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有句俗语,「Il cuore è come la terra, metà illuminato dal sole e metà in ombra.」
其意为:人心好比地球,一半阳光普照,一半阴影笼罩。
绿叶稀松,随十月的清风徐徐摇曳,午后阳光于叶间穿梭而过,携带一圈圈光晕,打在食堂高大的落地窗的玻璃上。
丹恒放下吃了一半的茄果沙拉,调设取景框,用随身携带的单反记录下这一刻日常的美景。
——OMBRELLO 「阳伞」
Episode.1
My First Photo of Winelight
第一张酒色相片
“我可以坐这儿吗?”
少女轻巧活泼的声音打断了沉浸于相机的青年,她染了粉发,搭配蓝色系的时装,显得随性可爱。是三月七,丹恒同一摄影小组的同学,来自加拿大,他点点头,又担心不够礼貌,附了句“请”。
三月七放下餐盘,食堂特供的培根蛋酱意大利面,她偏过头瞧瞧青年手中的相机,“丹恒同学,可以借我看看吗?”
“给你。”他微笑着递了过去。
“哇,谢谢!”少女迫不及待,又小心翼翼接过价格不菲的器械,“玻璃窗和画面的边框很巧妙地配合在一起了呢。”
“嗯,是我个人的偏好,自然光影与人文建筑的互动,总是别具一番风味,无论是作为摄影作品记录下来,还是作为日常随时可见的一部分,都是值得我们欣赏的艺术品。”
听丹恒陈述完,三月激动地小鼓起掌来,一脸惊叹,“想不到我们组里平时最沉默的同学,分析起来头头是道呀,以后咱就叫你丹恒老师了!”
他礼貌接受了这突如其来的尊敬称号。
“哦,对了,星组织了一场派对,明天晚上,美院新生都可以参加,我想邀请你,可以顺带多认识几个朋友,怎么样?”
明天是星期日,暂时还没有安排……丹恒犹豫了几秒,“我没问题。”
“那我待会把星她家别墅的地址发你~忘了告诉你,星是我同寝的室友,多媒体艺术方向的,听她说她妈妈可厉害了……”
三月一边介绍着,一边把奶油拌均匀,软软糯糯的通心粉和奶油被叉子逐渐裹在一起的过程看起来非常治愈。近几周意大利面类的价格减半,下次试试这个吧,丹恒暗暗规划。
周日 19:36
星的别墅离美院不远,大约公交三四站的路程。
路灯的暖黄光线洒在丹恒身上,公交发车的阀门放气声哧唔一下,随着渐行渐远的巴士消散在冷却的空气中。
独栋的三层小别墅,House音乐的动感旋律从墙壁中偷跑出来,隐隐约约,窗户散射出屋内五彩斑斓的派对灯光,和沉着冷静的周边俨然一副强烈的对照。
青年确认了一下地址,是这里没错。
他是被他哥哥从国内送来进修的,意大利排名前三的美术学院,一方面他对摄影的兴趣和悟性不错,另一方面他哥的公司有涉及当地的业务,综合一些其他因素,丹恒选择了孤身一人飞来米兰深造。
他平日里话不多,习惯一个人研究,再加上学校里来自全球的学生混杂,因此没几个朋友。丹恒深刻考虑了自己的近况,他不能再像高中那时天真固执了,多几个认识的人,对自己在大城市立足总会有不少帮助。
手机忽然冒出一声提示音,又接连冒出两声。
“钱不够了就发信息,我打你卡里。”
是哥哥丹枫发来的,丹恒想了想自己还有几天要到期的公交卡。年卡200欧,相比起来更划算,但自己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就在开学之前办了月卡。
“不必了。”
他果断回了句,坚定拒绝了对方的好意,然后在余额规划上减去22元,身体好像被突然割去一块肉。他又划出消息提示栏,
Instagram
赵相机,
NaplesViewfinder等13名用户赞了你的帖子。
赵相机@了
Stella:看,这就是中午和你说的丹恒老师拍的咱们食堂。
略显焦虑的眉头顿时舒缓不少,丹恒熄灭了在黑夜里泛光的手机屏幕,走向连附近地面都跟着震颤的别墅大门口。
咚咚咚,门开了,露出一个灰色长发女孩,头顶上戴了一对小灰熊的大耳朵。
“你就是丹恒吧,欢迎欢迎。”
她声线沉稳,但驾不住语气里的热情,“小三月在里面等你,快进来吧。”
吵闹的音乐声扑面而来,星引着青年从随节拍舞动的大学新生中勉强穿行而过,丹恒刻意避开了肢体接触,与衣着暴露的女孩和一同起舞的男士们,他们有的挥举荧光棒,有的随意扭动身体欢腾……真是开放啊,第一次参加派对的他深刻体会到这儿与祖国的文化差异。
“话说你是怎么认出我是丹恒的?”他忽然问道。
“哦,这个啊,我们这届新生从东亚来的很少,邀请了也多半以学业繁忙为由推掉了,所以来参加的就俩,丹恒老师你,还有另外的一位,不过他比较特殊。”
原来是看面孔,丹恒原本以为是三月偷偷拍了张他的照片给星认识了,“我明白了,谢谢。”
穿越拥挤的人群,吧台外侧三月七正和一位陌生的健气男人洽谈,她见到星和丹恒的身影,向另一人歉意地说了句“不好意思”,等到那名男子礼貌地微笑离开后,她激动地招呼二人过来。
“丹恒老师,你终于来啦!咱可等了你好久~”
“嗯,”音乐和人群的嘈杂在他耳边吵闹,青年扶着太阳穴,“不过我可能还是有点不太适应。”
“别那么拘束嘛,用你的摄影作品去交几个朋友也不错,小三月刚刚不就钓上一个帅哥?”星冲着一脸乐滋滋的女孩调笑道。
“才没有你想得那么肤浅咧,咱那是在聊正经的!”三月狠狠捶了一下星的后背,然后赢得了夸张的“唔哇”一声反应。
丹恒被她们两人亲密的互相敲打逗笑了,“谢谢,我尽量试试看。”
“那好,这边有提供酒水饮料,二楼有房间供玩累了的朋友们休息,先走一步,今天一定要玩到尽兴!”
“喔哦!丹恒老师,祝你晚上愉快~”三月也跟着星一起欢呼,然后两个女孩搂住对方一起消失在跃动的人群之中。
随便转转吧,说不定能碰巧遇见呢?丹恒对星随口提到的,另一位来自东方的客人有些在意。
在异国他乡,中国人总是倾向于找到一个同乡的朋友结伴同行,这是流淌在民族血脉中的,由儒家文化熏陶的,对于家的归属感。不过在意大利,这种家族的观念也十分浓厚,对于一个刚来米兰一个多月的大学生来说,略有相似的文化背景确实可以安心不少。
吧台高脚凳上的一名金发姑娘摇晃着一杯龙舌兰日出,辅以橙角装饰,映衬海螺浅橙,逐至车厘子的深红,与靠在吧台上的男人相谈甚欢,这算相对安分的场合了。
“一杯朗姆可乐,谢谢。”
丹恒也点了一杯搭配简单的鸡尾酒,清爽,度数低,很适合他这类从小到大没怎么尝过酒的新手。
“任务,接收。”
吧台后面的调酒师手法熟练,动作利落地呈上了还冒着气泡的饮品。她是个个子偏矮的女生,高马尾扎着兔耳发圈,发尾还烫了蓝紫的渐变,很新潮,下身倒是平平无奇的酒保套装,但看她面无表情像是被强行拉过来打工的高中生。
星她们家应该不会非法雇佣童工吧,丹恒小心端起近满的朗姆,在别墅随便逛逛,漫无目的。
舞池流光溢彩的舞灯满屋子炫耀,有人切了歌,全场又忽地欢腾一阵子,他瞟见星和三月七也埋在那里面。想象自己也会这般疯狂的画面,算了,太奇怪了,这辈子都没这可能的,除非他被要挟了。
有几个眼熟的面孔,但差不多都是只见过一两面的同学,青年不知不觉绕到了一个转角,再旁边就是去二楼的楼梯了,楼梯正对面罗列一排深咖色的沙发。
丹恒迈出墙壁转角望过去,还未落地的步子刹那间近乎凝固在空中——沙发上有一个男人,隐没在彩灯到不了的暗处,他窝在角落,安静地,几乎一动不动,甚至他的五官被深黑的长发遮住,暗沉,只有瘦长的高脚杯里玫瑰金色的酒液反射出这片空间唯一的光。男人的喉结动了,咽下一口酒。颓废,这种在高校新生身上难以见得的气质,被淋漓尽致地,融入了那一吞咽动作之中。
这里都是来消遣的学生,可他却像那种人们会不自觉远离的酒馆里的大叔,丹恒偷偷瞟了几眼,谨慎地,虚握酒杯的那只手,没带手套,手腕处缠绕着红色丝带,高领毛衣堪堪掩至喉结之下,深黑大衣笔直搭在沙发背上——浑身装束没有一点敷衍的迹象。但无论谁见了,都会被他散发的阴涩气象赶走。
“你好,请问我可以为你拍张照吗?”
丹恒站在男人膝前一米多的位置搭话,中间隔着一张茶几,甚至反常地,他用了对方可能听不懂的中文。
好像只是潜意识驱使他去这样。
男人举着高脚杯的姿势看不出任何变化,像没有听见似的,但喉结的浮动,明示他再次吞下了一口酒。丹恒又询问了一次,
“请问,我可以为你拍张照吗?”
天啊,还嫌不够吗,应许是哪条神经出错了,竟然三番两次做出让自己难堪的举动,青年此刻的心跳简直快要超速了,后背汗水冒个不停。
几秒过去了,男人固定在脸上的酒杯才缓缓挪下,视角移动了一两分,发丝被重力拉扯下去,露出他的眼睛。人的眼睛是富含多样感情的,有的人欢愉,有的人愤懑,还有的人悲怯,不论如何,总是会有一两样的;可是,那里什么都没有,空洞的,深不见底的暗室,或许还可以算上维持视觉运作的视神经。
只有深入黑洞,物体的存在和意义才会消失。可是男人的眼睛让丹恒第一次见识到了黑洞,它的真实面目。
“你……为什么选我?”
男人开口了,是中文,丹恒已经赌对了一半。
“我是摄影系的,来这里是想交几个朋友。”丹恒只回复了打好腹稿的部分,至于男人问的,他也不知道如何回答,难道说直觉?说他一个人坐在这品酒看起来很奇怪?
空气沉默了好一会,丹恒干燥的喉咙滚动了一下。
“哦,那请离开吧。”低沉的嗓音牵动了嘴唇翕动,男人又用仅剩三分之一高脚杯挡住脸,虽然他的表情从始至终没有什么变化。
被拒绝了……好吧,也在意料之中。丹恒提着仅抿了几口的朗姆可乐绕到茶几后面,表面上气定神闲地坐在男人的右边,中间是他的大衣。
舞池里依旧是姑娘们男士们恣意的欢叫,这独立的小空间被排除在火热的气氛之外。青年望向眼前的火热之处,品了一口手中的鸡尾酒,可乐清爽的气泡配上清凉解渴的菠萝汁液,好极了!他注视了一会,又瞄向左侧的男人,浅金色酒液的表层泛起小气泡,那是香槟?好像是一种度数很低但特别容易醉的葡萄酒。
从侧面观察,可以更清楚地看到男人的五官,他的鼻梁高挺,下颌角分明,线条流畅,不完全具备亚洲人的柔和面孔,或许是混血也说不定。丹恒微微侧着脑袋,认真观察男人面部的每一处细节,酒杯壁沿还虚靠在唇口。他的肤色好像也比自己更白一些,但看起来不像是健康的白。
男人一口一口把香槟往下送,缓慢地,耐心地,丹恒偷瞄男人喉部,下沿至脖颈的整个吞咽动作,也趁机吞下一口朗姆酒解渴,他的手心止不住地冒汗。
剩余的酒液差不多只铺余一层杯底了,男人的动作停下,把高脚杯搁置在茶几上,玻璃相互摩擦“呲”的一声,轻轻的。
“你怎么还不走?”
他的语气隐隐透露出不太友善的意味。
“我只是作为一名客人坐在我朋友家的沙发上,这又不是你家的,私人空间。”
其实星和他还算不上朋友,顶多见过一面而已,被丹恒强充论据了。这本就是个你情我愿的事情,但对方明显心情不太好。说不上来,青年有点心虚,又还有点生气。
“有病。”
男人暗暗骂了一句,他从沙发上站起,衣服和沙发背之间的压皱的绀墨色长发跟着一起垂至腰下。之前灯光昏,毛衣的颜色又很深,丹恒没能发现他还留了这么长的头发——这样更像个颓废大叔了。
男人没理他一眼,上二楼去了,没带只剩一点没喝完的香槟,也没拿搭在沙发上的大衣。
“你的衣服!”青年再次好心提醒。
男人又没理他。真是,一想到自己唯一的同乡是个这么没礼貌的家伙,丹恒就不由珍惜三月七不着边际的开朗有多么多么可贵。
说到底朋友也需求个缘分,只是个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他没有必要死缠烂打,算了算了,反正自己也不太想和这样的人相处。他把男人落在沙发上的大衣抱起来,准备往里面收拾收拾给自己挪点位置,忽然一个小本子不知从哪儿掉了下来,翻开深蓝色的革质本子,里面夹着一张塑封的学生证。
丹恒才瞥了一眼,就迅速把它合上了,匆匆塞进大衣内侧的口袋,严严实实的,不敢再看哪怕一点点。
他捂住左侧胸口,骤然加速的心脏仿佛要挣脱血管的束缚,冲出肋骨层层保护的胸腔,小腿忍不住发酸叫嚣着青年快点歇下,他狂灌了半杯酒,结果酒精的利气更加刺激他干涩的喉咙……
学生证上,姓名那一栏写的“Blade”,没见过的名字,或者说这压根不像个人名,艺名还差不多。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丹恒看到了男人的照片……
大约又过了几分钟,青年才终于缓过来。他现在知道那个奇怪男人的名字了,竟然也是同届的学生,说实话气质一点都不像。但此刻丹恒摒弃掉了先前一切想和那个男人再也不见的打算——兴趣,和好奇心,是鼓动一个学者改变固有观念的最大策动力。
他凑近了男人留下的半点酒水,靠内是杯沿印上了嘴唇的皮肤纹理,一层一层交叠在同一处窄小的位置,可以推测男人品酒的动作是沉稳的,不加一丝矫饰。
丹恒对着男人喝过的高脚杯拍了一张相片。
镜头聚焦在画面的主体,晶莹的玻璃杯,壁上不牵挂一滴残余酒液,靠着舞会的灯光天然分出明暗,偏暗的角落给霓虹灯般晃眼的环境色朦胧上一层昏阑珊,更衬出人群欢闹中的忧寂孤冷。他调整相机试图找到最完美的角度,神经紧绷,下意识咬住了下唇。
这台单反是高中时哥哥送的,他出手阔绰,挑选了当时CCD和感光都数一数二的机型,丹恒上了大学还一直带着身边。相机里面储存的都是他精挑细选下来的作品,事后不入眼的早就删了。
他不知道这么一张与他往常风格大相径庭的酒色相片会在相机里幸运留存多久,成像以他现有的水平暂且无可挑剔,看着画面中上的唇纹可以想象持杯者与实际气质迥乎不同的典雅。丹恒突然产生了把它删去的冲动……
还是算了。
“嗨,男孩,介意我坐这儿吗?”
不知何时,一个扎着侧丸子头的棕发女孩出现在沙发与茶几的交接处,她化了相对简易的妆容,眼眉挂着浅浅的笑。
“请随意。”青年回以一个友好的微笑。
他连带自己顺便把男人的大衣再往里挪了点儿,视线偶然飘到舞池那边,三月七正对自己会意地眨一眨眼,估计是看丹恒一直孤零零的,在这男女成对的派对中显得怪可怜的,所以好心充当了个一次性僚机。
“随便聊聊?”女孩的声音把丹恒的注意力重新抽回近景,“Clémentine,来自马赛,雕塑系的,你呢?”
“丹恒,中国人,摄影系的,很高兴认识你。”他跟着Clem的动作随意碰了个杯。
“Cool,要和我试试吗?”
“试…什么?”
青年一脸纯真无知询问的样子似乎把女孩逗乐了,她用手心掩住嘴角,咯咯地笑,连着头顶上的小丸子都被震得颤动。
“抱歉抱歉,没想到你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说真的,在表面名为派对,实则是成年人恣意放纵青春的场所,遇见合眼缘的,来上个一夜情又不是什么稀奇事,二楼的房间不就是干这个的吗……刚才怎么就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呢?
“噢,丹恒,你真可爱~”Clem注意到丹恒局促的,泛上红晕的脸,“那…不如聊聊喜欢的事吧,看我们投不投缘。”
“摄影,我的意思是,我的专业就是我的兴趣所在。”
“看得出来。”
丹恒随女孩的视线追溯到枕在他腿上的相机,相片还停留在几分钟前那张独特的高脚杯。
“要看看吗?”
“当然。”
相机被架在两人之间,一张一张翻看,除了他刻意略过的那张,残留陌生男人唇痕的香槟杯。他向充满好奇心的新朋友讲述每份作品的精妙设计,别具一格的理念,还有创作背后的心路历程,等等。当谈到热爱的事业,他不自觉表现得更加自信与娴熟,一如既往。
而后,他们又聊了些别的事,有的没的。他好像有一点心不在焉,大概是心里在惦念什么,时不时瞟一眼茶几上遗留下的酒杯,Clem倒是一直精力充沛的,滔滔不绝分享她们系的一些趣事。
聊到最后,二人交换了社交账号,棕发女孩长呼了一口气,“在我看来,不知道会不会冒犯你,你更适合做纯粹的朋友,比起男友。”
她的语气带点儿严肃,又忽而变得随性了,“真的很高兴认识你,有什么我能帮忙的随时可以联系,希望有缘再见~”
“有缘再见。”他向热情的姑娘挥手告别。
舞曲依旧在火热的室内激情澎湃地演奏,年轻人的精力仿佛狂欢一夜也不会停歇。今夜还长,丹恒从质地柔软的沙发上站起,手里拿着见底的朗姆,很顺利交到了一个新朋友,这种感觉倒也不是特别糟糕。
可惜明天就是周一了,周一他课程排得挺满,得早些休息养足精神。青年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稍微酸软的脖子,离开别墅之前,最后看了眼男人落在旁边的衣物,真不打算要了吗,学生证那么重要的东西都还在里面……算了,还是自己的睡眠要紧。
“丹恒老师要走了吗?”
出门的时候碰见了三月七,他点点头。
“那好吧,明天见。”
“嗯,明天见。”
花天酒地的世界的余音袅袅,还在刚出院门的青年眼幕前萦绕,嘈杂的音乐徐徐歇息,伴随一步一步远离别墅的足迹。
在沉默的公交站牌边等待,青年仍在消化是夜的惊奇……车来了。
周二 6:49
树荫洒在人行街道上,纵横交错,恍如虎豹的斑纹,临街的建筑复古,浅咖色的拱门嵌入米色的石墙,每隔一段距离还探出一盏帽罩的照明灯,与道旁的连缀成列的橡树枝叶衔接成一道走廊,浑然天成。
米兰的街景和上海很像,总是给丹恒熟悉的情感体验。他下了公交,阳光相伴,离学校恰好还有一段路程,越靠近校区,周边的食品店子也就越多,大多都是甜品,烘焙之类。
现在还早,可以先去买点早餐。手机忽然叮了一下。
WhatsApp March7th
丹恒老师,学校旁边的La Vita Semplice出了新品,上次路过时那个草莓果酱蛋糕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可以帮我看看价格吗[合十]
丹恒差不多经过。甜品店面的装修也正如同它的店名一样,简单又可爱:红白竖型条纹的雨棚搭在橱窗正上方,店内是一条玻璃展柜立在木质半墙上,围绕着前台,玻璃甜品展柜上面还吊着一排暖黄灯泡,氛围显得日常温馨。
新出的草莓果酱蛋糕,一个8欧,果然不是自己消费得起的。旁边货架上有打折的可颂,2欧/5个,按米兰的物价,很划算。
WhatsApp March7th
…6:53√√
8€,看起来不错。
需要我帮你带一份吗?
好耶!丹恒老师你是拯救本姑娘味蕾的大恩人!
待会儿给你转账[爱心][爱心][爱心]
丹恒提着打包的可颂和草莓蛋糕一起结账,老板热情地问候了几句,还送了一个扎着红色蝴蝶结的礼品袋,正好给三月的蛋糕包装用。
他从牛皮纸袋里拿了一个可颂,热腾腾的,冒着面包的香气。他咬了一口,松软,美味。下次再去超市里买点蔬菜和牛奶,这几天的早餐就不用愁了。
周二 10:05
二人约在美院的咖啡厅见面,丹恒一下课就提前找了个临窗的角落坐下。
玻璃窗上贴着半透明的CAFE字样,环绕着咖啡杯和飘扬的热气,阳光把店铺图标纹样打在圆形的小木桌上,盆栽绿植慵懒地躺在荫蔽下,软沙发上的青年正认真整理着上节意大利语课的笔记,笔尖在平板上圈圈画画。
“啊啊啊我不会来迟了吧?”
粉发姑娘急匆匆地赶来,口里还急促地喘着气。
“没事三月,是我今天来的比较早,给。”
他把礼品袋精致包装的蛋糕递给对面的女孩,刚刚她累得瘫倒在小沙发上。
“哇塞,谢谢!”她激动地拆开包装,蛋糕完美地定型在中间,看得出保存的人对待它十分细心。
在享用之前,三月七向店员点了两杯果茶,“丹恒老师,这杯给你~”
饱满透亮的红紫色茶水装在剔透的玻璃杯中,鲜美的橙片休憩在果液之间,缀满白色斑点的吸管安然插入其中,对面三月的那一杯也是相同的配置。
“让女孩子请客怎么好意思。”
“没事啦,你这不是帮本姑娘跑了腿嘛。”她一边说着,一边品尝起草莓蛋糕,勺子挖去一小口,表层的霜粉,晶莹的果酱,中层的蛋糕芯,层次分明,配着较为清淡的树莓果茶,简直就是人间盛宴。
切去一半,中下层蛋糕裹挟的草莓果肉流心流泻而出,三月七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又用左手拿另一只勺子舀了一小块,特意包含了鲜嫩的果肉,她把勺子喂向丹恒。
“嘿嘿,让丹恒老师你干看着还怪不好意思的。”她注意到对面青年一直飘过来的眼神,都怪这蛋糕太诱人了!
“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
丹恒没有直接含上三月七手中的勺子,对三月她们来说可能就是好友之间的平平常常的举动,但对他而言那样显得也太暧昧了。
他用手接过小木勺,浅尝一口,草莓的浓香和软滑的果肉搭配的很优秀,清香回荡在味蕾间,美中不足的就是有点太甜了,他赶紧吸了一口树莓汁缓缓嗓子,在蛋糕的衬托下,甜美的果茶都酸涩了不少,一桌之隔的女孩看着丹恒苦恼的表情乐呵呵得不行。
青年无奈地叹了口气,顺手把剩下的半勺蛋糕全部塞进嘴里。
“哎呀,别急别急!”
“对了,上次和你说的事情,十月下旬咱们组要去巴黎游学,和其他几个系的一起,诶是哪些来着,稍等我看看……”
三月七说着便埋到手机里去了,她迅速滑动着屏幕,嘴里一边念叨,“通知…通知…在哪儿呢……”
“哦,找到了!”她惊喜地抬起头,“丹恒老师?”
她看见丹恒怔愣在沙发上,背挺得直直的。
就在咖啡厅的对角,沙发背正挡着,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一个陌生女人的背影,全黑的大衣领角露出浅白衬衫,深紫色的低马尾利落地搭在后背,一副渐变色墨镜端正架在餐桌上,俨然一副西装丽人装扮。
她正与对面的男人交谈,暗处,只有暖黄的气氛灯抹在二人脸上,更能凸显男人五官的深邃,看口型,他大部分时间只是在沉默地听女人说话,视线低到桌上的浓稠咖啡里,瓷杯冒出的烟气钻入、笼罩墨石一般的头发,他的表情看不出什么起色。
不知他们聊到什么,忽然,男人稍微抬高了一点视角,视线不再死死坠入如深渊的咖啡液,依角度大概是对着女人的眼睛。他随女人站起的姿势,默默闭上眼睛,女人的脸凑过去,轻轻的,仅仅片刻,在他的唇上留下了吻痕,纯正的红色。
……
“丹恒老师,你在看什么呢?”女孩转过身去找寻青年看向的方向。
“你也觉得那位咖啡师姐姐很好看吧?”
正在研磨咖啡的店主姐姐,一袭迷人的红发,耳旁夹着金色橄榄枝发饰,体态优雅端庄。
三月又朝他直愣愣的视线挥了挥手。
“哦,抱歉,我好像走神了。”
丹恒顿了一下,晃过神来。脸颊有点发热。
“没事啦,想你这样的小男生喜欢漂亮的大姐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三月用手腕撑住耷拉下来的脸,安慰似的拍拍对面人的肩膀。
“不,额,我不是在看……”
他本想辩解,话从嘴巴里冒出一半,又突然熄了火了。
“那你是在看那边角落里那对?”她偏过头用眼神指了指,“他们是情侣吗?”
“也,也许吧,都那什么了……”他结结巴巴地回答。
“嗯…说实话,我不太认为那位穿很酷的西装的女人是他的女友。直觉啦,不一定准。丹恒老师很在意的话,我下次形容给星问问,她人脉广咧。”
那位装扮成熟的女人戴上墨镜,和咖啡师姐姐搭了几句话,比她高的男人走在她右侧。二人将要走出店门的时候,经过三月七和丹恒旁边,他们听见男人低声说了一句,
“卡芙卡,你的口红印弄到我的脸上了。”
“阿刃不喜欢的话,把它擦掉就可以了。”女人轻轻笑了一声,递给男人一张手帕,她的声音极具魅惑力。
“哎呀,我的直觉果然还是出错了,呜呜。”三月沮丧地埋下头。
那个女人竟然称他为“Bladie”,丹恒咀嚼着自己的心脏,嘴里不知为何有些发涩。
“嗯,三月,你之前说游学的事?”他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哦,对!我刚刚找到了,”粉发女孩又迅速恢复了活力,她看着手机屏幕,“是我们摄影系,绘画系,还有服装设计系。虽然都是去巴黎,但是参观的路线不太相同。”
“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呢,我可期待了!”
“嗯,我也。”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