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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指挥使住下了。
空间里的所有陈设都由神明操控,于是尤里埃尔直接把整个书房挪到了她的宿舍边上。
书架上大多都是些厚重古老的书本,从封皮到插图,她一个标点符号都看不懂的那种,这让堂堂中央庭指挥使有一种文盲的挫败感。正当她终于接受自己是个废柴,准备回房睡觉的时候,一本薄册吸引了她的视线,只因上面的每个字她都认识,连起来是:《摸鱼的1万种诀窍——从下班到下岗》。
…………哈???
她抽出了那本书,却发现还有另一本同系列的册子一起掉了出来:《搭讪的100种方式——从相遇到结婚》。
…………。
“指挥使,现在有空吗?”少年清冽的嗓音在书库里回荡着。
她下意识把两本书往架子里一塞,假装无事发生的样子,一步一蹦跶地迎向他:“空着空着~”
尤里埃尔看到她这样,好像十分开心,脸颊也有点泛红:“那个……我要去做箱庭的修复工作了。你要跟我一起来吗?”
“诶?可以吗?”
“当然。有些地方可能还需要指挥使的帮忙。”
这次房门外的世界不再是一片空白,而是和箱庭内一模一样的建筑与街道。指挥使甚至能辨别出,他们正在朝着高校学园的方向走去。
“请问我具体能帮什么忙呢?”这是一个合格社畜的自我修养:主动划分工作范围,最早甩锅。
“我们现在要去一些嗯……法阵。”今天的神明大人心情特别好,笑眯眯的眼睛就没睁开过,“需要你来分辨幻力的相似度。”
“相似度?”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那么多次轮回,你每次看似做了截然不同的选择,最终的结局却几乎没有差别?”
当然因为神明都是屑玩意儿啊!然而合格的打工人要学会把问题抛还给老板,做一个没有感情的棒读机器:“是啊,为什么呢?”
“因为所谓的‘蝴蝶振翼’只是一种美化的想象,事实上每次改动造成的影响有限,造成轻微的振荡后,最终只会归于平静。除非你能找到一个恰好合适的改动,才能颠覆这个世界原本的方向。而7天是一个很适度的时间单位。就像你往水面扔块石子,一开始会有几圈波纹,但是7天以后的湖面一定恢复原样了。除非……”
“除非我砸到了河童,然后它跳出来问我扔的是金子,银子还是石子。这样7天后,一夜暴富的我可以直接把整个湖买下来,天天砸河童玩。”
“差不多是这样。”神明忽然停下脚步,认真地思考了一会,转头道,“不过你喜欢砸河童吗?喜欢的话我也可以在箱庭里加上的。”
……不,她喜欢的是暴富。“啊先不管河童了。”她趁内容变得更玄幻之前,把主题拉了回来,“所以你的意思是,只有对着‘相似’的湖面,才容易砸出更大的波纹。而‘相似’的程度只能由我来判断?”
“是的。毕竟在我的眼中,它们都是一模一样的。”
“听你这么一说,总觉得神明的工作好无聊啊。”她掰着手指一条条给他分析,“薪酬不高,重复劳动过多,连工作环境都那么差,从你眼里望出去全是一模一样的荒野。”
尤里埃尔却没有一点生气的感觉,反而笑得愈发温和:“嗯,确实呢。但也总有例外的。”
“不过按你刚才的波纹理论,我更应该尽快回到箱庭,制造出波动更大的改变来吧?”
“原本应该是的。但是轮回的次数过多后,改动造成的因果已经混成了一团乱麻。你想,棋手走棋固然重要,但是……”
“但是只有对着静止的棋盘,才更容易看清棋局,对吧?”没有精神力的限制,她觉得自己的思路清晰了许多。
“没错。”神明点点头,露出了赞许的神色,“你也可以把它当成一场空白的对照试验。”
“到了。”两人说着话,时间就相对过得快了许多。指挥使看见这是学园的废弃仓库,架子的背面上画了一层类似故事绘本一样的东西。这种程度的熟悉感已经远超所谓的“相似”了。正当指挥使思考怎么描述这种感觉时,尤里埃尔却招手示意她过来。
“可以麻烦你拿着这支笔吗?”那是一根尾部被烧灼过的羽毛笔,笔端的颜料与图案的颜色一致,“一会请指挥使控制幻力流动,我负责修改具体的图案。”
尤里埃尔从她身后伸手,覆在了她握笔的手上,然后认真地在原图案上修改起来。好凉。为什么手会这么凉,耳边的呼吸也是凉的,真不是她见色起意,她只是普通的关心。神明没有生命体征吗?要吃饭吗,会生病吗,急救的话心肺复苏管用吗……
“……指挥使?”尤里埃尔的声音把她飘走的思维拉了回来,“已经画完了噢。”
鬼使神差的,她脱口而出:“不再画一个故事吗?”
“也,也可以……但我画得很差,请不要笑……”他说着说着,脸就红了起来。
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个神明比她先害羞了?
“需要幻力的部分已经完成了,剩余的部分我一个人来就可以了,请指挥使在旁边稍等一会儿。”废弃的仓库内忽然凭空出现了一张单人沙发,她坐在上面,看着眼前干活的人,觉得自己翘起二郎腿,就像极了剥削劳动人民的无良资本家。
“咳……不是说要我感知幻力吗,怎么又让我来画了?”她努力找点话题,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闲。
“因为这些法阵能让我与箱庭的幻力产生联系。”他的笔尖快速勾勒着花纹,比刚才握着她手的涂鸦精细了不知多少倍,“与其在千亿种的可能中挑选相似的构造,不如直接更改整个箱庭的幻力起源。”
“呼,画好了。”尤里埃尔收起了笔,有些不安地看向她,“这个故事有点长,可能需要分几次才能画完。”
“诶?你昨天说不超过箱庭7天时长,不会就是为了弃坑做准备吧?”
他看起来更不安了:“我会尽力的。”
“诶诶我就是开玩笑,你别当真啊。”这个神看起来好娇弱啊,真的是他们的神明吗。
“嗯。”好像只要她一句话,尤里埃尔就能恢复好心情,“好了,今天的工作就到这里吧。可以回去了。”
天气真好啊。这里的天气只要神明大人愿意,好像就可以永远这么灿烂下去。
“最后一个问题。”她往前跑了两步,忽然转过身,阳光给她的轮廓镀了一圈温暖的光晕,“为什么要告诉我那些箱庭的详细规则?”
“嗯……因为总觉得你可能想知道。”
他笑意盈盈的眼瞳里倒映着她的身影,可她没由来地感到难过。
那是一位住在一颗小行星上的小王子。
没有人注意到星系偏远的一隅,还有他的存在。
只有太阳和月亮按部就班地看顾着这颗星星。
直到某一天,偶然造访的风,带来了偶然造访的她。
“救救我。”
那是一颗历经跋涉的蒲公英种子,偶然被吹落在他的星球上。
“初次见面,我是这颗星球的王子。”这是他星球上第一位能说话的访客。
“救救我。”
“我可以让你在星球上扎根,作为交换,你需要把一生剩下的时间交给我。”他为能拥有另一个陪他说话的人感到开心。
“救救我。”上一段旅程已经耗尽了她的精力。她只能疲惫地、痛苦地、本能地哀求着。
“唔……还是要等你清醒了再做决定吧。”小王子放下了刚刚翻出来的玻璃罩子。
于是小王子带蒲公英就着落日的余晖,晒了一小会儿太阳。
这颗星球其实并没有适合种植蒲公英的土壤。一阵晚风吹过,便带她匆匆奔向了下一段旅程。
借着最后一缕阳光,他看清了自己在玻璃罩上的倒影。
——丑陋的轮廓,骇人的犄角。
是了,他在骗谁呢。哪来的什么王子。
他不过是只被流放的害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