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卢克在接到邀请后，给经纪人打了个电话。
“爱德琳，”他问，“你对凯亚·亚尔伯里奇这个人了解吗？”
爱德琳当然了解。作为一名敬业的经纪人，她已经把迪卢克未来几个月里的同事调查得清清楚楚。
“您想知道什么？”
“温迪跟凯亚是什么关系？我是说……私人一点的方面。”
爱德琳在电话那头一脸问号。迪卢克什么时候对圈内其他人的关系如此在意了？
一般来说他不太关注其他人之间的关系，尤其是过于私人的关系。
不过……
“他们的关系众说纷纭。”爱德琳谨慎地挑选着措辞，“有传闻凯亚跟温迪关系亲密，才能拿到男一号。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有担任过电影主角，而这也是温迪第一次未经试镜就确定人选。虽然传闻不可尽信，但确实很不寻常。”
迪卢克沉默了一会。
“凯亚……亚尔伯里奇，”他吸了口气，“其他的社交关系呢？”
爱德琳当然也了解。“他似乎很神秘。”她这样回答，“他确实被拍到过出入不同的豪宅……不太像是他的收入能够支付的水平。”
迪卢克听完安静了片刻。
“我知道了，”他说，“谢谢。”
爱德琳忍不住问：“发生什么事了？”
迪卢克沉默了片刻。
“没事，”他说，“只是有些好奇。”
挂断电话，迪卢克审视着面前满满一桌摊开的资料。
迪卢克满七岁时，有个魔女路过莱艮芬德庄园，敲响了他们的门。
“我的学生具有百年难得一见的预言天赋。”魔女这样告诉迪卢克的父亲，克里普利·莱艮芬德，“她预言说，大地的馈赠重新现于人世，黎明的猎者必将与他的猎物重逢。”
当时的迪卢克没有理解“大地的馈赠”和“黎明的猎者”的含义。直到他成年后，在父亲的遗物中发现一本老旧的笔记，才知道莱艮芬德居然有精灵猎人的血脉。
而精灵这个族群，在最早的传说中便被描述为“大地的馈赠”。
只是精灵猎人的天赋早已失传，迪卢克自己都无法判断他看见凯亚时心中那种莫名的在意是因为对方的种族还是因为自己对这个人有所悸动。
他翻找了许多资料，也只能勉强找到寥寥几页有关精灵猎人的记载。
传说，精灵猎人最早的时候并不是以捕猎精灵为生。这个种族因为能与隐没于森林和湖泽的精灵交流，被称为“通灵者”。再后来，“通灵者”在传说中成为了沟通生死之人，而真正的通灵者则因为精灵的隐世而被人逐渐遗忘。
“精灵猎人”是人类重新在森林中发现精灵的踪迹后出现的称呼。当时的通灵者血脉由于生活窘迫，受雇于一些贵族捕猎精灵，取来精灵的骨头制作各种奢侈品，渐渐地变成了一种职业，这便是精灵猎人的由来。
不过这样的职业在贵族倒台后很快消失了。莱艮芬德的这支血脉，恐怕就是在那个时候蛰伏下来，放弃了这份特殊的天赋，转而经商。
记载中的精灵，都是皮肤白皙、头发银白或者浅金。如果用这样的特征去判断，凯亚跟精灵这一族群千差万别。但作为精灵猎人，莱艮芬德们有特殊的方法辨认精灵的存在。
迪卢克忘不了自己第一次看到凯亚时的感受，如同最早的“通灵日志”上用古文字记载的“……初见精灵时，心如擂鼓，欢欣怅然，似死而复生。”
……幸好那是在电影节的颁奖典礼上，他耳尖通红还能被解释为获奖后的兴奋。
但是……
他端起葡萄汁喝了一口，只觉得索然无味。
通灵日志记载，第一次见到精灵时十分欢欣，像是一瞬间的心动。但后来再见时，这种感觉便消退如常。
可是迪卢克在试镜现场再次见到凯亚时，仍然觉得很难移开视线。那双蓝眼睛好奇地看着他时，迪卢克有种把整个世界都献给他的冲动。
更要命的是，在听见爱德琳告诉他凯亚和温迪之间可能存在不太寻常的关系时，他觉得有些生气。
那时候他忽然非常希望凯亚是精灵，而那样的悸动可以被解释为通灵者正常的血脉反应。
怀着这样的想法，他赴约了。

他比约定时间早到一些，恰好看见温迪从一辆车上走下来。温迪冲车里的人挥挥手，那辆车便开走了。
迪卢克把车钥匙递给泊车员，自己向温迪走去。这位传奇导演依旧扎着他标志性的两根小辫子，帽子的一侧扎着三朵新鲜的塞西莉亚花，走近一点还能闻到花的香气。
再走近一点，迪卢克还能闻到自家酒庄出产的当季蒲公英酒。
迪卢克：“……”
温迪注意到他，冲他笑了笑。“我一向喜欢喝你们家的酒。”他眨眨眼，“今天我也特地订了两瓶。怎么样，喜欢吗？”
迪卢克：“……不用了，谢谢。”
他向来不爱喝酒。
凯亚是准时到的，推门进包间时刚好看见温迪在倒酒。他一眼就认出了温迪手里的酒瓶，那是晨曦酒庄的典藏白葡萄酒。
他坐下来，接过温迪递给他的杯子，感叹了一句：“好久没喝了。”
“你也喜欢？”温迪凑过来，“爱喝白葡萄酒的人好像并不多。”
那是自然。迪卢克捏着自己的杯子想，白葡萄酒味道寡淡，没有蒲公英酒烈性，也没有红葡萄酒那样醇厚甘甜，一般都用作调酒时的基酒，很少被单独饮用。
那是自然。凯亚笑吟吟地想，他又不是人。
凯亚听着温迪发表了一番对白葡萄酒的喜爱，下意识地转脸去看迪卢克，想听听他会说些什么，却看见这位影帝面无表情地捏着酒杯，看里面酒液的高度，他应该是一口都没动。
“莱艮芬德先生不喜欢喝酒吗？”凯亚露出一点好奇的神色。
“叫我迪卢克。”迪卢克道，“我不常喝酒。”
凯亚也笑起来。“我叫凯亚，凯亚·亚尔伯里奇。”他轻轻摩挲着手里的酒杯，“之前没有正式介绍过，是我疏忽了。”
迪卢克的手指莫名紧了一些。他的目光落在凯亚轻轻搭在杯身的指尖上，忽然很想伸手碰一碰。
他也这样做了。
迪卢克的酒杯碰上他的杯壁时，凯亚愣了一下。对方的杯口谦逊地比他稍低一些，似乎手指还碰到了他的指尖。
凯亚像是被猫挠了一下心脏似的。他把酒杯向后一撤，竟忘记了喝酒，只是看着迪卢克将那杯酒喝掉了半杯。也因此，他忽略了温迪瞬间睁大的眼睛和不可思议的表情。
迪卢克将味道寡淡的酒咽下。他忽然很希望凯亚是人类，这样他还有机会——有机会做什么？他不知道，也不太想知道。他只希望这一刻能无限地延长下去。
他看了眼温迪，如果能把这个人从场景里擦掉就好了。
温迪丝毫没有读出他眼里那种淡淡的嫌弃，也可能是读出了但假装并没有看懂。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份完整的剧本放在桌子上：“酒喝得差不多了，我们来聊聊剧本。”
迪卢克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落在剧本的封面上。《我以金冠加冕》，一个看起来并不吸引人的标题（在迪卢克看来），却因为导演温迪和编剧菲谢尔的名气备受关注。
他回忆起前两天温迪给他寄过去的剧本大纲。那本大纲是个薄薄的小册子，但在阅读的时候迪卢克就意识到这份剧本中蕴含了诸多细节和伏笔。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看见温迪拿出来的完整剧本的厚度时还是怔了一下。
这也太……太厚了吧。
确定是一部电影的剧本吗？
凯亚的表情看不出丝毫意外，迪卢克猜想他可能是已经读过了。不过在温迪翻开剧本时迪卢克就意识到了它如此厚重的原因——剧本中插入了大量图片，迪卢克一眼就扫到了目录中标注出来的“宫殿平面图”“雪山地形图”等项目。
“你确定这是一部电影的剧本？”他在“一部”上加了重音。
“当然不是。”温迪一耸肩，“咨询了老朋友的意见，我打算试试商业系列电影。”
凯亚露出了意外的神情。
“系列电影？”
“当然，”温迪看他一眼，“结局应该很明确了。”
凯亚一怔。
“等一下。”迪卢克蹙眉，“在这一部电影中侍卫已经死了，系列中的其他电影应该跟我没关系。”
“有关系哦。”温迪道，“过两天你收到完整剧本读读看就知道啦——记得提醒你经纪人收包裹哦。”
温迪翻到“宫殿平面图”那一页，给两位主演展示了一下接下来他们即将进行拍摄的场地。
“除开王子在外流落的部分，大多数镜头都是在这里拍摄的。你们可能要花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认认路——我的场地还蛮大的。”
凯亚：“……你真的弄了一整个拍摄基地？”
“对呀。”
“先前我还以为你说着玩的。”凯亚又一次把酒杯凑到唇边，“你又没有多少钱——那时候不是还跟我抱怨没钱喝酒了吗。”
不对劲。迪卢克想，如果凯亚真的跟温迪关系匪浅，他不应该说这样的话——
“因为我把所有的钱都投到这个系列里了。”温迪一摊手，“不止是那时候——到现在我也没钱喝酒。”
迪卢克握着叉子的手顿了顿。
之前温迪说过这顿饭谁请客来着？
“别那样看着我呀。”温迪理直气壮，“这顿饭是计算在剧组支出里的。”
他表情有些得意，“我刚刚拉到了特别财大气粗的投资！”
凯亚露出一个牙疼的表情。
“该不会又跑路吧，”他重新把快要空了的杯子倒满，“就像上次一样。”
温迪轻哼一声。
“自然不会，”他抓起一瓶新酒自己动手起出瓶塞，“那可是我的好朋友。”
“谁？”凯亚很自然地问。
“是钟离导演吗。”迪卢克问，不过他几乎用了肯定的语气。
温迪乐呵呵地给自己倒酒：“你怎么知道。”他顺便也给凯亚和迪卢克倒满，“有他在，我不用担心没钱。”
钟离确实很有钱——看完整个拍摄场地布局设计之后迪卢克如此肯定。如果没有他的帮助，现在的温迪应该已经到了喝西北风也还不上债的程度。
在温迪的提议下，两位主要演员相互加了联系方式。不巧的是，迪卢克当着凯亚的面将名片二维码打开时，屏幕顶端恰好跳出一条推送。
“震惊！凯亚·亚尔伯里奇竟是多名金主的共享情人！”
两人同时沉默了。
迪卢克伸手想要划走那条推送，却被凯亚挡住了。
“你信吗？”他问。
蓝眼睛里好像只有好奇，甚至带着微微的笑意，但迪卢克却觉得他有些难过。这样的认知让他不自觉地蹙了眉头。
但爱德琳那些话不合时宜地钻进了他的脑子，他的心脏沉了下去。
见迪卢克沉默，凯亚只是笑了一声便不再说什么。他没再管那条推送，只是用自己的手机扫码，发送申请。
迪卢克莫名觉得有些愧疚。
凯亚发送了申请，注意到气氛好像有些凝滞。迪卢克看上去不知所措，而温迪放下了酒杯，好像打算说些什么调节气氛。
“不必在意。”凯亚道，“很正常的。我习惯了。”
但他并没有否认。
迪卢克觉得全身的血都凉了。他又一次希望凯亚是精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