹的未婚妻……”她看了丁蟹一眼,眼神忽然一凛,“你们找我做什么?”

16.挟持
走廊外传来丁益蟹的骂声:“韩胖子你要是动我爸一根汗毛,我杀你全家!”
男人一把揪出方婷,枪架在她头上,推着往外走:“看不出丁孝蟹的老婆还挺漂亮。丁益蟹,把你大嫂给我们玩几天怎么样?”方婷的头发被扯得变了形,她咬着牙一声不吭。
丁益蟹看见方婷被推了出来,脸色一变:“你……”
方婷的目光在他脸上打个转,再瞄一眼丁蟹,丁益蟹又叫:“放了我爸!”
丁蟹在一旁挣扎着大叫:“你要对婷婷怎样?放开她!有本事冲我来。”
方婷一声不吭,忍着韩胖子粗暴地拉扯她的头发,听他恶心的声音:“孝老大,要不要看你未婚妻死在这里?”
丁孝蟹站在最前面,一脸的冷漠:“我要是你,就赶快走。等会警察来了,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这话说得极在理,真是贴心的建议。韩胖脸色阴晴不定,忽然下令:“走,请丁家阿公和孝嫂去我们盛和的地盘坐坐。”
方婷咬牙不说一句话,任凭韩胖子推搡,只盯着丁孝蟹,眼珠往后转了转。丁孝蟹极轻微地一点头,被方婷收在眼里。
我帮你,也相信你会完成我的心愿。
在壮汉的推搡下,方婷和丁蟹都被塞进一辆面包车,头也被蒙住。丁蟹刚开始还叫骂,被几记铁拳教了怎么做人后,也变成了俊杰。
直到被扔到冰凉的水泥地上,方婷才缓缓地舒了一口气。到地方了,未来如何,交给命运。
头罩扯开,方婷甩甩头,慢慢睁开眼。进入眼帘的,除了强行带走她和丁蟹的那六个人,还有破旧的汽油桶、铁链条、废弃的轮胎等等。空气里飘荡着陈腐的汽油味,还有一股子海水的咸腥味。
这是在海边。
丁蟹的头罩掀开后,嘴巴也开始动个不停,要韩胖子放了他,否则他儿子一定不会放过你们。韩胖子冷笑,直接拿枪抵上丁蟹的头:“放,可以,把命留下。”
丁蟹立刻闭嘴。
韩胖打量方婷,见她坐在地上,虽然头发凌乱,但仍算得是美人一个,不禁色笑一声:“孝嫂,让兄弟也爽一下,兄弟保证让你痛痛快快地走。”胖手开始在方婷脸上不安分起来。
丁蟹敢怒不敢言地嘀咕两句。方婷甩开韩胖巴拉在自己脸上的胖手:“我要是你,就马上找船偷渡到台湾去。”
韩胖冷笑:“台湾是你的地盘,去了台湾兄弟们还有活路吗?”
“我说有就有,信不信在你。”方婷冷静地说,“我爸爸是龙成邦,我干爹是周济生。都知道我是被某个跟忠青社有仇的社团带走的,但到底是哪个社团,还不是我说了算?”
韩胖人胖脸圆,可惜脑细胞不多:“停,你什么意思?”
“丁孝蟹顾虑我的安危,不会大张旗鼓地找人。你跟他有仇,送我回去肯定是不可能诈,不如把我送回台湾。到时候,我就是说你是救我的人,我爸爸是信我,还是信丁孝蟹?”
这话听着非常有诱惑力。韩胖不说话,眼神变化万千,听方婷给他分析:“你是想香港台湾两地的社团都追杀你呢,还是完好无损地把我送到我爸爸和干爹面前,你自己选。”
韩胖伸手一指丁蟹:“他怎么办?”
“对啊婷婷,你不能不管我啊,我可是阿孝的爸爸……”
要糟!
果然韩胖疑惑地问:“你不是龙纪文吗?婷婷是谁?”
“我的小名叫婷婷,有意见?”方婷狠狠地瞪了丁蟹一眼,闭嘴吧你没人把你当哑巴。
被方婷的目光威胁到,丁蟹缩了缩身子,果断识时务。方婷继续说:“你先考虑下。就算你要杀了我,也要为你兄弟考虑一下。”说完,她闭上眼睛,拒绝与韩胖沟通。
韩胖犹豫,是一枪杀了两人还是听“龙小姐”的话,他决定出去跟兄弟们商量下。破屋被锁,留下方婷和丁蟹大眼瞪小眼。
“那个……婷婷……”
真是不一样的缘分,她和丁蟹,势不两立的仇人,竟然被一起挟持。方婷根本没想跟他说话,反手撑着,跳起来:“快点找东西,把绳子锯断。”
这是废弃的修车厂,或者掩藏走私车的地方,一定有金属工具。果然,丁蟹眼尖,在旧轮胎里发现一小截锯片。费力地锯开绑着方婷手腕的绳子,方婷立刻又给丁蟹松绑。透风窗在墙上,大约有一人来高。
方婷肯定怕不上去,丁蟹再年轻点或许行,但是玻璃颇厚,要敲破了才能挤出去。丁蟹试了试,砸破玻璃定会把韩胖吸引了来。更何况,丁蟹手臂受了伤,使不上劲。
“你,去后面躲着。”方婷一指门后的木箱。丁蟹反问:“为什么?躲着有用吗?”
叫你干什么就去干,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方婷冷道:“你可以不躲,最多不过一起死。我很划算,反正我的目的就是让你死,给我爸偿命。”
丁蟹虽然很想理论一番,宣称他并没有想打死方进新,但看方婷冷然的样子,知道她不会像阿孝阿益那样顺着自己,立刻乖乖闭嘴,把身子缩到木箱里。
方婷先在墙边垒了几个箱子,做成台阶样式,再捡起一根金属棍,比了下距离,忽然猛地扔去。哗啦,玻璃碎了。
丁蟹差点喊“别扔下我”,却见方婷匆匆跑来,躲在木箱旁的废旧轮胎里。她身子娇小,大卡车轮胎刚好容得下她。丁蟹一脸的糊涂,忽然听见门被打开了。
韩胖一见碎了满地的玻璃和木箱子台阶,骂了两句脏话:“追,他们跑了!”一路钻出窗外,一路从正门拦截,很快就没了踪影。方婷当机立断,催丁蟹:“走。”
“婷婷,我们要怎么跑?”丁蟹像只闷头苍蝇,跟在方婷身后。方婷顺手从地上捡起金属棒,分了一根给他,说:“还能怎么跑?用腿呀!”
丁蟹懵懂地跟上,往废弃工厂的大门跑。方婷没有经验,刚开始只顾着闷头冲,一拐弯竟然遇上一个折返的男人。男人叫:“你……”
方婷扬手就是一棍,正打在他脑袋上。男人疼痛难忍,晕倒在地上。看清男人手里握着枪,方婷一阵后怕,接连退了两步。
这是在逃命,不是玩游戏。
丁蟹赶上来,催她:“快跑哇愣着干什么。”
方婷咬牙,从男人手里抢过枪,跟在丁蟹身后。幸好她今天穿的是球鞋,若是高跟鞋早就没力气。她虽没用过枪,但有武器拿在手上总是一个威胁。大门就在眼前,忽然韩胖的两个手下出现,举枪对准他们,叫到:“喂,站住!”
丁蟹赶紧退到柱子后面,方婷有学有样的躲着,不停地盘算。现在的情况是,韩胖一共有六个人,晕倒了一个,正面有两个,其中一个人叫他们投降,另一个人好像去搬救兵。也就是说,现在的局面是两个新手对一个老手,有戏。
拼了!方婷突然闪出,学着电视上警察的样子,双手举枪,对着男人用力扣下扳机。男人吓了一跳,缩头躲到门外。
“啊!”手心一阵灼热,枪差点飞了出去。方婷这才明白,看起来帅气十足的开枪,在外行人手里就是摆设。
丁蟹眼尖,发现在层层堆积的杂物后面,似乎有个门,连忙招呼:“婷婷,这边。”
方婷忍住手心的痛,跟了上去。果然是一个小门,丁蟹踹了两脚,铁链断,小门开,咸味而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
丁蟹只看了一眼就叫:“不不不不行,退回去!”
门外是悬崖,海风呼呼刮着,浪花卷起千堆白雪,呼啸着拍打岩石。丁蟹闭着眼,口里不断给自己打气,就是身体诚实地贴在门边,根本不敢动。
方婷深吸一口气,仍由海风卷起头发,只提醒自己别往下看。定了定心神,她把身体紧贴在墙上,慢慢地挪。丁蟹发现了,叫:“喂,婷婷,这样很危险的……等等啊,阿孝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要等你等,我要自己走。”方婷的声音和海风一个温度。不看丁蟹,不看脚下,只看远方,海天相接。
你可以的方婷,你已经走了很远很远,不差这一步。
丁蟹还想说什么,薄薄的木门出现几个枪眼,吓得他一哆嗦。走可能死,留下一定死,丁蟹果断选择第一条路,学着方婷的样子,艰难前进。
悬崖不长,方婷踏上平地才松了一口气。等丁蟹气喘吁吁地爬了来,方婷已经选了好了逃跑的方向。
“往这边走。”
方婷的沉着让丁蟹很意外:“婷婷,还是你好,你哥哥就想让我坐牢。我真的不是故意……”
“你活着,才能坐牢。死人又不用坐牢?你死真是太便宜你。”方婷一句话呛死丁蟹。
丁蟹还想狡辩,方婷直接举枪:“坐牢和马上被我打死,选一个?”
真理掌握在方婷手里,丁蟹很想闭嘴,却又忍不住开口:“婷婷,你是不是喜欢阿孝?”
方婷差点跌倒在岩石上。她明明没有表现出来好不好,丁蟹怎么知道的?
“我给你说,阿孝虽然订了婚,但是他看得出来,他对龙小姐根本没有感情。他看你的样子,恨不得把你打断腿绑在身边。”
“那我真的要谢谢他啊!”方婷没好气地说:“闭嘴!”
岩石后突然冲出三个人,按到方婷和丁蟹。丁蟹立刻大骂,韩胖一脚提到他脸上:“住嘴!”
方婷全身剧痛,被踩着头,脸贴着尖锐的岩石。疼吗?疼。遗憾吗?不遗憾。
韩胖拿枪指着丁蟹:“别以为你们逃得掉。”他突然一拉,把方婷拉起,枪抵在她头上,大叫:“丁孝蟹,你女人在这,有本事开枪!”
方婷睁大眼,看前面约有百米之外,在凸出的岩石上,站着的沉默的男人, 就是他。
真好,临死前还能看到他。丁孝蟹穿白色衬衫,米黄色长裤,眼神明亮,鼻高眉挺,真好看,方婷唇边扬起淡淡的微笑。
“孝仔!救救老爸!”
韩胖笑的张扬:“你胆子不小,敢一个人来。钱在哪?”
丁孝蟹一踢翻脚边的箱子,箱子跌下,散落出扎成捆的钱。
韩胖示意手下去拿。不多时,他的手下抱着箱子,喘着气跑回来:“胖哥,两百万。”
“走!”
韩胖拖着方婷,他一个手下挟持丁蟹,另一个手下抱着皮箱,一步步向海边退。丁孝蟹双手揣在裤兜里,慢慢地跟上。他没有看方婷,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走在岩石间,散淡得像在跑步。
“你别跟过来!”韩胖大叫,枪口死死地抵在方婷头上:“你再过来,你女人就要……”
一声枪响,抱着箱子的马仔胸口开出血花。
丁孝蟹迈出一步。
另一个马仔见势不妙,放开丁蟹想逃。第二声枪响及时赶到,丁孝蟹迈出第二步。
韩胖睁圆眼睛,想要开枪。方婷已经闭上眼,只听头顶传来“咔嚓”一声,枪里竟然没有子弹。
丁蟹一把推开韩胖:“婷婷快跑。”
方婷被推个踉跄。丁蟹一推之下,顺势和韩胖扭打在一起。她全身没一处皮肤不疼,根本使不出力气,去帮丁蟹。
丁蟹本已经占了上风,没想到下一秒韩胖手里出现一柄匕首。方婷扑过去,拼命抱住韩胖的手臂,恶狠狠地咬了下去。终究不敌,她眼睁睁看见匕首刺到丁蟹的胸口,血像奔涌的河水,喷出来。
又一声枪响,韩胖掐丁蟹脖子的手,松软了。
时间凝固,方婷全身的力气仿佛在瞬间被抽走,直到有人紧紧拥住了她。方婷冷冷地看着,看丁蟹胸口的血,越来越多,越来越浓,染红了身体,染红了岩石。
丁蟹的眼睛,死死盯她,嘴巴一张一合,像一条垂死的鱼。她听不见他说了什么,但是非常奇怪的,她就是知道。
“婷婷,我真的想当你爸爸……”

17.尾声
香港启德机场,日复一日的繁忙。飞机起飞降落的声音此起彼伏。候机大厅乘客众多,广播声此起彼伏。龙纪文焦急地看手表,又回头找了很久,人群中没有想要看的脸,难过地叹气。
“纪文姐,在找我吗?”方婷拍龙纪文的肩,笑意盈盈地问。
是方婷。方展博在她身边,脸上挂着熟悉的、吊儿郎当的笑。龙纪文眼泪忽地涌上来。她抱住方婷:“婷婷,我……对不起……”
“有什么对不起呀?如果真觉得对不起,那就早点回来。”方婷笑着把她推向方展博,立刻闪到一边,留足了私人空间。
龙纪文红着脸,不敢看方展博。两个人呢,别扭着,扭捏着,方婷只坐在一旁,撑着下巴看他们。
有人坐到方婷身边,默默地抽出烟,不说话,和她一起看不远处的悬挂的无线电视。
电视里,丁旺蟹正在接受采访:“家父意外去世,我们很悲痛。我们也很感谢,方小姐在最后一刻也要救家父的勇敢和勇气。”
“你弟弟还挺上镜的码。”方婷说。
丁孝蟹本已经点燃了烟,闻言又放下:“是么?他是律师,这种抛头露面的事当然都交给他。”
方婷转脸看他:“我说,你的未婚妻在和别的男人话别,你不去阻拦一下?”
丁孝蟹对方婷笑:“方小姐,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你在吃醋?”
方婷抛去一个白眼,没搭话。听丁孝蟹问她:“你怎么知道,我跟龙纪文订了婚?”
“因为……”方婷想了想,说,“那天在警局,我回头看你,发现你并没有在看我,而是看纪文姐。之后我又去图书馆看了报纸,看你订婚那张照片,未婚妻很像她,猜出来的。”
其实她是猜到,丁孝蟹要想丁蟹在台湾安分一点,一定会找个能镇住他的人。周济生就是最好的人选,但周济生没有女儿,最有可能的在熟识的亲友中,找个年龄差不多的女孩个干女儿。而龙纪文,则是最好的人选。
丁孝蟹看她,眼中闪过笑意。他没完全信,大概也猜出了方婷思考的过程。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这次去台湾,龙纪文会提出解除婚约。”他说,“我也会同意。”
方婷看不远处百无聊赖的丁益蟹和丁利蟹,淡淡地说:“哦。”与我有什么关系。
“婷婷,你能不能……”
“不能。”
方婷拒绝得很干脆。她说:“丁先生,过去的事就忘了吧。既然你我两家的仇已经没有,未来就不要再有纠葛。”
这番话是她深思熟虑过的。她想过要不要继续,她也难舍这段爱。但是,她不是为恋爱而生的女人。她还有很多事要做,看世界,用笔记录山川美景四时风物,把她一生维系在一个男人身上,哪怕这个男人,她深爱,也深爱她,方婷做不到。
丁孝蟹眼神黯淡,狠狠吸了一大口烟:“好,我尊重你的想法。”
丁益蟹不满地对丁利蟹说:“大哥在说什么?看上了就直接抓回家,成了大哥的人还怕她跑?”
丁利蟹无语,医生不医傻子,绝对。
丁益蟹忽然又想起什么,笑嘻嘻地搭上丁利蟹的肩:“喂,上次看到方婷的妹妹,哇,正点,可惜没两天人就回去读书了。长那么漂亮,读书做什么?”
“因为人家不想像你那样,当个草包!”丁利蟹忍无可忍,“别去动方家的人。你想去英国骚扰人家,玲姐跟她一起的,小心打爆你的头。”
登机时间到,龙纪文和丁家三人买的是同一班飞机。看他们拿起行李,即将进入登机口,丁孝蟹忽然折返,大步迈到方婷面前,抱住她,深深地吻了下去。
方展博叫:“喂……”,被眼明手快地丁家二螃蟹拉住了。一个说:“展博哥,何时来我家喝酒?”一个说:“小时候跟你打架还没分胜负……”
温热的吻,熟悉的气息,方婷错愕、惊讶,终究闭上眼,全身心投入这个吻。抗拒这么久,你我终究互相吸引,世界上唯一的适合。过尽千帆,还是你。这是她爱了两世、也爱了自己两世的男人。无论经历了多少,他爱她的心,爱他的心,从未改变。
故人已来,我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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