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十四 孕吐


魈作为仙兽，就算再可怕的伤也愈合得飞速，更何况钟离这几天在往生堂那边告了假，一心一意窝在望舒客栈整天盯着小鸟补充营养。除了钟离之外，还有一堆心心念念着魈肚子里那颗蛋能平安落地的众仙家，连言笑都开始忍不住跟老板抱怨，说他厨房里挤了一堆来抢他饭碗的。
最重要的是，炖的汤里不知道加了什么奇珍异宝，看起来极端灾难，连客人从厨房门口经过，闻到那味都忍不住要绕着走，这对他作为一位璃月知名，广受赞誉的厨子来说，若是因此对言笑的才能产生了误解，简直就是侮辱。
菲尔戈黛特则说：“都是为那位小爷准备的，你多担待些。”
言笑回答道：“哈，要不是知道这一点，哪怕他们是仙人我也早就把他们轰出去了！”
他们俩正说着话，就看见那位往生堂的客卿先生端着食盒下楼来。知晓这位俊秀年轻人与那位降魔大圣的关系，他们俩都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
“言笑大厨，”钟离见言笑站在柜台旁，眼前一亮，“正要请教…”
能被这种风度翩翩的学者彬彬有礼地说出“请教”二字，言笑饶是心情再不好，现在也眉开眼笑，脸上有光地应和道：“钟离先生，您请说。”
钟离向老板也点了点头问了声好，与那位总是来无影去无踪的仙人不同，钟离不仅性情温和，容貌俊俏，见了人未语先笑，还十分健谈。菲尔戈黛特不论见几次，都觉得也就只有这样脾气的人，才能镇得住那位小爷了。
“是这样的，”钟离的表情有点苦恼，“之前在您指导下做的杏仁豆腐，我并未告知魈是我做的。当做是您的手艺带上去，魈嘴里没说什么，却只吃了几口。恐怕还是鄙人手艺不精，请您指教。”
“……”
“……”
菲尔戈黛特低下头翻开账册拨起算盘，假装在计算早已经算完了的采购费用，以此来抵抗没有一点招呼就直接扑面而来的狗粮。
言笑回答道：“哦，钟离先生，您怕是不晓得，最近就算是我做的杏仁豆腐，那位小爷也并没有吃太多。想必是因为其他的汤水太补了，他暂时对甜食少了点胃口吧。”
钟离的表情仍然极为严肃，他摇了摇头道：“言笑大厨，并非如此。昨天魈吃您做的那份，动了五勺。今天吃我做的这份，只动了四勺。”
这可真是天大的差距，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笼罩在大堂里，不知为何，就连算盘的声音也停止了。只剩下操心的上仙的夫君，还在忧心忡忡地道：“劳烦，请您再指点一回。”

因为不论是金鹏还是岩龙，都是蛋生的存在，哪怕是育儿经验丰富的留云借风真君，也说不好现在在魈腹中的那颗蛋里头孕育的到底是什么，就算孵出一只长着翅膀的小龙或许也不奇怪。上一次她给魈检查的时候说漏了嘴，提到这颗蛋相比较普通的仙鸟蛋要大上许多，魈最近便出奇地配合，不论是什么气味古怪的汤药，只要是钟离端给他的，来者不拒地全喝掉了。
当然，包括帝君为他特制的营养牛奶，魈再害羞也都一滴不剩地喝光了。
是以才不过两三天，魈似乎就产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原本就不爱吃东西，现在胃口似乎更是连补身体与疗养的汤水都吃不下了。
“唔…”
魈捂着嘴，努力忍耐着干呕的反应。他腹中的那团活泼的意识正在翻天覆地地打着转，这闹腾劲不知道是随了谁，总之既不像他也不像帝君。可魈哪怕不出房门，打开的窗户也会飘来只词片语。凭借仙兽敏锐的听力，他知道钟离每天都在跟众仙家钻研着不同的药方，试图在对孩子没有影响的前提下改进连理镇心散。
这些汤药也都是帝君与其他众仙的一片心意，魈不论如何也不想让帝君知道自己连汤药都不想喝，喝完了还会忍不住想吐出来。所以钟离在的时候他总是拼命忍耐，等钟离一走，他就缩在房间角落里窝成一团。
留云借风真君借着“为魈看诊”的名头才好不容易从屋里脱身。这一群本体是四条腿或者干脆没有腿的仙兽，老指望着她来指点指点帝后合适的药方。但老天爷保佑，她就算是个家里蹲技术宅，也完全没有点过医学相关的科技点。关于金鹏鸟这种上古神兽的后裔，留云借风真君所知的那些孕鸟养护之法适用几条也未可知。之前她就是这么跟着帝君摸石头过河，勉强让魈把蛋安安稳稳揣了两个月。但更多的她也是束手无策，只能看着当初帮帝君打下半片江山的众仙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吵来吵去。
她溜达了几步，就走到了魈的房门口，敲了敲门，里头却没有什么声音。
“大圣？”
隔了片刻魈才匆匆出来开门，发现她身后并没有跟着钟离，顿时松了口气。
留云借风真君用法力探视了一番魈的腹部，发现那只仙蛋已经又恢复了正常的成长，看来至少…咳，以营养来说，这孩子是没什么欠缺的了。但唯独问题是，倘若这仙蛋当真是个龙蛋，只怕再过几个月，就会成长到惊人的程度，让魈从外表上就能轻易看出怀孕了吧。
自然，对于仙人来说，外表并不算什么麻烦的事情。若是在意的话，大不了捏个法诀用个障眼法也就解决了。问题是这么大的蛋，魈该怎么将它给生下来呢？
在留云借风真君思索的时候，魈那边又开始反胃了。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匆匆道了一句“失礼”，就一个风轮两立直接蹿到了屏风后面。
留云借风真君听到屏风后传来一阵隐忍的干呕声，顿时意识到了什么。她赶紧从羽毛里摸出了自己的尘歌壶，从里头掏出了一大堆日落果，落落莓，树莓等等，还有生长在她的洞天里的一些其他水果。
等到钟离带着在言笑的指导下，倾全力打造的闪闪发光的精品——美味的杏仁豆腐回来时，就看见魈面前的桌子上堆了一大摞的蓝紫色的钩钩果，而旅行者还在从那个貌似什么都能装的背包里往外掏。
“够吗？这些够吗？幸好我之前在奔狼领挖矿的时候采了不少。”
“旅行者？这是怎么回事？”
钟离眼见着那堆积成山的钩钩果都快要把魈给埋进去了，赶紧插话问道。
“等…”魈还没来得及制止，飘在空中的派蒙就已经嘴快地把话说出来了：“啊，钟离先生！魈因为孕吐，需要补充一些水果，刚才我们接到了留云借风真君发出的委托，就急速跑来了！正好背包里有999个钩钩果，应该暂时够魈吃一些时日了！如果还需要的话，我们可以每隔三天从蒙德带三十个过来！”
魈压根没想到自己是孕吐，还以为是因为食谱的改变导致身体在抗议。留云借风真君跟他解释了一串之后，魈只记住了“这是因为蛋的生长压迫了胃部”导致的。试过了留云借风真君拿出来的不同的果子，只有钩钩果滋味酸酸甜甜，魈忍不住多吃了一只。于是这位仙人就赶紧振翅飞到璃月城，去冒险家协会挂了委托了。
“这种水果是蒙德的特产，要运到璃月还能新鲜实属不易，”留云借风真君在旁边补充道，“老身洞天里的存货不多，这次真是多亏了旅行者。”
魈见阻拦不住，只能十分不好意思地垂下头。他之前以为自己身体不适，还一直试图隐瞒住帝君。因为魈并不想要钟离为他而操心，这种仿佛是本能一样根深蒂固的心理，让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隐瞒。
钟离闻言，急匆匆走到了魈的身份，柔声问道：“现在还难受吗？”
魈摇了摇头，想为自己的隐瞒向钟离道歉。但旅行者与留云借风真君都在一旁，他不知该从何说起。正当他纠结的时候，钟离俯身在他的额头上的紫棱怜惜地印了一个吻。
“呜哇！”派蒙夸张地捂住了眼睛，在空中翻滚了一圈。
得到了关于仙鸟孕吐反应的一些处理方法情报之后，钟离对旅行者道：“此次多谢你了，之后还请麻烦旅行者，每三日送些钩钩果来望舒客栈。至于谢礼…”
他顿了顿，十分自然地续上了：“就先记在往生堂的账上吧。”
派蒙忍不住吐槽道：“怎么连这个都要往生堂买单啊！魈你也管管他，以后让他记得带钱包啦！”
旅行者赶紧拽住口无遮拦的派蒙，与大家道别了之后加速离开这个虐狗现场。留云借风真君跟帝君描述了一番自己关于仙蛋可能会成长得太快的担忧之后，说道：“补充营养确实紧要，但也不可过度，若是孩子成长到大圣难以顺利产下的尺寸，到时候可就麻烦了。再者，大圣现今的孕吐反应，与孩子成长过速也未免没有关系。既然帝君也会滋养仙蛋，那么汤药可以不必这么频繁。”
钟离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说道：“是我急功近利了。”
“帝君，并非如此，您只是关心则乱，难免…”
“以关心为名，却令魈受苦，岂可一笑置之。”钟离摇了摇头，将手中的餐盒递给留云借风真君，又道：“多谢你，劳驾替我将这个送回厨房吧，请跟言笑大厨说，暂时用不上这个了。”
留云借风真君也走了之后，钟离叹息着将视线转向一直垂着头看着地板的魈。魈胃口不佳，哪怕魈想瞒着他，钟离也早就看出来了。但钟离光想着如何用合魈口味的甜食投喂小鸟，让魈高兴，却没有想到其实是因为魈开始有了孕期反应。
关心则乱。
钟离自千余年前救下魈开始，他对这只看似无欲无求的小夜叉就已经开始了漫长的，毫无尽头的关注。若要说关心则乱，或许钟离早就乱了心，才会坦然接受了自己对魈越界的关心，变成了越发浓厚的爱意。
但他的小鸟，却总是如此——将自己的感受，自己的心意，自己的痛苦全都隐藏起来，仿佛只要独自承担，苦痛就不会变成双倍，或者是三倍，分摊到别人的身上。
钟离行走在尘世之中，了解到的最重要的一课，便是可以让没有元素之力的凡人拥有超越神明的力量的东西。
牵绊。
正如同契约将签上姓名的人连接起来一样，人与人之间的牵绊，可以让许多看似无法完成的事情变成可能。璃月这座流通与贸易的国度，不正是建立在无数看不见的牵绊与关联之上的吗？
钟离想要与魈达成这样的牵绊。
不论是什么样的感受，快乐或者痛苦，喜悦或者悲伤，他都想要与魈一同分享。但毫无疑问，魈对他也是关心则乱，所以这样的分享只变成了单方面的传递。
只有快乐与幸福这样的讯息，小鸟毫不吝啬地传递给了他。如何能让降魔大圣变得更坦率一些呢？钟离一直都在为此而苦恼。
“先生，对不起。”魈垂着头认错，“我…只当是暂时的反胃，过几天就会好起来，才没有同您提起。”
钟离坐在他的身旁，轻轻牵起魈放在膝盖上的手。
“魈，我想抱抱你。”
少年夜叉楞了一下，他似乎完全没想到钟离会在此刻说出这样的话。但魈没有半点犹豫，直接分开双腿爬到钟离的身上，面对面地钻进钟离张开的手臂里。因为两人的体型差，魈的脑袋恰好靠在钟离的胸口，能听见十分沉稳动听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地贴在他的耳侧跳动着。
钟离将魈抱在胸前，热乎乎的少年比他这个凡人的身躯要温暖许多，将他的心也很快煨热了。
“知道你难受的时候，”钟离低声问，“我就想这样抱着你。”
“钟离先生…”魈的心也变得又软又烫，他的呼吸微微发颤，将手臂紧紧收拢，环住钟离的腰。霓裳花淡淡的清香被钟离的体温蒸腾着充盈了他的呼吸，魈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宁与幸福。
“我知道，这样并不能让你的难受减少多少，”钟离低头吻了吻魈的头顶，怀里的少年微微颤了一下，“但以后魈不舒服的时候，即便你不愿告诉我，也可以到我的怀里来。”
魈一时之间感觉眼眶又热了，他好像近日来越发多愁善感，这种时不时就会降临的难以言说的感触，让他十分头疼。因为帝君的一言一行，就会忍不住想要哭泣，露出这种软弱的模样让魈感觉非常丢脸。所以他只能将脸埋进钟离的胸口，闷闷地道：“这种只不过是恶心反胃而已，就像这样…向钟离先生撒娇，太过头了。”
钟离知道魈害羞，但他想让魈更多依赖他一点。
“我喜欢看魈向我撒娇。”钟离说着，又笑了起来，“以前我也不知，自己竟然有这样的癖好。若是魈以前也会这样钻进我的怀里，恐怕摩拉克斯早早就能娶到帝后，众位仙家也不需要操心了。”
魈的耳朵完全红透了，他完全不好意思抬头看钟离。帝君大人这都是在说什么…说什么啊！
“啊，抱歉，”钟离想象了片刻在魔神战争时期就脱单的美好画面之后，叹了口气，“我忘记了，魈那时候还没有成年。”
降魔大圣浑身都害羞得发抖起来，帝君方才的话竟然不是玩笑吗？帝君竟然还在正经思索这种可能性吗？
差点又逗鸟过头的老大爷眼看着魈就要风轮两立蹿走了，这才赶紧打住话头，换了个别的话题聊。哎，他当真是需要魈来管管了，不然老这样下去，总有一天小鸟会因为忍受不住跟他离婚的。
唔，还没有成亲就已经陷入了“被离婚”焦虑的岩王帝君，可能确实需要有人来管管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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