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的爱情开始在棉花糖从天空飘落的那一天。”
当我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手里拿着的酒瓶差点掉地上。我震惊的转过头:“什么?”
这个醉汉好像被我吓到了,他往后扬了扬脖子,惺忪的盯着我,随即咕哝几声,又抱着瓶子喝了起来。
旁边的话痨客人刚给一群人讲完一段八卦,此时正在“中场休息”,喝了两口饮料酒,瞥见了我的失态,笑着勾上我的肩:“你新来的呀?这个酒鬼已经在这里一个多礼拜了,天天来喝酒,每次都要说什么‘爱情在棉花糖里’什么的,大家伙一开始还挺好奇让他讲讲故事,结果不就一个老套的不行的小情侣分手,还搞什么‘棉花糖’,啧,矫情。”
我久久不能平静。我尝试去看清楚醉汉的脸,但是端详良久,我确信我是第一次看见他。故人曾说过的妄言妄语从陌生人嘴里说出,着实令人惊叹。我走近那个抱着酒瓶哭泣的男人,拍了拍他的背,试图让他平静下来。他抬起头,看见一个陌生人靠近,一手虚握拳,放在自己的嘴边咳了咳,假装自己很清醒:“你好?”
“你需要什么帮助吗?我看你好像很难受?”
“不,不需要,谢、谢谢。”
他的眼神又开始涣散起来,好像刚刚拼出来的一点理智在这一句对话间消磨殆尽。于是我顾不得再客套什么,直接问道:“你说的‘我的爱情开始在棉花糖从天空飘落的那一天’,是什么意思?”
听到这句话,他情绪的闸门好像被打开了,他开始哭泣,只言片语从抽噎声中飘出来,慢慢拼凑成一个爱情故事。
二
“我的爱情开始在棉花糖从天空飘落的那一天,那是一个寒冷的傍晚。”
他刚说第一句话,就又把我震了一下,我急切的问:“那天在下雪吗?鹅毛大雪?”
“我当时从那个魔窟里逃出来,那是我第一次做这种事,我一无所有……啊,对,是的,但其实那个是棉花糖。”他沉浸在回忆里被我打断,有点小愠怒,抬起眼皮瞟了我一眼,继续说了下去。
“我的爱情啊,她就在那天降临,那么地美好,那些棉花糖就是上天的见证!我感受到它温暖的从天上落下,落在我的手心里,尝一尝还是回味无穷的甜。这个时候我就看见了她,她也感受到了这份上天的礼物,也在品尝那种甜蜜。我们看见了彼此,我们是彼此的馈赠。我把这份珍贵的纪念留在了我的纳物盒里,相爱多年,但是我们却最终,分道扬镳。为什么?为什么上天要收回他的馈赠,为什么……连这份纪念,最后也消失不见……为什么……”
我见过无数人酒后的醉态,但是一直唱着咏叹调的,这倒还是第一位,讲了半天也没有讲出了所以然,也就透露出了一个“一见钟情”,怪不得那位话痨客人讽刺他“矫情”。
“那……你们金玉良缘,怎么变成现在这样呢?”
他哭了一会,没有理会我的问话,自顾自的抹眼泪,过了一段时间才回答:“我是在泥潭里打着滚的蝼蚁,而她却胜似天上降下的精灵。或许这一份恩赐本就是一个错误!但是当我看见她,看见那些从天而降的棉花糖,我就知道,我们可能可以一起品尝这份甘美……可惜世事变迁无常,或许是注定的命运啊,精灵下到凡间便会沾染人间的烟火气,而我却仍然幻想她是个精灵。甘美的爱情就是棉花糖一样,纵然我们想要去保存,它也只会化作糖水……我们因为理念的不合而分道扬镳,但是下一个棉花糖从天空降临的日子,什么时候才会到来?”
三
“我的爱情开始在棉花糖从天空飘落的那一天,但是它什么时候才会来呢?”我们正在一起写作业,她突然这样开口,打破了宁静,以及少年一些旖旎的心思。
“什么?”我有些惊诧的问。
“我说,我的爱情开始在棉花糖从天空飘落的那一天呀。”她放下手中的笔,托起脑袋,仰望窗外的蓝天,眼睛里满是细碎的光。
她和我从小一起长大,已经出落得一幅亭亭玉立的少女模样,这一幅遐想的姿势更是为她添了一份天真的美好味道,我感受到了我的心跳开始加速。于是我别过头,若无其事的回怼,像往常一样,来掩饰我内心的五味杂陈:“什么呀,棉花糖怎么会从天上掉下来?我看你是想要吃天上掉的馅饼想多了吧!吃不到馅饼就想吃糖,胖死你!”
她轻轻笑了一声,嘴角微微向上翘起,半笑非笑的看着我,说:“诶,你想象一下,棉花糖从天空飘落,多么美好的一幅画面!空气里也是满满的甜蜜味道,就像爱情一样。”
我的脑子里毫无棉花糖从天上降落的画面,一团团毛茸茸黏糊糊的棉花糖简直是扫地阿姨的噩梦,“爱情怎么会像棉花糖?爱情明明是……”我悄悄的瞥了她一眼,她仍然沉浸在幻想里,但这一份幻想,配上澄净的天空,宁静的房间,手里没有写完的作业,时不时的拌嘴,这才是我想象里的爱情。我咬了咬嘴唇,把“爱情是你的样子”活生生咽了下去,讪讪的说:“爱情明明没那么甜,就是两个人凑活凑活过,这样子。”
她从幻想里抽出身来,白了我一眼,拿笔敲了敲我的脑袋,说:“位面不同,无法沟通,你这个榆木脑袋。”
四
“我就说吧,我的爱情开始在棉花糖从天空飘落的那一天!他现在在我身边呢!”我惊得从床上跳了起来,看见窗外飘满了鹅毛大雪,在这个南方的小城极为罕见。我顾不得穿上拖鞋,伸手打开我桌前的床,伸出手接几片雪花,还没有来得及化完的雪被我匆匆塞进嘴里——什么味道也没有。我略有疑惑,往下看去,却一眼看见他们肩并肩的影子。她好像感受到了我的视线,转头对上了我的眼神,我摸了摸我的一头乱发,刚刚想起来我一分钟前还在床上刷手机的事实,脸一红,关了窗,透过玻璃,我看见他转过身对她笑了笑,说了些什么,然后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为她掸去羽绒服上的雪花。
我把我往床上一扔,心里满是懊恼和怨怼,我在她身边以“竹马”身份自居十几年,也没有碰过她头发,这个人竟然?这才多久!她叨叨棉花糖的爱情许多年,我一直等待着棉花糖从天上掉下来的那天,来一次惊天动地的表白,顺利把友情过渡到爱情,结果却被这个人抢了先?亏我还盘算过要多少棉花糖才能满足一次覆盖面积约莫半个街,持续两分钟,连撒糖的人都想好了,最后失败于买棉花糖的资金不足只好作罢,结果所谓的棉花糖就是下雪?小女生的幻想!真是不靠谱。带着遗憾和怨念,我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五
“我分手了。”那一天她在电话里告诉我,带着些许哭腔,不过倒也没有多么的悲痛欲绝。
我习惯性的揶揄道,“怎么?不是天降的棉花糖爱情吗,怎么就?”,心跳却开始怦然加快,拿着电话的手有些发抖。深呼吸两下,我把手机换到另一个手上。
“珍藏的棉花糖消失了,所以我们分手了呀。”她也听出了我的调侃,回了一句。
“行了,别扯这有的没的,有什么苦衷就向我这个陈年老树洞倾倒吧!”
“我……”她有些哽塞,吸了吸鼻子,正式开始长篇大论,断断续续地讲述了一段关于美好甜蜜的爱情是如何毁于一个大吵架,两个小吵架,以及一系列的连环吵架的故事:拉拉小手看电影看着看着渐渐没了感情,甜甜蜜蜜到最后发现已经糖过了保质期,梦想的破灭昭示的更是现实的凉薄;尝过了爱情的棉花糖,就含不下生活的薄荷糖,一旦有了点什么刺激一下就像泡泡一样破碎、消失。
我感觉我的机会要来了,等她说完,我吸了口气,说完两句安慰,“我喜欢你”刚说了个“我”字,电话另一边传来呼喊,她匆匆说:“真抱歉,工作时间出来被老板叫回去啦,不过幸好找到你能说一说,要不然我今天效率非得低的没边,谢谢啦,下次请你吃饭哦!”就挂了电话。
我听着风呜呜呜的刮过这座小城的上空,电话里嘟嘟嘟的忙音让我生出一分叹息,这该死的命运真是、待我不公。我叹了口气,刚积攒点出的胆量又在风里被刮碎、飘散,自嘲的笑笑:或许我可以凑一凑当年的人马,重新来一次棉花糖雪?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期待着这一天。
六
醉汉还在兀自哭泣着,我喝了两杯酒,繁杂的往事贸贸然伴随醉汉的故事一一浮现在眼前。少年时代的暗恋随着她“棉花糖”的降落藏得更加深,在他们分手后又暗自滋长。“我的爱情开始在棉花糖从天空飘落的那一天”,向往爱情的人念出的这一句咒语,让真正的爱情被棉花糖雀占鸠巢,沉溺在幻想中无法自拔。甚至他们会开始无意义的期盼和向往,却始终不愿迈出一步到那条坦荡的大路上。我自诩理智与现实,但是悄然间我的脚底是什么时候被棉花糖黏在原地的呢?
但是现在不会了,棉花糖已经消散在了风里,之后它也不会再出现。
我走出酒吧的门,摸出手机,点开她的号码。
“喂?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零
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少年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思考了一会,但是理智没有战胜他的预感——或者本能,他敲下了一句话:
“我的爱情开始在棉花糖从天空飘落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