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过完年，重渊家里囤粮吃干净了，傍晚正好家里茶叶没了，出门去赶黄昏的集市。
阖门正碰上青檀落了家里的门锁，他俩住对门，墙头近的连伸出来的枣树枝杈都越了界，两人都是惯常不出门的人，见上一面不容易，那厢青檀朝重渊点头，重渊抱着剑略一颔首，就这么算是打了招呼了，于是各奔东西，谈不上交情深厚。
上了趟街赶市集，重渊在人群中看到一点白衣墨色，像是青檀背影，他看人很准，听音不清，人声沸腾，吵得呜呜囔囔的，他被一大妈挤过，略低头再抬头，那点别样颜色就混入了人潮里，好像他错生了一场短促幻梦。
重渊低头捡了三两根黄瓜，又要了一把香菜，找的一把零钱放进钱袋铃铛作响。听着声音觉得怀里空敞，他想起来自己的剑暂时存在西四街口新开的茶馆那儿了，南海来的小姑娘萝月家大业大，茶馆做东家告诉他来日一定来坐坐。
茶馆算是她暂时鉴宝的地方之一，他从家那边来赶集的时候路过，他怀里那把刚铸好还没来得及开刃的剑，小姑娘挺感兴趣，重渊向来禁不住萝月好言相求，便放了剑说买完菜再回来取。
茶馆关门晚，重渊走进去，门口的风铃颤响，做旧的红木门雕的龙凤呈祥与蓬莱八仙，一进屋看见四方房柱，雕着栩栩如生的龙头凤尾，交衔而摆，十足精致。台面上供着三株树的摆样，假的，连发光都不会，还得靠珠玉底座。
重渊打量完一收目光，巧，真是巧，正对他的包间里青檀对着桌案一茶壶看得出神，对面萝月拿着画卷细致地用丝绸手套一点点拂过，看得认真专注，身边放着重渊的那把剑，只等他来取。青檀应该是听到铃铛声音，微微偏头，黄昏未秉烛的室内光景，衬的眼底冰凉，重渊与他对视一眼便没再看。
青檀声音藏着倦提醒：“重渊来了。”
萝月直起身，凝重地掏出珠子来，沉浸于现下的交易：“这幅画我买了。”
青檀接过珠子不在意数量就塞兜里了，重渊走近看他一身疲倦，不知到哪处红尘滚了一遭出来的模样，约莫是出来门太久累了，那身白衣也沾上风尘。
萝月意识到怠慢重渊，她跳起来，拿起画卷说：“重渊师傅，你先坐坐，我那儿有一壶新收的好茶，沏给你们尝尝！”
他不明所以坐下，就着屋外渐黑的暗光看清青檀无奈地抄着手，似乎想早点离去，便说：“在下不善饮茶。”萝月走远了，没听见这句。
重渊将他的剑立直靠墙摆放，自己在他对面盘腿坐下，塑料袋轻响，青檀抬眼皮，好像来了点兴趣：“你去赶集了？”　　
“买了点菜，家里没吃的。”重渊随便跟他聊了两句。
外头天色翻黑，这边拉开落地窗，便是临着江水的一副好景色，倒是江面有夜船缓行，借来几豆光，勉强看得清人脸而已。热茶已上了，萝月回屋去研究她新得来的那幅画了，告诉他俩走前锁门就成。
偌大的茶馆，碧玉茶壶热气滚腾，蒸上一根细细的白气，青檀从下嘴唇呼出一小缕气来，将那气打散了，在空中散作一团云样。
重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好茶坏与他也是解渴的东西，再加上他压根看不清楚茶水颜色，那小茶碗中央兜着的白汪汪的月亮他倒是看清楚了，抬头，月打从山头探出头来，江水兜着它的影子晃荡，被船桨划乱了，缠在水里像一匹白布绢。　
青檀低着头，还想小口吹那气，可重渊盖歪了碧玉茶壶的壶盖子，他吹不着了。只好继续抄着手越过茶壶浮起的细雾看重渊，青檀眨着眼睛看月光洒落在他的白发上，根根亮银颜色，和旁边镀着光的利剑一样凌冽。
他垂下眼，打算待到重渊喝完这壶茶他再走。
“你今日去了何处？”
重渊还遥遥地看着远处的船，渔夫将杆子支着，悠扬的调子不可辨识。
“四处逛逛，不值一提。”
重渊手指捏着杯子饮了一口，待茶的苦味在他舌尖泛作甜味，才回道：“我上回教你的办法，你用了吗？”
青檀往领子里缩了缩，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他迷路到转了几个街角才找到地方，可不是累得够呛。
得了，被重渊看出来了。
“不记得。”青檀端着架子，也辨不明他是不是当时没听着。
重渊便将茶水洒桌上一些，用指沾了茶在桌上比划，给他讲日头位置，黄昏辨位，夜里北斗。
待他讲完茶水都不冒热气了，青檀仍旧抄着手，似乎手很冷的模样，重渊倒了杯茶递给他，叹道：“拿着暖手。”
“下次出门来敲我的门，我带着你走。”
青檀才把那双精通画作的手从袖口脱出来，接了他的茶，应了声好，没头没脑地说：“今晚怕是有雪将至。”
重渊点头，目光映着远处三两游船与山头月色，缓道：“再一杯便走吧，回家去。”
青檀应声，晃荡着茶碗里的月，饮了热茶。
待客归去，夜半有雪隔窗飘入茶碗残茶中，与茶水融到了一处去。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