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嗣第二天如约而返，再次乘上令人窒息的地铁。通向Nerv总部的路程似乎变短了，当然，他也更快地被绕进盥洗室。他一整天看起来也没做上什么值得一提的工作：这份无薪实习的绝大部分时间里，不断有人把各种文件（垃圾）交给他，好让他带去碎纸机那处理掉。一次一桶碎纸屑，建设美丽新世界。
       至此为止，一切都比真嗣预想的要好，尤其是当他发现把碎纸屑想象成自己的没用的脑子的图景，居然能让他异常平静。时不时的，会有人让他帮忙去买些咖啡上来。真嗣小跑向楼下的林荫道上他唯一想得到的咖啡店——起码比自动售货机强。
       柜台后的咖啡师看起来——真嗣偶然的小失误，他不小心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咖啡师看起来很开心能看到他衬衫上别着姓名牌。但是在真嗣等着带走他的四杯咖啡时，他也并没有对他的姓名牌发出评价或是提起昨天的尴尬。真嗣特地把口袋的零钱都掏空给了很多小费。
       这天剩下的时间一切安好，真嗣找对了咖啡店，办公室的每个人都颇为满意。真嗣几乎要为自己度过这一天感到骄傲了——直到他想起了自己为了维持一天的积极态度在家吃下的药片。好吧，不过是撑过了一天的工作罢了。
       工作结束时，大楼外的天已经黑了。真嗣想着一天中第四（第五？）次走进一家咖啡店是否显得很奇怪——Nerv的人太爱喝咖啡了，要么就是他们喜欢趁着去上洗手间偷懒。他下意识地开门走了进去，门口响起的铃铛声听得他都有些内疚了。
       “今天辛苦了，”咖啡师用问好代替了点单，而真嗣只是低着头认真盯着柜台上的高价糖果。终于，咖啡师问：“你想喝些什么？”真嗣抬起头，小心地避开咖啡师的脸，看向墙上的菜单。
       “嗯……”真嗣犹豫着：摩卡咖啡看起来不错，拿铁就算了吧，茶应该也不差，冰咖啡似乎更好？
       今天太漫长了，喝杯摩卡吧。真嗣犹豫着，感到被等待的目光注视着的尴尬感觉爬上了他的脊背。还是冰咖啡？但是外头太冷了，喝这个是不是有点怪？真嗣试着悄悄向身后看了一眼，确认没人在他身后等着点单。但我真的想吃点甜食，也不一定要咖啡，我也不怎么喜欢咖啡。他攥紧了垂着的双手。
       “咖啡。”他丧气地选择了他能想到最短的句子。
       “唔……”咖啡师似乎在考虑他的选择。“好吧。”他回应道，仿佛真嗣喝什么其实由他决定。咖啡师滑步到咖啡机旁开始工作，真嗣趁机鼓起勇气小小地张望了一圈，想着为什么只有这么一个服务员。“今晚这儿确实空了不少，或许他们只在高峰时段才有多人轮值？”真嗣无所事事地想着。
       “嗯，打扰一下。”咖啡师问道，“要加牛奶或糖吗？”真嗣不假思索地扭头，直直的对上了他的眼睛，畏缩了一下。真嗣耸耸肩：“好的，谢谢……”然后趁着咖啡师转身，他又偷偷打量了一下咖啡馆。
       咖啡师似乎正在哼一首曲子，但真嗣的注意力被刚进门的客人吸引了——他开始感到那种后面还有一堆人等着的压力。“你介意我做点即兴发挥吗？”咖啡师背对着他问道。真嗣想不出来该怎么提醒他来客人了，只好含糊地小声说：“不，谢谢……”
       咖啡师转过身来凑近柜台，真嗣惊恐地发现他手上居然没拿着他的咖啡。“你的意思是可以还是？”他嬉闹般的向真嗣问道，然后很快发现了新来的客人。“噢，先生这边马上就好！”咖啡师欢快地说道，又回到了咖啡机旁。“同意了？”他又问了一遍，真嗣向他投去了一个被打败的眼神点了点头；然后因为这个眼神接触又畏缩了一下。
       真嗣的咖啡很快就好了，他端着咖啡坐到了昨天那张桌子旁——一个从前一天延续下来的习惯。他有些不安地喝了一口浮着些许泡沫的液体，然后盯着自己的咖啡检查了一下——他的咖啡尝起来不太寻常。真嗣又喝了一大口确认了自己的感觉——比咖啡好喝得多。

       隔天，真嗣下楼买当天的第一单咖啡时，咖啡师把一个硕大的玛芬蛋糕推向他：“早餐。”真嗣的第一个念头是：他难道是全职店员？
       “我，我不……”真嗣空着的那只手胡乱挥了挥，眼睛不小心对上了咖啡师的脸。他畏缩了一下，而头有点发晕。“我没有零钱了。”他说，同时为明日香没能看见他拒绝人的场面而遗憾。服药之后的世界真的很美妙，虽然考虑到真嗣的糟糕状况，那些药片可能只能算得上是安慰剂。
       那个咖啡师咧开嘴笑起来，把玛芬蛋糕又向真嗣面前推了推：“别操心那个，工作顺利。”
       真嗣收下了蛋糕，并在回Nerv总部的路上思考自己是不是要被拉到黑市卖掉了。第二天，他把蛋糕钱和小费一起塞进了柜台边的钱罐里。

       真嗣一直在用碎纸机处理使徒公司的合同，但是他并不知道这些合同到底是怎么回事。据他的猜测，那大概是家过分热情的公司，不懂得别人的拒绝是什么意思。Nerv的人们似乎一直很放心地把文件交给他去处理，所以真嗣也就没有抱怨地继续着自己的工作。
       他已经实习一周了，很庆幸自己还活着也没尝试过自杀——阿姨和叔叔一定很宽慰他没有造成无谓的葬礼支出。真嗣还在某天等着Nerv的美式咖啡时，试图偷看那个咖啡师的姓名牌。然而他不仅没看见，还被抓到了个正着——当咖啡师转向他显然想问好的时候，真嗣把自己的眼睛又牢牢钉在了垃圾桶上。
       不和每天为自己服务的咖啡师说话算不上什么怪事。真嗣一直逃避和“熟人”们交流，也活得很好。当然，这些人都没关心过他的早餐。
       “我并不爱喝咖啡。”真嗣第一百次在排队的时候这么想着。“好吧，除非事出紧急需要咖啡因，”他承认道，“但晚上九点喝咖啡，绝对不是我的爱好。”
       “我这么干多久了？”真嗣发现自己排到第二位了，他边找钱包边思，“有人说不定觉得我是别有所图，或者我就是个怪胎。”
       “天很晚了，我不应该这么晚喝咖啡，明早还有课要上。”真嗣抬头看着菜单，开始在心里练习茶的发音，“我到底在对自己的生活做什么？” 但其实他本来就没有个像样的生活，虽然他拒绝承认。
       “嗨！”柜台后的人冲他打着招呼，真嗣不用看就知道他一定还是笑容满面。虽然他没必要冲自己这种人露出微笑，真嗣的心呜咽道。
       “茶”这个字已经在他舌尖上，但真嗣选择用小到可怜声音说：“嗨……”然后他立刻把目光转开了。
       “你想要些什么？”大概是因为周五高峰时段的关系，今天还有其他店员轮班。真嗣突然感到时间慢得叫人难熬，他一时间都不确定自己该跑出去还是就呆在这。“茶，谢谢。”他草草地说，又补上了一句：“外带。”——今天咖啡馆的人太多了。
       “马上就好。”那人把钱收进柜台，很快就完成了找零。真嗣的眼睛又移向了他的名牌，看清之后又移开了。“你还好吗？”片刻之后，那人问到。真嗣意外地抬起头，看见那人眼神温和地微笑着在等他回答。真嗣的大脑几乎要发出抽泣了。“我不该挡在队伍前了。”真嗣意识到，立刻跳到了队伍右边去取他的茶。
       在走向地铁站回阿姨家的路上，真嗣想着为什么那个咖啡师不是个年纪大些的男人。“如果是这样，那可能会诱发我根深蒂固的亲子关系阴影。”真嗣的大脑在控制住了想哭的冲动后，得出了结论。
       不过，说不定还是会比现在强。真嗣都快想不起上一次有人这样同自己说话是什么时候了。当然他没算上明日香，毕竟明日香……是明日香。当然，丽也算得上。但高中时丽也并不关心自己，他们只在完成小组作业时会交流。“丽。没错，那个人让我想起了丽。”真嗣想到。
       “说不定就是这样！”他几乎要骗过自己了。真嗣想起了一次次偷瞟到的那张脸：“并不完全像丽，但……”
       “呃……”真嗣小口啜着他的茶，在心里又发出无奈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