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雨了。

    明明才下午三四点，天却黑得像夜晚八九点似的，暗沉沉的。偶尔会有白光一闪，然后便是如炸山一样的雷声。风啪啪地敲着窗，透过落地玻璃可以看到天上有几个塑料袋如浮萍般动荡。



    楚子航坐在顶楼的办公室里安然地看着漫画。

    本来今天是该通PSP上的《弹丸论破》的，按进度今天就要知道黑幕身份了。但看着这天气，楚子航还是把那台老PSP好好放在桌上，去书柜随便地挑了本漫画来看。



    竟然还是个灵异故事。



    楚子航面无表情地看着办公室里的灯突然全灭了，三秒后陆续亮起来，再过个三秒又“噗”地暗了，但再次亮起来的只有他头顶的一盏吊灯。

    这盏吊灯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循环三次程序停一会，然后又开始新一轮明灭。[1]



    如果是闹鬼的话，这鬼……有点傻。楚子航不自觉弯起嘴角，将目光重新移向漫画，任灯自己开开关关。这灯还像是赌气般，没得到注意力就折腾得更欢，不依不挠地刷着存在感。



    其实楚子航的心思也不在漫画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身边的“灵异事件”突然就多了起来。有时早上起来会看到饭桌上摆着热气腾腾到边角都焦了的面包，隔三差五的、阳台上会晾着皱巴巴的白衬衫，地板偶尔会出现一滩奇怪的像是拖地没拖干净的水迹，出门下雨时明明该在房间里好好呆着的伞突兀地挂在门把手上，太阳猛烈时能看到一顶破旧的和定制西服一点都不相称的棒球帽在衣帽架上无风自动……这种笨拙得近乎傻逼的讨好，怎么看都像是他的废柴师弟“回来”了。

    还记得那时自己抱着路明非睡还找了个怕鬼的借口，现在“灵异现象”真出现了，就算真怕，他也没有人能够抱住了。



    这只笨鬼，真的……会是你吗？



    楚子航原是个无神论者，就算自身就是龙族后裔这样的不科学存在，也坚信着这些是能够用“科学”解释的。死学术宅对这些“灵异现象”有着好几个解释，甚至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刺激太大、人格分裂出个里人格模仿着路明非的行为来安慰自己。

    然而现在的自己正神志清醒地看着漫画，就算是本恐怖漫画，也不至于能忽悠自己前一秒跑过去关灯，跑回来，然后又去把灯打开。虽说他体能足够支撑他这样玩，但如果真有这种情况，心跳和体温不可能会如此正常。



    “你回来了？”楚子航把漫画合上，看着那盏神经病吊灯轻声呢喃。



    “笃笃笃——笃笃笃——”敲门声轻轻的，细细的，像是有些犹豫，闪电“刺啦”地闪现，然后几声闷雷，那盏吊灯似是被吓到了暗下去就不再亮起。豆大的雨滴击打着玻璃窗，整个办公室就像是灵异剧现场那样，放着常人在那肯定就木了，就算胆大点的也不会敢去应门。

    只是楚子航从来不是“常人”，他的胆量更不是一般的大。他一个箭步冲到门前，拧动门把手时动作却极慢，不知自己在期盼着些什么。



    结果他看到了门后秘书惊恐的脸。



    “老、老板，”秘书结结巴巴，“整栋楼的电力好像都出现了问题，刚刚做的程序可能……”楚子航的黄金瞳在黑暗中显得更具压迫感，秘书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楚子航沉默了一阵，最后丢下一句“没事”就自己转身就进办公室了，留下秘书一人在那里风中凌乱。



    果然，世界还是很“科学”。

    只是因为太想他了，所以才会有这样不靠谱的想法吧。



    楚子航看着窗外的雨幕，无声地笑了。他开始专注于雨景。Rainy Mood的界面上写着“Rain makes everything better”[2]，但他却感觉雨给世界蒙上一层阴影，大雨中的城市像是个哭泣的青年，有些倔强、又有些无助。



     吊灯不知怎的又开始闪起来，亮三下停一停，又再亮三下，像是要执着地表达些什么。但楚子航没有再向它投任何目光。



    仕兰放学了。

    一辆辆名车驶进操场，密密麻麻，挤得跟菜市场似的。学生们像无头苍蝇般乱转，在顶楼俯瞰看下去像一个个会动的蘑菇，可惜看色彩就能辨认出有毒不能吃。

    真是熟悉的情景。

    自己这样的心境，也快要熟悉起来了。

    其实能天马行空地乱想也挺好的。想着想着，就不会再难过了。



    看着看着，学生们都被接走了。在这样的高处看不出里面有没有像当年的楚子航那样滞留等待的，更看不出有没有像路明非那样没家长接、淋雨回家的。不过仕兰看起来是空了，附近的行人寥寥无几，肆虐的狂风暴雨让这条街显得有些恐怖。



    差不多了。楚子航默念。把窗帘拉好，再看了眼依然在抽风的吊灯开关，没理它，径直走出办公室。



    因为电力供应出了问题，员工都提前下班了，反正呆在这里做不了什么，老板也不会计较。整栋楼黑漆漆空荡荡的，楚子航没开灯，凭借着熟悉拐进更阴森的楼梯间，摸着扶手慢慢地下楼。[3]



    到了一楼大堂时，楚子航发现他的伞正挂在玻璃门的把手上——这把伞是他平常放在办公室的抽屉里的，他刚才下楼时还看到过——它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4]



    楚子航觉得自己的心跳在加快。他假装自己没留意到那把伞，推开门，直接走到街上。大雨不会因为他长得特别帅而对他手下留情，但他究竟还是成不了一个落汤鸡。黑发被淋湿之后显得更加服帖，外套脱了搭在手上，白衬衫湿透了，更显他身姿挺拔身段颀长。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仿佛就是为了淋雨才来到这大街上——他之前也一直都这样。但今天，其实他一直都在用余光打量周围，期盼发现一把鬼鬼祟祟地跟着的伞。[5]



    楚子航走得很慢很慢，但最终等他走到家，依然什么都没发现。



    他只能自嘲自己太想路明非了，一切都在向这个满脑子奇怪想法的师弟靠拢，脑洞开太大。或许那把伞只是某个员工看雨太大怕后面的人没法回家，于是就把自己多出来的挂在门上。那时自己被莫名的兴奋淹没了，只想靠这个来验证“鬼”是不是真的存在，没仔细看清楚。

    不过他还是太严谨了，为什么不直接撑伞回来，就当是路明非真的回来了、不想他淋雨呢？



    别自欺欺人了。



    楚子航最终连澡都不想洗，略显暴躁把湿衣服揉成一团扔到一边，直接倒在床上。手习惯性地往床头探，想找那台PSP，却又想起下雨天他怕机子淋坏，放在办公室抽屉里了，就是那时看到的伞。

    最后他叹了口气，拿起胸前一直挂着的石头，极轻柔地亲了一下，然后握在手里，又慢慢地松开，放到左胸膛。



    晚安。



    在雨声里，一夜沉眠。



    他又梦到了那座高架桥，他坐在迈巴赫里，看着漫天雨幕，孤独得就像世界只剩他一个人那样。



    他还梦到了路明非。

    路明非说：“师兄外面阳光好好诶，要不要一起去游乐园找小熊维尼和白雪公主？”

    于是他去了。

    整个游乐园只有他们两个人，玩得真开心啊。



    接着便下起雨来。

    路明非也不见了。

    他还在高架桥上，但已经没有能遮雨的地方了。



    你骗人。

    说好的和我一辈子呢。

    他一个人默默淋着雨。

    这场雨看起来永远不会停。



    突然头顶出现了一把伞，不同于Burberry的低调奢华，是最普通的格子花纹，他和路明非旅游时一起在街边挑的。很没辨识度，但他一直没弄丢，甚至能一眼认出——就是那把挂在公司门口的伞。

    “师兄，太阳晒屁股啦，该起床啦！”

    他猛地回头，没看到路明非的脸，只看到房间的天花板。



    已经是早上八点了。

    阳光灿烂。



    今天的楚老板不想上班。

    以混血种的身体，他就是天天淋雨也不会出任何问题。但是这天他觉得好累，头昏昏沉沉的，大概就是所谓的“心好累”吧。

    自己真是……越来越像路明非了。

    正准备发条短信给秘书说今天他不上班了，却发现苹果被雨淋坏了。果然质量就是不牢靠，还是去买台诺基亚砸核桃吧。

    走去客厅找固话的时候，楚子航看到窗边上挂着一个看起来略带几分狰狞的玩意儿，他非常确定在这东西不该出现在这里，因为他从来就没买过这样不符合审美规律的东西，更不会把它挂起来。

    白色布的里面好像还有些黑色字迹？楚子航有些迟疑地走过去，摘下来，白手帕裹乒乓球，是个晴天娃娃。不过这“娃娃”脸上的五官真的略恐怖，龇牙咧嘴的，是……想恐吓老天？手帕的内侧用马克笔写了好几个词，笔迹歪歪扭扭，看起来写得很艰难——“面瘫”“笨蛋”“别淋雨”“要开心”还有……“我在”。



    “我在”？



    楚子航突然不管不顾地大喊起来，“路明非！你是不是在这里！是不是！”

    “你有本事玩闹鬼，你有本事显形啊！”

    “你出来！你出来！”

    “你说你在，你在哪里！”

    “路明非，出来啊……”[6]



    等了半晌，楚子航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精神分裂半夜梦游出来做了这玩意——然后他看到灯亮了。



    一闪一闪的。

    和昨天晚上办公室里的一个样。



    “傻瓜……”楚子航瘫坐在沙发上，不知在说自己还是在说路明非。



    灯灭了，厨房里的烤面包机却响起了运作的声音。楚子航依然坐着，脑子里像是闪过无数个念头，又像是空白一片。



    不一会儿，一个放着烤面包片的碟子摇摇晃晃地浮在空中，然后落到饭桌上。碟子在转动着，发出奇怪的声音，像在提醒楚子航快去吃早餐。



    面包片烤得比之前好，金黄香脆，虽然边角处还是有点焦，但显然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楚子航走过去的时候还看微波炉里转着杯牛奶，时间只剩10秒倒数，去橱柜拿个叉子回来刚好就到头了。楚子航想去拿的时候就看到微波炉的门自动打开，杯子正自己飘去桌上。



    楚子航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他沉默地叉起面包，一口一口地咬着，眼睛死死地看着对面的空座位，像是能凭空盯出一朵花来。吃完面包后，就拿起杯子小口小口啜饮，目光依然停留在空气中，直到杯子见底。



    “碟仙还是笔仙？”楚子航突然出声。



    没有任何回应。



    可是楚子航还是觉得路明非就在这里，也许不是坐在那个位置上，但肯定就在这屋子里——或者说，一直就在他身边。

    焦焦的面包，皱皱的衬衫，奇怪的水迹，突然出现的雨伞，莫名其妙的棒球帽，神经兮兮的吊灯，做工粗鄙的晴天娃娃……都是路明非在那里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想告诉他，他回来了。

   

    他会帮他做早餐。

    会帮他洗衣服。

    会帮他搞清洁。

    还会提醒他下雨记得带伞。

    大太阳时要做好防晒工作。

    虽然很傻、虽然会经常犯错，但路明非一直就在那里，陪着他守着他——就和当初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一样。



    其实现在他们也算在一起吧。



    他只是太珍惜路明非，不想有了希望却再度失望，才会小心翼翼到把这些明显的现象都归结于自己精神失常。

    明明应该更早发现的。



    不过现在也为时未晚。



    楚子航突然感觉到脸上好像被戳了一下，他条件反射立即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



    就算恶补过一堆乱七八糟的小说和动漫，楚子航也还是无法解释这种“不科学”的情况——毕竟每部作品都有着自己的设定而且都像是瞎掰的，但是他有自己一套“科研方法”。从这些现象出现的频率来看，他推断“显灵”是要消耗点什么的，不是每天都会出现，也很少一天之内持续出现。但从长远趋势来看，路明非“显灵”的频率明显在增加，能做到的事也越来越多，也许是所消耗的能量是能积累的，到一定水平后还会产生质变，所以才能越来越频繁，说不定以后真的能显形？定义每天的变量再进行因素分析可以发现，质变的契机可能是天气，趋势图上不少雨天都是波峰，而且每个波峰过后的整体水平都有所提升。[7]



    为什么会是雨天？楚子航皱眉。不，天气应该是个中间变量，真正起着作用的不该是这么浅显东西。那，会是什么？

    楚子航一时还没想通。但他想，他还有很多时间，慢慢把这个谜题研究透彻。



    只要路明非在他身边就好。



    回过神来时已经九点了。虽然已经精神爽利，可是楚老板依然不想上班。给秘书挂了个电话后就回到房间里找灵异小说，想找方法让路明非能更快显形。就算找不到增加能量积蓄速度的方法，也可以找找灵感，看能不能找到方法让路明非能“说话”。



    不要笔仙也不要碟仙，难道要找神婆“问米”？但是路明非看起来不像具有附身的能力。这些从书中翻到的方式都不太靠谱，还不如找本字典一个字一个字地指问路明非对不对，对就亮下灯。等等，亮灯？



    “明非，你还记得莫尔斯密码吗？”

    “记得就闪一下，不记得就闪两下。”



    楚子航感觉自己头好像被砸了一下，然后床头那盏小台灯闪了两下，速度之快有种恼怒的意味。



    “不记得也不用打人。”楚子航摸了摸刚才被打到的地方，嘴角微微上扬，“反正也打不痛，省点力气干别的。”



    然后他又被砸了一下。



    “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只需要答是和不是，是就闪一下，不是就闪两下。”楚子航把刚刚内心的分析都说了一遍，基本都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除了最后一个——



    “你是因为特别喜欢雨天所以才在下雨时特别活跃？”



    灯眨了两下。接着开关噼里啪啦一通乱跳，又停住了。楚子航再问也没有回应，正满腹疑惑时，那只五官狰狞的晴天娃娃正以诡异的姿势飞入房间，然后落到楚子航手上。



    “你不喜欢雨天？”

    一下。

    楚子航看着手帕上写着的“别淋雨”和“要开心”，“是因为我去淋雨、我难过，所以你不喜欢雨天？”

    一下。

    “我难过，你的力量就会增强？”

    小台灯像是在思考，先闪了一下，再闪了两下。

    “如果我高兴，你的力量也会增强吗？”

    这次台灯毫不犹豫地闪了一下。



    “是不是，只要我在想你，你就能得到力量？”最后楚子航把手搭在台灯的开关上，他知道，虽然他看不到，但路明非的手，应该也在这里。



    在灯闪的时候，他隐约感觉到路明非指尖的温度，一闪而过。



    真好。

    只要我还在想你，你就还会在。

    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不会消失。

    虽然不知要等多久才能再次亲吻你的脸。

    就算不知要等多久才能再次把你抱入怀中。

    只要你还在，只要我还能感受到你的存在，那就什么都足够了。



    楚子航的梦境终于不再是延绵大雨。

    有着路明非的陪伴，他的世界天天天晴。



-END-



[1] “灯亮三下代表我爱你”这个梗来自于《今夜有鬼》系列。这是我超级喜欢的一套灵异小说！在这里设定明非乱七八糟什么书都看过，瞄到师兄在看灵异漫画就用这个梗来跟师兄调情，可是师兄还没翻到明非的这本库存所以明非在这里的表白师兄看不懂……

[2] RainyMood是一个网页，也是一个APP，打开就会有静谧的雷雨声，很适合让人静下心来工作。还蛮多人用的。但师兄不喜欢雨天，所以就在心里反驳啦。不过我自己还是很喜欢雨声的！Rainy Mood地址：传送门

[3] 楚老板开的是游戏公司，而且主要是搞开发的，所以才在电力出现问题的时候提前下班。不过断电的其实只是电脑那边的电路，照明的回路还是好的，否则明非也不能这样玩灯。不过楚子航谨慎起见还是将这样的灵异现象归到电路问题而已。

[4] 为什么明非能跑得比师兄还快，先一步把伞放在那里呢？因为电梯的电其实也是好的……明非坐电梯师兄走楼梯自然是明非快。

[5] 明非为什么又没拎着伞跟在师兄身后呢？因为能量是有限的，他猜师兄是铁了心要淋雨，所以就把能量留着做点别的算了。有人留意到师兄其实在玩湿身play么2333

[6] 师兄被雪姨附身都是受了明非的影响。不是我的错！（等等你）

[7] 我统计学得不好如果有任何问题都是我的错！不关师兄事！向我开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