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诚，你没事吧？能认出我吗？”

明楼紧张地搂着他，拿手指在他面前测试。

“我……我在哪？”明诚眨了眨眼睛，依旧觉得头很晕。

“电脑城的物业办公室。你刚突然晕倒，我吓坏了，跟人一起把你抱到办公室的沙发上来。我叫了救护车，应该在路上了。”

“我没事……”明诚撑着起来，摇头。

“等120的人来了，看过再说。”明楼把他按回去躺下，一边紧紧握着明诚的手。

不到五分钟120的人就来了，医护给明诚检查了一下，初步判定是疲劳过度再加情绪激动导致的晕厥。目前看起来各项指标都还好，但是保险起见还是建议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

没想到明诚死活不肯，明楼只好婉拒了医务人员，自己开车把他带回了酒店。

“来，喝点热牛奶再睡一觉。”

明楼把一杯热好的牛奶端给明诚，替他拉了拉被子。

明诚乖乖喝了牛奶，整个人窝进床头的靠枕里。这间房是豪华大床房，巨大的床显得他格外的小。特别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躲在被子间，就只露出柔软的头顶和湿漉漉的眼睛。

明楼看得心头一软。

他用手摸了摸明诚的头，安慰道：“乖乖睡一觉，不管什么事，等睡醒了再说。”

明诚摇了摇头，拉住他的手。

“师哥……”

“我在。”

“你从来不追问我小时候的事，但是你应该也猜到了对不对？”明诚的眼皮耷拉下来，长长的睫毛在他眼眶下投下一道浓黑的阴影。

明楼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沮丧而脆弱的明诚，他心里难过得发胀，连忙把明诚的手拉过来亲吻了一下。

“你想说的话，我愿意听。如果你不想提，那我们就当它没有发生过。”

明诚似乎做了决定，他抬头看着明楼，与他四目相对。

“我想告诉你！”

明楼点头：“好，那我听你说。”

于是明诚开始讲述他的童年……

 

明诚被退养过。

两次。

第一次的时候，他还小，印象并不算太深。

那时他才两三岁，被一对多年未生育的夫妻看中领养。

他隐约还记得一点那对“父母”的记忆。他们应该一开始还是喜欢自己的，父亲给他亲手做了个小木马，他最喜欢每天骑着它玩，母亲经常给他买新衣服，总把织成一半的毛衣在他身上比划。

明诚不记得他们的长相，名字，但是记住了小木马和花毛衣。

可是等到明诚大了一点，开始上幼儿园时，那对“父母”却有了自己的孩子。明诚至今还记得触摸母亲圆鼓鼓的肚皮，感受到里头有个小小的脚丫在踢自己。那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

父母总问他：“妈妈怀的是弟弟还是妹妹呀？”

他不记得回答了什么，反正每次对方都非常高兴。

终于有一天，新的生命诞生了。明诚看到他们抱回来一个软软的，粉红色的小家伙。

他原本是很开心的，好奇地想摸摸他。可是父母却尖叫起来，把他赶到了一边。

从那天起，他再也没有看到父母对他的微笑。只有不停的发火和嫌弃。

最后，他被还给了院长妈妈。

那时他才不到五岁，已经有些记事了。

他记得那两个人突然从“父母”变成了可怕的怪兽，为了把他送回福利院而大吵大闹撒泼打滚，最后把他一个人丢在办公室里甩手而去。

院长妈妈气得直哭，抱着他一直跟他说对不起。

 

明楼觉得自己心口堵了一块石头，让他闷得难受。

他紧了紧握住的手，轻声问：“那……第二次呢？”

明诚转过头看他，黑色的瞳孔里满是恐惧。

他停了一会儿，才道：“后来过了两年。我快上小学了吧。有一天，一个女人找到院长。”

“她求院长妈妈给她一个孩子。”

“院长把你给她了？”明楼沉着脸问道。

明诚低头：“院长妈妈一开始也没同意，我毕竟被退养了一次，比一般的孩子敏感。可是那个女人说她跟我有缘，说我像她丈夫，能处出感情来。又拿出医院的证明，说自己丈夫无法生育所以才迫切地想要一个孩子。”

“院长被她说动了心。毕竟年龄越大，越难被领养走。于是她就把我交给了那个女人。”

“后来呢？”明楼问。

“后来那个女人对我也确实不错。我甚至一度以为她真的是我妈妈。虽然所谓的父亲总是早出晚归，回来得少。可是这个妈妈对我很上心。她还教我背诗歌，让我在父亲回来的时候讨他开心。再后来……”

明楼知道后来必然又发生了变故，不然明诚也不会再次被退养。他感到明诚的手变得冰凉，死死拽住自己。

“后来，有一天，她从外面回来。就那样愣愣的盯着我看……我至今记得那个眼神，那是一种绝望的愤恨。我有些害怕，想去抱抱她。可是她却掐住了我的脖子。”

明诚摸着自己的脖子，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刻，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我吓坏了，大声喊‘妈妈’。可是没用，越喊她掐得越紧。要不是父亲回来，我可能就死了。”

明楼压下心头的怒火，将他一把搂进怀里。

“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他轻轻安抚明诚的背脊，恨不能将他的宝贝藏进骨血里。

明诚在他怀里继续回忆：“父亲和她大吵一架。说她是个疯子。她骂父亲没有良心，说的全是鬼话。是父亲自己说不能生孩子，所以不想再继续这段婚姻。她为了挽回父亲才抱回一个孩子，就为了满足父亲的心愿。结果原来这些都是托词。医院证明也是假的，原来他早在外面跟其他女人有了自己的孩子！”

“于是我的存在就成了一个笑话，像讽刺她的证据。从那以后，父亲再也没有回来过。她开始无休止地虐待我。打骂都是轻的，吃不饱饭，穿不暖衣也还可以忍耐。最可怕的是她经常半夜发疯，把我从床上抓起来掐我的脖子。”

明诚闭上眼，瑟瑟发抖。

“好多次，我都以为自己要死了！”

明楼紧紧抱住他，不断亲吻他的额头。

“没事了……都过去了……”

“我在这里，阿诚，别怕！”

明诚在他怀里睁开眼。继续说。

“后来有一天，她打我的时候，我哭得太大声。惊动了新搬来的邻居。邻居便报了警。警察来了以后给我验伤，说我身体状况很差，得要住院。这样，才又联系上院长妈妈。”

“她赶到医院，一看到我身上的伤就哭了。然后她起诉了那个女人，把我带回了福利院。从那以后，她再不提领养的事。不管后来什么样的人来福利院挑孩子，她都不让我出去了，也不许别人靠近我。她说，都怪她不够谨慎，才让我受了两次折磨。这辈子她都不会有孩子，因为我就是她的孩子。”

 

难怪……

明楼想，难怪熊小花第一次见面就那样的警告自己。被抛弃了两次的明诚，真的再也经不起任何背叛和离弃了。

于是他紧紧抱住明诚，轻轻吻着他的额头，鼻尖，和嘴唇。

然后贴着他的耳朵承诺：“别怕，这些都过去了，以后有我。阿诚，我永远都在！”

明诚与他拥抱，将整个人埋在明楼身体里。

曾经觉得难以启齿的过往，如今都坦然展现在明楼的面前。他终于松一口气，全身松软下来，在明楼的安抚中睡了过去。

 

第二天，明诚在明楼的怀里醒过来。

他闻着明楼身上的味道，觉得安心极了。从来没有如此真实地感受过明楼的存在。他曾经觉得害怕，害怕有一天明楼也许也会转身就走，抛弃他。可是当他真的把自己剖开来，鲜血淋漓地展现给明楼看了后，他反而不怕了，也踏实了。

有一个声音反复在告诉他，这是明楼，他不一样！

明楼也醒了过来，睡眼蒙眬中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吻明诚。

他们刚刚交换了一个绵长而温情的早安吻，便接到了医院都电话。

“院长妈妈的病情稳定了。她醒过来，非说要见你。”熊小花在那头说。

明诚和明楼连忙赶到医院，看到熊小花和院里其他人都在。

“阿诚，你没事吧？我听明楼说你昨天晕过去了！”

“没事，就是没休息好。”明诚冲她笑了笑。

“院长妈妈情况还好吗？”

“好多了，已经可以吃点流食了。”

“她非要见你，我劝都没用。”

明诚嗯了一声，看了明楼一眼。

他带着明楼一起进去，看到院长靠在床头，眼带泪花地看着自己。

“阿诚……”

明诚连忙过去，握住她的手，道：“没事的，院长妈妈，我都知道了。那个人……她在找我是不是？”

“对不起……”

“这不是您的错。”

“可是，如果不是我太容易相信人，你也不会受那么多苦。”老人自责极了，紧紧捏着明诚的手。“我没有告诉她你在哪儿。但是她肯定会找到福利院来的。所以，你赶快走，回京城去！”

“不！”

明诚摇头。

他的眼里有种坚定地光：“我不想逃避！既然这是我的过去，便没有什么不可面对的。”

明楼在一边听了，紧紧握住了他的另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