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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新]彼岸呼唤

作者 : He1yi

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名侦探柯南 黑羽快斗,工藤新一

标签 快新 名侦探柯南 黑羽快斗 工藤新一

状态 已完结

文集 快新

289 2 2020-10-3 19:15
导读
死者复生
All I Wanted - Daughter

心中所想很重要。也不是说能够影响到一切——虽说也有在并没受任何伤的情况下,因为精神认知的错觉而饱受煎熬走向死亡的案例。什么声音是内心发出的,什么是耳朵捕捉到的确实存在的?也许听见看见的一切也都是过于真实的幻象,而幻象也有它能造成的强烈影响。
黑羽又听到了那声音。辨识不清来自什么方向、在说什么,只是单单知道那声音的存在,高高低低地进行着播送。虽然听不清语句,就算只是单纯去感受声波本身,也很难说究竟让人产生哪种感觉。说不定只是这个奇怪世界中类似钟楼整点发出的声响罢了,没有什么意义,因为这个世界上时间尺度的概念已经逝去,固定的周期也已破碎,可能会在黑暗降临的片刻后忽然变亮,也有让人觉得已经太长了的、看不到尽头的夜与白昼。
那么总体说来,在这里已经呆了多久了?也只有一个朦胧的概念认为“已经挺久了吧”。几天、几周、几个月什么的,没法估计出贴合任何标尺数字的结果,也无法根据自身变化去捕捉。没有任何可用的计时器;他在想到时间的混乱时,偶尔会低头看一眼手表,指针早就完全凝固,任意拨动也没有意义;一直留在九点一刻附近,可能是休息日早上刚迷糊睡醒的时刻,可能是夜里走过街道准备回家的时刻。
究竟是哪个时刻、发生了什么,也完全不记得,一切发生突然转变的前前后后,意识到时就已经在打量、适应着新环境去行动了。也不是去回想的话头会痛,而是伸手怎么都只能抓见一团云雾,在指间快速逸出消散。
即使没有了人为刻度,时间也在永不停步地前进。比起那不清楚的声音,确切地听到,前面道路上有什么东西在挪动,比较重要。一步一顿的脚步声;不止一个,而是两个、三个……他躲在拐角后面,抹了把头发与脸上的水,压低发出的声响,探出头去看。还不知道那么小心有没有必要,但坚持那样行动。
蓄谋,冲动,人为,意外,还可能是多种因素混合而成。楼房下,穿清凉裙衣踩着高跟鞋的女性高昂起上半部分被砸瘪的头,仿佛跟着某种音乐节奏在左右晃荡;身上衣服破了几个枪眼、各处都染开了一片血迹的男人则躬着腰,行动更加不灵,但双手持着很有威胁的手枪,喉咙里发出低沉嘶哑的声音;中学制服上各种污迹的少年,背对这边看不见脸,只能看到瘦削的轻飘飘的身形,辨识不出死因;重量都压在手中拐杖上的老人……他倒是很熟悉。不久之前他见过,不去仔细看,他也知道老人是怎样死的,表面的死因只是假象,掩盖的真相被某人看穿——那都是多久以前了啊。
这些死者一般都独自游荡,除非有什么事物对他们全体具有引诱性,使得朝某处集中。他们缓慢前行,发出的破碎声音可能也是一种信号,让更多本无缘分的同类也扭头、选择此处为行进的目的地。到这里已经十分靠近了,感觉越来越容易被找到了。他收回视线,一直是选择不正面对上这些人的,之前已经研究过附近环境,绕一圈过去即可。
城区街道上四处开裂,缝隙间生着杂草。有些楼房缺角、大块水泥坠落、暴露钢筋,有些直接倾倒,有些建址干脆是一片废墟,他会选择那些较完整的作为暂时的居住点,公寓楼里有些房间毫无装修,又有些配套设施齐全,虽齐全但没有人居住的痕迹,只令人同样感到观望宇宙般地空洞。
整个世界都了无生气,像一层无色无味的惰性气体牢牢覆盖在地表之上,在其中匍匐穿行的不过是些——他绕到公寓大门附近时,见另一个方向又缓缓走来一位,穿着工作制服的女性,干涸的血迹盖住了上半部分脸,散乱的枯发在风中飘摇——就是这些东西。完全不敢想让他们接近了、抓住了,会怎么样。
他快速奔上楼,打开房门。似乎还没有哪个人真入侵进来,他松了口气。走到窗前,一览楼下,这个高度可以看到更远的地方,真的还有不少正在聚集过来,下一次移动不能再拖了。
但首先得快速换掉被小区域的暴雨淋得湿透的衣服,突如其来的几分钟简直像是针对他似的;虽然会感冒的可能性不太大,只是很不舒服影响行动力。将皮肤上残余的水擦干,头发是没时间吹了,仿佛是日常生活中的仓促片段。穿上替换的衣服前,他看了一眼裂了一道缝的镜中自己的身躯。他总是会去那么做,会去尤其注意,胸膛上直击可轻易穿透心脏的地方,有着十分明显突兀的一道枪痕;会去触碰确认这尸体上的致命伤,会时刻提醒自己,自己也不过是那些死者中的一员——
——只是存在的方式莫名有些不同罢了。
那些人追逐的并不是他,他不在这里时依然向着这里聚集,那是因为:他换好了衣服,走出浴室,侦探先生平躺在睡床上,一如往常,没有任何移动,没有睁开眼。凑到足够近的地方,可以感到人睡梦中呼吸换出的热气,平和而一成不变的节奏,那大约便是活着的证明。不过他没有过存在于已死躯壳内的经验,是否感觉特别冰冷、感觉不到呼吸,没有谁体验过吧,所以难说——但自己肯定是已经死了,没有谁被这样重创还不即刻死去的。但这个人还活着,在只有死人的世界中散发出过于鲜活的气息。这就是惹人源头。
也没有谁出面讲解,包括世界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死者在街头徘徊,生者全都消失不见,以及,如果唯一留存的生者被追上会怎么样;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吧?那他肯定不能放任不管,对吧。他在床边坐下,他当然早就试过猛摇、或在人耳边制造巨响,但似乎沉眠的壁垒是绝对牢固的,连一个皱眉的回应他都得不到。
他现在只会偶尔伸出手,摸摸那张脸。与这世上还可以接触到的一切事物都不一样,触感唯一的存在。而且连睡梦中无意识的反应都没有,大概陷入太深什么都感觉不到吧,不会贴过来、也不会避开。
他叹口气。没时间想太多了。收拾行李,因为一直在移动,也不会带太多。从楼下快速恶化的情形看,走陆路脱离很难了。虽然很方便,但难说是好事,他第一次抱起这状态下的工藤时,就感觉莫名比以前轻了太多。快步走上天台,扫一眼之前勘探过的周围街区,有几个粗略确认过环境的转移地点,再看哪个方向会移动的身影比较少。在心里做出选择,改头换面、起飞。
刚离开楼顶,他就听见一声枪响,惊得猛晃一下,似乎没击中、也不知是不是瞄准这边,但差点失手把怀里的人掉下去,使他不禁抱得更紧了。虽然睡着的人丝毫不挣扎,但如果能主动伸手将联系更加固一些就好了。恢复稳定后,他望了地面一眼,那些尸体并不敏锐,可能还要在那里徘徊好一阵、慢慢找进楼房里去、最终才确认寻找的东西早已转移。但正如他之前意识到的,可供人落脚停歇的间隔已经越来越短了。
暂时想不到新的解决办法,所以他一直在空隙的时间中努力探索、努力寻找。但一直没什么进展。他回头看那些逐渐远去的事物时,不自觉地眼神阴沉。

虽然这很奇怪,但已经接受太多奇怪了,变得无所谓:电还是可以用的。但不知在夜里开灯会不会引来什么,所以他基本不开。月的盈亏也变得十分随意,而今晚万里无云,洒下的月光简直可与白昼争亮——只是令人惊奇到会那么想一下罢了。
非要说一些微弱地展示出人还活着的表现的话,除了有热度的呼吸之外,被碰触时舌头会有一些弹动,吞咽也是可以自然进行的。虽有一些粘性的留恋,他还是很快起身,然后将彼此脸上沾上的水擦去,扭紧饮用水的瓶盖。
但活人是否真的需要补充这点水分,因为虽然不能进食,这么久也没有见这具身体哪里变得消瘦,重量倒是一直都那么轻;好像人已经成为永恒,不会因这个世界,包括时间的流逝与他人的接触,而改变任何。
……他知晓这只是个借口。如果亲吻的时间足够长,会不会令人惊醒?就和童话故事那样,那样的话,醒来的时点可真不巧啊。
笑意寥寥。

实在是,好想有什么人能来帮帮忙啊。特别是睡着的这一位,应该能帮上很多忙,说不定睁开眼的一刻,就可以把一切莫名其妙的事都看清楚了。
一般而言,刚进行移动后是最不被注意、最安全的时段,他可以比较放心地去远一些的地方打探,但肯定也会在归点附近安装一些触发警戒。多次移动其实也都在这片地方打转,没有离开太远。因为……出了一段距离,环境可能就会变得太不一样了。
就像在这里,建筑的样式还是挺熟悉的,但街区规划不符合任何见过的地图区块,不如说规划的存在也很模糊,街道一截宽、一截窄、一截路面材质变得不同,高楼与独栋住宅穿插不分,偶尔还能见到乡间小屋、甚至从残骸看得出原形的古代建筑;而走得更远,也并不会摸到城市的边缘,建筑风格开始改变,歪斜标牌上的文字变成外语,游荡的死者也换了人种,从持武器的数量来说,有些地方感觉还是更加危险了。
他一直没碰到过别的与自己类似的存在,进行足够多的探索观察的只有他,也只有他有理智去认知,这个世界是由各种废弃碎片拼凑起来的这个事实。都是些来自过往世界的秩序片段。但他自己脑内过往的秩序也在渐渐淡化的样子。很多东西早就想不起来了。虽瞥到了一些这个世界的表层逻辑,但并未解开任何谜团;知道这点事也没有用处,他已经死了,没有要拼命活下去之类的需求;但还活着的人不能像他这么想、这么做;又还处于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由死人来照顾的状态。
正如昼夜的不定,虽然很多废弃建筑已经不知道在此处停驻了多久,走进去时也没有积起很厚灰尘的样子。他走进商店,店面只是没有人去上架新商品了,但在多家店面也从未见过生还者争抢资源留下的痕迹。食水的货架很满,物品的生产、保质日期都模糊不清,也无所谓、也没法去在意吧。
他并不会感到对这些维生资料有强烈需求,但不自觉地会食用、饮用一些,可能毕竟属于行动能力与活人无异的、脑子还在转的尸体吧。他一次不会拿走很多,也许有微小的他人也会来寻求物资的可能性,而且他进行探索时总会又遇到别的无人商店的。虽然没有日期,但他在这家店的货架上看到了有童年记忆的、有停产新闻记忆的小零食,察觉到历史时间段上的差异。他也拿走了一些,虽然尝到曾经喜欢的味道的可能性,从食物的角度上、自身味觉的角度上来说都很渺茫。
他听到几排货架之后传来一些响动。突然出现在这么近的地方,让他警戒度骤升。脚步声慢慢靠近,他听起来又觉得不太对,总之先保持防卫,看看是什么东西。
是一条狗。看起来没有外伤,从身姿来看,大概是终老而死的。看不到伤口,苍老的动物本来行动就迟缓,过长的毛遮住了眼睛,还在抬头嗅闻空气中的气味,看起来跟还活着似的——给人一种这样分辨不清重要属性的感觉。不过,真的那么容易见到在这里从没见过的活物吗?他也不是没在城市里见过各种动物:老鼠以附着了少量残存血肉的骨骼脆声爬行;身躯中间被车轮压瘪的猫,想要像还活着时那样跳上高处,结果重重摔下,导致躯壳更加扭曲破碎了;现在这条狗也更可能是死的吧。听它发出的声音有多不正常,就可以确定了。
他从没有很接近过各种死者,但似乎通过残留的嗅觉,狗朝他所在的方向望过来。接近了会怎么样?狗并没有更凑近、亲昵或是攻击,发出一些碎片声音,果然不是什么新奇事物;它转身,慢慢走回之前呆着的地方去了。
但没有头脑没有目标的死物们只会随意到处晃悠,它却像还守着自己的地盘。黑羽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跟过去。在奇怪是基底的世界上,曾经普通的日常事物便成为新定义下的奇异。也许与现状的突破口存在联系,这正是他一直期待的机遇。
老旧商店的后方墙下,老人躺在躺椅上,也没有任何外伤,像是睡着了一样。但黑羽听不到呼吸,观察不到伴随的胸腹起伏,感觉不到活人散发的热量,只能听到一些浑浊的喉中发声。只是另一个平静的过世者。
狗绕到椅腿旁,趴下,卷起尾巴。原来如此,有些死者还会维持活着时候的一些生活习惯,他了解了;但这知识不见得能派上什么用场。为什么他们还能像这样安详生活,仿佛与还活着时没什么两样。就是因为一生满足、死得无憾?
他正这么想着,就听到了声音。
一样是无法辨识的声音,但他却下意识觉得,与之前听到的声音是不同的。不……在声音出现时,这次,他也看到了发声的形体。
他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维持着惨死样貌的人形他最近都看多了,理应不再害怕什么东西了。但在室内的半空中无端浮现出的,是半透明的人影,透明得如果不去认真盯着看,就只是一群漂浮的玻璃碎片而已。超出想象的部分又添加了一层,是新展开的方向。他辨认出那是年轻的女性,那么是老人年轻时的恋情对象,或者是……后代?类似幽魂的形态展现完全后,缓缓下落,靠近了沉睡姿态的死者。发丝在空气中像是在水中一般地缓慢浮动。
并没有接触抚摸与亲吻,但他听到了声音,从无法辨认变得半清晰了,他基本可以理解在表达什么,这可是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听到自己以外的某人说出成形的语言,见到那接近透明的温和面庞,同样也是双眼紧闭着。
"祖父,如今在天国,过得还好吗?"
那大概是还在人间如常生活的人,偶尔心中泛起的思念之情的具象化。所以,发生了毁灭的并不是世界,只是个人,一个个死人被抛入了这天国而已。真正的天国。天国这个地方——他看着传达完思念的人形缓缓消失,而死人并不会听见、理解那些话语,根本是白用功,顶多是畅想美好的终结之地给活人自身提供安慰——真正的天国啊,你看,这里丝毫称不上美妙,不过死人全都没有知觉去感受好坏,不能发表什么评判意见罢了。
逃避某种令人恍惚的现实似的,他快步离开那里,随意地在心里说:该回去了;离开太久,也许会发生什么来不及补救的状况。
这一趟所了解到的事情,本来自己的死亡是早已无疑的,不过其他人并没有死或消失,还在另一个、应该说是原本的世界中好好活着,这算是一个很好的信息吧;但是,他忽然刹住脚步。
那正在他要回去的地方躺着的那位又是怎么回事。
既然以实在的形态现身于此,那肯定和死亡脱不了干系,心脏收缩又屏息,但又是活着的、只是在沉睡,在呼吸间收缩的肌肉与神经又放松,工藤肯定没有彻底死去,不然不会在成群死者之间那么惹眼,这点肯定也是无疑的,确认这点就足够了。
这样说的话,也许是受到了重创、一直处于没死但昏迷不醒,徘徊在其间的状态?但这也太久了吧,虽说他无法说出一个时间长度,但这么久都不投向其中一边,绝不是什么好事。莫非是后半生都只能维持在这个状态了。对年轻侦探而言,这结局也太悲惨了吧,明明可以享受的人生才刚开始。现实世界的医疗系统能不能加把劲,赶紧把人从这里拉出去啊。
就算脱离了这里,躺了这么久,人也会变得身体虚弱吧。变得行动困难,在充分运动恢复之前都追不上别人的脚步,只能边喘气边抱怨。想象着那些,反正他也不可能看到了的画面,黑羽朝回归的方向走去。

也没有什么办法验证,所以干脆就将猜想当作事实了。黑羽回到新的居住点,见人还是毫无变化,躺在原处。像是如常般平静睡在自己卧室里,但并不那么像,现在他更容易想象到对方真实的身体正躺在病房里,机器持续监测着靠药物维持的生命体征。那是多么令亲友担心的状态啊,要一直提着心口,将希望与绝望一齐手捧。
哦,这方面,想到自己这边的话,已经确定死亡了,虽然更令人悲痛,但毕竟是尘埃落定的。祈望对他们造成的影响能慢慢减淡吧,毕竟再怎么难过也没法改变既定事实了。
这么说有点过于轻巧的样子?但我能有什么办法,就连我自己,也只能在得知之后,想一大堆理由去说服自己慢慢接受罢了。而且已死之人的任何话语,也不可能从这里传达出去了吧。
他走到楼下时,离上次天亮后他出去大概也就几小时,天色忽然又降下了浓暗。正好,夜里不方便观察四周情况,比较危险,是应该休息的时段。虽然不知这一黑,又要黑多久。
他观察着窗外平静的街道,又无自觉地吃吃喝喝,最后发觉把随手拿的零食都吃光了。好像也确实没什么回忆中的好味道,可能那份味觉、那份记忆都随着活着的世界慢慢远去了。
他最后灌了几口水,然后躺下。他自认为不需要睡眠,不是已死的身躯、只是精神活跃着思索太久,需要暂歇。
他闭上眼睛。几分钟后,又睁开。
他看向身旁。
说实在的,你看这个人,说是还活着,说是在睡觉,但不被挪动就完全不动,被碰触也不会怎么动弹,普通睡觉时总会无自觉地翻个身、抱住什么东西、呢喃什么梦话的,但现在全都没有。活着的人反而最像是死了。
那么,这大概就是还有生存希望的人,在这个死亡世界应有的表现形式吧。
那么,如果在漫长对抗的最后,他是落到了这边的话。会终于睁开眼吧。但现况看来,自己是唯一的特例,他极大可能是变成外面徘徊的那种死者形式,那绝对不要。能不能找到什么办法从这一侧赶紧将他推回去,虽然想找寻这种方法也毫无线索。这里存在的都是被抛弃的东西……就连自己也是被不确定性吊着的其中一人啊。
大概是进入歇息状态的精神开始缺乏控制力了,他不禁想着可能性几乎不存在的发展:对方会睁开眼,且意识与自己一样清醒。不应该追求那种事的,因为还有存活可能的人就不该走向死亡,在这个世界不计时地生活下去也十分艰难而无趣。但是……已经太久了,感觉大致已有接近三个月了,相逢以后可从没这么久不再见过。见是一直都可以见,躯壳一直就躺在身旁,甚至不会有抗拒接近的行为;但人想要的不是这个。
他爬起身,去看对方的脸。在外侧没有看见过任何伤口,也许他应该解开衣服检查一下接近致命的创伤在什么地方。
想见到的是双眼中流转的色彩,从那里窥见一部分内心活动。面容上表现出的情绪,任何情绪。行动的姿态,伸出的手。说的话,与他人的交谈……与我的交谈,对我的话语与行为进行思索、给出反应。人渴求的信息在联系间来往传递,让已存在的焰光更明亮。想见到的是完整的真正鲜活的这一切啊——
——但是不行,对这个结果的追求是最重的罪过。别的罪行都无所谓,但尤其是工藤,绝不该死于今日。赶紧从这里消失掉吧,这只用视觉给死人徒增烦恼的存在。他一时十分靠近,这也没引起对方任何反应。他深深叹气,躺回自己原本的地方。手不自觉地按在胸口上,隔着衣料识别那明显的身份标志。
在称得上是模拟睡梦的状态下,他又听到了……那声音。都可以说是熟悉了,虽然完全无法辨认传递的信息……但是,好像,变得能够辨认一点了。一点点,差不多百分之五的感觉。不知道在说什么,肯定和之前听到的那位女性说的不同。怀揣着情绪,但是不一样的情绪。一边更响亮,一边让死人还是难以理解其表达含义。虽然是不同,但部分感觉一样,并非肃杀之意,也许同样是,活着的世界里某人传出的思念,有着令他感到一丝熟悉的质地。
虽然能读取到这些残片信息,但是总没法完全理解。看来即使还保有意识,也无法跨过生死的隔阂。

往这个方向走了一段后,前面似乎道路与建筑都断绝了。看来地形不仅由碎片拼接,还会在某段黑夜里无声发生改变。
他走到路的尽头,前面横向拦截的是一条河流。
流水声连绵不绝,仿佛是达到了永恒的生命,在这寂静地域中挺抓耳。第一眼感觉河流并不宽,但朝对岸望去,什么都看不见。知道那里有许多东西存在,又捕捉不到任何可以辨识的具象,像是藏在迷雾中,又没有真的看见有笼罩一切的雾气。只能说人的眼睛真不好用。
既然看不到对岸,那不如说这不是河、而是海。不存在那一端的海洋。他收回远眺的视线,看向脚下近处的水,清澈得不见任何杂质、而望不到底。那一端飞在天上、或者是沉在最深处。它以不存在的方式存在着。
它,发出了声音。
不属于任何语言,不属于任何自然发出的声响,与什么都对不上,但会对捕捉到它的意识产生影响。对了,确实,这里不应有任何还持有意识的存在,堆积在此的一切都是死物、废弃抛弃物。已经落到此境地,却还想与人保持连接,不仅可笑、且只会给自身带来矛盾的升级;所谓延续,不过是苟延残喘着继续感受它所带来的苦痛。
声音变得悠扬起来。在那里现形的真正的终点,并不会彰显美好还是可怖,只是单纯地存在,与任何自然的、真理的存在一般,不必被贴上任何形容标签。确实,如果所有垃圾都堆在这里,早就该堆不下了。有点在想,也许过去也有过与他差不多的清醒死者,但最终都自行迈步走入了河流。毕竟在这里怎么延续都是徒劳,没有任何好事,得不到任何结果。
水花小小溅起,环形水波向外弥散,好像不会减弱,可以一直散到最遥远的地方,然后,所有痕迹都会全然消失。想做的事情……若是祈祷有用的话,在这最后一刻就为了还有希望的人,再祈祷一下……
警报声。他骤然清醒,回过头。低头瞥了一眼已站在浅水中的脚,再有什么莫名声音也无法钻入脑中了。全都无关紧要,这个世界中什么事物、再奇怪的事物此时都是无关紧要的了。幸好还没有走得太远,希望触发牵制的机关能发挥足够的效用,撑到他到达。他以忘我的速度往回跑。
远远就能看见,楼下站着几具尸体,且穿着统一的衣服、手持武器,令他朦胧地忆起某些之前忘却的危险片段。已死的他们并不敏锐、行动也不灵敏,但他还是不能去正面应对。那些家伙盲目地试图突破正门,大概还需要一些时间。
他悄悄走入旁边一栋较矮的楼房,爬上楼顶,之前调查附近路线时就挂好了连接两边的绳索。滑回暂住的这栋楼,再往上走两层。他一般会选择离楼顶较近的房间,让那些死者花漫长的时间抬起僵硬的膝盖爬楼梯。屋内一样没有变化,他从窗户往下望,这也来得太快了,大概因为那些人原本身份更擅长破坏;已经有人缓缓走入正门。死后还成群结队,也太难缠。怀着对未来躲藏计划的更多担忧,他也要继续行动了——
感觉光线忽然变暗,他一开始是以为天又突然黑了。接着暴雨倾泻,雨水激烈得仿佛能透过窗玻璃、砸在人脸上。
这不会,真是故意针对我吧。
他停顿,在心里苦笑了一下。闪电的白光闪过脸庞。甭管是否刻意,他可绝不会这样就认输。那么总之,先带人从这个房间转移走,猜测残留的气息会让他们先扑空。死人没有脑子,通过绕另外的楼梯,应该可以规避正面遇敌地逃出去。与这些人兜圈子他挺熟练了。
不过再次将人抱起来时,他差点脱手摔下去,重量莫名增加了,虽然还没达到现实中原本的程度。但这样的话,再加上窗外可见与暴雨同在的狂风,回来时使用的绳索那条路估计难走了,只能踏踏实实走楼梯与正门了。他先去两边楼梯口张望了一下,果然几个进来的人都一起走在一边的楼道,似乎已经缓慢上了两三层了。
将人背上,从空着的那边快速下楼,靠在肩颈后的头和落下什么都不抓住的双手跟着行动晃悠。像在照顾喝醉时不吵闹只会默默倒下的家伙,他随意回想着。到了底层,他走入大厅之前停了一下,藏身先去观察一阵。
大厅里倒是没有谁在,但破碎的大门外面的情况,虽因昏暗看不清,刮入的风也让人难睁开眼,但夹杂在暴雨中的声音,听来短短时间里已经聚集起了更多人。着实不太妙。
但没有犹豫的时间了,仿佛是因为一切的源头正在最近的地方,被察觉到了,他们受到激励,最靠近的两位以凌乱的行动姿态迈进门内。回头继续在楼内躲藏,估计最后也只会被越来越多涌入的尸体淹没,根本不能指望雨何时与来时一样突然地停止。
所以果然,一直躲避是不行的。
雨水从裙与西服的下摆滴落地板,他们比平常更快些地靠近,直至头顶的吊灯发出被击中的声响、坠落。即使大半身体被压在下边,他们其余的部分也在持续木然挣扎。绕过他们奔到大门前,他朝外望了一圈,偶尔闪现的电光瞬间将暴雨中的一切照得更亮。虽然现在看来突围已经很困难,但多拖一会儿只会更没有希望;若是一个人、或能独立行动的两个人,事态也许都会积极不少。
与其说是水气,不如说空气中是坟墓群的味道。说实在对于这些已死之人,也没有太多需要怜惜的,是主动追逐攻击的敌对方,且又不是要毁坏他们真实存在的尸体。不如说,都已经死了,还要给活人造成烦扰。乖乖保持应有的静默不好吗,躯壳与心灵。
无论哪种怨言,都也说给了自己。
他选了一个相对少些障碍的方向,射出的飞转绳索绑住了两个人的行动,开始奔跑时往一旁闪躲后面的攻击,但控制得不太好差点摔倒。实在轻巧不起来。但无论如何都只能他自己来面对。试图将人踹开时,算是第一次接触到,感觉那些尸体居然更硬质沉重,仿佛金属浇筑的,仿佛长年积攒出了厚厚的硬壳。这要是真被击中,难说会造成多重的伤害,寻常的躯壳也许会直接破碎。而这一会儿没离去迹象的雨也浇得人抬不起头,活动能力还进一步被减弱了。
既然如此,生者软弱,而死者是墓碑般坚硬不挪的山峰。他也应该能做到,他的尸体可以成为别人的壁垒。他感到胸口的致命伤在发痛、彰显存在。前面还拦着路的、后方没被制住只是绕过的也正缓慢迎上来。一切仿佛在共同发声,说,是你选择唯一结局的时候了。
但他听到了别的声音。不知含义但已经习惯的声音,定向地传播着。还是无法理解……这次似乎,更加地并非如此。一直无力垂落在身前的手,他忽然感到,突然间抬起、抓住了他的衣服,用力地正按在伤痕所在之处。同时那一字一句,个人的声音、语调,全都毫无迷雾,一直以来能听到的最清晰最熟悉的话语,声源就在此处。
"黑羽。不要到那边去。"
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好像,原来,一直以来就是在传达那层含义。
没有时间给他愣神,但决定已就此做出。他朝斜上方射出钩索,攀上旁栋楼房的消防梯。继续往上,就算雨不停,几处高度与距离差距不大、可以连接成路线的屋顶,他已经研究准备过了,毕竟遭遇过一次骤暴雨后,就预想过飞不了的情况还可能发生。
"解释一下,"他边按规划路线跑边说,到一定距离之外再回到地面,就很难被追到了,"你难道一直在装睡?"
"没有,本来是做不到现在这样的。"工藤松开了手,又恢复到躯壳不能被操纵的状态,除了清晰发声对话的能力。
唔,那他大概不知道之前发生的事情,太好了。
"虽然不能动、意识比较模糊,但还是能感知到发生了什么,了解是怎么回事。"
这样啊……
"但那样发出的声音你听不到。如果不叫住你,你就真死了。为了能活动,只能让自己离彻底死亡的状态更近一点。"
"别这么做啊,万一你也真死了怎么办?而且这都能做到的话,就赶紧努力从这里消失、苏醒啊。"黑羽说,感觉落在身上的雨变小了,也许这就摸到了小片区域的雨云的边缘,"说什么……我不是早就死了吗?"
"那是你的认知错误,"工藤说,"你只是有片刻接近了死亡,于是落到这里。跟我一样。"
"但是致命伤痕……"
"那是你以认知为基础构造出的幻象。我什么都没摸到,而且这也不是你受伤的地方。"
"但是我是和那些死者一样,能自由行动的。"他轻松跳过离得近的两座楼顶之间,进入谜团被拆解的节奏。
"你还有意识。死者不会有。"
"总之,能不能,从头解释下?"
雨变得春日般纤细,他听见人叹了口气。
"起因不过是你又过于逞英雄了。"
"啊。"
"觉得,自己就算为他人而死也是可以的,是吧?于是在只是濒死时,就接受了自己已死的虚假概念。在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认知决定了存在的事实形式,它蒙蔽了一切。认为自己是死者,让你像死者一样能自由活动。但实际上你还活着,所以就变成了现在这样,两者叠加。"他说,"但保持着这样的认知状态,你也永远醒不过来。知不知道给人带来多大麻烦?!"
音量陡然增大,本来就太久没听到人声了,让黑羽疾奔中差点崴到脚。他走下楼梯,"虽然搞成这样是我不好,我也不是故意的……可以为了重要的他人而死,我的出发点也没有错吧。"
"我正要说。刚刚说了,你的想法决定你在这里的一切。所以在这里你还活着,那是因为,"他听声音在耳边说道,有一瞬似乎双手紧挽住了他的脖子,
"你其实也不想真的死去。"
他站住了。
已经回到了踏实的街道上,雨声也听不见了。雨云如现身那时般,瞬间消失;阳光从洗刷干净的天空照射下来。
地面上所有水洼,明晃晃地反射着。完美映照出一切,无论人类是否敢独自面对的真实。
"也许世上总会有那种人,但你不是。就算你是,也得给我改掉。"
片刻后,他慢步、散步般走向附近一座完整的独栋房屋。虽然越来越感到疲惫,但同时并不难过,终于有了这种感受。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有了,完美的解答,不愧是你。"他说,打开屋门,好像真的很久没有这样露出笑容了,"但多亏了我这个鬼样能行动,才能保住留在这里的你吧?"
"我早就可以醒了,是因为要解决你的问题才留下的。"
"那,辛苦了……"他将人放在客厅的沙发上,自己则靠着沙发在地板上坐下,休息。听着他人与自己的呼吸。
"就算你鞠躬道歉都不够。"
"那要怎么办才行?你说说看。"
"还没想好,没时间想,以后再说。"
黑羽歪着头,想了一下。身躯渐渐有些难以控制,但感觉上是变得更加轻盈。像是将要死去一般地,向还活着的现实躯壳奔流而去了。
但趁着还能操控,他爬起身。
"这样的机会在现实中可很难得。"
"?"
工藤没来得及发出具体的问句。但他跟上节奏的回应十分积极。也许他也有所渴求。"快点醒吧,"分开后他说,"我想见到你。"
"现在看来还说不定是谁先醒。"一丝笑声。
"那你说又该怪谁?"

黑羽慢慢睁开眼。
现实中的身体沉重、满是伤痛、疲惫不堪。每一寸挪动起来的感觉都有些生疏。但没多久便会重新适应的,毕竟是自己原本的身躯。
他回应着旁人的打招呼,稍侧头,看了一眼窗外的景色。慢慢想起之前一直自认为已丢失的记忆。
"我睡了……多久?"
"两天吧。准确来说,不到四十八小时。"
居然只有这么短时间吗……不,就昏迷而言挺长的了。片刻之后, 他连为什么觉得短都会忘掉。还有些朦胧的意识中,漫长梦境的绝大部分都在快速消失。
"工藤,"他问,"他怎么样了?"
"他的受伤状态比你好一点,但都一样,医生不知道为什么你们俩会昏迷这么久。刚才护士来检查时好像还没醒,有点小波动。"
毕竟工藤才是从头到尾都在努力的那位,从把他推开避免致命伤害时就是了。自己让自己深入险境,让人实在有些担心……
……明明说了对方的伤轻一些,为什么会担心来着。他已经想不起具体的原因。
"你想……么?"
"就算想,现在这样也过不去吧。只能为他祈祷了。"
他歪斜地靠在床头,闭上眼睛。记不起做了什么梦了,只记得很漫长,而且……有些朦胧的感觉他还记得,陷入阴暗的、又被忽然的光照亮的,有些刺痛但无比温暖的。那些他永远不会忘记。
与其向什么不知道是否存在的东西祈祷,他只是从自身发出呼唤。
不要到那边去;一定要,回到我的身边来。
"哦。但是你没必要去哪里。"
"啊?"
他睁眼,帘子被拉开,熟悉的人就躺在同一病房的那一侧。
而且这时,自动屏蔽了他人的说话声,他第一个注意到,对方一直紧闭的双眼,此时也终于,缓缓睁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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