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志摩，好冷，”伊吹今天第三次抱怨，放弃了每次执勤之后惯例的在车边看风景，而是赶紧缩进副驾驶，搓着手，“为什么会那么冷？”
“因为今天的天气预报说了东京会下雪。”志摩倒还在外面享用着他的热可可，朝着天哈出长长的白气，“你该看新闻的。”
伊吹耸耸肩：“我今天起晚了。”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他不仅穿少了，而且还忘了带零钱包。也是因为忘了那个小小的一碰就会叮当响的零钱包，所以他不能跟志摩一样在执勤间隙去买一杯热饮暖暖身体——其实也不是不可以的，只要他开口，志摩肯定愿意请他喝一杯热饮的。
他能从车窗看着在外面的志摩扬起头，试图把最后一口热可可喝完。志摩在他印象中本来不是个甜食爱好者，连咖啡大部分时候要的都是走糖走奶的，但今天却难得地点了热可可。
“果然应该还是个正常人类。”会偶尔想喝甜的，在天冷了会想喝热的，会在巡逻的空余不违反规则地买饮料，也会礼貌地问没有带零钱的搭档是不是也想喝一杯。伊吹想到这里，有点后悔了，他不应该拒绝志摩的请客邀请的，他确实想喝点什么，温热的粘稠的，比如热可可就很好。
可惜时间不能倒流，错失良机的伊吹只能在车里叹气。
当车窗被敲响的时候，他被吓了一大跳。摇下车窗的话就会放走车厢内的暖气，所以他有点不情愿，不过还是在志摩敲第二次的时候把车窗放下了：“怎么？”
“给你，你不是一直在盯着我嘛。”志摩把纸杯塞到他手里，转身，“我去接个电话。”


伊吹从志摩那转瞬即逝的手机屏幕中看到来电的人名：横田警官。
如果是三天前的他还不知道这人是谁，不过在上个执勤日的晚上经过阵马的八卦后，他已经对这位新调任来的芝浦署组对课长熟得差不多可以为他著书立传了——前提是他有足够的写作能力的话。原因也很简单，这家伙上次突然加入了阵马在执勤日后惯例的酒会，在酒桌上对不眨眼就可以干掉一瓶没加冰的烧酒而且还保持头脑清醒的志摩大加赞赏，甚至开始问志摩喜欢自己的两个女儿中的哪一个。
已经喝了个七八成醉的阵马没有看到伊吹越来越黑的脸，起哄说联姻好之类的话。伊吹自己也是这时候才觉得奇怪，别人介绍志摩去相亲，他为什么会觉得不开心？
他在以一个什么身份觉得不开心？
如果仅仅是一个搭档的话，他不应该会有这种“啊我的东西要被抢走”的感觉。这太奇怪了，他没有办法将这种感情完整地总结成语言。一般这种时候，他总喜欢缠着九重跟他说，但最近没机会了，那孩子在警察局混得风生水起，忙得快能飞起来。
所以他用九重宣布加班不要再打过来的时候顺便告诉他的方法，打开〇虎的知惠袋，开始了一整晚的搜索。一开始推荐给他的类似问题都是关于工作压力的，但伊吹觉得这跟工作没有关系，机搜的工作虽然辛苦，但不是导致他心情变差的原因。他试着给问题替换关键词，在某个不经意按下搜索键的瞬间开始，所有的关联问题都变成跟恋情相关的。
恋爱？伊吹自认也不是没有经历过恋爱，而且就算他真的是个货真价实的笨蛋，是个从乡下来的原始人，他也明白“恋爱”不应该发生在搭档之间。友情，兄弟情谊，如同亲人一般，手足，这些词语才应该用来形容搭档。再说了，他和志摩之间确实不应该有那种粉色的，飘渺得像神社前的烟火一样的东西，汗、泪、血、泥土和黑暗的雨夜，这些形容词才合适放在他们之间。
所以他花了整整一个晚上，直到天空重新变回奶白色。他拨通了志摩的电话，这家伙确实履行了诺言，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是搭档的电话都会接起，不过明显带着被吵醒的怒气：“你干嘛？”
“和横田课长女儿的相亲，你会去吗？”
“不去，我要睡觉，”那边顿了顿，伊吹能想象志摩的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移动，“还有别的事吗？”
“没什么了，”通宵的他终于感觉到困倦，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我也要睡觉了。”他想他这番笨蛋发言一定会被志摩骂的，他等待着那句“你真的是笨蛋吗！”的出现。他习惯了被志摩这样说，用其他人的话来说就是不被骂一下大概会皮痒，浑身不舒服的样子。
但那句“笨蛋”没有出现，应该不是因为志摩对他温柔了，只不过是困得不想说话：“嗯，晚安。”

好吧，伊吹必须承认这句使用时间错误的“晚安”正中他萌点的好球区。一夜未睡的第四棒球手伊吹蓝凭着这个变化球打出了全垒打的好成绩。
也是因为这个全垒打导致他睡眠不足，混混沌沌，间接导致了他今天出门的时候忘了带手套和零钱包。


所以他的思绪又回到手里的纸杯，上面微暖的触感不知道有几分是志摩的温度，但只要想到那个盖子上面印过志摩的唇，他的心就忍不住加速跳动起来。
他赶在志摩结束电话之前把可可喝完，那甜腻的液体差点呛得他咳嗽，但后面舌头回味过来又觉得酸涩，酸得他眼泪都要留下来了。他搞不清楚的这是为什么，也不能问志摩，估计在知惠袋里也找不到对应的回答。
可能是舌头出了问题，伊吹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手指——也可能是脑子。但手指应有的咸味正确地传输到他的脑子里。就在他想舔第二次的时候，被敲了头：“卫生。”
“啊，聊完电话了？”他想起那句“嫁女儿”，心就像被撒了盐之后脱水一样皱成一团，“你的可可太甜啦！说起来课长找你怎么了？”
前后都有问句，志摩没有回应他那句“可可太甜”的抱怨：“没什么，有几个文件要我们帮忙处理而已。我们先回去，正好能赶上午饭。杯子给我，我帮你去扔掉。”伊吹赶紧照做，指尖互相接触的瞬间，志摩砸了咂嘴：“你到底是有多冷？”
“就是冷啊，”伊吹不懂要怎么形容冷，他的直觉想说“感觉跟在南极一样”，但这句话明显是不对的，毕竟他也没去过南极，不知道那有多冷，“嗯，超冷的。”
“麻烦，”志摩上车，把暖气开到最大，“手。”
他发出不理解的鼻音。
“手，”对方重复，摊开手掌示意伊吹把手给他，“快点。”
他照做之前徒劳地搓了搓自己的手，主要是希望不要冻到对方。
志摩的手比他暖多了，本来就不大的手几乎抓不住他的：“别说话。”那只比他柔软但是在虎口有相同枪茧的手将他的领到自己的外套口袋里：“以前我和我弟坐公交车回家的路上，也是这样解决的。”
“打扰了口袋先生——我也是志摩的弟弟吗？”伊吹希望自己的角色不是弟弟，而是另一个，可以站在志摩身边的，亲近得可以冒出粉色气泡的角色，当然，他知道自己那不过奢望。其实弟弟也很不错，不过需要注意的是实际上他才是年长的那一方，虽然那两个月的差距每次提起都只能得到志摩从鼻子里哼出的冷笑。
志摩把他的手在口袋里安顿好之后抽回自己的手，放在方向盘上，目视前方：“当然不是，你在想什么呢？我家要是有你这种野生笨蛋的话，我妈的血压真就控制不住了。”
“那我是什么？”这个瞬间，伊吹想起以前历史书上见过的断头台，仿佛自己的脖子上也悬着一片冒着冷光的刀片，随时准备宣判他的“死刑”：这很简单，将他退远，要求调职。志摩那么聪明，肯定能光速地离开他的世界。
但同时他又被酸甜得像节庆的时候出现在庙会上那些苹果糖一样的心情击中。他那不灵光的脑子里想象出了他第一次想给志摩卖弄厨艺的样子，说着“虽然做得不好，但是喜欢志摩的心情是世界第一”的他，获得了一句“其实也没那么难吃”的奖励。但真正的答案全写在志摩的脸上了，肯定不好吃，就像他们的关系一样——像烤过头的横膈膜肉，干得没有汁水，烤焦的部分微苦，不是一道可以招待旁人的料理。
但伊吹想，他会意外地喜欢烤焦的味道。
所以他才发问，所以他才会想知道答案。
“你真的想知道？”志摩瞄了他一眼，那被冷风吹得发红的眼尾让伊吹的心脏差点停止工作。
“不，不用了，完全不，”他退缩了，现在他拥有的就很好，已经足够了，“我不想手冷了。”他撒了谎，即使他自己也明白自己没有说谎的天赋，总之他就这样干了。相比起“被离开”，伊吹觉得他还是应该选择把自己的那些小心思关在柜子里，不要让它们晒到太阳。
志摩笑了，摇摇头：“那算了，下次再告诉你。”车子驶上高架，路况相对好起来，志摩换成了单手握方向盘的姿势，另一只手隔着口袋捏了捏伊吹的：“真是只笨狗。”

如果伊吹再聪明一点，他就能发现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可惜他没有，他几乎所有的技能点都点在了身体能力上。不过没理解也不妨碍他开心起来：“志摩志摩，你说中午饭吃什么好？”
“狗肉煲吧？那个暖身子。”
“怎么可以！狗狗那么可爱怎么可以吃它！”然后他反应过来了，“嗯？你这是在骂我？”
“多虑了，”志摩面不改色，甚至没看他一眼，“吃机搜乌冬。”
“我要加海苔丝的！”
“自己买——哦，我忘了你连钱都没带。”
“志摩！不许！不许再说了哦！”
“钱，手套，下次出门再急也给我记住，要不然我就找条绳子把它们绑在你的脖子上，”他终于对上志摩的眼睛了，但他却分不出那双深色得像热可可的眼睛里的情感到底是什么，他只是觉得对方有一点悲伤，悲伤得他想要拥抱住对方。

“你得给我长命百岁啊，笨狗。”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