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岛萤并不承认这是被抛弃。

他和山口已经上了高中，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很正常，不一起回家也很正常。更何况他从小学开始就能自己上放学，山口不过是自作主张半路跟来的同伴，只是他觉得不算麻烦，才能一直维持到现在。

至于现在，尽管他和山口关系确实很好，但不一起回去也没什么大不了，他们没有一定要一起上放学的义务。

月岛萤这样想着，看山口脚步飞快地消失在拐弯处，故意加重脚步走回排球馆，无视队友们的无聊议论。

山口好像有女朋友了。

这个不知哪天开始的谣言，逐渐在排球队里流传，以致成为大家训练间隙的新话题。除了不屑一顾的月岛，讨论的人都说得绘声绘色，好像前脚刚走出排球馆，后脚就会看见山口和某个女生手拉手相依相偎。

我昨天午休看见山口学长他和一个女生边走边聊得开心。一年级的后辈这样说。

月岛抬眼，你和同学不聊天吗？

我有次去游戏厅，看见过山口和几个女生一起逛街，西谷学长痛心疾首地说，虽然还有别的男生，但我预感山口叛变我们了。

月岛推推眼镜，前辈，你和同学周末没一起出去玩过吗？

山口之前问过我怎么护理头发！谷地抱着新装好的饮料，忍不住加入讨论。

月岛悠悠提问，他自己不洗头吗？

我之前帮山口拿包里的护膝，看见他里面放着个蝴蝶结。日向锤着手心这样说。

月岛缠纱布的动作顿了一下，还没说出反驳的话，头顶就挨了缘下学长的轻拍。缘下按个拍过围在一起说闲话的队员的脑袋，招呼留下的人起来训练，又默默补充一句，

我前几天做值日路过山口的班级，看见他张开胳膊，有个女生抱着他，当时教室里就他们两个人。

话音一落，立即引起几阵哀嚎，西谷和田中甚至倒在地板上作中枪状，执手相看泪眼。

不过也难怪队友夸张，毕竟山口最近的行迹实在太过可疑。每天部活结束，他连平时的自主加练都不进行，连月岛都不等，匆忙提起包就说有事要走，还没听完说的再见，人就消失在大门之外。

现在离比赛还有段时间，山口没影响常规训练，所以最开始几天，大家都没怀疑有问题。

有天日向凑到月岛身边，期待地问山口是不是在准备什么新招，而月岛颇为不耐地啧了一声说，你自己去问他，我怎么知道。

日向见自己无故充当出气筒，大声反驳，那是因为月岛天天和山口一起啊！月岛连这都不知道，未免太不应该了吧！

听到这对话，大家才意识到，最近几天，月岛和山口的组合居然散了。不仅午休时候没见过他们一起吃便当，还好几天没见他们一起放学回家了。

月岛不想承认他现在只在社团和教室走廊才会见山口的事，撇过脸说了句无聊，就听见路过的田中和西谷恍然大悟般喊道，可恶！山口不会恋爱了吧！

于是谣言就这样产生了，而月岛的表情更加难看了。

平日喜欢碎碎念的朋友不在身边，月岛没觉到久违的安静，反而感到恼人。尽管烦恼的其中一半的原因，是队友关于谣传恋情的问东问西，但不得不承认，月岛并不习惯。

哪怕是谈了恋爱没空兼顾朋友和恋人，月岛也想听山口亲自和他说，而不是在那听越来越夸张的谣言。然而左等右等等不到山口的主动联系，月岛只好在没有社团活动那天，一放学就拎起书包快步走去山口班级。

让班里同学帮忙喊山口时，他正和班上同学聊天。山口听见有人找便从座位上转过头，看到来人就一秒笑开，快步从位置跑到月岛面前，然后喊了声阿月。

月岛垂眼看山口的笑脸，想也没什么大不了，可能只是最近忙罢了。他听见山口问什么事，就攥攥手里的包带说，“等会一起回家吗？我新租了几部电影。”其实月岛并没有，不过明光哥带回来了几张影碟，临时征用也没什么。

山口动动嘴唇，似乎下意识想答应，却又立马露出为难的表情。月岛把手插进兜里，手腕上的书包沉甸甸地坠着，使他生出些烦躁和不耐。

山口还没作出解释，月岛就听见他身后的呼唤。

“山口君，忘了我们晚上还有事了吗？”说话的是个女生，长相和语调都温温柔柔，光泽的长发拢在脖颈两侧，和月岛对上眼神时还有点害羞。

月岛想起队友那些烦人的讨论，哪怕他不屑一顾，现在却发现记得格外清晰。他看山口连忙转过去点头，然后犹犹豫豫地开口说，“阿月，我晚点…”

“没事，你去吧。”月岛突然觉得没意思起来。背包还勒在手腕，他反挽在肩头，转身错开山口的表情。

月岛本想作出无所谓的样子，可等走出校门才意识到，他刚刚语速很快又匆忙离开的样子，活像落荒而逃。

月岛萤没那么重视自己的形象，但月岛萤不喜欢出丑。

于是到第二天，大家清楚地认识到，排球部形影不离的固定组合之一，突然不说话了。山口日常训练时还和他们正常交流，月岛却变得更加沉默，连冷嘲热讽的话都不说，休息时只自己站在一边喝水听音乐。

半个月来忙到脚不沾地，并且以为自己没那么重要的山口终于意识到，月岛的不高兴，是冲着自己来的。这是他第一次对月岛的情绪如此迟钝，但为了规避所做事情的暴露，所以错过之前的种种苗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只是月岛并不知道山口的想法。

训练终于结束，月岛拿起水瓶准备换衣服回家，就看见不远处的山口暗自下定了什么决心，然后小步快跑到自己身边，想要解释些什么。

他调低了音量，却不愿意放下耳机，看刚结束跳飘球教学的山口跑得气喘吁吁，脸都有点发红。

“阿月，你放学有空吗？我有话和你说，”对话穿过耳罩传过来。

反正回家也没有事，可以留下来等着，月岛萤这样想着，却听见自己说，“没空，现在说不行吗？”

月岛发现自己突然变得幼稚，明明知道自己说的话像是小孩做的无聊的推脱和回避，他却忍不住耍起赖来。

“那再等我几天，等周末学园祭结束了，我一定和你解释明白。！”山口又在赶时间，匆忙这拉住他的手承诺，却让月岛想恶意地抽回手指，看对方惊慌失措的样子。

他还没来得及狠下心，就听到身边响起不合时宜的口哨声。

月岛闻声抬头，看见路过的田中学长咧嘴挥挥手，示意不用谢，又对着山口说，“山口，哪怕再忙也不要忽略好朋友，月岛很寂寞的。”

“唉？阿月很寂寞吗？”山口被这话说得吃惊，直接忽略了田中学长咬牙切齿的另一句，当然，你要是因为谈了恋爱才这样，我会和月岛一起教训你。

毕竟他是看月岛过得没什么影响，才放心去跟同学准备学园祭。

然而月岛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别过脸拿起排球，想再换个地方待着，就又被山口追上两步说，“我很快就结束的，你再等我两天。”

两天很快。

几次嘲讽队里都是白痴拦网不带脑子，再被冲过来的缘下学长拉开，勒令他们一起绕着排球馆跑步之后，月岛萤迎来了学园祭当天。

尽管排球部也有训练展示，但山口发完几个跳飘球，就匆忙离开。缘下学长理解二年级的繁忙，没多久也给剩下三个人准了假，让他们四处逛逛。影山日向本来没心思，硬生生被缘下学长的眼神威慑了出去，而月岛虽然得令就跑路，也在走出门前被缘下拉住，叮嘱月岛看着他俩不要去练球砸到人。

月岛嘁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投出死亡视线，问两个白痴想去哪。影山说运动场，被他瞪了回去，把原本跟声附和的日向也被瞪得老实，为避免他们又因为内讧被罚不让进馆，连忙推开两人。

“不如我们去山口班看看吧，我记得他们班是咖啡厅！”日向灵机一动，竖起食指提议说。

“哈？”月岛第一次知道这件事，眉毛都下意识抬高，满脸的不爽和震惊。

“你不知道吗？山口没告诉你？你们两个班离这么近，你没去看看？”日向也惊了。虽然他是听同班同学说的，并不知道具体内容，但月岛不知道山口在干什么，实属不应当。

月岛强憋住心中不爽，拧着眉毛走过去，一左一右还拎着日向影山，避免他们两个中途趁人流跑路。

他们走过去才发现，山口班里开的不止是咖啡厅，还是女仆咖啡厅。

教室一角隔出简易的厨房和更衣间，剩下留作招揽待客，桌面上还铺着针勾的蕾丝桌布。女生穿着花边围裙和做工细致的女仆装，男生有的在外面招揽客人，有的在里面负责打杂。

月岛仗着身高优势，边走边扫视，还是发现山口的身影。他们刚在山口的教室站定，就被热情的同学拉了进去。女生把他们按到座位上，服务周到地递上温水和手帕，日向和影山兴致冲冲四处观察，月岛则坐在座位上等待山口出现，最终不耐烦地玩起手机。

“忠酱，快出来！”月岛听见有人热情地招呼，刚抬起头就看到一个身形修长的“女生”走出来。

月岛一眼便认出来，这是他最近忙碌到见不到人影的朋友，山口忠。

山口掀开临时更衣室的帘子，穿了一套女生制服，身前系了条花边围裙。平时露在排球裤外的细直双腿，现在露在短裙外面。腿上还有双白色的大腿袜，但因为腿长原因，袜口只能箍在膝盖上缘，丝质布料底下随着他的走动，在膝盖处时时透出肉色。

他脸上还画了点淡妆，平时的雀斑遮了个七七八八，上挑的眼角因棕色眼线，看上去微微垂下，显得更加无害。阴影和高光腮红柔化了面部线条，配上尖尖的下巴，确实像个天然系女孩子。

白色短袖polo衫被塞进裙子，勒出一截细窄的腰，领子系着同发色的绿蝴蝶结，本就不长的裙摆因他僵硬的动作，显得愈发充满破绽。

月岛看山口被人笑着推搡到一张桌前，直接拎起外套走过去，围在山口的腰间，又揽住他微耸的肩头问，“我可以让他帮我点单吗？”

山口被这声音惊得一颤，转头呆呆说道，“阿月！”

“哦呀哦呀，是忠酱的朋友呀～我们这里满额可以合影哦。”一旁的女生满脸探究地笑着说。

月岛冲人点点头，当即把山口拉回自己座位，而那边的日向和影山已经拿着餐券开吃。

视线里走进来女生的裙摆，日向和影山抬高眼往上看，仔细盯了一会儿发现是山口，咖喱饭差点没呛在嗓子里。

他们彼此用力拍着后背顺气，左一句山口你怎么穿成这样，右一句你难道是女生，说得山口更加尴尬，最后被月岛一手一个按下头，鼻尖差点没和咖喱亲密接触。

“不是，是班上同学想出来的，大家都很有干劲，我也不好拒绝。”山口连连摆手否认，一旁的月岛则哼笑了一声，总算明白为什么山口躲着他。

山口讪笑着看向向月岛，小心翼翼地说，“是不是不好看？还有几个上午忙招待的男生没换好，不止我一个。”

“没有没有，很好看的，我还以为是月岛女朋友，拉去给田中前辈和西谷前辈看，也一定能骗到他们。”日向连忙竖起大拇指，影山也跟着点头。

月岛闻言仔细打量他的脸，最后耷拉着嘴评价了句就那样，随后自顾自坐在座椅上。

山口还在营业中，只好缩着肩膀笑说，“不过化妆真的好神奇，可以把雀斑都遮住，我还第一次见这样的自己。”

月岛不赞同地瞥了他一眼，假装低头在看菜单，还是忍不住抬头补上句，“你有雀斑也挺可爱的。”

这话把新晋女仆说得红了脸，过了一会才想起自己的本职工作，拿出点餐板结结巴巴问月岛决没决定好点哪个。月岛看优惠券的金额上限，随口报出几个甜品和一份咖喱饭。

“阿月你能吃完这么多吗？”山口一边记录一边震惊。

月岛照常用不可置否的语气反问，“你吃饭了吗？现在已经过了午饭点。”

上菜速度很快，大大小小的餐盘没一会儿就布满桌子，月岛挑出一块蛋糕和一份布丁，又分去盘里一半的咖喱饭，推到山口面前。

现在餐厅里人不算多，并不缺山口帮忙，同学示意他安心坐下吃完。倒是路过的女同学很进入角色，玩笑着凑过来说，“咦，主人对忠酱好偏心。”山口红着脸把头埋得更低。

吃饭花不了多久时间，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队友，也没什么能在这种场合聊的话题，赶上下午还有一轮训练展示，他们结完账就和山口告别去了排球馆。

下午训练时间相较上午长了些，打扫完场馆换完衣服时，校园里参观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

月岛提起包绕回教学楼，见山口正在等同学帮他卸妆。他坐在凳子上，闭着眼睛仰起脸，纤瘦的脖颈扬起，身上的制服还没来得及换掉。

班上同学认出月岛，一边招呼他进去一边开玩笑说，“这位客人，我们的女仆都已经休息了，现在不营业。”

月岛点点头说，“没事，我是来等他的。”

听到月岛的声音，山口下意识转头去找人，立马被女生捏住下巴，避免卸妆水和睫毛膏沾到眼睛里。

月岛没再说话，看方块的小面巾擦去山口脸上的修饰，眼神也随着卸妆棉的移动，安静注视他的脸颊。他第一次发现山口的睫毛虽然不长，但是很密，薄薄的眼皮下意识轻颤，使他的眼下笼着层浅浅的阴影。

女同学动作娴熟，很快结束了卸妆工作，去帮下一个等待的人。月岛递去刚刚被塞在手里的纸巾，向后靠坐着桌面，等山口收拾妥当一起回家。

然而闲下来的同学并没那么好说话，好不容易察觉出乐子，立马围着山口和月岛，把他们两个按在了窗边。

“我记得客人你消费满额了吧？我们小店诚信经营的，说给你的照片，肯定给你哈。”举着相机的同学没等他们反抗，就不由分说地按下了快门。

当然反抗的主要是山口，他身上的制服还没来得及换，只能不好意思地垂下头，而月岛就这样转头看他。

黄昏，教室，吹起的窗帘，少男和“少女”，温柔的光影使他们面容有些模糊，却又多了许多暧昧，像是电视里的校园爱情片段。

尽管山口试图销毁唯一的留存影像，还是被月岛残忍拒绝，他抬起胳膊，把手里的相片高高举起。

“快去换衣服，不然你想穿着同学的裙子回家吗？”月岛抬抬眉毛，表示自己并不介意，气得山口只好瞪着眼睛，一边嘟嘟囔囔不许给别人看，一边钻进更衣室。

月岛等人走了，正准备低头仔细看相纸，就见山口攥着门帘布，露出快要烧红了的脸再次叮嘱说，“千万不要给别人看啊！”

“啧，知道了。”月岛低头掏出钱包，把它塞到相片格中。



然后回家路上。
月：之前在教室里抱你的女生是谁？
山：啊？阿月在说什么？
月：缘下学长说放学后看见你和一个女生在空教室抱在一起。
山：……（思考
山：想起来了，是同学帮我量尺寸，好决定借谁的制服！而且我没有抱她啊，我手抬得好好的。
月：啧，下次注意点。
山：抱歉阿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