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三天后棋圣战。方绪坐下来准备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时候已然吐了两天的花。

真正发现是在和赞助商交谈的酒会上，事关围达GC，便不得不得喝。最近战队的成绩拿得出手，人家也知道他在打比赛，倒也不用喝得那么多了，只是有些形式还得走，已抿了小半杯，可这最后一口确实是不能省的，满上一杯，一口闷尽，这干杯的礼仪才算到家，方绪酒量一向算好，可最近戒酒许久了，一时喝起来倒也是头晕目眩，咳嗽连连， 

“年轻人，喝得太猛了。”旁的赞助商拍拍这位年轻棋手的肩膀，半是劝告半是调笑，“注意身体啊。”

“是，是。”他只得笑道，“以后注意。”

这确实是最后一回了，本赛季的资金已然就位，他也不能一直在这儿耗着。

方绪忍着痒意咳完跟人告别，那手张开，便是第二枚花瓣。

第一枚就在他的办公室里，这几天压力大，连抽了好几天烟，偶尔抽出片深红花瓣来，倒也只是以为自己从哪失手沾到的，连着烟头咬进嘴里，最后又被咳出来。

抽烟抽出蔷薇花瓣来，兴许那香烟还是个时髦产品，可喝酒又喝出片花来，说那酒里也有花，这话连他自己也是不敢信的。

用纸巾揣着那片花瓣回家，附近刚好有一家还未关门的花店，索性进去拿着花瓣比对，那花就放在最深处，红艳艳的，好认的很，花店小姐说那叫深红蔷薇，最近很是热门，花语是只想和你在一起。

怎么解释呢？他吐出这么时髦的花来，不算是恶作剧，到家又咳嗽了第三回，吐出的不是花瓣而是花骨朵，幸运的是不带茎，倒是没把他的喉咙扎了个鲜血淋漓。

也幸运的是认识一个医生朋友，不需要上百度去搜索治病摸瞎。

这能算什么状况？

方绪干脆带着花去问他。

这算是花吐症，暗恋的毛病。没有特效药，只能吃点抗生素先缓和看看。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你找到你暗恋的那个人，亲一口，再告个白。

这确实是呼吸内科没有错，出门那牌子还挂着，没走到什么精神科室里头去。

那朋友又补充了，最近这毛病出现的范围挺广的，好多人都中招了，一分析才是这么个回事，目前也没有特效药，唯一一个瞧起来像是个偏方的，就是这方法，早点治疗早好。

暗恋，暗恋的毛病。二十多岁的年纪了，这暗恋方绪倒是没有过，基本都是别人明恋他，想来像自己这样的青年俊才，也不需要什么暗恋的戏码。再说这年纪大了，提什么暗恋也未免矫情，可这是在医院，这个词儿就像是，莫名科学起来了，那花还在兜里握着，像是在笑他，他方绪确实是有暗恋的人。

想是想不透，干脆提了药回家，咳完吞了药水，只当是把它当做普通的感冒来对待了。吃完窝进那沙发里，倒像是有些熟悉，渐渐想起第一片花瓣的事儿了。

那天他喝多了郁闷，打车回战队办公室里下棋，棋没下成，倒是握住了他那要来谈正事的师兄的手，最后被门外的人敲门惊醒了，才堪堪放开。

也是在沙发里躺着，依然是陪赞助商喝的酒在发挥效应，头晕目眩昏昏沉沉的时候，方绪做梦梦到了他师兄，依然是穿着那件板正的白衬衫，低头瞧他，方绪只得仰头看他，夜里那白炽灯显出点昏黄光影，也不知是梦的氛围还是什么，从下而上瞧着，他师兄那眉眼属实漂亮。

方绪听见那梦里的师兄问他，“方绪，你怎么了？”

似乎也没什么事儿，只是梦里懒得说话，便索性没回了，只拉了手，在冬夜里暖和和的。这才舒服了。只是这梦也是暖和和的，好不自在，倒像真是美梦一场了。

第二天他想起这事儿又抽了一支烟，也抽出第一片花来。

仔细想来，这事儿也没有什么好尴尬的。他跟他师兄待过七年，比这厉害的行为也做过，就连“亲吗？”这样的玩笑话他都给说了个熟。只是昨晚那正事没能说成，等他醒了白川便敲敲表盘，“太晚了，下次再说吧。”

2.

这药一吃就是三天，吃到棋圣战那天，三天里头喉咙也不痒了，偶尔吐出朵花来也权当是个调剂，倒也不算难受。

只是比赛后白川接了个电话，说方绪晕倒在了比赛现场，眼下给送进病房里去了。

方绪醒来的时候，白川刚好坐下，别的人探望时间过长，都让护士给赶回去了。方绪他爸不在方圆，俞家人也给请回去休息了，叫了这么久的师兄，他做师兄的总得关照。

白川替他放了靠枕。眼镜还在床头柜，方绪只能捏捏鼻梁问他，“师兄，我这是晕倒了？”

“医生说你太累了。”

“太累了，”这句话琢磨两遍，他只得又道，“估计又给写进新闻里去了。说我方绪怕了他老人家，吓到昏倒了。”

“你压力可以不要这么大。下棋总有定数。”

“我不是，”这倒不像是他师兄能说出的话来，“最近确实是太累了。”

他为了备战专心打了好几天谱，那吃药缓了好几天压下的吐花毛病又在醒了之后又开始厉害起来，掌心对着嘴，咳出满手的蔷薇来，那手兜不住，只得落到床铺上，白称红，铺得满床都是。

“怎么回事？”方绪听见白川这样问他。

“如果我说是魔术，师兄你信吗？”

白川不答，只是居高临下瞧他。

玩笑话都掐回手心里，方绪拢了花瓣扔进空垃圾袋里系好。

才坐回原处，告诉他，“这叫花吐症。”

想他方绪大好青年，人生还有一半多路没走通，也没打出个头衔来，却快倒在这花吐症上，委实滑稽。

“所以，这病怎么治？”

那后面一半话方绪还未给解释，白川只得问他，“你说这病好治，怎样才能治好？”

猜测的对象就在眼前站着，不到一米的距离，那话在喉咙滚动半晌，瞧见那目光似乎又说不出口了。

“亲吗？”如同儿时的玩笑，这回惩罚的倒是他自己了，这话说出口的时候，那喉咙里堵着难受的感觉似乎也消散了。

“怎么回事？”很少听见白川这么好脾气问他，想来这可能是生病的回报。方绪心里找了八百个理由，思索许久最后还是只能说，“就当……我找了个偏方治病吧。”

“什么偏方不找医生，亲一下就能治好，我还真不知道了。”

“哎，师兄，你就当帮帮忙。”

“行吧。”白川索性坐到病床边，“来吧。”那眼睛正视他，好一正派人物。

方绪看不得这模样，那喉咙却又要发作了，索性心一横，那手遮了他师兄的眼睛，是轻描淡写的一个吻。

似乎确实有用，这亲完，喉咙马上舒服了大半。方绪放松下来，刚要瞧着白川去笑，那痒意又窜上来了，咳嗽许久，白川只得给他拍拍后背，“不行？”

那医生朋友的话在脑子里兜了好几个圈儿，才想起那句解决办法后面一句话，再表个白。

这倒不像是什么花吐症，而像是哪个外星人做出的告白逼迫器。

人还在眼前，试个一回两回总也没差，人生漫长，折在这上面未免有些可笑。

白川那只手还在他背后拍着，方绪索性拉了另一只，凑近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罢了，又是一个吻，只是吻上去的时候刚想咳，干脆把那口气儿渡给了白川，倒是舒服多了。

“师兄，我喜欢你。”

破开空调的嗡鸣声，室内温度恰到好处，一切都安静了，那病房挂着的闹钟还在滴答响，方绪只得等着反应，一朵完整的花，或者他师兄先把他给折了。

“果然，失败了。”他松了一口气。

“想来也是，我怎么可能暗恋师兄呢。”这样想明了终于敢抬头望他，却是一阵剧烈地咳嗽，咳到他手上的，那朵盛放的深红蔷薇，他的喉咙一片轻松。

摊开最后一次咳嗽出的完整花朵，“看，魔术成功了。”方绪企图揭过刚刚的话题。

“你”这一句质问还没说完，就连白川也剧烈咳嗽起来，方绪只得对换了角色去拍他的后背，“怎么了这是，吓到了？”

等那长长的咳嗽结束，是一片白色花瓣落在手心。

“师兄，你怎么了？”

偏方治病。

魔术师被抓住把柄，这吻一口还一口，公平。

0.

“亲吗？”这句话说出口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让人不好意思的，倒是听的人拿着那本厚厚的棋谱伸长了手打他那发胶抹的好好的脑袋。

“又在想些什么东西。”

这一招确实百试不爽。胡闹惯了，偶尔出口也就成了这话，而他师兄的反应也让人看不腻，怎么讲呢，就是话语拨开冷静表情，他师兄那正人君子的样子破裂的样子着实让人想笑。这才对嘛，年纪轻轻的板着脸做什么，人还没上年纪，这眉间的皱纹啊，要先给刻上了。

这让人年轻的使命啊，就肩负他方绪未来九段身上，谁让他白川是他师兄呢，你说是也不是。

这想着想着，倒是自己先笑得摇头了。

他师兄早已走了大半路子，这会儿停下来问，“你又在想什么东西？”

“没有，这回是真没有。”

应了也不理他，今天又只是玩笑罢了。

2020.1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