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达利亚想要一个拥抱。

一个温暖的，干燥的，令人放松的拥抱。

他躺在床上，涌动的荷尔蒙褪去，绷带下的伤痕开始隐隐作痛。达达利亚看着天花板，目光游离，树叶的影子映在床上，在风里一晃一晃。达达利亚扭头去看墨绿的叶，夏日的虫鸣好聒噪，达达利亚皱起眉，翻身用枕头捂住耳朵，发苦的霉气和潮湿萦绕着鼻尖和脸颊。

好恶心，好难闻。

他猛地起身，把枕头摔在床上，过大的动作拉扯了伤口，他僵了一下，而后小声骂了一句，抓了抓头发，又把自己扔进被雨水淋过的被单里。

为什么夏天总有暴雨！达达利亚愤懑地想。

他皱着眉，侧过身，把树影和光亮挡在身后，妄图躲避挂着水珠的，沉重的空气，可粘腻的潮湿不依不饶，浸透了他的皮肤，连带着难止的燥热，也爬上了他的脊髓。

他不禁想起了故乡的夏天，这时候大概还吹着清凉的风，把家里的床单搬出去，晒上半天，晚上重新蜷进被窝，就像落入阳光的怀抱。

好想被拥抱，好想被拥抱。

达达利亚蜷缩起来。

想要一个安心的，柔软的，令人安静的拥抱。

在梦里吧，在梦里……就会有了吧。

达达利亚闭上眼。

梦里会有一个拥抱，一个带着阳光，绕着干燥檀香的拥抱。

檀木淡淡的香气总能让他放松下来。

其实这很奇怪，因为他喜欢的不是熟悉的味道，不是家乡甜腻的糕点，干苦的松香和泛着焦油味的柴火。

而是新鲜的，陌生的檀香

他已经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独属于异乡的气息会让他感到温暖，让他想到阳光，蜂蜜，火光和琥珀，还有几簇晒干的霓裳花，随之而来的，还有滚动的鸟鸣，温暖的沙滩和低沉的笑。

茶水的热气缓缓升起，又淡在空中，说书的唱戏的声音交杂在一起，听不真切。达达利亚趴在桌上，身边的人在说着什么，低沉，优雅又迷人的嗓音像透明的丝，一下一下地绕在达达利亚心上。

他妄图把缠人的丝线扯掉，闭眼，皱眉，又睁眼，恍惚间好像闻见了令人迷恋的檀香，但只有一点儿。茶香，木香，海风在空中拉扯纠缠，那一丝檀香就像空气里的尘，转眼到了看不见的地方。

他抬头，身边人的脸庞看不真切，隐约窥见一丝金黄色的眸，他凑近了去瞧，那人却低声笑了，让达达利亚想起了颤动的弦，想起了鲸鱼的哼鸣。

那人突然起身，说了什么，达达利亚听不见，只能看他张合的唇，好像在叫他，唤他公子先生，而后塞给他一块玉扳指，转身下了台阶。

他慌忙跟上，踏在璃月港的石板路上，前面的人走得越来越快，他不愿失去那一缕香气，于是他跑着，却怎么也追不上冷淡的檀香。突然风裹挟着湿气，吹晃了路边的杂草，惊起一片鸟鸣，眼前的人停下了，不动了，达达利亚伸手，差一点，就能捉住那晃动的发尾。可等到达达利亚收紧五指，近在咫尺的人影却散了，融到虚无缥缈的春风里去了。

他懊恼地停下，手中捉着的玉掉到地上，裂开乳白色的纹，滚进灼热的沙子里。

他看着滚走的玉，忽然后悔了，奋力去追，但它忽快忽慢，忽远忽近，害得达达利亚眼花缭乱，害得达达利亚头晕脑胀，他追不上，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暗色的浪吞没温润的玉。

他烦躁，懊悔，不甘。

他什么都做不了。

达达利亚自暴自弃地躺在沙滩上，有些粗糙的沙砾滚进了他的衣服，头发和鞋子。海水的凉和初夏的热混在一起，竟是如春风一般令人舒适。

达达利亚闭上眼，又睁开，炽白的光让他眼前发黑，他坐起来，摇了摇头，甩掉沙子，沿着海岸往远方走。

风拍在达达利亚脸上，沙子裹着他的鞋，蒸腾的热气让他发晕，他看着盘旋的海鸟，好刮躁，达达利亚莫名想哭。

于是他蹲下，捂住耳朵，眼泪突然涌出来，怎么也止不住，啪嗒啪嗒砸在地上。

抱抱我吧，谁都行，抱抱我吧。

他抽泣着，哽咽着，浓黑的水带着血腥气，漫上他的靴子，稠腻的，令人作呕的腥气涌入他的鼻腔。

他干呕起来，透明的水液和黑色的水混在一起，胃一阵阵抽疼。

他颤抖地捂住嘴和肚子，爬起来，向前跑去，拼命挣开缠绕在身上的粘稠蛛网。浪潮越涨越高，从小腿，到腰，到肩膀，达达利亚奋力破开水浪，突然一个浪卷来，他落入了深海里。

他猛地睁开眼。

夏天的蝉不知疲倦地叫，午后的阳光温柔地穿过玻璃，投下朦胧的光影，他坐在窗前的椅子上，窗外的花的剪影落在他身上，轻轻摇曳着，撞进达达利亚呆滞的，无光的眼里。

陌生的，窗户。

陌生的，椅子。

陌生的，蝉鸣

陌生的，阳光。

身后传来脚步声，达达利亚不想回头。

“下午好，公子先生。”

那人从身后抱住他，闭上眼睛，下巴枕在他的头发里。

达达利亚呆滞地望着窗外，没有说话，任由淡雅的檀香裹挟着霓裳花，渗入他的肌肤和脊髓，带着阳光，烛火和温暖。

他僵硬地转动眼球，把视线放到看不见尽头的长廊。

“下午好。”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钟离。”

身后的人听见唤他，微微睁开眼，喉咙里发出愉悦的咕噜声，仿佛在笑，然后他微微起身，往后退去，温柔的檀香越来越淡，越来越远。

达达利亚皱起眉，猛地起身，凳子和地面摩擦，发出刺啦的噪音。

他伸手把退入阴影的钟离拉出来，他看见钟离笑了，很浅，达达利亚甚至怀疑是自己的幻觉，他呆愣片刻，随即被拉入一个拥抱。

一个他梦寐以求的拥抱，

温暖的，干燥的，令人放松的拥抱，

安心的，柔软的，令人安静的拥抱。

达达利亚深吸一口气，温柔的檀香争先恐后地灌满他的肺泡，注入他的血液。

真好啊。

舒适的温度，熟悉的香气和渴望许久的怀抱。

他松弛下来，埋在钟离的肩窝里。

璃月的夏天，真好。

达达利亚睁开眼，看见熟悉的天花板，笑了。







钟离今天约了达达利亚一起看戏。

年轻人的心情很好，热切的目光像融化的橡胶，粘在他的，呃，不，大概是所有事物的身上。

他低头咳嗽两声，试图挽回移开的目光和微红的耳尖。

从剧场里面出来，而后又去吃了午饭，当然，是他请客，达达利亚付钱。

这之后又去街上逛了会儿，直到多变的天气落了雨，和年轻人一起躲进潮湿的屋檐。

凉风轻拂，雨点从翠绿的树叶上滑落，雨很快小下来，细丝一般，衣服顶多覆上一层潮气，不会湿得彻底。

他回头，和年轻人告别，刚转身，达达利亚就捉住了他的手腕。

他好像从暗色的眼睛里看到了挽留和无措。

年轻人开口，却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他说，钟离，抱抱我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