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撒旦的席位”

克鲁利总是告诉别人自己发明了所得税，但事实上，在1913年那件倒霉事①发生以后，克鲁利能够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立刻拿起电话，大量购入可口可乐公司的股票。时间到了1920年年初，筅法第十八修正案的意外通过使得可口可乐的股票涨了不止两倍，于是，克鲁利在某一天发现，他，A·J·克鲁利，成了富翁。

亚茨拉菲尔总是告诉别人他支持沃尔斯特法案。而真相是，1920年前后，亚茨拉菲尔不过是整个纽约州200多名禁酒探员中的一员，微不足道，而且从未受过任何训练。他在一张表格上签了个名，随后拿到了佩枪，警徽和极其微薄的工资。与自告奋勇加入这支队伍的厨师，领班和搬运工们一起，他渐渐地发现了这份工作的真正内容：它和沃尔斯特法案的实质一样，绝不能写在交给天堂的报告里。


1840年，巴尔的摩

克鲁利永远不会告诉任何人，是他成立了醉鬼自新社团②。如果你问亚茨拉菲尔，他会告诉你那是因为克鲁利那一天喝得太醉，以至于忘记了自己究竟站在哪一边，但根据克鲁利自己的说法:“我以为醉鬼自新集团是关于醉鬼怎么找新乐子的，没人读那些条文！”

“克鲁利，”亚茨拉菲尔猜到了。“你知道自己实际上发起了一个禁酒组织吗？”

克鲁利哼哧了一声。“你干了。而且这个组织还吸引了超过五十万人加入。”

克鲁利朝周围看了看。“听着，”他说。“我们的人绝对不能知道这件事。何不把它算在你的账上？我知道天堂一直想要找到契机支持那些清教徒戒酒。”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所有人都把钱花在小酒馆，没人给教堂捐献了。”

亚茨拉菲尔犹豫着。“我还知道你这个星期本来要去新英格兰完成一个奇迹，这种季节你不会想去那里的。我可以让新英格兰每家每户门口的苹果酒消失掉，这样一来你就用不着跑到那地方去了。两全其美，嗯？我从没来过巴尔的摩。”

亚茨拉菲尔在想象之中有些动心。“没有人需要知道这件事？”他压低了声音。

“没有人需要知道这件事。”克鲁利向他保证。

“那么好吧，”亚茨拉菲尔认为事情可以变得很有意义。“我决定把它叫做华盛顿人社团。”

克鲁利认为亚茨拉菲尔给它改的新名字不仅令人迷惑，而且，啧。太天堂了。“我不懂你们对那些美国总统的痴迷，你们赞助了每一个，难道不是？”

“是的，”亚茨拉菲尔喜滋滋地想起了什么。“汤玛斯·杰弗逊。他有很多上好的法国葡萄酒收藏，真是一个讨人喜欢的绅士，把他的其中一支佳酿割爱卖给了我。”

“唔，如果你非要知道的话，”克鲁利像是说出一个不雅字眼那样抛出了一个姓名。“五月花上的酒可都是地狱供应的：朗姆，啤酒，威士忌……酒精又怎么了，说到底？我就帮助小亚伯拉罕③卖过威士忌，那时候可没人提到酒精是一种罪孽。他们只是说，瞧啊，这儿有一个不错的年轻人，去帮帮他，克鲁利，因为他立志要用卖酒的钱把自己送上美国总统的宝座！我必须得说，情况看起来不妙啊。”

“噢，是的，”亚茨拉菲尔苦恼地仰头望着钟楼。“已经是烈酒时间④了。”

“我不是指这个。你没闻到风向变了吗？照你看，这风接下来往哪儿吹？”

“毫无消息，”亚茨拉菲尔以一贯的乐观回答了他。“天堂下来了一份文件，从明天起，所有的‘酒精’一律改成‘烈性饮料（intoxicating beverage）’，只禁烈酒改为‘完全清醒（total abstinence）’，我想象不出还有什么比这更糟了。”

1862年6月2日 缅因州

“克鲁利！所以说，这是你的酒馆？是你发明了私酒贩子（bootlegger）⑤这个词？”

“人类发明的那个词，我只是把啤酒藏在靴筒下而已。情况怎么样？”

“唔，自从我们上次见面以来，”亚茨拉菲尔颇为得意地说。“我让缅因州通过了一条氵去律，禁止销售和制造烈性饮料。打从那时候起，许多州份通过了类似的氵去律，所以我得说，进展相当良好。你那边怎么样？”

“哦，‘自从上次见面以来’，我告诉他们内战是我的功劳，他们说‘干得好，克鲁利，这是你应得的！’，紧接着我就被弄到了缅因州。不用说，我成立了‘美国酿酒者协会’——不得不重新捡起生锈的德语⑥，很扫兴。渔夫们现在沿着缅因河走私酒精，酒保在酒吧里偷偷卖咸味脆饼，内科医生开医用酒精的处方来赚外快，都是我的功劳——后者简直是神来一笔，不？我花二十美元买了张零售执照，现在这地方是我的了。我真想知道这种价格制定参考的是什么。”

“恐怕……那是我的错，”亚茨拉菲尔清了清嗓门。“他们给了我一张参考价目表，来自于——你知道——1726年。我发电报询问能否给我一张最新的价目表，到现在还没有收到回复。所以我只能，自由发挥了。当加百列发现我把价格定得太低的时候，一切已经晚了。我来这里是为了……你懂的，是否有这种可能，我能告诉他们，零售执照的价格过低是地狱的手笔？”

站在他对面的恶魔咧了咧嘴，一个货真价实的地狱式微笑。“小事一桩，只要你帮我个忙。替我出席酿酒者协会的第十七次会议，告诉他们可以扩大啤酒的生产规模？上一次开会时我睡着了，完全睡过了缅因州那事⑦，可不能让这种事情再一次发生。”

“我得考虑考虑。噢天啊，这可真咸！”

“好送你一杯免费的啤酒。”酒保克鲁利告诉他。

目睹一大瓶啤酒被推到自己的跟前，亚茨拉菲尔禁不住摇头。“你知道这场禁酒之战我们那边总归会赢，对吧？”

“你真的相信这一点？”

“不，”亚茨拉菲尔叹了口气。“但乐观一点总没错。我想我们最好还是继续原来的计划，让神圣的影响和邪恶的影响各占一半，互相抵消，这样一来加百列就不会让我回天堂去了。”

“天堂可没有葡萄酒，或者是苹果酒，没有长饮和短饮。天堂禁止任何酒精成分超过百分之一的饮料。根据这个标准就连吃德国泡菜都是酗酒，不是吗？代替我去开会？”

“好吧，”天使表现得很无奈，但克鲁利看出他松了口气。“我从未来过这里。”

1890年 堪萨斯某小镇

“这不公平。我们这一方根本没有办法组织活动。以什么名义？难道说‘我要到街上去转悠，争取我喝酒的权利？’根本就站不住脚。没人会跑到街上去说这种事。他们也不会在胸前挂上‘我要喝’的牌子，从这里一路列队走到国会大厦，可是你们那边就不一样了。反酒馆联盟⑧。当真？你们的人真的很喜欢大场面，天使。”

“你只是在炫耀，”天使指出。“杰克·伦敦成了你们的，几个酒馆又算得了什么？”

“啊，我也许诱惑了他那么一小会儿，”克鲁利惬意地歪在椅子上，看了看他们跟前的人龙。“只是一小会。我基本上用不着干任何事，酒馆在那家伙的血液里。”

“至少我们这边还有《酒馆十夜记》⑨。”亚茨拉菲尔说。“它可是大受欢迎。”

克鲁利恶心得直哼哼。“可别告诉我你真的喜欢那部电影。”

“别告诉我你还在记恨Carry Nation那件事。”天使带着些许愧疚说。“往好的方面想，她至少没有直接朝你扔斧子。”

“至少？”克鲁利质问。

“好吧，她也许从我们的人那里得到了直接的指示，可是谁也没有提斧子什么的。事实上，那桩新闻第一回见报的时候，加百列和拉斐尔谁也不承认对此负责。梅塔特隆出现在她梦里的时候，只是说‘去那里，这是上帝的旨意’——接下来我们所知道的就是她抄起了斧子。我当时不在堪萨斯，我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对，呃，关于这件事，”克鲁利摸了摸鼻子。“我可能给了她那个主意。”

亚茨拉菲尔震惊地望着他。“克鲁利！”

“怎么！那是为了消灭竞争对手！好吧，另一方面也是出于义愤。你必须承认，把她的两任丈夫都变成酒鬼过分了点，难道不是？我还以为只有恶魔才能干出这种事。另外，通过那条原始包裹（original package）的法案是怎么回事？那是你们的人干的，别以为我不知道。就为了削弱堪萨斯，把一个女人逼上反抗的道路？”

“我不是说我赞成他们的方式，”亚茨拉菲尔悻然说。“尽管他们的目的是好的，是为了大众——”

“大众个屁。”克鲁利摆了摆手，把这个词扫到脑后。“感谢德美联盟，我现在拥有铁路，制冰厂，酿酒厂和装瓶厂。一支反禁酒的军队，如果事情真到了那个地步的话。我们真的要去看这部电影不可吗？我知道这是你们那边的规定娱乐，而我得奉命烧了电影院，可是我们难道就不能各自回家吗？那会省事得多。”

“唔，”亚茨拉菲尔打了个寒战。“他们告诉我震颤性谵妄那部分特别有教育意义。”

“是啊，是啊，可是难道你不希望进行点真正具有教育意义的活动，比如考察这一区的小酒馆？”克鲁利机警地朝他使了个眼色。“知己知彼是很重要的，天使。”

“在堪萨斯的一个小镇上？真是太过分了，”亚茨拉菲尔板着脸斥责，可是他就连假装生气都无法坚持多久。他的脸上露出笑容：“我很乐意。像杰克伦敦说的那样：‘这也许是个可怕的酒馆，但那只是意味着它好得可怕。’听着，我必须得问一句，芝加哥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那么回事吧，芝加哥可是以C开头的。你们得到了Frances
Willard⑩，于是Mike Kenner⑾是我们的了。苹果酒，黑麦酒，还是不掺水的葡萄酒？”

“噢，葡萄酒，谢谢。”

在堪萨斯这个尘土飞扬的小镇上，面对《酒馆十夜记》的招贴，亚茨拉菲尔握了握克鲁利的手，他没有想到，这会成为他变成一个不守法者（scofflaw）的开始。



TBC.

无关紧要的注释：

1. 1913年，筅法第十六修正案通过，征收个人所得税，自此zf不再依赖酒精带来的税收
2. The society of reformed drunkards，醉鬼自新社团，成立于巴尔的摩
3. 亚伯拉罕林肯
4. 烈酒时间：美国有些小镇上钟敲响两次，意味着到了喝酒的时间，又名“烈酒时间”
5. bootlegger，以裤腿下藏着大杯啤酒的巡游私酒贩子而得名
6. 酿酒者协会多为德国移民，故出此言
7. 1851年缅因州通过州立氵去律，禁止销售和生产烈性饮料。
8. Anti-saloon League，一个成立于1890年的组织
9. Ten Nights in A Bar Room：一部关于酒精带来的危害的电影
10. WCTU（Women's Christian Temperance Union）的发起人
11. 芝加哥议员 拥有许多酒馆
12.关于Mrs. Nation的事请自行搜索……（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