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18665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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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中)
其实，杀害钟素娟的凶手林浩南早就被抓到了，是李建中亲手把他送进监狱的，法官判了三十年监禁，如果不是香港已经废除了死刑，也许真的就能一枪告慰钟素娟的在天之灵了吧！
那之后，李维民就在劝赵嘉良回来。
“仇也报了，没必要继续冒险了，混黑道终究不是什么正途。”
“喂，我怎么说也是成功商人好么！有好好一间贸易公司的……”
“是是是，你还有别墅、豪车、游艇是吧？”李维民没好气儿地打断他，可转瞬，神色又黯然下来，“你儿子说话都要上大学了，他都长那么大了，你也该回来和他相认了。”
赵嘉良也沉默了，转过视线看着窗外维港流光溢彩的夜景，半晌才说，“就是因为他长大了，我才更不知道要怎么和他说……快二十年了，他怎么接受突然多了个爸爸啊？”
“你们早晚有一天是要父子相认的，躲得过初一躲得过十五吗？越早越好。再者，父子连心，他总能理解你的。”
“上次帮你跟的那个贩毒团伙不是还没落网？等那件事搞定了再说吧。”赵嘉良说着，回头望向李维民笑笑，“我是个优秀的线人，不会半途而废的。”
于是，所谓的“回来”就在一次又一次的缉毒行动中不断推迟，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有时，看着赵嘉良，李维民觉得自己能体会到对方无法说出口的苦衷——真回去了，他们要怎么面对李飞呢？是啊，这是个无解的问题，李维民感同身受，便也只好沉默下来，不再强求，两人便这样心照不宣地逃避着终将到来的那天。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那年，电影《无间道》火遍整个亚洲，广东也很快上映了，一时风头无两。没过多久，赵嘉良还特意给李维民寄来一套光碟，说“大陆公映版本改过结尾的，你看看这个，这才是正经的港片风格结局啊！”
影碟李维民看了，考虑到电影的戏剧性和“无间地狱”的喻义，当然是港版更耐人寻味，大陆版的太伟光正，为了政治正确而强行政治正确。可如果这不是一部电影呢？李维民是个警察，他宁可故事是那个善恶到头皆有报的光明结局，就算俗一点儿又怎样呢？那是他心中的正义啊！
后来有一次，他去香港找赵嘉良，对方特意选了个天台和他见面。看到地址，李维民无奈地摇摇头，知道对方在和自己开玩笑。
“你们卧底现在都这么喜欢上天台啊？”李维民不动声色地接了对方抛出的梗。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么”，赵嘉良插着腰，站在围栏不远处，维港风光尽收眼底，海风吹得他身上的高定西装向后摆动着，“什么都看得见啦，多好！”
“那你是不是要还说‘三年又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啊？”
“说了有用吗？”赵嘉良回过头挑眉看着李维民，“你送得起那么贵重的手表给我吗？”
“切！”李维民没好气儿地摆摆手，“你这锦衣玉食的大老板还要我送？我每个月挣多少工资你不知道啊！”
“所以我根本就没要么……”
李维民无奈地笑了笑，“对了，你儿子马上就警校毕业了……”
“我知道，所以毕业礼物我都准备好了，一会儿到车上拿给你。”
“……建中”，李维民忽然叫了赵嘉良的真名，“他说……他想当缉毒警。”
赵嘉良望着海面沉默良久，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道，“猜到了……大概是命吧。”
“李飞这孩子机智、勇敢、坚定、执着，凡事都有股子韧劲儿，是块干缉毒的好料……”
“这些我知道”，赵嘉良打断了李维民，“他像他妈，非常像……”
“如果你不能接受，我就再劝劝他，省厅情报中心其实点名想要他……”
赵嘉良抬起手，再次打断了李维民的话，“我刚才不是说他像他妈？当年素娟要干缉私，家里人都不同意，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干了。这孩子要是已经做了决定，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说着，赵嘉良转回身看着李维民，“我就一个要求，无论如何，你要保护好他的安全！”
“不只是他的，还有你的！”
“行了，我这么大个人了，知道怎么保护自己。那小牛犊子不知深浅，得罪了人大概都浑然不知，你把心思放在他身上才是真的。”
李维民笑着点了点头，过了片刻，又说，“等过几年找个机会，让你们父子相认。”
“过几年？”赵嘉良带着几分抱怨地笑笑，“那我可还真得说‘三年又三年’了！”
“行了，什么话都让你说了。”李维民认输一般地笑笑，“时间也不早了，我得回广州了。”
“来都来了，吃了晚饭再走吧，回广州不是分分钟的事？着什么急……”赵嘉良皱皱眉。
“被人认出来就麻烦了！小心驶得万年船。”
“谁说要和你在外面吃啊？”赵嘉良对李维民的自作主张有点儿不屑。
当晚，在赵嘉良一处并不奢华的单元房里，两个人把空调开到最大，围着瓦罉打边炉，鱼骨虾头熬的白汤浓香扑鼻，各色食材也极尽鲜美，就像每次那样，一人一个敞口海碗，好好喝了一顿酒，也……好好纠缠了一整宿——李维民终于还是没能在当晚走成。
做卧底最大的挑战，或许还不是敌友莫辩、生死一线的危险，而是如影随形、无所不在的孤独！那种随时随地都在谎话连篇，而真心话却不能说与任何人听，甚至不敢说给自己听的孤独，比危险还要可怕、还要难熬！危险，总是会让人警醒，甚至兴奋起来，进而努力避开，可孤独却只会消磨人的意志，让人沉溺在无尽的折磨中，甚至觉得要疯掉……
好在李建中是个海员，常年出海的经历让他早早练就了对抗孤独的本事，或者也不是对抗的本事吧，而是不得已的共存共生，毕竟，几个月面对茫茫海面的孤独，是常人无法想象的，神经线条但凡脆弱一点儿，可能早就被孤独压断了。
所以，每次李维民来，赵嘉良都特别健谈，甚至有时候让人觉得话痨，就算两人做完一身汗地腻在一起，李维民明明更想安安静静地偎一会儿，可赵嘉良还是停不下嘴……有时候真是有点儿破坏气氛的。李维民对此给予了最大程度的理解和忍让，太多的话，他不和自己说，又能和谁说呢？平均到不能相见的每一天，好像……也就不能算“话多”了吧。
李建中是海员出身，常年出海，一走就是多半年，自然最会做海鲜，所以，每次他们见面，也总是吃海鲜，东西虽然也就是那些东西，可李建中烹饪的手法确实独到，李维民隔段时间不吃，便会惦念起来——惦念食物，更惦念烹制食物的那个人。
李飞警校毕业那天，李维民亲自去祝贺，他们拍了张合影，后来李维民交给了赵嘉良。本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赵嘉良的反应却有点儿超出预期。
“你为什么抱他？”看着照片上的李维民和自己的儿子，赵嘉良半真半假地抱怨道。
“好好好，我也抱你！”李维民先是一愣，然后一边笑着说一边顺势伸开臂膀把赵嘉良揽入胸膛，“吃醋吃得不怕把牙酸倒。”
“我就吃醋怎么样？”赵嘉良故意找别扭一样甩开李维民。
“诶诶诶，你还来劲了是不是？”李维民再次把对方抱进怀里，这次，用得力气比刚才大了不少，还一边用手上上下下抚摸着他的背脊，给他顺气儿，“吃亲儿子的醋，真有你的！”
赵嘉良还是挣巴了一下，没挣开，也就随李维民去了，对方的胸膛贴着自己，温暖的手在背上安抚，让他觉得很安心。“说真的，以后他结婚，都是你先喝到‘媳妇茶’……”
“瞧你这话说的！”李维民放开赵嘉良，不满地撇了撇嘴，“我阻止你回去和他相认了吗？可哪次你听过？现在反倒来吃飞醋！”
晚上，赵嘉良照例弄了一桌子海鲜，李维民刚要上手剥虾，就见赵嘉良拿起旁边的红醋往自己碗里倒了整整小半碗！
“干嘛？蘸也蘸不了这么多啊！”李维民不禁皱起了眉。
“吃醋软化血管，不得心血管病！”赵嘉良没好气儿地白了他一眼。
“你这是什么歪理？从来没听说过”，李维民笑了笑，“我就下午说了你一句吃醋的话，你就记到现在！你这人，心眼儿比针鼻儿还小！”
“对，我心眼儿小，你欠我的账，我一笔一笔都记着呢！早晚有一天和你算清楚。”
“建中，你儿子很快就能独当一面了，都二十多年了，回来吧！”李维民又一次劝道，一边说一边握住了赵嘉良刚刚倒醋的手，“回来……咱们慢慢‘算账’不好么？”
赵嘉良任由李维民握了片刻，还是把手抽了出来，说话的声调也不似刚才那般轻松了，“维民，什么时候回去，我自己心里有数……趁热吃吧，海鲜凉了不好吃！”
李维民叹了口气，每次说到这个话题，总是这样无疾而终……他知道时间过去太长了，赵嘉良已经不知道该怎样和过去的生活重新对接，不知道该怎样和长大成人的孩子相处，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到时候他真的能讲明白那二十多年的悲欢离合、咫尺天涯吗？更何况，还有他无论怎样都不知道该如何启齿，或者是不是该启齿的……“关系”！李维民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心里也根本没把握。
他们之间唯一可以做的，便是这样把酒言欢、交颈而眠的片刻吧……
李建中的手艺一如既往的好，他的这个人也一如既往的好！
李维民觉得自己的贪恋，比往日更多了些似的。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