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患有很严重的失眠。
      她的父亲是一个商队的船长，频繁来往于海的两岸，这次带她出海，是为了到海那边的国家寻找能够治愈失眠的办法。
      商队出航时已经入冬，这个季节海面理应风平浪静，他们却在第五天遭遇了疾风骤雨。小姑娘就是在那时听见海妖的歌声的。
      小姑娘不知该如何形容那段歌声：那是属于男性的声音，却实在空灵。小姑娘听了一会儿，顿觉困意上涌。许久没睡个好觉的她心中一喜，换好睡裙钻进了被窝。
      只可惜歌声并没有持续很久，小姑娘也再难睡着。坐起来时恰巧透过舷窗看见一个人影，浅色的长发，尖尖的耳朵，确与传说中海妖的样貌别无二致。小姑娘顾不上外面还下着大雨，冲出船舱喊住他：
      “等一下！刚才是你在唱歌吗？”
      海妖显然没想到有人还没有被歌声蛊惑，转身想逃，却被小姑娘一把拉住。
      “别走啊……你可以再唱一次吗？我已经很久没睡过一个好觉啦……我可以给你报酬！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的我都可以给你！”
      小姑娘拉着海妖往自己的房间走，她绞干头发爬上床，拍拍床沿的位置：“你坐在这唱可以吗？”
      那天晚上枕着海妖的歌声，是失眠的小姑娘睡过的最安稳的一觉。
      歌声一停，小姑娘悠悠转醒。房间的橱柜里摆满了小姑娘的父亲曾送她的礼物，她问海妖想要什么作为报酬，海妖看了看，却只是相中了系在她手腕上的发绳。
      “我帮你扎头发吧。”小姑娘把发绳解下来。
      海妖低头应好。
      这便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了。
      可小姑娘再次见到他时，他腹部被鱼叉捅穿，船员们将他捉起来，豢养在船上的鱼缸里，所有人都在庆祝他们抓到了传说中的海妖。
      小姑娘听说后异常担心，偷偷去看他时，向他承诺道等过几天天气转好就会放他出去。
      海妖没什么反应，小姑娘背靠着鱼缸坐下，自顾自讲起这一路上的趣闻。
      “但我还是觉得最有趣的事情就是遇到了你……”小姑娘转头看他，“咦？睡着了啊。”
       小姑娘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过了几天，风浪渐渐平息。小姑娘如约来带他出去，他们趁着夜色在甲板上穿行，不巧被正在巡逻的警卫撞见了。
      海妖忽然吟唱起来，甲板上聚集过来的人群纷纷陷入沉睡，小姑娘回过头，却被扼住了脖颈。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快到小姑娘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海妖尖利的指甲就已经穿透了她的咽喉。
      鲜血滴滴嗒嗒地落在甲板上，原本平静地海面复又掀起波澜，海妖纵身跃入海中，一个大浪扑过来，将船拍得粉碎，残骸沉入海底，什么都没留下。


      后来啊，海妖开始做梦，整宿整宿的梦，梦见他和小姑娘在舷窗外的初遇，梦见他为她唱歌，梦见他伸出手想拍拍熟睡中的小姑娘，却发现自己手上沾满了血，画面一转，眼前赫然是她的死状。
      但更多时候还是小姑娘哭着问他为什么。缺了一块的喉咙发不出声音，梦里的质问却分明声嘶力竭。
      直到有一次，小姑娘什么也没做，只是安安静静地停留在他的梦里，见他来了，招了招手，问他：“我给你的发绳呢？到哪里去了？”
      先前受伤时不知道掉哪了，海妖想，可小姑娘并没有等他回答，她取下腕上的发绳：“再给你一个好了，要是这个也弄丢了的话，我也没有啦。”
      海妖从梦里惊醒，发现那根先前弄丢的发绳不知何时已经被海底的暗流送回到自己身边。他攥着发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会再有人想要听他唱歌了。
      那之后小姑娘就没来过他的梦里了。海妖弄伤了自己的声带，从此不再唱歌，也不再说话了。
      就这么过了百余年。
      夏季的某一天，海妖来到离岸不远的地方，遇到了一个潜水的女孩。
      那个女孩也看到他了，惊讶地下意识想开口，却呛了水，在海里乱扑腾。
      海妖只得游过来把她推上岸。
      女孩跟他道了谢，又有许多问题想问他，海妖比划着告诉他自己不能说话。
      “……是哑了吗？抱歉啊。”女孩有点惋惜，“我还想听听传说中能催眠的歌声呢。”
      熟悉的愿望，海妖想着。但他如今也只能笑笑，作不出回应。
      “不过最近流行起来的版本好像也是个不能说话的海妖。”女孩脱下潜水服，“你要听吗？虽然还挺悲情的。”
      海妖点点头，于是他从女孩口中听见了那段传说的开篇：

      从前啊，有一个饱受失眠困扰的小姑娘……



      那天晚上，小姑娘久违的来到了他的梦里。
      她站在船尾四下眺望，看到他后用力朝他挥了挥手，嘴里仿佛喊了什么，海妖努力去听，只听得一片寂静。
      最后海妖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会，终于明白她说了什么。
      她说：
      “再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