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城威尼斯。

黄昏时分的圣马可广场——威尼斯的豪华客厅——仍然热闹非凡。

狱寺隼人盯了会儿石柱上的飞狮，往广场中心走去。别人眼里的风景在他看来自然也是好的，可惜这参观游览的念头是突然兴起，所以他手边没有相机能留下美景。

上午的行程还算顺利地结束，意味着他出差的任务已经完成，精神全部放松的整个下午时间都被他用来补眠到现在。他本要找家餐馆吃晚饭，然而到处都是的运河里，荡漾的碧波摄住了他的魂魄。窄窄的小船“贡多拉”穿梭于河道之中，其上的船夫注意到他的目光，朝他微笑。

狱寺点头致意，同时想起今天九月九日，他的生日。

于是心情不错地违背了男友“按时吃饭”的叮嘱，就那么饿着肚子游荡到闻名欧洲的大广场上：他还是初次将公差利用作旅游机会。

三面都围有建筑，一面临水。遇上大的涨潮或强降水时，广场会被淹没，但并不影响她美丽的风情，反而更添水城趣味。狱寺有些庆幸最近天气晴朗，因为他懒得洗被水浸湿的衣服。

感谢水路交通，引擎轰鸣和喇叭声远离了游客们的美好心情。狱寺缓步行走在广场上，和一只鸽子相遇。广场中心有很多鸽子，但惟独这只跑到了边缘部分，他的脚边。他弯了弯嘴角，发出音节模糊的笑声。

他产生了很久没有体会到的平和心情。

黄昏广场、庄严教堂、友好的人们，还有鸽子悠闲地踱着。

他随意站住，看着这一切，平和之余又生出一份感慨：他确实将风景看在眼里，却无法身心融入进去。

他无数遍对自己说，他的所在之处是和平的景点，而不是任务目的地。但在接近人群聚集的广场中心时，他知道他全身的肌肉都是紧绷的。他多年来形成的警惕擅自为他建造了透明的防护罩，他透过罩子欣赏风景——独自。

如果他在……如果山本武在这里……

揉了揉眉心，狱寺觉得有这样想法的自己真是可笑。二十多岁的大男人，是个同性恋不说，还会在生日时做出想念男友的举动，总是有点矫情的吧。有什么好想的呢，才仅仅五周未见。

他买了包喂鸽子的食料，企图让鸽子们赶走脑海中山本的身影。黑绿羽毛的广场鸽看惯人来人往，也惯与从人类手中获取食物。肩头微沉，已经有鸽子站了上去。本不想理会，谁知鸽子越发聚集起来，扑棱棱地直往他身上飞。

在枪林弹雨下都能冷静自若的黑手党高干不堪折磨，猛然起身。

惊散了周围的广场精灵。

他微叹。人群，或是鸽群，都不是他能长久停留的地方。

也不管他这行为是不是很像喂鸡，总之快速将食料撒完，狱寺快步离开。他没有回头看看鸽子们抢食的盛况，因为它们的聚集和靠近不过是为了食物。食物耗尽，鸽子与人便不复亲近。

他的手机就带在身上，拿出来发个短信，不过分钟的事情。

但你让他说什么呢？说我很孤单？说鸽子们欺负我？说……

说“我想你了”么？

他嗤笑半声，将山本的号码输入收件人栏，然后写：

我在圣马可广场，人很多，鸽子也很多。鸽子烤着吃应该不错。

点击发送。

说到烤鸽子才发觉胃中空空如也，环视四周，咖啡馆是不少，但他不可能将正经的晚饭地点定在那里。

干脆不吃了，少吃一顿不会怎样的。

迟迟没有收到回信，这是狱寺意料之中的情况。事实上这两人已经超过七天没有过任何联系。山本就像人间蒸发了，电话打过去无人接听，发短信更是如石沉大海。

……或许他手头又有什么紧急任务。

狱寺径自进了附近的小店面，点上他惯喝的品种。咖啡小店干净整洁，游客不多，刻意调暗的灯光使空气都显得静谧。沙发座位温暖舒适，面前小桌拥有古朴的颜色。饮料很快被侍者送到，袅袅轻烟在上升的过程中渐渐浅淡，最终消散无踪。

小心尝了，味道还不错。

幸亏对面座位是空置的，要是山本在这里，绝对会唠叨他少喝咖啡多吃饭。

去他的山本。

他赌气似的盯住咖啡杯，直到它失去热度。

手机沉默着。

结账出门，天已经全黑。建筑的灯光全部亮起，夜幕下的圣马可广场依旧迷人。狱寺错过了圣马可教堂的开放时间，有点惋惜，转念想到一个人参观的话也没什么意思，也就打消了那点失望。

他本不是会纠缠许多的人，干脆利落和雷厉风行是被他的下属高频使用的形容词。

可教堂和那个人终究是不同的。

他能不为错过教堂而失望，却逃不过想念。

确切地说，他初次意识到他逃不过了。所有思绪，都自觉或不自觉地指向山本武。

他离开圣马可广场上的人群，像离开那群鸽子时没有回头。距离拉远，看不到了广场地面，也看不到了小咖啡馆，只有四角钟楼，突兀地立在明黄灯光之中。

无论如何改变角度，他总能看见那钟楼。

他觉得那钟楼在逼他承认：你的思念如同我的存在，不会消散。

九月九日的圣马可广场，他记住了这个地方。他曾站在喧闹的广场中心，深刻想念着谁。

他的第一次思念，足够每年纪念。

睁着眼睛度过了九月九日与九月十日交界的零点，狱寺最终将手机放到一边充上电。静默能使人平和，也能让人不安。他找来酒精饮料喝了，没醉，但足以让他一觉睡到天光大亮。

……

一年后的同一天。

沐浴在晨光里，圣马可大教堂以庄严的姿态迎接新的游人们。广场鸽日复一日地散步，亲近给它们食物的人，然后很快忘记这些不会飞的异类。

“很傻啊。”狱寺挑唇道。

山本武伸展双臂站在鸽群中间，鸽子们在他身上玩起了排排站。

也不接话，山本只是微笑地看向他。

“别动，否则……它们会给你留些气味难闻的赠品。”狱寺先提醒过了，才凑近山本。

他抬头，和他交换一个亲吻。

第一个很快结束，然后是第二个。

今年的，和去年的。

平常的狱寺绝不可能在公共场合做出这般举动，有一瞬间山本异常不能适应，不过也仅仅是一瞬间罢了。

但还是忍不住开口：“被什么刺激了吗？”

“没有，”狱寺表情很淡，“只是祝我自己纪念日快乐。”

山本听到的词语确实是“纪念日”而不是“生日”，而且他确信狱寺能流利地使用日语和意语中的任一种进行交谈，绝不会连常用词汇都搞混。

“纪念日？”

“走吧，去参观教堂。”狱寺挥手赶走鸽子，刻意无视山本的问题。

第一次思念的纪念日。

唯独这个，山本别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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