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189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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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少年 同性(男)
警示 脱离原型
原型 逆水寒 血河 , 碎梦
标签 血碎
状态 连载中
文集 禁止马革裹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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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8-29 10:29
人言欢乐趣,离别苦。红尘广有千万丈却也吝啬无比,其中欢乐趣味不及让碎梦咂摸个透彻,这离别苦却每每不由分说的强灌进了碎梦的嘴巴里。果然苦得亚赛黄连,哪怕搁在他本就苦楚凄清的命簿中,也是斫出了两条不能磨灭的痕迹。
碎梦有时也会想一切是为了什么。漂泊在天涯各处看不同形状的月亮时尤其会想,仰着头在霜雪一样的月色下想,像传说里被月光召唤的某种神奇生物。
当真幼稚到了家。现下几乎没有人再问得出“为什么”几个字,问辽军为什么发兵南下?问宋军为什么不挥师远征把他们打回老家去?问连年加重的赋税是为什么,又去了哪里?
这些都尚且是得不到答案的空话,更罔论碎梦想的问题都没头没脑,大的包罗虚空,小的钻入芥子,兴许只有参禅打坐的人和诡辩家能答上一二。
在这片土地上问为什么的,只有小孩和傻子。可谪仙岛上多的是傻子。
碎梦是想破了头,才得出来这样的一个结论。
这个世界大抵是和他有仇。
不然为什么要让他生来低贱孤弱,为什么又让师姐把他捡走又丢掉,血河也把他捡走又丢掉,这一切似乎太有预谋,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在向他示威:你所爱的全在我的掌控之中。我便是要你孤苦无依一生伶仃,再没有哪个可以违抗我。
好吧。碎梦默然想着,我的确不值你的垂爱。
世界不喜欢他,所以他也不喜欢这个世界。不过好在他是一个碎梦,碎梦是活不了很长时间的。谪仙岛上的这些人几乎没有一个能善终,活到成人已经算捞回本了,每个碎梦也都已做好了扑火自焚的觉悟。他们自成寿命很短的一种动物,这个恶劣的玩笑他并不用忍受很久。
可碎梦接了那么多刀林里行走的任务,许是身手真的出类拔萃,许是什么又在眷顾,竟一直还活得好好,全须全尾的,与他的初衷自相违背了。于是碎梦居然莫名起了愤恨的情绪。他透过落雨的云层直视青天:这也是你对我的安排么?
天幕只是无尽翻涌着往下抛掷冷雨和雷电,从不会给出一点回应。
碎梦不信邪,自此开始留意起更加危险的任务。这些竟然也被他完成得很好,但碎梦的确也开始受伤了。看着自己和对手的血一起纷飞,身上添了道道刺疼的伤痕,生命出现了瞧得见的尽头,随着碎梦的燃烧挥霍逐渐接近,他才觉得轻松喜悦,又终于有了将什么牢牢握在手里的快意:——你看,这条命终究还是我的。不是你的。
血河依旧给他寄信,雪片一样的从边关飞来,碎梦依旧是烧了。每次的火都能燃很久很旺,刮刮杂杂地偶尔烧出几行漂亮墨迹来,碎梦看见便把头扭开了。
他当然对血河是有所怨恨。却也不完全是恨,碎梦又说不明白那是什么了,长年累月地积在他的心里,酿成了一坛悲苦无比的毒酒。有时他也会想血河如今在做什么呢?离开了你不愿待的汴京,现在事事称心如意,该过得很快活了吧?
这些都是得不到回答的问题,而碎梦要的也不是信,不是这些无关紧要的回答。其实他想的是亲眼看见血河,亲耳听血河说为什么把他丢下了,想得常常要发疯,几乎忍不住要动身去寻觅质问,但还是按捺了脚步,怕血河真的被他找到,真的用那张说过很甜蜜的话的嘴对碎梦说:你找来做什么?我就是把你扔掉不要了,不懂?
毕竟血河是什么都没有向他承诺过。
碎梦怕极了这种情形,简直白日里想到都要怕得发抖,一边怕,一边又认为是理应发生的。连那一封封写着“吾爱”的信笺,他也觉得里边都是些决绝怨怪之言,惊弓之鸟一样的全投进了火里。时间一久,他简直快被逼得疯魔了;碎梦忍不住想:血河,你不如还是死了吧。
——你死了,我就原谅你。我就可以当你不是故意要把我丢掉的。我还会亲手为你刻块碑。同她一样,将来放在我家里的花丛中间。你会喜欢花吗?
但是血河也像在耍弄他。信连翩的往碎梦的手里送,于是他也就只能死死地咬着不原谅这几个字。
不原谅,但是仍两月一回的去取信,也不看,就那么烧了,烧完又心满意足又怅然若失的,不知是为了什么。碎梦一直坚持着,像一个神秘的仪式,因此这不原谅也看起来心不诚意不坚,大概说到底,他也只是想和血河多一些联系罢了。
想起血河的时候,碎梦就觉得自己仿佛还是人,那时受伤就是受伤,很痛,会想躺下歇歇,不能带给他那样病态的快乐。但他还是在接那些任务,还是在不停挂彩,比没有痛觉的药人还要勤奋而疯狂。碎梦从前记挂了好久的攒钱买房,至今其实早就攒够了,也买一小片很漂亮的地皮还带房子,但他一心求着死,并没有在那里种花植树,居住的时间也很少很少。
四年里他过的是这样失色的日子。碎梦走南闯北的,命中其实也经过了些能让他记住的人,比如神相,比如九灵,后来神相是殁了,九灵还活着,直到碎梦动身去边关前都活着,执著地不肯离开。碎梦一直在试图把他赶走,却没有成功,所以他是多了一点担心的,担心九灵哪天也变成了一具尸体。
碎梦当然不怕尸体。但是自从师姐死了,血河走了,神相也在他眼前没了,他就越来越疑神疑鬼,觉得这些都和自己脱不了干系。
原先他对这个世界的态度是很硬气,想着要命我有一条,要我听话没门,但随着时间推移,碎梦竟然很难再维持得下去。因为天底下有这样巧合的事,和碎梦作过约定的人三死其二,剩下的血河也许久没有信来,说不定竟也死了。
有个声音一直絮絮在他耳边低语:你配不上任何好东西。不配看花,不配看花灯,也不配看白帝城的那一场雪。听得时间久了,碎梦竟然自己好像也认同,就把这口气拼死咽下了。还有什么是他咽不下去的呢?
他从一个高官宅子里爬出来时悟到这个道理,此前他刚刚亲手杀了神相。其实不能算是他杀的,神相应该早就死了,发白如雪,面颊遍布诡谲不祥纹路的神相。实在是死生相搏,他将神相脖子里的筋脉血管都割开陈列,还把他的皮肉爱琴都烧得焦黑,神相当然有理由生气,化灰之前还一剑把他穿了个透。
碎梦伤得太重,不省人事数日,却也奇迹般地活下来,高烧所致的诞妄里昏昏念着血河的名字。其实他每流一次血就会想起血河一次的,每想一次也就流一次血,念头都相同,是:我又受伤了。你能再来把我捡一次吗?
很久之前,碎梦觉得被丢弃却仍念念不忘的行为很贱,常常勉力克制着,如今完全却顾不上这些了。就像即将冻死饿死于风雪中的人,不会再想捡到的那块炊饼脏不脏。
伤愈之后一时似乎是什么后患也没有留下的,碎梦还使得出精妙至极的招式,身法还是快得留不下一个影子;他能做到以前的全部,所以没有理由丢下刀。碎梦也不想苟延残喘,于是仍做着往日一直在做的事。
有次照例去血河家取信,竟让他发现有几个宵小图谋着对府里的二老下手去要挟血河。碎梦登时怒不可遏,神智几近暴怒到不存在,当时便揪了出来一刀一个的斩了首。
没有碎梦会选择用砍头的方式杀人。他们通常将杀伤的范围精准地控制在咽喉之间,砍断颈骨对薄窄的长刀是不小的损耗,但碎梦处决似的连斩几人,还将狰狞的头颅高悬在显眼的城墙上,可见是真气得疯了。
门派里是不允许弟子在外私自杀人的,只那时什么门规,王法都被碎梦扔到了九霄云外。弄死了几个杂碎,这件事没能简单结束,另牵扯进许多权贵,使他们把目光投向了谪仙岛。
碎梦闯下了大祸。
所以碎梦当然受罚。他回了岛,瓢泼雨天里往掌门跟前一跪请罪,脸上却麻木平静,毫无愧色。
谪仙岛的高层对他的处置方式进行了讨论。碎梦的种种异常也早就被他们注意到,比起如何惩治,碎梦是否还是一把趁手的刀这个问题更值得慎重商榷。
讨论结果是碎梦的精神状态不佳,不过尚需检测。检测方式是给他喝酒,产自谪仙岛那种特殊的酒,碎梦在花丛里面被灌了一坛子,之后他被看着入了梦,果然没能自己醒过来。
所以碎梦被关了禁闭。他被关在一个用来惩戒的石室里,每天只给他点一个时辰的灯,送很少的食物和水。
这些不算什么严酷的刑罚,只是会让一天的时间变得很长,很长,有很多时间用来自省,心思重的人会因此而感到五内俱焚。碎梦此前在梦里见到的人是血河,又在这种地方,所以他再没法子不想他了。
说见其实都不能算是见,碎梦就在梦里也没有看见血河一面,只是听见血河在他头顶唱歌。还是那天晚上碎梦听过的歌,反反复复响着四句什么,曲调低低的很温柔,声音也忽远忽近,近的时候好像抱着他,远的时候又好像在到不了的天边。
碎梦抱着膝盖缩在墙角,他流了眼泪。
忽然非常后悔。碎梦后悔早年赌气,把血河的信都烧掉了。此时他迟来的渴盼,疯狂地想知道那时血河对他说了什么。如果攒了起来每天读一个时辰,现在势必不会这样难熬。
但是如今一封也没有了。
碎梦早就取不到任何东西了。就连血河寄来的最后一封信,也已经是一年前的事。
几天后,花不夜抽空来看了他。
碎梦的眼睛不能瞑目一样睁着,烧着两团死火。
我以为你性子澄澈干净,超然物外。花不夜开口,我还想把衣钵传你,你却怎么越来越自甘堕落了,小朋友?
他掏出一个酒壶,斟了一杯推给碎梦,这次不是万象皆春了:一切恩爱会,如露亦如电,总归都是无常难得久。露你见了,电你也见了,这些东西是你看了二十年的,怎么还是不能了悟?
碎梦没有说话。花不夜走了,外边雨点的声音又大起来,雨声掩着,他突兀地开始小声唱歌。
是他任务里学过的一首,旋律简单,因此他竟没有忘记。碎梦脸上扬起一个痴痴的笑,唱:休洗红,洗多红色浅。卿卿骋少年,昨日殷桥见。封侯早归来,莫作弦上箭。
唱着,歌声越来越剧烈地抖起来,微弱起来,终于再也不能唱下去。碎梦失了声,哇地一口血喷在地上。
神相那一剑太寒又太深,不知伤了心肺哪里,终归留下了病根。天气好的时候藏着不显,阴冷的时候胸口便会很难受。谪仙岛终年落着雨,已经不适合他再待,师门也对他有所斟酌,碎梦于是自我放逐,回到自己在磁州置办的房产,很顺利地开始了作为废人的生活。
许是花不夜的那番话起了作用,他竟也开始磕磕绊绊地读些佛法。碎梦字都不大识得全,倒是读懂了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往独来,只这一句,似乎就已经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