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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少年 同性(男)
警示 主要角色死亡 , 脱离原型 , 直系同辈
原型 火影忍者 宇智波佐助 , 宇智波鼬
标签 佐鼬 , 现代au , 角色死亡
文集 佐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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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8-17 01:20
- 导读
- 在哥哥死后逐渐崩溃走上黑化路线……(目移)
<第一章>
——在得知他的哥哥去世时,宇智波佐助只有十六岁。
记得那是个夏天,窗外能看到操场上耀眼的阳光,耳边蝉声吵闹不止,简直郁热得让人烦躁。宇智波佐助面无表情地翻看着图书馆借出的医学类读物,尽管这节课是班主任所负责的物理,但他知道也不会有人阻止,毕竟这是优等生的特权。
“……宇智波同学?”
令人诧异的是班主任竟点了他的名字,一时间全班都将目光集中在后者身上。宇智波佐助抬头冷淡地瞥了一眼面色慌张的老师,右手把书扣上,站起跟着走出去。
“老师有什么事?”
“宇智波同学,是你家有人来找你,具体的情况……跟我到办公室来吧。”
佐助听出了对方的欲言又止,而他着实讨厌这种拖沓,不禁皱起眉,脚步越来越快。
“——二少爷。”
刚进办公室就有两三位身穿黑色西服的男人朝他点头行礼,佐助认出这是父母身边的保镖,自然来传的也是父母的口信。
“我爸妈怎么了?”
“事实上,老爷和夫人在医院等您。”
“医院?”佐助一惊,顿时语塞,回想昨日一家人还齐乐融融地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并无任何异常,才稳住心神继续问道,“为什么在医院?”
“因为……这……”
他们知道,但不好明说?倏忽间宇智波佐助在内心深处产生了一种莫大的恐惧,他几乎要能够预感到接下来的事实了。班主任正因他睁大眼睛冷汗直流的失态神情轻轻摇晃肩膀,但此时佐助只能看见面前黑衣男人的嘴唇一张一合,只能听见他的声音越来越远。
他想,是吗?是这样吗?拜托了,绝对不要是啊……求求你了……
“因为……因为大少爷,刚刚逝世了。”
之后的两个小时,他完全忘记了自己在做什么,等回过神来已经在医院走廊中被母亲紧紧拥抱在怀里。宇智波美琴红肿的眼睛里还在流着泪珠,做得漂亮精致的指甲死死拽住小儿子的外衣,佐助失神地低头看向妈妈,后者痛苦不堪的模样几乎是把他还抱有奢望的心彻底打入地狱。
宇智波富岳没有说话,甚至没有抬头看向妻子和仅剩的儿子,他手中正掐着烟,也不顾是不是吸烟区,他只知道自己再不抽烟绝对也要痛哭出来。
“妈妈,哥哥他……”
佐助小心翼翼道,事实上从他十岁起便不曾露过如此懵懂的表情了,可现在却实在无法做到往常一般冷静自若。
宇智波美琴听见后蓦地哭破了音,又很快忍住,颤抖着深呼吸后柔声询问小儿子:“佐助,你……你别害怕,你想去看看哥哥吗?跟妈妈去见他最后一面吧,好不好……”
最后一面?为什么是最后一面?他用变得迟钝的大脑努力思考,这怎么会是最后一面!昨天明明……大家还一起吃饭。爸爸还说好久没一起吃饭了!妈妈还说以后可以多来这家店!哥哥还说……还说……不,哥哥没有说话,他只是笑了,然后看向我,叫我别挑食多吃点绿菜……
哥哥……去年在我中考前帮我复习,考完试后给我庆祝,承诺高考成功带我出国玩……他怎么会骗我?他一直都那么好,不会骗我的!他说他会等我毕业的!
尽管哥哥的身体的确不太好;尽管在他的记忆里鼬一直吃着各种大大小小的药片;尽管医生曾经说过,能活到二十岁都是个奇迹。
可宇智波佐助还是慢慢摇着头,面露惊恐地逐步退后离开美琴的怀抱,嘴里喃喃自语:“不可能……不会的……”
“佐助……?”美琴担忧地上前试图抓住他的衣袖,却被大力甩开,佐助的脸色苍白,表情骤然犹如凶狠的恶灵,正发狂似地咆哮:“不可能!哥哥不会死的!哥哥没有死!是你们骗我的!不可能……不可能……”
美琴目瞪口呆,一时间被吓到松开了他的衣服,便只能呆在原地看着小儿子声嘶力竭后精神恍惚地踉跄跑出走廊。
“佐助!佐助!”
宇智波富岳疲惫地看向妻子正欲追回儿子的背影,不知为何心里竟得出一个结论:这个家,已经要分崩离析了。
<第二章>
天妒英才。
在宇智波鼬的葬礼上,认识的人都这么说。是的,他的哥哥绝对是个不可多得的天才,远在幼年时就展露出不同寻常的学习天赋,能在小学时一年内完成整个课程、在中学时以最年轻的身份考入顶尖学院、在大学时连续发表几篇晦涩难懂的论文,拿下国际大奖。
可他却无法抑制自己的病情,只能任由残破不堪的躯体桎梏住自己的头脑。因为他哪儿也去不了,从小便只能待在家里,每个月定时与医生见面,再领回来更多的瓶瓶罐罐。他甚至不能轻易坐飞机,多跑多动,春夏秋冬阴晴雨雪对他来说都没有区别。
“哥哥,这些……你都要吃完吗?”
尚还年幼的佐助有些害怕地看向哥哥刚摆在柜子上的药瓶,转头与他对视。
“不,也不一定,主要看医嘱。”鼬云淡风轻地解释,摸摸弟弟可爱的小脑袋后正欲离开,身后竟传来稚嫩又认真的承诺:“哥哥!我,我以后会去学医的!长大后一定治好你的病!”
鼬顿时一愣,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但很快恢复笑容,挥挥手叫他过来。
“怎么了?——好痛!”
鼬戳了戳他的额头,表情有些无奈:“佐助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的期末成绩吧,这次爸爸说他有空去参加家长会了。”
“什么?爸爸要去参加家长会!”被唬住的佐助在哥哥走远后才反应过来,恼怒地大喊,“哥哥,我没在开玩笑!我会办到的!”
然而事实证明鼬是对的,他根本来不及长大,更来不及治愈命已垂危的哥哥。佐助站在父母身旁,眼神毫无波澜地盯着自己的鞋尖。来葬礼上的人很多,大家都穿着一身庄重的黑衣,一个挨着一个向悲伤的家属嘘寒问暖。但佐助很讨厌这种场合,放眼过去都是些借口攀附宇智波家关系的陌生人,仿佛哥哥的死只是为了让他们有个可以搭话的机会!
“宇智波的大少爷啊……真是可惜。”
“那继承人就是二少爷了吧?”
“要不然呢?还能是谁。听说才十六岁,还早得很呢。”
“巧了,我女儿也是十六岁!等十八岁时去问问……”
佐助听到角落里时不时的窃窃私语,顿时感到愤怒无比,甚至想不顾礼数地将他们赶走。这是哥哥的葬礼,是为家人们进行告别的仪式,在那些人口中却像正观望股市!但,若是哥哥的话,会怎么做呢……他一定会笑着说,这也是能为宇智波家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哥哥……
佐助抬起头,正对上置放在最前面的棺柩,里面被负责安排殡仪全过程的人员塞满了鲜花,临近才能看到中间人的面容。他又垂下眼眸,内心挣扎着想看又不愿面对。浓黑的眼珠逐渐失焦,脑子里竟控制不住开始想象哥哥临死前的心理,听妈妈说他是被一位女仆发现昏倒在家里的,送上救护车时便已经陷入休克了,到医院也没能抢救过来。
迟早有这么一天的,哥哥肯定知道,他对自己的死都一点也不意外,甚至经常嘱咐我要好好照顾父母。可是这一切都太过突然,失去最亲的家人总让他感到撕裂般的不真实,似乎这只是一场噩梦,被惊醒后还有哥哥抚摸着他的额头。
可惜不会了。宇智波佐助闭上眼睛努力将眼泪憋回去,他已经看到了对方安详平静的睡颜。
“佐助……”
佐助猛地睁眼转头看,是波风一家来了,玖辛奈阿姨和妈妈抱在一起,水门叔叔少见的面色凝重,鸣人正拍着他的肩膀一脸担忧:“你没事吧佐助?你的脸色好差……”
此时春野一家也到了,小樱急急忙忙赶来,与鸣人站在一起看向幼时的玩伴。他们三人从小学认识至今,中学也是一所学校,到高中才分开,因为佐助说要考上最好的医学院,便要先去最好的高中,鸣人和小樱点头赞同,毕竟佐助的成绩足够优秀,肯定能办到的。
“佐助君?”小樱也很担心,在他们眼里此时的宇智波佐助面色憔悴精神恍惚,完全没有往日精明又高傲的神情,更像稍微一受刺激便马上昏过去的模样。
“佐助,你别太伤心了……”鸣人见他没反应,更加着急,语无伦次地试图安慰道,“咱们认识这么久,鼬哥也算是我们的哥哥,我能体会你现在的心情……”
体会我的心情?宇智波佐助听闻缓缓将目光移向鸣人。
体会我的心情?他再一次默念。不,你完全不明白我的痛苦,也不清楚鼬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哥哥……不仅是哥哥,也是我憧憬的身影,爱慕的对象。是的,我爱他,甚至超出了兄弟之情,凌驾于亲情之上。他活着,我便想方设法治好他;他死了,我也可以抛下一切随他而去。我的灵魂被撕裂成两半,身体也犹如处刑般折磨——而你,你说能体会我的心情?
可这些话终究没有说出口,佐助艰难地滚动喉结咽下唾液,朝正紧紧盯着他的鸣人和小樱轻声客气道:“谢谢你,鸣人,小樱。”
“不……不用谢,佐助……”鸣人仿佛受到了惊吓,结结巴巴还准备说些什么,佐助却抢先一步道:“我要去下洗手间,失陪了。”
“好……”“需要我陪你去吗佐助!”小樱不可置信地慢慢点头,鸣人愣了一下后赶忙问对方,他真的害怕佐助要是突然倒在地上没人发现怎么办。
“不用了,别跟过来。”回应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似水。
宇智波佐助一进入洗手间便死死抓住洗手池的边缘,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喘息声几乎要盖过龙头的流水声,可没有办法,他觉得自己再不这样就要窒息了,胸口的疼痛感上升得很快,从胸腔到咽喉再到太阳穴都泛起阵痛。他的眼睛正不受控制地流出泪来,明明他不想哭的,可这仿佛是另一个人的身体。
他又缓了一会,再用清水草草洗了下脸,抬头看见镜子里眼圈发黑头发凌乱的人时竟没认出这是自己。怪不得鸣人和小樱会是那种眼神,大概从没见过宇智波佐助会有这副狼狈模样,他扯扯嘴角嘲讽了一下自己,再次低头准备把被水沾湿的袖口挽起来,却因洁净无垢的水池陷入记忆闪回。
他曾经撞见过的,哥哥病发时吐血的模样,红到泛黑的粘稠液体铺满了整个洗手池,顺着池壁慢慢流下,与没沾染到的白色瓷面形成鲜明对比。哥哥看上去很难受,咳嗽到腰都直不起来,只能一手扶着台面一手捂住嘴,但血还是会不停从指缝漏出,顺着手臂滴下。
“哥哥……!”
刚刚从学校回来的佐助被吓坏了,甚至忘记过去帮忙。鼬艰难地转头看向刚上小学四年级的弟弟,想说些安抚的话却张不开口,只能努力停止咳嗽。
“哥哥!你怎么了!”佐助终于回过神,把书包扔在地上冲过来惊慌地看向他,鼬已经好了很多,调整状态后转头的同时将水打开冲走鲜血:“没事了,佐助。”
“没事……怎么可能没事!哥哥,我看到你……你流了好多血……我去给爸爸妈妈说!”
“已经好了。”鼬阻止他,习惯性地想摸摸弟弟的头,伸手却看到一片鲜红,不禁皱起眉将手也洗干净才轻轻搭上他的肩膀,“别担心,佐助,我只是没有吃药。”
“那为什么不吃药!”十岁的宇智波佐助顿时发了火,他知道那些药就是救命稻草。
“因为它们让我感到很煎熬。”令他意外的是,哥哥竟沉默了片刻,露出一丝苦笑,“它们让我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夜盲症、听力受阻、时常耳鸣;还会让我随时困乏陷入昏睡,我的记忆会断片,分不清白天黑夜,忘记自己上一秒想做什么,忘记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佐助震惊地看向哥哥的脸,听他继续说,“我觉得……我会变得不像我了。”
“所以我停止了吃药,一切恢复正常。虽然有时很痛,但在不痛的时候……我得到了自由。”
“自由”,佐助对此牢牢记住。他深感可悲,哥哥不应该被束缚在这副身体里,明明比任何人都值得享受美好人生……其他人唾手可得的健康却是鼬的奢望,这太不公平了。现在的他能理解当时鼬的感受,选择了病痛,放弃了偷生,但也是选择了自由,抛弃了桎梏。
——突然,宇智波佐助意识到,他的哥哥可能早就不想活了。
<第三章>
他的哥哥痛恨自己这副羸弱的身躯,鼬早在那时便想过解脱了。宇智波佐助蓦地冒出冷汗,那他还有什么理由不愿面对哥哥的死?这是鼬的意志,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决定……这么说来,哥哥是自杀的吗……?
这个想法瞬间侵蚀了他,乃至于无法再冷静思考其他结论。若鼬的死对他而言是场残酷的战争,那“自杀”便可以让他斗志全无不战而败。如果哥哥是自杀的,就意味着他抛下了我、抛下了爸爸妈妈、抛下了理想和所有的一切……那我还有什么资本挽留呢?
哥哥……在你心中,我到底……
“佐助!”
佐助回过头,看到鸣人站在洗手间的门旁朝他尴尬地笑了笑:“嘿嘿……先说明我没有准备烦你啊!我来是因为美琴阿姨到处找你,追悼仪式马上要开始了。”
“……我知道了。”佐助收回视线,对着镜子整了整外衣,转身与鸣人擦肩而过。
所谓追悼仪式,不过是让陌生人们看着已认清事实的家属有多么悲痛欲绝,再投其所好地惺惺作态。佐助麻木地接过妈妈递给他的白花,嘱咐这是等会要献予哥哥的。
可鼬绝不适合这种单调无趣的配色,更不会喜欢有人在他面前哭得一塌糊涂。佐助缓缓深呼吸一口气,直勾勾地看到爸爸依旧阴沉着脸,站在棺柩前许久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最后只是叹气离去;妈妈小心翼翼地将花放在哥哥胸前,温柔又令人心酸地轻抚他的面庞,动作像是回到了对待小时候的儿子。
美琴回来后对佐助示意,这才让后者如梦初醒,宇智波佐助僵硬着身体轻步走去,仿佛害怕吵到对方似的。殡仪人员的修容技术很好,哥哥看上去跟还活着一样,甚至比生前的面色还好。如果不是没有了呼吸起伏,倒更像只是单纯睡着了。
佐助把花放在妈妈的花旁边,却不小心轻碰到遗体赤裸在外的手背皮肤,冰凉柔软的特殊触感充斥他的大脑,一瞬间竟使他呆滞此处。他又看了看哥哥的脸,与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时并无不同,几乎要让他产生下一秒便睁开眼睛的假象。
佐助一晃神,下意识转头看向父母,父亲表情严肃,母亲正对他抱以鼓励的微笑。再渐渐往旁边移动,水门叔叔和玖辛奈阿姨相似的同情又担忧,鸣人和小樱则一脸紧张。难以言喻的沉重,骤然大厅保持死寂,他又将目光放回来,俯下身凝视着面前人永远不被这气氛感染的柔和表情,不由心想,哥哥却什么都察觉不到。
他想轻吻对方,无论嘴唇或额头都行,只要能敞露自己此刻倾泻而出的爱意。生前不敢对其诉说,那死后倒是可以向他人宣誓了吗?无非是愚昧的自欺欺人罢了,佐助自嘲,算了,至少别让父母难堪。
他凑过去近距离地对上紧闭的眼睑,最终还是选择微微垂首抵上对方的额头。黑色的碎发轻轻擦过面颊,佐助将脸埋在自己的发丝中感受冰冷的温度——想必很痒,但哥哥没什么反应,这是自然的。
“晚安,哥哥。”他喃喃道,在这个时候反而能更平静了,仿佛真的只是如同每晚睡前的道安一般。佐助又顺着额头到颈侧,右手轻按对方的肩膀,贴近耳畔用只能一个人听到的声音诉说,“我爱你。”
他可能早已麻木,心无法再更加痛楚,现在说些什么都只能徒留一地斑驳。转身离去的身影在朋友们看来更是孤独,鸣人想上前打声招呼,却被水门阻拦,摇头道:“还是别去打扰他了。”
宇智波佐助垂头一直向前走,周边发生了什么都不愿理会,他站回妈妈身侧,与家人互换一个勉强的微笑。妈妈搂住他的肩膀,揉了揉头作为安慰。
接下来便是最为恶心的慰问时间,佐助独自坐在角落里看着父母被一群又一群的商业“伙伴”围住,疲惫不堪却只能撑起精神微笑招待。简直虚伪至极,有什么意义呢?他们不认识哥哥,不了解他,甚至之前从没听过名字;他们只记得“宇智波”,只在乎“宇智波的继承人”,而那是不是哥哥……却没有任何区别。
就连这场葬礼都只会是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或许还会埋怨之前所做的准备都付之东流。那些人会怎么说呢……是感慨命运多舛时乖命蹇,还是庆幸宇智波家的天才陨落终于挫了威风?佐助不禁冷笑,把拿着玻璃杯过来准备问候的小樱吓一跳:“佐助君?”
佐助看向她,用眼神询问,小樱重新鼓起勇气朝朋友递上去:“喝点水吧,天气太热了。”
他沉默地接过,小樱便露出放心的笑容。佐助低头望向透明的水面发呆,大脑逐渐放空,耳边充斥喧闹不止的噪音,而他却一动不动,仿佛与世隔绝。很快,他便能感觉到那些令人作呕的交谈声正在迅速后退,直至变为回响般的背景音,佐助这才意识到自己很是累了,简直摇摇欲坠,目光从呆滞变得模糊不清,他几乎要——
“佐助……”
倏忽间,佐助从那片繁乱的、嘈杂的回音中听到了一句呼唤,尽管轻如叹息,霎时融入混沌,可他依旧能立马认出这是哥哥的声音。
佐助猛地站起来,在小樱诧异的眼神下快速左右张望,像是在找什么。然后他将手中丝毫未动的水杯塞还给对方,着急地跑向大厅。
“佐助怎么了?”走来的鸣人好奇地问,小樱摇了摇头也一脸不解:“不知道。”
哥哥!那是哥哥的声音!佐助不顾撞上客人,火急火燎地回到正厅望向已经被围栏圈在里面的棺柩。上面躺着的人没有任何变化,可在佐助的眼里却有了一线希望。
哥哥叫了我的名字……他在呼唤我吗?宇智波佐助不禁紧张道,那我要怎么做?我要怎么救他?
——“哥哥!”
佐助站在围栏旁焦急地回应,脑中甚至快要想象出哥哥睁开眼睛坐起来的模样。他又喊了几声,希望后者能够听见,却因此将其他人引来。
“先生!您不能……!”
负责殡仪服务的人员及时阻止了他的不妥行为,而佐助没打算罢休:“我要过去!”
“告别仪式结束后谁都不能靠近棺柩,家属也不行,这是规定。”
“你!”被挡在外面的佐助恼怒不已,伸手大力推开对方,“我让你滚开!听到没有!”
“——佐助!”
宇智波美琴与富岳在刚才听到声响后便赶来,第一眼就是儿子与工作人员的争执不下。
“佐助,你在干什么呢?”美琴跑过去替他向对方道歉,略有埋怨道。
“妈妈!我能感觉到哥哥没有死!我刚才……刚才听到他叫我了!”佐助看到妈妈后迫不及待地想与其分享自己的激动,却看到美琴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怎么了?哥哥没有死,你们难道不开心吗?”
“佐助……”
“哥哥一定是被医生诊断错了,假死也有可能,要不然我怎么会听到他的声音在叫我?”佐助又想了想,“我要去救他,如果只有我能听到的话,那肯定是哥哥希望是我去救他!”他见妈妈没动静,便自己准备再越过围栏,这次却被富岳制止。
“佐助你干什么!这是你哥哥的葬礼,你想毁了它吗!”
“哥哥没有死,为什么需要葬礼!我看见他动了,他叫我名字了!我要去救他!”面对发怒的父亲佐助感到不可置信,他是要去救哥哥,为什么同为一家人却都阻止他?
“佐助……”一直沉默不语的美琴终于从悲伤中缓过来,她因哽咽压低了声音,尽量温柔地哄着小儿子,“清醒一点。算妈妈求你了……别再这样了……好不好……”
“妈妈!”佐助回头看向她,满脸的震惊,“怎么连你也……”突然,他看到了不远处的鼬,后者胸口上放的两朵白花随门外的风吹落,悄声掉在地上,而哥哥没有一点反应。
他这才彻底醒了过来。
“我知道了……对不起。”佐助收回视线低下头向父母道歉,美琴摸摸他的头发,富岳并没有批评他。
下葬仪式进行得很快,与宾客们道别后一家人之间便只剩下沉默。佐助坐在车上看着外面繁华夜景,心中饱受折磨,他们还能回家,而哥哥却永远都回不来了。
明明只是少了一个人,这家里却更像快要散了架。佐助坐在餐桌旁实在没有胃口,他忍不住侧头去看右边,那是哥哥的位置。明明前几天都在一起吃饭,一家四个人和睦幸福,虽然哥哥经常沉默寡言,但他能看出哥哥很喜欢这种气氛。
“佐助,你明天回学校。”
佐助听闻一顿,疑惑不解:“上学……?”哥哥今天才下葬!明天我们就要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恢复平常生活吗!“我不去。”
“不去你要干什么!”富岳放下餐具恼火道,“你想被退学吗!”
“我要待在家里。”佐助抿起嘴唇,倔强地补充,“陪着哥哥。”
美琴听后惊恐地抬起头看向儿子,面色瞬间苍白,富岳更气愤了:“你到底明不明白!鼬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仿佛鼬从没来过。“……不在?”佐助紧紧盯着富岳的眼睛,没有一丝平时的畏惧,“为什么……你们能这么快、这么平静就接受?爸爸妈妈,不也是哥哥的亲生父母吗?为什么……难道比起哥哥更重要的是宇智波家的面子?”
他突然笑起来,用嘲讽的眼神俯视父母,再怒吼道:“为什么你们看起来一点也不难受!为什么在哥哥生前你们没有竭尽全力去救他!”
“——啪!”
佐助愣住,他被爸爸上前狠狠打了一巴掌,这是他自出生以来都未经历的。“住口!”富岳气极了,甚至分不清是失望还是悲痛,“我们不伤心?你说的什么胡话!是谁找的医生?是谁签的同意书?你知道你妈妈有几天没合眼了!——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们!”
……
是啊。
佐助恍然大悟,他怪不了任何人。
因为他也没能用尽自己的全部力量,他也只是抱着侥幸心理以为还有更多时间。他只会看着哥哥的背影,像个孩子一样享受此时的幸福,然后再为麻痹自我寻找借口。
是啊。如果我能学习得再快点……再努力点……或许哥哥就不会死了。
<第四章>
痛。
全身器官都好痛,整个脑子嗡嗡作响,简直痛苦得要死了。
鼬当时有这么疼吗?——应该有吧,他想,要不然怎么会留下止疼药呢。宇智波佐助将手臂搭在天台栏杆上,再把头靠去,失魂落魄地看向遥远的地面。
……我是不是已经和鼬一样病入膏肓了?
“佐助,你吃吗?”
刚打开便当的香燐给了流口水的水月一个爆栗,接着扭扭捏捏靠过来:“我还有一份便当,这份你吃了吧!”
佐助没有回话,甚至没有做出反应,似乎完全听不见看不见其他事物,彻底沉溺在自己的思绪中。水月见香燐有些尴尬,便笑嘻嘻打趣:“喂!别管他了!咱们二少爷叛逆期到了呗!”
香燐听闻立马怼回去:“水月!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一个样吗!”
“佐助,你怎么了?”稳重踏实的重吾穿过正在打闹的同伴来到佐助身旁,看见他被夏日温度热出的汗都没有擦掉,仅仅任由水珠滑落。佐助埋头双臂看向下方,目光空洞无神,换谁都能看出他的异常。重吾停顿了一下,担心道,“你不舒服吗?是不是中暑了。”
“中暑?”水月停止与香燐的玩闹后哈哈大笑,“佐助不是要学医嘛,能让自己中暑也太逊了!”
“佐助那不叫‘要学医’,那叫‘要成为医学界的明星’!懂不懂?白痴!”香燐扶了扶眼镜,又上去掐他一把。
“是是是……别说请假一周,就算不来上课半年也能考上最顶级的医学院。”水月不屑地撇嘴,转念又想到了什么,对佐助说,“对了佐助,图书馆阿姨要我问,你那书什么时候还啊,快到期限了。”
回应他的依旧是沉默,宇智波佐助与身后朋友的欢快格格不入,他感觉自己的心沉重得像铅块,正在名为失去的大海里慢慢沉没。
半晌,水月与另外两人面面相觑,重吾点点头:“佐助,不舒服的话要不要先回寝室?把书给我们去还吧——你还想再借点什么书?”
“……不用了。”出乎意料的是佐助竟开了口,他将头从手臂处抬起,可刘海依旧挡着表情。
香燐站在佐助侧边用余光观察了下反应,连忙咳嗽一声接住话题:“重吾!你有没有一点眼力劲儿啊!那肯定是医学类啊!还用问?”
“——我说不用了!”
骤然,佐助发出一声低吼,把其他三人的嬉闹对话打断,香燐缓缓放下教训水月的手,愣了一会后正想上前问他,佐助便恢复平静,再次轻声复述道:“以后,也不用了……”
说完转身往天台楼梯间走去,身后的香燐和水月满脸惊讶,“佐助……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请假回来后就不太对劲。”
“……”他右手搭在门把手上再一次陷入沉默,随后很快离开——
“没什么。”
哥哥不在了,学医还有什么意义呢?佐助趴在课桌上把眼睛紧闭,想起哥哥当时听自己喋喋不休的无奈模样。明明小学还没毕业,却拿着一大堆大学的资料和宣传单铺在床上:“哥哥,你看这些学校哪个比较厉害?”
他看到十五岁还是个少年的鼬却笑得很成熟,故意逗他:“佐助要上大学了?”
“迟早要去的!”十岁的佐助皱起眉严肃地趴在床上把单子朝向鼬一个个打开放整齐,抬头继续问,“我查了医学专业最好的就是这些,可是不知道具体的怎么看……哥哥,你觉得哪个更好?”
“我还以为你是说着玩的。”
“我可是很认真的!”佐助顿时炸了毛,“我说了要治好哥哥!”
“可是你今年十岁,”鼬看向弟弟气红的小脸蛋忍俊不禁,“十二岁才是小学毕业。”
“明明哥哥十三岁就上大学了!不公平!”佐助抿紧嘴唇垂头丧气,“如果我也能……”
“佐助不用这样。”鼬摸摸他的头示意抬起来,若有所思道,“太过拥有,反而会失去更多——好吧!让我来看看……佐助先说说自己最想去哪个吧?”
“啊!我?”佐助如梦初醒,正对上哥哥温柔的笑容,连忙红着脸低头寻找,实际上是随便捡了一页慌忙交差,“我想去这个学校!”
“啊,这个……这个离家很远呢,恐怕要住校吧。”鼬轻描淡写地说,佐助却坐不住了,立马反驳:“住校的话我就回不了家见不了哥哥了!这个不行……太远的都不行……”
最终他定了什么学校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鼬一直在笑着看向他,却不知道是笑他的幼稚还是异想天开。鼬一直是这样,什么都不说什么都憋在心里,然后在一旁微笑示意赞许,每每看到后佐助才安下心。
这样的哥哥会想要离开大家吗……
鼬的笑容、鼬的声音、鼬说的话……突然佐助感到一阵惊恐,他发现自己的记忆正在慢慢消退,关于哥哥的一切都会在时间长河中被冲散。他终有一天会习惯没有鼬的存在,会被抚平刻骨铭心的伤痛化为疤痕,会忘记鼬曾经对他说过什么,会想不起来他的容貌和神态,会记不清他的声音。
在那时自己才将永远失去至亲、失去挚爱。
佐助不顾在上课,急忙掏出手机打开相册,他的照片不多,但的的确确有一张合影,那是上个月鼬主动提出要照的。
等待家庭医生的治疗结束后,佐助如期去看望他,推门进去时鼬正靠着床头发呆,走近才有所反应,把深黑色的瞳孔移向他。
“佐助,我们来拍张照片吧。”
“拍照?”佐助把这次要念的书放下,疑惑不解又觉得有些难为情,“为什么?女孩子才喜欢自拍呢……”
“佐助是不喜欢跟哥哥合影吗?”
“我不是那意思!”青春期崇尚酷帅风格的弟弟咬咬牙,拿出手机爬上床,“哥哥别动了,我过去吧。”佐助上半身也躺在床上,凑近后举起手机调试,“要用前置摄像头……在哪来着?”
他正摆弄手机,哥哥却轻轻靠上来,侧过头慵懒地一同盯着手机屏幕。佐助不敢再动了,他甚至能用余光看到哥哥的睫毛,鼬又过来一点,佐助更紧张了,直到他用手指了指屏幕:“是这个吧?”
“啊什么?——对,就是这个!”
佐助立马按下,镜头便翻转过来,他举高对准两人,直直盯着屏幕里哥哥将头靠在他肩上的亲密样子,竟傻傻笑出来。
“你在笑什么呢?”鼬也被他逗笑了,佐助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嘴角,心情愉悦道:“我觉得的确应该多拍点照片——下个月和哥哥再拍一张好了,以后每个月都要有。”
鼬听完却故意调侃他:“没想到佐助也是个善变的人啊……”
“才没有!”
而现在,已经没有“下个月”了,留下的唯有一张罢了。之前认为是亲密无间的姿势放此时看却能发现令人揪心的真相,鼬虚弱无力地靠着他,双眼抬起对上镜头,用那副苍白消瘦的面庞撑起微笑,佐助则在一旁笑意盎然,用侧脸微微抵在对方的头顶。
——原来哥哥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可他却什么都没察觉到……佐助睁大眼睛望向手机屏幕中的哥哥,一瞬间竟像对视一般,自责、恐惧、心痛喷涌而至,他不敢想哥哥有多失望,恼他不过是说说而已——或许,或许哥哥在弥留之际也在期盼他能出现救自己……而他却一次又一次违背了承诺:没有发现鼬的疲态,没有及时在哥哥身边,甚至连死讯都是由别人告知!
佐助感到被扼住了喉咙,再大声呼喊也没有任何作用。哥哥一定恨透他的背叛,不仅是拥有健康、自由,更是给了希望后无动于衷。佐助不禁绝望地想,他跟那些只会说点好话、惺惺作态的陌生人有什么区别呢?
<第五章>
竟不知何时,佐助发现自己正站在不远处看着面前二人的对话,那位五岁左右的孩子有着一头黑色短发,眼神中迸发出的倔强和执着在这副弱小的躯体上只会显得可笑,佐助听到那个孩子在冲前面人大喊道:
“哥哥,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这是他第一次对哥哥承诺,佐助清楚记得,那时才十岁的鼬则有点头疼,转头只叫他快跟上。佐助对于哥哥不以为然的态度感到不满,鼓着嘴巴边嚷嚷边跑过去试图牵住哥哥的手:“哥哥!——不要小看我啦,我会努力学习,绝对会做到的!”
十六岁的佐助望向他们尚还年幼的相处,顿时感到一阵酸涩,他忍不住闭上眼控制情绪,再睁开时却成了五岁自己的视角——他还没来得及惊讶,十岁的哥哥便松开了他的手,背对着他停下脚步。
“……哥哥?”佐助小心问道,他不确定记忆里有没有这段。
“——可是你没有做到。”鼬的背影在五岁的佐助看来高大无比,他只能仰视。
“什么?”佐助一愣,纵使他十六岁也无法面对十岁哥哥的阴沉语调。
“我说,”鼬慢慢转过身面对他,佐助能看到他稚嫩的脸上流露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冷漠,黑眸紧紧盯向他,完全不同于往日的温柔,“你答应我的,一个都没做到。”
鼬平静地阐述了他的罪行,佐助的心在自己五岁的身体里饱受煎熬,他想移开视线,不愿再与哥哥残忍的目光对视,可身体却无法动弹,像被施了咒语般僵硬无比,只能流着冷汗继续听他说:
“佐助,是谁说过要救我的?”
是我……
佐助在心底承认,是他曾经不止一次说过要治好哥哥,要救他的。
“是谁说过会陪着我的?”
是我……
可他却没有在哥哥身边,没有看见哥哥的痛苦,没有听见鼬的怨愤。
“是谁说会为我做到一切的?”鼬嘲讽地笑道,“任何事情?那你愿意为我去死吗?”
佐助后退一步,逐渐陷入自我怀疑,他抬头卑微地想要解释,却自知根本不占道理,仅仅空洞无力语无伦次地重复:“我不是……我……”
“我对你很失望,佐助。”鼬打断了他,俯视的、冰冷的眼神像把刀般凌迟着佐助愧疚致死的心,他顿时害怕极了,尤其是在看到鼬准备离开此处踏入前方黑暗时,不知何时恢复了十六岁身体的佐助向前一步牢牢抓住十岁哥哥的手臂,跪在他面前忏悔。
“哥哥,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你不要走!”
不要去死,不要离开我,不要抛下我一个人。失望也好,厌恶也好,就算以后毫无关系……只要你能待在这里就无所谓。我还能看到你,即使无法亲近,但只要知道哥哥还活着,仅远远看一眼就好。
“……佐助,把头抬起来。”半晌,头顶传来鼬如同往常温柔的声音,佐助在恍惚中顺从地抬起头,仰视看到他的哥哥恢复了笑容,正对他垂下眼眸安抚,“看着我。”
“哥哥……”佐助手足无措地维持着姿势,反而是年幼的哥哥伸手拥抱了他,鼬搂住他的脖子,贴近他的耳边细语:“我爱你,佐助。”
“我也是,哥哥……”佐助迟疑片刻也抱紧了对方,努力汲取此时哥哥所带来的温情美好,几乎要沉溺其中。鼬动作轻柔地抚摸他的后发,却用十岁的声音轻易宣判:
“——可该死的人是你才对啊。”
佐助惊醒,他正躺在自己的床上汗流浃背,窗外临近黄昏,房间内赤橙一片。他是什么时候睡着了也不知道,脑子中满是刚才哥哥充满怨恨的细语,佐助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里面的东西还在剧烈跳动,直到出现生理性的疼痛。他坐在床上一动不动,整个人依旧被笼罩在梦魇下;他能清楚记起梦里鼬的神态,十岁的哥哥却会用那种鄙夷的、不甘的眼神蔑视他,再猛然戳进他的心脏——是啊,该死的人是我啊。
毕竟,宇智波佐助一直都认为,是他窃取了哥哥的健康。
明明在他出生之前,鼬都好好的。有个快乐的童年、有对只爱他的父母,更有具健康的身体——可是到五岁时一切都不一样了。妈妈说从某天开始,鼬便莫名发起烧来,过了一天也还是反复低烧,家庭医生建议去医院看看,检查结果却发现哥哥有先天性器官缺陷,情况只会越来越糟,光维持现状便已经很困难,几乎是没可能治好了。
爸爸还在庆祝自己的大儿子是个百年一遇的天才,还在脑中规划如何培养、如何把家族托付于后代,却被医生告知天之骄子将活不过成年,更别提帮他打理事业。在此之后整个家都陷入低沉,唯有哥哥自己倒看得洒脱,为了不让父母担心,吃药便吃药,治疗便治疗,不让出去那便不出去,似乎一切都没改变——而那时,宇智波佐助还没出生,在妈妈的体内却能感受到五个月的悲伤。
自他出生以后,鼬的身体更差了,短短两年内加剧恶化,甚至有几次危及生命。每每那时,房间内外乱成一团,美琴便只能抱着小儿子站在门外观望,从时不时漏出的门缝中看到亲生骨肉濒死的惨状,还是婴儿的佐助用两只小手向上无意识地抓取,乐此不疲地试图接住掉落的泪珠。
可就算是这种情况,鼬还是很喜欢和佐助相处。美琴曾在给他讲故事时欣慰笑道:“佐助自己不记得,第一次开口说话竟叫的是哥哥,爸爸和妈妈都吃醋了呢。想必鼬也很高兴吧,才会对我们主动提出若是我们忙,会负责照顾你。”
佐助甚至能想象出妈妈所说的场景——亦是刚学会爬行的自己努力支撑起四肢一步步爬向哥哥张开的怀抱,最终在终点处得偿所愿,便紧紧抓着哥哥的衣服不松手。
或是鼬仰起头充满欢喜地看向妈妈怀中的弟弟,美琴注意到后特意俯下身把佐助递过去允许他抱抱婴儿,年幼的哥哥却思考过后摇了摇头,将两只扎满了针孔的手背后,拘谨又遗憾道:“我抱他会掉在地上的。”
佐助坐在床沿失魂落魄,这栋房子仿佛在哥哥死后便失去了生机,只剩下彻底的阴冷。他不敢再去隔壁,不敢看哥哥倒下的地方,那里的一切都在提醒他的失职——他不是个好弟弟,肯定不是,更不是个好的爱慕者——正如他所想,从小到大已经亏欠太多。
“哥哥!陪我去玩雪吧!”
四岁的佐助喜欢黏着哥哥,正握住哥哥的手摇晃撒娇:“我们去外面堆雪人!”
“佐助……”鼬为难地笑着看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外面太冷了,我们今天呆在家里好不好?我给你讲故事……”
“不要!”佐助赌气道,“昨天前天都是这么说的!我都听腻了——哥哥,我们去外面玩嘛,我想肯定能堆个大雪人!我们可以给爸爸妈妈看!”
“……”见哥哥许久没有回应,佐助抬头去看他——直到现在自己都能清楚记得哥哥那时的表情,简直是失落至极,不甘并燃起暗暗的愤恨,微微颤抖,指甲戳进掌心的肉。是啊,他的哥哥那时才九岁呢,也是个孩子啊,却必须每天留在家里什么都做不了。可惜当时他不明白哥哥的难处,在听到应允后只剩欢喜。
外面飘着雪花,洋洋洒洒坠下满地洁白,佐助不顾哥哥的嘱咐带好围巾便首当其冲踏入雪地,兴奋地留下一串脚印:“哥哥快来啊!”
鼬迟疑了一下,但害怕弟弟跑得太远便急忙追过去:“佐助跑慢点,小心冰!”到跟前后才发现弟弟正笑得开心,牵住手说道:“哥哥你看,出来也没什么吧?”
顿时鼬才发现已经距离屋子很远了,头顶有片片雪花落下,一呵气便能看到一团白雾。他恍然大悟,不由升起喜悦,第一次如此轻松自在地笑道:“你想接下来玩什么?”
“堆雪人!”佐助看哥哥开心他也开心,急忙选了个空地蹲下把雪刨起,“我们堆个什么样的好呢?”
“堆个圣诞老人吧。”鼬提议道,“佐助把帽子拿来。”
“好!”
他们在院子里玩闹了很久,直到太阳下山才堆好一个外型完美的大雪人,佐助围着雪人蹦蹦跳跳,这也是他唯一一次见哥哥这么活泼,两个人激动了好半天才赶在父母回家前上楼。尽管还是被妈妈发现后一顿教育,哥哥却将他护在身后,说这是自愿的。佐助有些得意忘形,抓着哥哥的衣服冲妈妈笑,美琴也没办法,只能悻悻道:“以后别和哥哥跑出去那么久,知道了吗?”
“知道了!”佐助边答应边对鼬眨眨眼,他可还想再跟哥哥一起玩呢。
就连睡觉前也感到满足,一想起今天竟然能和哥哥在外面玩就觉得此后也可以一起去好多地方。等春天到了,他们还可以一起去郊游、踏青,哥哥肯定没去过。
但年幼的佐助没有想到的是,当天夜里鼬便发了高烧,一直咳嗽不止,美琴和富岳被吓坏了,急忙请来医生。佐助被房间外吵闹的动静扰醒,揉了揉眼睛下床出去查看。那是哥哥的房间,为什么站着这么多人?又走近点,忙里忙外的人们并没有注意到他,佐助想进屋找哥哥一起睡觉,在睡不着时哥哥总会给他念故事听,推门后却被惊在原地。
“——你们在干什么!不许伤害哥哥!”反应过来的佐助立马尖叫着扑过去,把准备插入针管的护士也吓了一跳,佐助用自己的小小身体趴在鼬的身上,见身下人没有动作,更加恐慌,“哥哥醒一醒!”
富岳和美琴听到房间内传来佐助的声音,连忙进去将佐助带走,“爸爸,他们是坏人!他们要伤害哥哥!”佐助在富岳的禁锢下拼命挣扎,使富岳更加烦心:“别闹了!他们是医生,别过去捣乱!”
“医生……?”美琴看儿子不解的表情,弯下腰轻声说:“佐助,哥哥生病了,需要看医生。”
“哥哥怎么会生病?”佐助更疑惑了,“下午我和哥哥玩的时候都好好的!”
“……”美琴少见地不再言语,只是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富岳却被小儿子这番天真烂漫所惹恼,语气严厉道:“以后别老缠着鼬出去玩,就是因为下着雪还出去才会再次发病,你也该懂事一点了吧?”
我……原来是因为我……佐助瞬间怔住,意识不到什么,只隐约听到父母继续对话。
“佐助还小呢,别这么对他说话。”
“那我要怎么说?得给他讲明白了,要不然成天闯祸——还是说你想再经历一次现在?”
……
佐助已经没有心情再听下去,他只单纯地觉得害怕,哥哥差点就因为他死掉了吗……?只因他的任性,他想要出去,他的雪人,哥哥就会离开他了吗?佐助越想越惊恐,他现在只希望哥哥能起来跟他说说话,解释这一切都是在开玩笑。可惜不会的,佐助心里知道,哥哥刚才被尖锐的针管扎进皮肤也没有反应。
“哥哥……对不起,是我不好……”
第二天鼬正打着点滴,却看见弟弟慢慢吞吞地打开门蹭过来,佐助的小脸苦恼到皱成一团,又担心被哥哥拒绝,快速跑到床边把头埋在被子里,闷声道:“哥哥别生气,我以后不会了……”他抬头看向鼬的眼睛试图寻找答案,不知为何却看到了一阵凄凉。
<第六章>
自此之后他便没有再任性地请求过哥哥,更多的是陪伴他守在寂静的房子中。尽管哥哥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二人也鲜有对话,仅仅为坐在同一个房间内,可佐助依旧每天放学后待在家中。仆人们心照不宣,从不会打扰。
他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自然不会再冲过去大声叫嚷着撒娇。佐助将手中的书合上,装作随意地抬眼望向靠在窗边无动于衷的哥哥,外面光线刺眼,投射出一片阴影,鼬置于逆光处看起来模糊不清。
“佐助,复习得怎么样了?”
那时他十二岁,正值第一次关键的升学期,家里反倒是父母比他还要紧张,每每见面都要关心两句,可他没想到哥哥也会发问。
“没什么问题。”佐助快速回答,又小声感慨,“但肯定比不过你……”
哥哥六岁时只用一年时间就完成了小学学业,而他十二岁才能去中学,太慢了……佐助不禁丧气地想:自己到十七岁也就高中吧,哥哥却已经大学毕业了。
“你说什么?”
“不……没什么……”佐助喃喃,心情开始逐渐沉重。
鼬见他不说也没打算再问,又看了眼窗外,微微笑道:“佐助,你的朋友来找你了。”
“朋友?”佐助诧异道,连忙过去一同查看,是鸣人和小樱在家门口推推搡搡,似乎谁都不愿意先一个按门铃,“他们是我的同学,叫漩涡鸣人和春野樱——我也不知道他们来干什么,不是我让他们来的。”
“既然他们来找你,那你就快去吧。”佐助侧过头凝视哥哥平静的眼睛,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半晌点头示意:“我去问问他们,马上就回来。”
小樱正气愤于鸣人个男子汉却说话不算数,刚刚答应得好好的负责敲门现在却临阵脱逃,“鸣人!给我回来!你刚才吹的牛呢!”
鸣人则无奈地被小樱拽走:“哎呦小樱,别扯我了啦,要不然咱们先呆在外面看看情况?——要是他爸爸开的门要怎么办的说!”
“放心,我爸妈不在家。”佐助推开门冷语接话,面前两人瞬间怔住,然后快速恢复状态:“是这样啊,那叔叔阿姨都挺忙啊……”
“有什么事?”佐助开门见山,皱紧了眉头不耐烦道,缓了缓继续,“不能明天学校说吗?”
“我们来找你玩啊!”鸣人高兴道,“马上要毕业了咱得聚一聚吧嘿嘿!”
“……”他看向鸣人和小樱期待的眼神,婉言拒绝,“等毕业那天再说吧。”
“你怎么这样!我们特地来你家找你呢!”小樱示意鸣人不要再说了,鸣人只能撇了撇嘴嘟囔,“咱们在学校不还是好朋友吗?万一以后大家考上了不同中学再也见不到了该怎么办……”
“我最近很忙。”佐助试图找个理由敷衍了事。
“你一直很忙好不好!”鸣人毫不留情地反驳,“每次大家叫你放学后一起去玩你都不见人影,第二天问你就说回家了……老呆在家里有什么意思啊!”
并非是因为我,而是因为哥哥无法离开这里。佐助的心冉起一阵伤感,又害怕无意之言被听见而焦虑不安,手足无措下便化紧张为敌意,恶狠狠地命令客人离开。
“……出去。”他低语道,很快变为刻意压低嗓音地怒吼,“别来烦我!”
“诶佐助?”“佐助君!”
佐助把门关上,大厅骤然恢复安静,他不确定鼬能不能听到,毕竟二楼说远也不远。回到房间,哥哥依旧保持着放松从容的休息姿势,表情也没有一丝不妥,他松口气。
“他们看起来很喜欢你啊。”
鼬突然说,颇有身为兄长的欣慰,“佐助不跟他们一起吗?”
“……”他僵在原地,一时间竟想不出要如何答复。哥哥肯定听到了,但对自己不体面的行为却一点也没斥责,反而是体贴入微地示意。“不用了……”佐助移开了目光,更加惴惴不安。
“佐助,能交到朋友是好事。”哥哥无奈地微笑道,看起来对此毫不在意,甚至只顾着自说自话,“你也要有自己的生活啊,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即使我们是兄弟,也不会永远在一起……”
不会永远在一起吗……是啊,不管怎样,他都会离开的。但是,哥哥,明明知道我的用意,却从不会承认或拒绝,只把这当作小孩玩笑,高高在上地独自扮演好兄长的角色,狡猾地一味躲避。他难道真的不明白吗?如果明白,那为什么要如此践踏我卑微的示爱?
“别说了!”佐助敢肯定,那是他唯一一次用这种口吻跟最爱的哥哥说话。他抬头与哥哥惊讶的眼神相对,顿时如梦初醒,刚才下意识吐出的恶语已无法收回,戛然过后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怎么能这么对哥哥呢?简直是颠覆了往日懂事听话的弟弟形象,可内心的烦乱依然无法消解,一想起哥哥会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将他推开,好像现在这些付出和陪伴都是自作多情。事实上鼬的确不需要他,一起在家时也不会因此多说几句话,更别提促进感情。
佐助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气馁无比,觉得自己为之努力的表现都显得可笑,哥哥根本不在乎,小时候的事自然也忘记了,那他还要为什么而拼命?
佐助听到房门被敲扣的声响,但他赌气似的不想理会,直到声音消失。
如果哥哥不愿自己陪他的话……
“哥哥,今天下午我答应鸣人和小樱了,所以……”佐助慢吞吞地说。
“我知道了,你快去吧。”鼬温和地回答,点点头嘱咐道,“别回来得太晚。”
“好……”
难免有些失望,佐助心情复杂地推门出去,与等待片刻的同伴们相聚。太阳已经快要落山,倒影被扯得很长,佐助看向往前奔跑的鸣人和正在追赶的小樱,不知为何竟有种感应想要回望身后。二楼的窗后哥哥还站在那里,正专注地俯瞰他们,发现弟弟回首仰视后便露出了微笑挥手作别。佐助却无法笑出来,仅仅点头示意,他转过身,不由回忆刚才哥哥的眼神——想必视线错开后满是落寞。
“马上就该升学考了啊,樱酱、佐助,你们都想去哪个学校的说?”
小樱想了想回答:“嘛……能考上哪个就上哪个吧。”
“诶!可是你们学习成绩都很好耶,要跟你们考同一个学校这也太难了吧!”鸣人从台阶上跳下来,一脸愁苦。
“那是鸣人自己不好好学习!考试之前给我加把油复习啊!”
“可是……诶……”鸣人痛苦地想再说点什么,却被小樱打断:“那佐助君呢?”
“随便吧……”佐助心不在焉地敷衍道,靠在树上若有所思,小樱噎住:“怎么能随便呢?成绩那么优秀肯定要上重点啊!”
而鸣人冲过来挡在二人中间,乐滋滋道:“嘿嘿还是佐助重情重义,知道重点中学肯定凑不齐咱三人组——不愧是好兄弟!”
小樱撇他一眼无情拆台:“所以说凑不齐是因为谁啊?玖辛奈阿姨都要被你气死了。”
“樱酱!不要这么对我啊!”
佐助冷眼旁观,他们正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浑身散发出张扬和活力,这就是鼬想看到的吗?——倏忽间他恍然大悟,若是这样的话,那哥哥定是爱着自己的。他从未想过哥哥是想把所失去的东西给予自己,独自承受孤寂也无所谓。所以才会让自己离开,所以才会从不挽留,可他却真的抛下了哥哥,甚至不懂事地置气。
“……我要回去了。”
“这么早就?”小樱诧异道,鸣人也问:“佐助你干嘛啊?才出来半个小时!”
“你们继续吧。”
“佐助!”
那时候的自己怎么能丢下哥哥一个人呢?哥哥一定很孤独吧,他也会想念我吗,就像我现在所饱受的相思之苦?佐助倒在自己的床上望向天花板,如果哥哥也爱着我……如果允许我这隐晦的爱意……
佐助还记得小学毕业时给他递上证书的老师曾夸赞不止:“不愧是宇智波家的孩子啊,都是一样的聪明!你让我想起来了你哥哥当年也是这么厉害!”
可这真是谬赞了,哥哥比我厉害了不止一点。佐助看向手中的证书,想象鼬七岁时的颁奖仪式,感到心酸又无奈。
“你哥哥?佐助还有哥哥?”旁边的鸣人则大呼小叫起来,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我竟然一直不知道!”
“鸣人!一看你就是上课又开小差了吧!”小樱装作要揪他的耳朵,“伊鲁卡老师不是说过吗?佐助的哥哥是个天才,十年前七岁就毕业了,十三岁都上大学了!”
“诶……”鸣人的表情变了,“这也太夸张了,比佐助还要厉害吧。佐助,怎么从没听你说起过?也没见过你哥,有空可以一起来玩啊。”
“……”宇智波鼬的天才之名如雷贯耳,可惜他们不知道哥哥现在纵使再过优秀,也……
“你是不是傻!人家都多大了还跟你一起玩!”
“对哦。”鸣人反应过来,却毫不在意地笑道,“那认识一下也是可以的嘛。”
——佐助闭上双眼,时间又回到跑回家的那天。鼬对于他的突然出现感到惊愕,“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因为……因为鸣人暂时有事就散了。”佐助把目光瞥向一旁,犹犹豫豫地撒谎道,他敢肯定哥哥能看出来,但鼬只是说:“这样啊……”
气氛骤然陷入沉默,佐助小心谨慎地抬头观察他,终于憋不住气:“我没有跟他们吵架。”
“我知道,你们的关系很好。”
“那还有什么不乐意的!”佐助急切地问,他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提到这个鼬总会露出遗憾的神情,若是因为向往,那他就当哥哥的伙伴;若是因为嫉妒,那他也哪里都不去了。
可鼬却只是轻飘飘道:“我只是在想,你没必要为我做到这种程度。”
没必要?佐助默念,仿佛还没读出其中的含义。这怎么会没必要呢?我难道不是你的弟弟吗!就算是为了家人……为了最喜欢的哥哥,做这些也无可厚非吧!
“哥哥不高兴吗?”佐助忐忑不安,皱紧眉头盯着他询问。鼬注意到弟弟的担忧情绪,忍不住叹口气对他解释:
“不,你能这样我很高兴,但我不确定……以后你是不是会后悔?离开了正常生活。”
<第七章>
倘若哥哥还活着,定会又说些自以为是的大道理。佐助想着竟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可是不管怎样哥哥还活着就好,说些什么又有多么重要呢?
回顾往事,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他,只是嘴上说着不是小孩子,行为却在一直犯蠢撒娇,想必哥哥也是看到了这点才彻底心灰意冷,宁愿放弃也不想继续等待——的确,这样的我,还有什么能力救他?
就连童年所期待的春游也是、一起外出的玩乐也是,全部都食言了,最终也只有我一个人前往。在参加学校组织的夏令营前曾信誓旦旦说过会给他寄明信片,讲述那些哥哥不能亲自去看的风光,却因不能邮寄而搁浅,整整一个月后才拿着那些信笺回来。哥哥没有生气,不如说在我惊恐地想要避而不谈时选择了配合,一切都像没发生过一样。但这却让我感到更加压抑,愧疚的心没有因此得到一丝救赎——若是哥哥生气了,骂我或者质问,我的心都能好受一点,但这般忍让的、体贴的哥哥,却只会让我坐立不安辗转难眠。
“哥哥,为什么呢?如果是我做错了就要得到批评,如果有人让你不开心那便也不要留情,如果……”如果可以,不要这么宽容,自私一点也可以。即使伤害的对象是我也无所谓,只要你能为了自己而幸福。
“因为我不想失去佐助,我的世界里只有你们……但我要是连佐助都失去了的话,就彻底什么都没有了。”
佐助看向他,那是鼬第一次露出如此悲伤的神情,尽管表情完全没有改变,语气也平静似水,可佐助能清楚望见鼬眼中的深沉,那是种莫大的悲哀,饱含对不公命运反抗过后的燃尽和仅剩的倔强。鼬认命了吗?佐助心想,实在是无法不接受现实,几年时间足以让他感到疲惫。
啊……哥哥,你又何尝不是我的所有呢?你可知道在你死后,我是怎么度日如年的?
天空已经降下夜幕,窗外逐渐归于安静,佐助伫立在自己的房间,没有开灯,仅仅依靠最后一丝湛蓝色的光线。从外面吹进来的晚风将桌上的书吹动,哗啦啦的翻页声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他前些日子买的学习资料,当时的他还满怀信心地计划考哪个医校,现在想来真是嘲讽。
烧了吧,这些都该烧了,都该在鼬死时一并带入坟墓,它们是为了鼬而生的,自然也要伴随鼬而死。佐助上前一把将所有的书推到地上,声响过后又是沉默,书上面密密麻麻的笔记仿佛都在讥笑他的愚昧,就像他此时鄙夷过去的自己。可是它们的确是无辜的啊,佐助在心中承认,没用的是我才对。
倏忽间佐助在寂静的黑暗中听到了来自于隔壁的动静,那是哥哥的房间,以往这种声音习以为常,但在此刻却像神迹般重重拨动他的心弦。佐助不自觉屏住了呼吸,生怕这美梦跑远,一瞬间竟以为回到了过去,关于哥哥的事还什么都没发生过。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步伐几乎是冲去隔壁,甚至比平时更幼稚,完全跟小时候一样笑着推门而入:“哥哥!”
“——二少爷?”
一瞬间佐助的笑容僵硬在脸上,那不是哥哥,只不过是一个仆人,正无措地与他对视。
“你在这里干什么?”他回过神,失落过后不禁恼怒道,那位女仆见状立马站起身恭敬回答:“夫人叫我来打扫……”
“出去!”佐助咬牙切齿,女仆看到他因气愤而扭曲的面容时一震,快速致歉离开。
怎么能让外人动哥哥的东西?如果碰坏了什么……佐助环视屋内,与以前别无两样,哥哥的房间简洁又色彩单调,跟本人一样清冷,甚至现在看来也相同的了无生气。佐助走近些,呼出口气克制住自己的胡思乱想,他往书架边走,唯一与哥哥简约风格不一样的是书架上摆满了不同类型的书。佐助用手指一一划过书名,想必这些鼬翻了很多遍,甚至能倒背如流,毕竟他在家唯一的乐趣就是看书,只有这样才能了解外面的世界。
佐助的手停了下来,轻抚其中一本的书脊。那是他上小学时给哥哥买的生日礼物,挑了很久后才选定的科普读物。在年幼的他看来哥哥肯定不屑于看那些普普通通含有插画的幼稚版,便自认聪明地以为这本的内容深奥,现在看来也好不到哪去,以哥哥当年的心智这无非也是小孩玩意儿罢了。佐助笑了,又想到哥哥却看着书的夸张封面没有多言,只是摸了摸他的头笑得很开心,佐助顿时也高兴极了,乐此不疲地邀功要读给哥哥听,结果读了一页都卡了好几次壳,只能红着脸自知不足。
他将那本书取出来,尽管时间已经过了很久但保存得依旧很好,佐助轻抚封面上的字,仿佛回到了遥远的幼时,面容逐渐温和。他又翻了几页,上面还留着他在小学时拿笔标注的字符,歪歪扭扭却写得格外认真。他怎么会以为鼬也看不懂这些字呢?佐助觉得好笑,可能哥哥也是同样觉得无奈才放任他继续的吧?
接着他找到了一张折起来的纸,被夹在书的正中间,佐助好奇地拿出来查看,却在下一秒惊到失去表情。
那是哥哥的字迹——那是哥哥写的信!佐助忍不住暂停了呼吸,因他更加震惊地发现,这封信竟是写予自己的,他不敢再想,眼睛从上而下仔细浏览。
「如果佐助发现了这封信,那就证明我已不在人世了。」
哥哥未免也太过狡猾,就连离开后的事情都能摆布,佐助感慨之际又难掩颓色,上面无非写了要他好好照顾父母亲,努力学习过好自己的人生,简直处处一副温柔好兄长的口吻。佐助深知自己本该感动的,可看到这些却实在无法遮盖内心深处的失落,在哥哥眼里我没有什么特别,对他来说我只是个让人操心的弟弟罢了。
哥哥连死都想好了,即使要离开我们也不回头。在佐助的记忆中哥哥从来没有过慌张的表情,似乎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佐助不禁失去了信心,心如死灰地继续看下去。
「我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但到了那个时刻也请你不要生我的气。」
啊……怎么可能生气呢?我的气恼早已被磅礴的悲伤所淹没,根本浮不上水岸。可是如果……我是说如果……生气的话你就会回心转意吗?我抱着几乎微乎其微的希望往下看,暗自祈祷。
「可是佐助说过决定要治好我,那我便努力活到那时候吧。」
“……”
佐助握着信的手指用力到发白,微微颤抖不已,一时间竟不知要作何反应。
要高兴吗?哥哥并没有忘记我们的约定,他还是在乎自己的,甚至愿意为我而忍受痛苦继续活着;要悲伤吗?这样的哥哥我却也无法拯救,只能眼睁睁看着心上人失去生机,连句自欺欺人的体面话都说不了。相比于哥哥所承受的折磨,我这点琐碎的煎熬简直不值一提。
我有什么资格抱怨呢?佐助蹲下紧紧蜷缩着缓解心脏处的钝痛感,将薄信贴在胸口以防被泪水打湿。是他辜负了哥哥的期望,明明哥哥是不想死的,他是想跟我一起活着;原来我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是得到了认可的,为什么没有能早点察觉呢?哥哥一直都是爱我的,从小到大都是,他绝不可能抛下我独自赴死!
佐助轻抚床边,最终缓慢地躺了下去,眼睛正对的是纯白色的天花板,想象鼬每天看到的也是同样景象。佐助又摸了摸身下的床铺,仿佛能感受到之前的体温般,他的泪水划过太阳穴落下沾湿一小片布料,喉咙开始变得哽咽。他还清楚记得在未上学时的三四岁里,他最喜欢的便是等待夜幕降临后偷偷钻进哥哥的房间,以睡不着为由要哥哥给他讲故事听,可明明躺进被窝里五分钟都能睡着……鼬一定早已识破了他的小小计谋,却还是每天让他乖乖躺在旁边然后编些即兴的童话故事。哥哥的声音很温柔,手上也轻轻地、有节奏地拍着他的后背,年幼的佐助贴近他的怀里,有时会很淘气地用手指捏起哥哥的头发,再抬头看他:“哥哥你的头发长了好多。”
“嗯,佐助不喜欢吗?”
他聚精会神地盯着手中的黑发,突然傻傻笑道:“喜欢,哥哥什么样我都喜欢——再讲一个故事吧?我想听关于天边彩虹的!”
“行啊。”鼬把被子给他盖好,“不过佐助这次不能再玩了,要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好。”佐助乖乖地把手收进被子下,眼睛却假意闭合特地留了一条缝观察兄长,但这挤眉弄眼自然骗不了后者,鼬便恶作剧地顺势用手将弟弟的眼睛遮住,这下彻底漆黑一片了,佐助撅嘴自知理亏,却还是大大咧咧地撒娇,“哥哥……”
“佐助?”
晃神间,从遥远的地方竟传来一声模糊不清的呼唤,将佐助从小时候的温暖记忆中剥离,他犹豫不决,再怎么查看周围都空无一物。
“哥哥……?”
佐助轻声回答,而那个声音没有停止并越来越近:
“佐助?醒醒。”
原来我是在做梦啊?佐助在黑暗中继续前行,直到前方出现一个光点,那个声音就在光亮的背后。
“哥哥……我……我好像做了一个噩梦,我梦到你……”
他喃喃道,感受着一只温暖的手正轻轻抚摸他的脸颊,说话都像在叹息:“佐助啊……”
佐助终于走出了光点,他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那只手,接下来便是——
“……妈妈?”
佐助愣在原地,很快大脑在下一刻回归到现实,瞬间血液如倒流般,心被重重摔个粉碎。美琴不忍心看儿子的诧异表情,柔声建议道:“佐助,我知道你也很想鼬,但睡觉还是回自己房间去吧。”
“……”佐助回过神,垂下头试图平息自己的剧烈心跳,半晌答应道,“我知道了。”
他下床准备离开,美琴跟着转头伤感又欣慰地望儿子的背影,不知不觉佐助也已经十六岁了,是个大孩子了啊。
“妈妈。”突然佐助在房门外止住脚步开口叫她,使美琴从回忆和感慨中脱离,急忙问:“怎么了?”
佐助的声音蓦地变得有些冷酷,仿佛其中蕴含着被压制的强烈不满,这语气美琴以前从没听到过,佐助一直是个不会顶撞她的好孩子:“别让外人碰哥哥的东西好吗?我会来打扫的。”
“好……”可还没等她话音落下,佐助便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第八章>
“佐助!”
香燐在下课铃声响时便急急忙忙冲上前,兴奋不已道:“今天上映了新电影,咱们等会去看吧?我票都买好了!”
“诶,那新电影我知道!可恶我也好想去看啊……听说首映会还能要到签名呢!”水月顿时在后面捶胸顿足,“啊啊啊我怎么能忘记买票了啊!”
而佐助没有心情跟他们讨论什么首映现场,他现在想做的唯有一件事——
“我要先走了。”
“喂!佐助!”
水月徒劳地喊了两句,随后与香燐和重吾面面相觑:“佐助最近又怎么了?心情倒是好了不少,问题行踪越来越诡秘了。”
“可能是有什么要紧事吧。”重吾思索后说道。
“佐助……”香燐悲痛地看向校门口对方消失的方向,“那我的票岂不是白买了!”
水月听后则大大咧咧地蹭过来谄媚:“别浪费啊,可以带我一起啊!”
“——做梦吧你!”
左转、直行、进入巷道,佐助站在公寓楼下回头查看四周,很好,没有任何熟悉的人影。他快速进入电梯,眼神焦虑不安地不停盯向逐渐上升的数字,直到梯间停止运作。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紧张,宇智波佐助在掏出钥匙时脑中都一片空白,甚至回忆不起今天是星期几、他都做了什么——做了什么?照常的上课、照常的吃饭、照常的休息,与往日没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便是……这里。
佐助艰难地咽下了唾液,双眼全神贯注地看向插入锁扣的钥匙,接下来只要轻轻一扭就能打开,然后踏入房内,回首就能相见——不,不应该止步于此,他还应该更努力些,要让一切回到正轨,要让一切重新开始。
只有这样,哥哥才能……
三天前。
如果哥哥不想死的话,自己就一定要救他回来。尽管很艰难,也许一辈子都无法实现,可若是没有做,哥哥会怎么想呢?佐助将摆在长桌上的一摊临床研究报告挨个翻过去,从早晨到闭馆都没有任何收获。这些差得太远,根本谈不上复生,甚至只是简单的条件反射记录,而他心里也明白,这个世上根本没有在完全死亡后恢复身体机能的案例,更别提恢复意识,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哥哥已经死了,他也曾亲眼目睹,没有了心跳、没有了体温,宛如垂线木偶般缄默,仿佛这具躯壳中少了什么至关重要的填充物。哥哥不会再回来了,他明明知道的,理智告诉他应该结束了,可当闭上双眼后却实在无法做到放弃。
——如果没有了哥哥,如果没有了鼬,我的生活又会是怎样的?根本就谈不上生活了……我的人生中满是他的痕迹,前半生我们在一起,后半生自然也要。成就也好、家庭也好,我的梦想在过去,已经无法再向前了。
这些没用,这些也是!佐助重重地合上冗长的读物,他的眼睛因为长时间阅读而变得酸涩阵痛,连带头也疼了起来,可是这些也抵不过他内心的失落,越探究越明白仅仅是异想天开,过去的那些“死后复活”都是因为技术水平低下而起的谣言罢了。他疲惫不堪地叹口气,在图书馆将近日落时亮起的照明灯下把书一本本放回原处,抬头随意扫过旁边的几本。不管是超前的技术也好、未实践的理论也好,统统都在对他说明已经太晚了,如果哥哥还活着或许尚有方法,但去世的人要怎么复生呢?至少现代医学完全无法做到。
——医学?佐助突然醒悟,医学根本没有前进的方向,是不是他一开始就搞错了。既然都虚无缥缈,何不如多几种可能性。他走回那里,思考过后小心地将书取下,迫不及待翻开快速浏览。那是本描写中世纪炼金术的记录刊集,他从古希腊看到欧洲,那些哲学家、化学家尽管同样荒唐离奇,但所说的一切却与他心中所想差之甚远。
黄金?万能药?贤者之石?不,他想要的既不是长生不老也不是提炼黄金,而是复活亡者。
失望,就连这种荒诞无畏的可能性都不存在了吗?那我又该去哪里寻找拯救所爱的方法?佐助将书放回去,顺势靠在书架上,窗外的天空逐渐形成耀眼的绛影,红霞触目惊心,在操场上逗留的同学已经开始陆续离校,阳光之下浑身变为相同的赤色。而他待在阴影处,只是无趣地观望——简直如同哥哥那时。佐助又不由自主感慨:啊,原来鼬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
真是令人生厌的明媚,真是让人嫉妒的无虑。哥哥到底是怎么度过的呢?我哪怕是一天都忍受不了——所以哥哥才是真正的天才吧,就连隐忍这方面也胜过我太多。
亡灵、神迹、回魂、不祥之兆,管它被称作什么都好,世界各地也没有相似的成功案例。书上没有,网络上也是,佐助回到家后甚至没有来得及与父母问好便快速上楼回到房间,富岳想要上去批评他,却被妻子拦住:“佐助最近心情不好。”
“他心情不好?那我心情好了?我看就是不知道在哪儿学坏了,这么大一点礼貌都不懂,鼬在这个年纪可什么都知道。”
美琴听了一震,仿佛记起了最想忘却的回忆,许久才沙哑着声音哀哀:“是啊……鼬是个好孩子,从来都不会喊疼的。”
正因如此,她才更记得清楚唯一一次。那时佐助还没出生,鼬也才四岁多,在一场晚宴上她察觉到自己的裙子被拉住,低头看去原来是儿子正焦急惊慌地看向她,努力捂住鼻子却还是流出鲜血。美琴见状连忙将他抱到盥洗室,清理过后鼬还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放,问他怎么了,才喃喃道:“妈妈对不起,你的裙子被我弄脏了。”
美琴顺着去看,才发现刚才被拉住的地方已经印上血渍,此时干涸成一片,她抬起头笑道:“没关系,可能这里人太多太热了,咱们去找爸爸给他说声,然后先回家——鼬还有什么不舒服的要告诉妈妈,好不好?”
她看见年幼的儿子乖巧地点了点头。
——本来以为这只是个插曲,美琴失神地回忆,却没想到只是个开始。从那以后鼬流血的频率越来越高,看了医生也不起什么作用,所幸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感觉,她曾侥幸地想,也许真的只是身体虚弱而已。直到有一天溢出的血量超出了预期,富岳并不在家,美琴只能一个人手足无措地看着孩子躺在自己的怀里,怎么也止不住地淌血。
“妈妈……”
鼬望向满是鲜血的双手,惊恐地呼唤她。美琴抱紧了儿子,尽管心跳得很快可还是沉稳道:“别担心,医生马上就到了。”
“妈妈,我是不是要死了?”她的呼吸一滞,鼬的语气有着超出年龄的成熟,仿佛只是在讲一件客观事实,但怀中颤抖的小小身体却在告诉她这都是假象,美琴尽力安抚道:“没事的,有妈妈在。”
“我不想死,妈妈……”鼬抬头看她,二人的衣服上沾满了血,美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继续听着,“我想继续活着,我还没看到弟弟出生呢。可是……好疼,全身都好疼……妈妈,我好痛啊,痛得要死了……我是不是真的要死了?”
我没办法安慰他什么,美琴在脑海中突然意识到,甚至没办法以父母之名承诺。对自己一向听话懂事的孩子那唯一的请求无能为力,所能做的只有紧紧搂住对方给予温暖,鼬还是第一次哭得这么伤心,想必是非常痛吧?美琴心疼地抚摸他的头发,也同样落下泪来。
富岳看到妻子陷入回忆面露苦涩,骤然不知该如何是好,迟疑片刻决定转移话题,小声愤愤道:
“……看我等会吃饭时怎么说他!”
可惜到了吃饭时间佐助也没有动静,他正在电脑上快速搜索需要的资料,而令他在意的是刚才跳转网页时偶尔发现的一条广告标识,点进去首页一片暗红,显然是个不知名的教派宣传网址。但这不是他所关心的,佐助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在网页正中间用极大篇幅描述该教的各项特色,最让他感兴趣的便是“死而复生”。
虽然这上面说得神乎其神,但真假还是要……
——“佐助。”
是妈妈在门外。佐助立马将笔记本电脑屏幕合住,再回应她。
“怎么了?”
美琴无奈地叹口气,把盘子和餐具放在他面前:“不下去吃饭就在上面吃吧,但要记得按时吃饭。”
佐助听后抬头看她充满悲伤的眉眼,刚才因思考而烦躁的心情顿时恢复冷静,半晌默默点头答应:“谢谢妈妈。”
<第九章>
他也曾像现在这般将哥哥搂入怀中。
哥哥的身体向后倒去靠在他的上半身,后脑紧贴着胸膛,佐助微微调整姿势侧过头从身后望见对方平静的睡颜。哥哥的头发还在他的手中被吹风机散动得哪里都是,停下运转后纷纷降落在肩上,黑色的长发还没有完全干燥,有些末梢仍在滴着水珠,但哥哥已经睡着了,再吵醒他也不太好。佐助用毛巾擦拭哥哥的头发,将下颚抵在他的耳侧,轻搂对方偷偷地观察。
想必是因为刚刚吃的药才会如此,再加上温暖的风太过催眠。不过哥哥近些日子总是这样,清醒的时候话也不多,仿佛只是一尊石像,唯有摸到时才能从触感和体温中感到鲜活。佐助不满地贴得更紧了点,发梢的水也沾湿了他的衣服,使得皮肤开始有种粘腻的不适,哥哥的体温微凉,在夏天却恰当好处,佐助窃喜地用双手牢牢桎梏住,他知道只是这种程度哥哥是不会醒的。
如同此时。
不同的是哥哥的身体不再是微凉而是彻骨的冰冷,面色泛起让人胆寒的死白,更衬得头发乌黑。两人的衣服因为外面的瓢泼大雨而湿透,尽管发丝正在贴附于皮肤之上坠下水滴,可他依旧是静静地、平和地倚靠着旁边人,佐助低头看他,将那副模样全数记于心中,房间内磅礴的心跳却只有一个。
虽然这样对他而言足矣,但哥哥肯定希望能回到这个世上与他重逢。佐助缓了缓自己激动的心情,稳妥地将躯体安置好。回想起如果要按照那人所说的话,接下来便是……
“你是宇智波佐助?”在约定地点,有个陌生人突然靠近他问道。
佐助转头看向对方,那是位神态轻浮的年轻人,他皱眉警惕道:“你认识我?”
“我当然认识,你们家的名声可不小呢。”陌生人又嗤嗤地笑,“我还知道你们家最近发生了什么,报纸上满是头条。”
被用这种玩笑的方式说出,佐助多少有点不满,但他没有计较,继续问:“你是网上说话的那个?”
“如果你指的是教派的信徒,当然,我是!”
佐助皱起眉,面前这个情绪激昂且神经质的家伙真的能让他如愿以偿吗?
“我对你们教派的宗旨没有兴趣,”他跟着对方一路往后者所说的传教驻地走去,思考过后还是决定先摊牌,“我来是为了详细了解一件事。”
“什么?”那人在仓库大门前停止脚步,回头朝他幽默道,“什么事能让你好奇的?”
佐助把目光移向他,故作镇定道:“你提到的‘死而复生’……”
“哦,那个啊!”教徒恍然大悟,走进仓库后熟练地绕过障碍物直奔里面,佐助抬头观察四周,心里顿感失望,显然这只是个废弃工厂的一节车间,地上灰尘弥漫,角落里甚至能听到老鼠的吱吱声。
“关于你说的‘复活’……”黑暗中传来回音,佐助收回视线跟上,教徒将垂下来的线一扯,头顶昏暗的灯泡被点亮,“你想先来验证一下吗?”
“验证?”佐助愕然,他从没想过这还能证明。
“当然了!不验证你怎么知道我们的神大人有多厉害!”教徒谈论起这个瞬间变得更加亢奋,吵吵嚷嚷地在地面四处寻找。
“你在找什么?”佐助眉头皱起,这里的环境糟糕透了,他甚至能看到灰尘在空中飘浮。
“有了!”对方突然大叫,转身露出放心的笑容,向面前人举起左手的老鼠示意,“这就是我们的实验对象。”
佐助没有说话,只是把眉头皱得更紧。他沉默地看到教徒将老鼠按在平台上,右手则持着一把小刀狠狠捅下去,刹那间鲜血四溅,实验对象被刀尖钉在原处,很快没了生气。
佐助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惊到,他又抬头紧盯对方,内心判断绝对是个疯子。却不料教徒丝毫没在意他的目光,反而更加激动地将刀拔出,像个即将要表演绝技的魔术师般对佐助示意:“它死了,你看到了吧!”
见佐助没有反应只是继续狐疑地盯着他,他又笑起来:“等着瞧,马上你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佐助不禁更加疑惑,他又看那人将刀面在衣服上粗略一擦,然后快速划过自己左手的掌心,瞬间破了一道极深的口子,黏稠的血液跟随重力尽数滴在那个老鼠的全身。佐助见对方的眼神中露出赤裸的兴奋,简直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
“你在做什么?”
“两个小时后!”信徒打断了他的提问,沾沾自喜,“再等两个小时……神迹就会发生,邪神大人就会回应我的祈祷。”
——佐助恍惚地回到家中,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到达了家门口,一切对他而言都不再重要。他的心中只有喜悦,覆盖在惊愕之上那振奋人心的狂喜。
他实在回来得太晚了,富岳和美琴早已等待多时,对于自己小儿子近期不着家的行为感到担忧又无奈。富岳看向沉溺在美好想象中的佐助,率先开口:“你去哪了?”
“我?”佐助一震,回过神也望向父亲,遮不住地高兴道,“我去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
“救哥哥的方法。”
他说毕,顿时无人回答,屋中一片死寂。自鼬死后,这些简直成了避之不谈的梦魇,每个人都约定俗成般地假装没发生过什么,唯有心底知道那是在自欺欺人。
佐助环视四周,见父母的脸色大变,仿佛被戳到了最为致命的部位,他却很轻松,迫不及待地与他们分享成果:“爸爸妈妈,不用担心,我已经知道救哥哥的方法了,我会带他回来的。”
富岳感到自己的喉咙骤然收紧,就连唾液都难以下咽,他不敢置信地凝视着儿子,对方脸上的欣喜货真价实:“你疯了……?”
他从未愿意用如此恶毒的话语针对自己的孩子,可佐助的一切行为都超出了他的想象,脆弱的神经简直无法招架。美琴听到丈夫的回应才意识到刚才说了什么,佐助的表情顷刻间沉了下来:“你们不相信?”
“相信又怎么样?鼬已经走了,这是事实,而人死不能复生。”
“可以的!”佐助粗鲁无礼地打断父亲的话拍案而起,他将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激动不已几乎是语无伦次道,“你不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哥哥会回来的,绝对会!只要我们……我们同心协力,为此付出,要不了多久就……”
“别说了!”富岳听不下去了,“别痴心妄想了,这是不可能做到的,这有违天理知道吗?”
“有违天理?那又如何呢?”佐助不禁嗤笑,对于父亲的责备感到心寒,他又望向母亲,再次问,“妈妈也不相信我吗?”
“佐助,我……”美琴痛苦地掩面,尽管内心很是希望,可知道不该如此,只能逼迫自己认清现实,“你爸爸说得对,鼬已经不可能再回来了。”
“……好。”佐助沉默过后放声大笑,他简直无法理解,身为至亲的父母竟然宁愿选择失去也不愿尝试,可笑极了,看着那么悲痛欲绝的模样还以为有多在乎哥哥呢,结果也只是可有可无的虚影罢了。这个世界上最爱哥哥的人只剩下我一个,佐助竟有些窃喜地想,换句话说,哥哥只有我了。
“好啊!你们都不相信,那我便自己去做。我自己去救他,再也不需要你们!”
哥哥……绝对会回来的,绝对。如果连这都不再坚信的话,又要如何继续生存?夜晚的风夹带着骤雨打在他的脸上,闪电过后又是雷鸣,佐助心中没有一丝畏惧,所想得到的一切都近在咫尺。
只要这样……只能这样……再一次看见他时,佐助还没来得及擦掉从下颚滑落的雨水:
“——晚上好,哥哥,我来接你了。”
<第十章>
他听到了刺耳的尖叫。
他看到了满地的鲜血。
他抬头望向高空的明月在顷刻间也宛如笼罩着绛纱,朦胧的光照到巷尾,刚停的雨弥漫着腥味,脚下水坑的积水逐渐与血液交融。
他双手淋漓不净,凶器持于右侧,脸上被尚还温热的血液飞溅,呼吸急促浑身颤抖不止。此处尖叫声后蓦地恢复沉寂,而没等他缓过神,放在衣服中的手机却响起唐突的铃声——
他醒了。
佐助乏累地睁开眼,身体像机器零件生锈了般酸胀,他意识到的第一件事是自己竟坐在一把椅子上睡着了,第二件事便是看见满身已经快要干涸的鲜血。他瞬间愣在原地一动不动,缓缓移开视线惊觉地板上的红色鞋印最终朝向自己,手指间的黏腻触感还未消失,脑中一片空白,又很快将记忆如潮水般重新涌现。
这不是梦,这是真的。
佐助哑然,睁大双眼难以置信——他真的做了,他都做了什么!他真的露出了刀,他真的……去伤了人。
他现在能清楚忆起那个人受创后的扭曲表情,能忆起自己紧张至战栗地握紧了刀,能忆起在阴影下将利器捅进对方肉体的陌生感觉,能闻到隐藏在皮肤下浓重的死亡气息。脑中乱作一团,想要用手习惯性地轻戳太阳穴却目视到一片黏稠,佐助看着双手发呆,反应迟缓的大脑半晌才猛地发觉:
既然如此,那哥哥……
佐助从椅子上站起,顺着鞋印看向内室,他小心翼翼地走到被遮掩的门前,细听里面仅有细碎的敲击声。佐助不经意屏住了呼吸,抬手想要转动门把,触碰到才发现甚至连这都血迹斑斑,他不敢多想,慢慢打开。
里面已经满是狼藉,本为洁白干净的地板上只留下了道道可怖的鲜明印记,步伐所到之处乱七八糟一地杂物。盥洗室中瓷白的洗手池边缘沾上了血手印,佐助不禁看了看双手,疲惫不堪的大脑渐渐唤醒回忆。
——他都做了什么?显然不管是什么,他都已经……
声音依旧没有停止,佐助的心脏剧烈跳动,忍不住喘了口气用来镇定情绪,他还能听到那不同寻常的诡异节奏,就在此处尽头,一步之遥却远得仿佛海角。佐助又走近了些,这才发现敲击声的来源:布满褶皱的磨砂浴帘上血痕顺着重力滑落进停止漫延的地板水面上,殷红色的血水由此溢出,在周围形成诡异的一圈;中间帘幕被草草折叠,缝隙中一只手漫不经心地垂置,水慢慢汇集再从指尖凝聚,最终摇摇欲坠。
滴落的……富有节奏的滴落声在这间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整个场景都犹如噩梦般诡异。佐助渐渐靠近,踏入液体之上,迟疑着伸出手去抓住一边遮帘,缓缓拉开映入眼前。
——佐助不禁后退一步踩在水上发出“啪嗒”声,墙壁内管道突然涌起流动的回响使他意识到这的确是现实。浴缸内注满了的水早已被染为殷红色,让他忍不住想到那片雨坑积水,同样的血水相融。手、手臂,再到肩膀,就连死白的肤色也仿佛被这片赤霞赋予了活力,而头轻轻靠在内壁光滑的瓷面上,佐助正紧盯着对方的脸,安详平和得像熟睡了一样。
哥哥的头发在水中漂浮不定,看起来有种诡异的美感,佐助呆在原地痴愣地莫名想到。他几乎忘了自己昨日到底干了什么,只觉得这一切都陌生又似曾相识——这种感觉在哥哥刚去世时也频有发生,他常常质疑时间的真实性。
可这是真的,他知道,他已经能回忆起夜晚皎洁的月光,已经能看到被自己扔在地上的沾血外衣;他已经……无法再回头了。
——这一切值得吗?
佐助惊恐万分的心中不禁产生了一丝自我怀疑,使他更加痛苦焦虑。他的眼睛甚至不敢去看那血,混杂着冰霜列出道道鲜红罪证——值得吗?……他不知道。
“这笔交易对你而言不划算吗?”
佐助收回专注的目光,重新看向他的合作对象,开门见山:“你要什么?”
“我需要资金赴别的国家传教,而你有足够的本金。”信徒轻松地笑道,“你想要的不就是这个吗?作为交易我可以把所有东西都告诉你!”
佐助沉默地盯着他,许久后冷冷道:“继续。”
“像我做的一样。”面前人难掩狂妄的笑意,“所谓起死回生,不过需要一点鲜血。”
“你做得似乎很容易。”他露出质疑的眼神。
“但人怎么能和弱小的动物相比呢?所要呈上的祭品必然更多……要取得邪神大人的欢心才行。”教徒看向他,若有所指道,“毕竟回来的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
“——那个老鼠,它是活的。”
佐助确信他看到了什么,尽管依旧血流如注,但在两个小时后那具死状凄惨的老鼠竟像回魂般猛地挣扎起来,吱呀乱叫着打滚爬行。这简直不可思议,简直是奇迹!佐助顿时哑口无言,抬头与之对视,操办者则习以为常:“看来时间到了吧?”
“那个老鼠,它活过来了……”
仿佛抓住了唯一的心灵支柱,才能使自己不在这片恐怖废墟中崩塌。蜷缩在浴缸外沿自我安慰,放任地上的冷水渗透布料,将原先干涸的赤色重新晕染。
如此,做的这些都是有用的吗?为之动容,为之倾倒,又为之奈何?甚至为此……切实伤害了别人。那个人现在在哪里他已经想不起来了,是否还存活也一无所知,但大机率是不可能活着了,这里的出血量远大于安全值。
佐助简直不可置信,首次超出道德律法外的行为使他无法适从,恐惧也如血水般在内心逐渐漫延,直到充斥其中。惨淡的白炽灯光慢慢被窗外黎明取舍,天快要破晓,这里却还是昏暗一片。
怎么会变成这样?泪温热得仿佛不该存在于这片冰冷空间,即使紧紧瑟缩也没用,脚下刺眼的鲜血正将现实残忍地告知。
他杀了人。没有任何怨恨,仅仅只是因为单方面的想法便让一个无辜的陌生人从此消失。是这双手,是这利刃,轻而易举就……
若是哥哥醒着就好了。那样就可以跟他说说话,可以毫无顾忌地吐露自己的恐慌和悲切,不用再一个人拼命忍受。想必哥哥也会跟以前一样轻轻拥抱表以慰藉,微笑着告诉我没关系,告诉我这是必须要做的,所以不是我的错。
你并不是孤单一人,你没有做错,若是能听到如此的话,对我来说该是多大的救赎啊,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
——可这里什么都没有。
夏天即将结束,所留下的只有头顶暗淡的白光、窗外触不可及的拂晓和冰冷、如死一般寂静的房间。敲击声仍在继续,在此处响彻耳畔,佐助恍惚地转头看去,指尖下血色的水珠正滴在他撑于地面的手背上,一滴一滴悄然坠落。
啊,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他确信。
<第十一章>
一天,两天。
已经无法等待这么久了,无论对谁而言这都是件难以忍受的煎熬之事。佐助气喘吁吁地倒在床上,看向天花板都泛起点点黑斑,他休息了会便重新坐起,在凌晨三点将自己的衣服扔进垃圾桶烧掉。
一次,两次。
疲倦。麻木。事实上情况比他想象的要好完成得多,只需要等待夜晚降临后的活跃场所,对付一个酩酊烂醉的成年人甚至不需要计划,而对付一些无家可归之人更不需要。
血仿佛永远都无法停止般涌出,直到这里彻底变为黏稠的血海,如沼泽惑人坠入。
而这的确是有效果的,佐助肯定地想,那个人并没有骗他,哥哥的身体自此完全没有变化,仿佛暂停了时间般。
他又放松神经地倒回床上,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逐渐远去,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安稳地睡过一个完整的觉了,在这件事结束之前都不可能。
心脏因负荷而不适地加速,眼睛酸涩得要死,佐助不知为何突然想起白天在自己睡着前听到老师和同学的声音,熟悉感使他困意逐渐更加浓重,但是……但是还不到时候。
“如果难受的话,靠着我也可以。”
佐助坐在车上微微侧头观察鼬微皱的眉头,窗外因温差而凝结的雾气将玻璃挡得严严实实,尽管如此,鼬还是在看向外面。
想必很不舒服,佐助在心中埋怨,密封环境加上暖风使车内的空气变得闷热,仿佛呼吸都困难。哥哥根本不适合出来参加什么宴会,父母却没办法推辞掉公职人员的邀约,佐助暗暗生气,又想不出办法,只能尽量照顾他,本来没指望哥哥能照做,但片刻他真的把头靠了过来。
一瞬间佐助浑身僵硬。尽管他明白这只是兄弟之间的温情和倚靠罢了,可实在无法内心平静;手臂一处感到一沉,幻想微微伸手便可越过肩膀揽入怀中,却根本做不到动弹。透过后视镜看前座的司机并没发现这里的动作,佐助便偷偷侧过头观察,哥哥正闭着眼小憩,这个视角能看到他未舒展的皱眉和细长的睫毛。离得太近了,甚至能感受到对方难以被察觉的呼吸起伏,甚至稍微低头便可以用嘴唇蹭过发丝和前额。
哥哥没有睡着,连休息都不得安稳,他意识到,心中竟不由因这点亲近和依赖而窃喜,又恼于自己不该建立在哥哥的痛苦上高兴。佐助低下头,发现哥哥的手正放在腿上紧握着,指关节处用劲到发白,西服袖口露出的手腕纤细病态。确实如此,哥哥的皮肤一年四季都是温凉,到冬天更是骇冷,现在肯定也是冰寒刺骨,佐助又看了看他,担心地试探性碰触手背,果然是如同雪一般冰冷。
可是哥哥没有做出任何反应,既没有收回手抗拒也没有睁开眼询问,佐助顿时感到一阵鼓舞,更加放肆大胆地偷偷盖住给予温暖。他的手一定紧张到流了汗,手心温度骤升,直到心都炽热难耐。这样的话哥哥会舒适点吗?不会再这么冷了——如果可以的话真想把他严严实实地包在外衣里,不用感受一点寒气,那会让本就脆弱的身体雪上加霜——也许自己小时候能这么想,哥哥也就不会病倒了。
“您好,已经到了。”
车不再晃动,司机轻声说道。哥哥坐直身子,连同手也不动声色地抽出,转头面对他恍惚的神情时反而重新露出了温柔的微笑:“在想什么呢?该走了。”
“哥哥……”
佐助自下车与父母汇合起便一直跟在他们身后,见有许多人前来与之攀谈,不管是否认识都尽量对着彼此说些漂亮话,其中不乏同样携带家人入宴的宾客。佐助站在最侧一言不发,看身旁的哥哥处事不惊安然自若,礼貌又圆滑地与那些大人物交际,自己仿佛置身事外,又好像鼬天生就知道如何应付他们,也轻而易举地能读懂所谓言下之意。
佐助懊恼自己的能力不足,以致于没有听见母亲的呼唤。
“佐助?怎么不说话?”
他立马回过神,却不知要说些什么,还好站在面前的陌生人客气地替他解了围:“这位就是小少爷吧?都长这么大了?”对方表情惊喜,夸张到故意为之,想摸摸他的头却被佐助皱着眉微微避开,便顺势拍了拍肩膀,“上一次见你你才出生没多久呢,这都多少年了?”
“十二年了,叔叔。”此时鼬与那边人告别后走过来,将手中刚拿的酒递给他,继续道,“佐助都十二岁了。”
“十二岁,该要考试了?可惜我家那小子得到明年了。”那人哈哈大笑,品了口酒,“鼬那时候也才五六岁吧?还记得我吗?”
“当然记得了。”哥哥的语气真诚到无法令人怀疑,“我很感谢您这些年对于我们家的照顾,父亲也是。”
“哪里的话,这是我应该做的。你们父亲帮助过我,我自然要知恩图报——就是希望二位公子以后继承家业时能多担待点,叔叔年纪大了脑子不太好使了,但在董事会上无论如何都站在你们这边。”
佐助睁大了眼睛,对他所说的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爸爸也不曾在家提过企业的如何,更别提什么董事会……他再次抬头看向哥哥,鼬的表情依旧是保持沉静,对待长辈礼貌性地微微低头:“您太客气了,家父一直很在意与您的友谊,更何况佐助尚还年幼,说这些未必过早了。”
“哈哈哈哈,不早,一点也不早!”却不料那人笑起来,“哥哥是百年一遇的天才,弟弟能差到哪里?佐助少爷肯定也是个天赋异禀的好孩子,真是羡慕,我家那傻小子,怎么教都学不会!真是愁死人了……对不起,我要失陪一下。”
佐助转头目视对方道歉后按下手机走远,刚才的对话简直宛如做梦般,远处爸爸妈妈仍在人群中微笑,哥哥却诙谐问他:“想不想出去透透气?”
很快他们来到了大厅的天台,这里果然空无一人,就连光线都只能靠身后的灯光——所幸这样才能看清夜空繁星和隐蔽的云。
“很无聊吧?”鼬突然开口,在黑暗中笑声格外明显,“不过像爸爸说的,这也是必修课。”
佐助一直不知道他在指什么,是这场宴会还是与陌生人交好?“可是哥哥做得很好。”
“好吗?”他倒语气诧异,“我还以为远远不行呢。”
“我觉得非常好!”佐助斩钉截铁地点头,不顾鼬在黑暗中能不能看到,“反正……肯定比我好多了……”
鼬不再回答,黑暗重新恢复宁静,佐助有些不知所措,不确定还要不要开口,鼬却在那时突然低声说:“对不起,佐助。”
“什么?”
“总有一天你要独自站在这里。”哥哥的声音轻到仿佛能被风吹散,遮挡在繁杂之下,“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永远像现在这样自由无忧——我很抱歉,让你承受这个重担。”
哥哥在说些什么?那时的佐助并不明白。
哥哥在向我告别。现在的佐助已经明了,他正趴在边沿乖巧地观察哥哥的煞白面容,不厌其烦地用左手将被血水沾湿贴紧额头的发丝捏起重新梳理,直到袖口同样被打湿。
佐助紧紧攥起右手,掌心被包扎好的伤痕再次溢出鲜血,仿佛疼痛感能让他回到现实。他又记起,在几个小时前望着池中猩红的自己,选择划破皮肤将血滴入其中。
“如果这样能让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就好了。”
不管是疯狂的、无礼的、还是执拗的,任何都好……只要你能……
时机已到,唯一没准备的大概只有自己的心,佐助甚至不知道要以何种表情面对,如果哥哥醒了的话问起这些要怎样回答,要如何解释这血和仪式,如何劝他留下?
而如果哥哥没有醒的话……不,没有那个可能,哥哥一定会醒来的,即使他会惊愕、会生气,也一定会回来,不会对我置之不顾。
——是这样吗,哥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客厅的时钟发出富有节奏的回响,在此时却如同审判般难熬。佐助一动也不敢动,双目圆睁,生怕自己错过任何奇迹发生,可面前人依然毫无反应。
会失败吗?他不由自主地想,失败的话……失败的话……他做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伤害了别人、把自己置于险境,又有什么意义?佐助再次看向他平静安详的面庞,顿时悲痛之情溢于言表,脑中衰弱的神经几乎要崩溃,期待至绝望的落差太过跳跃以致于每时每刻都像在周而复始。
结束了,任何事情都结束了。宇智波佐助终于意识到时钟已然提醒他回归现实,哥哥没有丝毫动作,熟睡的模样一如往常,却在此时深深刺痛了他的心。佐助转身去不愿再看,迷茫的头脑中只剩痛楚,可在正欲踏出时止住脚步。
“佐助……”
佐助猛地僵住,这个声音太过熟悉,以致于像是在梦中。他不敢回头,唯恐这只是错觉,却再也受不了等待的煎熬,缓缓回过身面对,眼睛却紧盯地板慢慢朝上。
同样的手、手臂、肩膀、脖颈,直至面庞——
他看到鼬没有动作,甚至头依旧靠在内壁,只是把目光移向他静静凝视,对待弟弟露出往日温柔的笑。
是哥哥……哥哥醒了,他回来了!佐助半晌才呆愣在原地,虽然幻想过无数次相逢的场景现在却依旧不知所言,只能不受控制地死死盯着他的脸,哥哥没有任何变化,唯有那双眼睛——从浓重的黑变成了如池中水般殷红。
<第十二章>
哥哥回来了。
佐助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在寂静的分秒中只顾得上将目光死死对视,生怕错开片刻都会回归现实。鼬甚至没有躲开与其交汇的眼神,依旧坦然接受任何诧异,冷静地保持微笑,这让佐助为此准备好的解释无处可用。
哥哥是回来了,但是……但是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说不上来,但那双眼睛——佐助紧盯着,红得引人注目难以移开视线,却又丝毫不突兀,跟此时顺着乌黑发丝滴下的血珠相映衬,啪的一声便消失在水平面上。
这声音让佐助回神,所幸哥哥并没有因此消失,他是真实的。
“哥哥……”忍不住开口回应,佐助慢慢走近浴缸边,用手扶住边缘蹲下,双眼无助又迫切地打量,让鼬从仰视着他变为俯视,使得平静的眼神中多了丝俯瞰的傲慢。
“我成功了吗?”他终于露出了迟来的喜悦,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突如其来的激动心情,尽管哥哥并不是完全复活——皮肤依旧泛起死尸般的煞白,触摸到时仍然冰冷刺骨,但只要哥哥能睁开眼看看自己就行了,最好再说说话。
为了这一刻,只为了这一刻。
“哥哥!”他后知后觉才开始爆发情绪,将那具冰冷的遗体紧紧抱住,顾不得后者被桎梏住的不适姿势。佐助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如骤雨,呼吸急促,委屈和孤独油然而生,他又小心地问,“哥哥,我做的对吗……这一切?”
也许会感到失望吧,佐助想,也许哥哥会就此归为沉默,惊愕于我的可怕行为。
——哥哥会怪我吗?万一他不想这样回来呢?佐助闭上眼睛不愿再看,无法面对接下来的处境,只是将他搂得越来越紧,希望能起点作用。却不曾想鼬竟毫不在意,甚至没有对面前人的用力过猛表示难耐,迟来抬起臂和手轻触弟弟的不安面容,也将潮湿黏腻的血水划在其上,他的脸上露出真诚的担忧情绪,几乎像活着时一般体贴入微,细声问道:“我不明白,你做错了什么?”
佐助一顿,猛地看向他,与那副熟悉的不解神情相望,又直直撞进他陌生的眼中。
这里全是鲜血啊……佐助微微侧目便能看到池中满是绛雪,哥哥却没有任何反应,仿佛这是稀松平常之事。不……佐助下意识松开了怀抱的手,在内心反驳:不对,哥哥不会这么说,他绝对不会对其视而不见!
如果连这些都改变的话,那还是哥哥吗……?
“佐助,你为什么不看看我?”
身后传来的声音伴随着空荡回响,一如往常的轻柔语调却夹杂凛冽的寒意,那里没有温度,甚至没有呼吸起伏,仅仅是一个摆设。佐助捂住耳朵也无法阻止大脑里的辩驳,转身看到的到底是哥哥还是其他?
“佐助,你害怕我吗?”
他骤然变得失落,几乎轻到听不清。可佐助却蓦地睁大眼睛,记起也曾在哥哥生前听到过一模一样的话——鼬那时因病重送进医院,待结束时年幼的佐助站在门外目睹恐怖的治疗过程,针、管、血……那些全是哥哥的血,多到仿佛止不住又流不尽,每个人的手上都是,就连我的也……
他不敢再去看,更不敢再往前走,说句话都小心翼翼,唯恐重蹈覆辙。哥哥却露出了诧异伤心的神情,最后谅解了我,自嘲笑道:“佐助,你害怕我吗?”
——不,我永远都不会厌恶哥哥,更不会试图逃离他的身边。佐助将捂住耳朵的手放下,呆愣地转过身看向他,鼬把头靠在墙上,黑发因潮湿沾在瓷面,液体顺其划过一道道水痕,继续慵懒地开口:
“仔细看才发现什么都变了好多,这里、天空,甚至是佐助……什么都变了。”
他的语气急转直下,最后石沉大海,却没有一丝怨尤,温柔得似曾相识。但这让佐助更加难熬,那点思念和自责化作了诅咒深深刻在他的心中,使得无法再加以控制。
是我决心让哥哥回来的,始作俑者是我自己!明明以前信誓旦旦哥哥什么样子都会喜欢,现在却产生隔阂让他伤心。不,这是不能被原谅的,如果是我伤害了他,那还有什么资格说爱他的话?
“哥哥,对不起。”佐助急忙回去紧紧抓住他细瘦的小臂,低头虔诚地道歉,“我一直都很想你,我只是暂时有点……有点不敢相信,哥哥真的回来了。”
但哥哥没有为此生气,甚至没有任何失落不满,而是欣慰地回握住佐助正颤抖不止的手,微微笑道:“我也很想你。”
——是的,无论哥哥是什么样子我都会爱着他,要不然的话,根本无法适从哥哥为我忍受的痛苦。短暂的周末里唯有我们相处在一起,忘却了时间的流逝,美好得像是一切离别都未发生。佐助露出笑意,乖巧地趴在边沿与之对视交谈,半晌才犹豫不定:“哥哥……我明天就要去学校了,不过下午放学就立马回来,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像以前一样。这句话没有说出口,但鼬肯定知道。佐助害怕他以为自己要像过去般对他置之不顾,却被轻轻答应:“当然了,佐助要上学的啊。”
即使如此,哥哥也的确变得不一样了。佐助将袋子中的食物取出,再与昨日放置此处已经凉掉的更换,有些担心地询问:“哥哥,不吃点东西吗?”
“我没有胃口。”鼬快速回答,在冷水中更显得凄艳,佐助见他的反应异常,不禁着急道:“那我去买点其他的好吗?”
“佐助。”鼬却打断了他的手足无措,攀上肩膀给予一个亲密又冰冷的拥抱,轻声吐露,“我不需要这些,我只需要……”
尽管没说出口,可当佐助探进那双诡异的绛色眼睛里时便能立马得知,他的至亲、他的挚爱现在唯一需要的是——血,更多的血。
“……好。”
<第十三章>
如果哥哥能自私点就好了。不要为了家族,不要为了父母,甚至……不要为了我;只为了自己而活,只为了活下去而不择手段,只为了独自幸福而不屑一顾,那样的话,哥哥就不会早逝了吧?
佐助擦干净手上的血渍,小心翼翼地打开浴室的门,还未来得及开灯,黑暗中仅有来自他身后的一道橙光,将逆光而立的佐助笼罩在其下,房间内更是涂满了阴影。
佐助没有说话,紧紧与鼬对视,浓重的黑暗中唯有一双血红的瞳孔在无声告诫,看起来诡异又怪诞。空气沉默着,直到佐助紧张地滑动喉结率先打破寂静:“哥哥……?”
那双眼睛终于移开了视线,深沉地垂下眼眸,许久道:“应该结束了吧。”
“什么?”佐助打开了白灯,光线映在对方煞白的脸上更显惨淡,他走近一步关心地问。
哥哥的表情浮现出熟悉的悲切,他几乎想要倾诉什么,但欲言又止,抬头重新凝视着我,轻叹道:“这样没什么不同。”
没什么不同?是啊,佐助突然意识到,的确跟以前没什么不同,哥哥依旧只能呆在原地,一个人孤独地等待。那我救回哥哥的意义何在呢?明明说过不愿再让哥哥忍受折磨的,却又一次辜负了他。
“不,再等等好吗!我答应你一切都会好的!”
我会让你自由的。想去哪里都可以,想做什么都可以,不再被任何东西所束缚,完完全全自由的人生。
——我要让哥哥感受幸福,像以前他照顾我一样保护他,为此付出什么都在所不惜。
可是哥哥的眼神中却再度流露出哀伤和漠然,压低了声音冷冷戚戚道:“我已经受够了。”
佐助不禁倒吸凉气,怀中人厌世的神情几乎让他快要联想起哥哥去世时的模样,难道自己还是无法挽留他吗?不,这绝对不行,哥哥不能又一次离开我!手臂不由自主锁紧,力道大到留下清晰的勒痕,佐助死死抱住他,对方没有一丝抗拒,任由自己被失控地拥住,像个提线木偶般淡漠。
“我知道!哥哥……我会努力的。”
为了让哥哥更快好起来,那些牺牲都是在所难免的,唯有注入新鲜的血液才能保持脆弱的生命力。我要哥哥还活着、还醒着,享受美好的未来,谁都不能剥夺他生存的权利,就连疾病和死神也……
“我很高兴,佐助。只有你还在乎我,还记得我。”
在某天夜里鼬唐突地说了这些话,佐助一时不知所措,但“只有”一词太过特殊,佐助不觉得到鼓舞,听起来就好像是彼此的唯一,哥哥也是如此依赖着他。
“我说过一定会救你,绝不会食言。”
高兴时说话的语调都变得欢快,鼬忍俊不禁,抬手轻抚他的面庞,靠近后柔声细语:“我知道,我一直都相信你啊佐助……相信你会来的。”
哥哥冰冷的手指在此刻也变得炽热,否则怎么会感染我的体温?佐助望向他的脸,害怕美梦破灭而一动不敢动,脑中却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起隐秘的往事。
他的中考结束了,成绩固然不错,这虽是意料之中,但哥哥似乎比自己更开心,甚至提出要为其庆祝。
这没什么好庆祝的,佐助喝了口酒悄悄观察鼬的表情,可如果哥哥喜欢的话如此幼稚也没什么不好。这还是他长大后第一次和哥哥单独外出,比起鼬,惊喜不已的自己仿佛才是那个不常出门的。
他又说了什么,语气更加温和,就连神情也亲切柔婉,可佐助已经听不进去了,他的大脑昏昏涨涨,只觉得口干舌燥。
鼬好像终于察觉到了他的不适,正认真地凝视着,佐助转头与之回望,睁大眼睛试图全数映入脑海,心脏跳得猛烈——鼬好像离他越来越近,不对,是自己离哥哥越来越近才对。
“佐助……?”
在酒精作用下才能吻上去。因爱意而兴奋的身体毫无章法地啃咬对方的嘴唇,哥哥的唇也是微凉的,但比想象中更甜。
哥哥先是一惊,然后立马推搡我的肩膀试图拉开距离,但自己早已忘却彼此的身份,只顾着紧紧圈住面前人的腰和头压倒在沙发上。我沉醉其中,意识到哥哥可能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诱人的鼻音,抵在肩上的手渐渐无力,更像是一种欲拒还迎。直到彻底放弃挣扎后喘着粗气分开,缺氧导致的红晕使哥哥看起来更像个健康人,红肿的嘴唇微微张开,能看到里面洁白的贝齿和软舌。
佐助忍不住紧紧凝视着,恨不得将时间放慢无数倍,将画面牢牢铭记于心,脑中乱成一团,心脏跳得飞快,他被酒精和爱意充斥的大脑里只剩下情欲,边凑上去接吻边胡乱扯着腰带试图贴得更近。
“——佐助!”
他正用劲儿拉扯的手牢牢被对方阻止,本想焦急地抬头去询问却看到哥哥深感不安的惊恐眼神,瞬间如淋了一头阵雨般清醒。
他在干什么……?
佐助立马像触电般松开了自己的手,直起上半身眼神飘忽不定,下意识想要解释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哥哥会怎么看自己?这已经无法再当作弟弟了吧?会讨厌他吗?不行,不要啊……求求你了,不要讨厌我。
“对……对不起,哥哥……我……”
“没关系。”鼬坐起来努力恢复平静,对手足无措的弟弟露出安慰的笑,“你喝醉了,佐助。”
不,不是这样的!
不是因为喝醉,不是因为青春期,这些都是借口,为什么不能直接说出来!佐助在内心拼命反驳:是因为我爱你,跟家人完全不同!只有情侣才会这么做,只有你我才会这样,从小到大都是!我想说……我一直想对你说……我喜欢你很久了,哥哥……
可是懦弱无能的我在现实看向哥哥平和又宽容的黑眸时,却一句话都无法吐露,只能流着冷汗支支吾吾附和:“啊……是这样没错……”
鼬叹口气,更像是松了口气,无奈又宠溺地坦然道:“以后在外面别喝这么多了,容易惹麻烦。”
“好的……”
——胆小鬼。
佐助当夜回家后借口困了快速逃离上楼,躺在床上暗骂自己。
真是个懦夫。
就连那段记忆都会卑贱地成为之后慰藉自我的道具,甚至在享受快感消散时大脑偶尔也盲目乐观地想过,倘若哥哥有一天接受了我的示爱,定要比那时更温柔些,毕竟哥哥的身体很脆弱……但又转念一想,这些都可有可无,只要两个人能在一起就够了。
——可现在,不敢告白的胆小鬼,却在做着杀人的勾当,真是有够好笑。
佐助自嘲道,双手紧紧环抱着面前人,鼬此时正轻吻他的侧脸,顺从地躺在怀里。简直没什么比这更好的了,哥哥会那么重视他、依赖他,就好像非他不可一般,就好像生来如此。
……没什么比这更好的了。
“你在想什么?”鼬笑着问他。
“在想……我有多爱你。为你顶撞父母,为你一意孤行,为你杀人……”
“会为我死吗?”他打断了话,唐突地玩笑道。
如果是以前,鼬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佐助沉默地看向他饱含笑意的红眸,恍惚道:“会的,我绝对会的。”
对方依旧微笑,更显轻松:“但我不会希望佐助为我死的。”他靠在怀里低语道,“我要佐助好好活着,和我一起……”
佐助听闻低下头握紧了他的手,暗暗发誓:“好,我们永远在一起。”
<第十四章>
一个月后。
夕阳西下,照在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亮,此时从远处有两个人稳步走近,在他们正对面有一幢幢高门大屋,其中一人敲响了正门。
开门的是一位年迈管家,仅仅望见对方身上的制服便心知肚明,暂别后转身通报主人。
“两位警官,请进吧。”
没等多久宇智波美琴就急忙赶了过来,从气色上看恐怕她这几天已经难以入眠,她的丈夫在身边表情严肃深沉,他们是半个小时前报的警。
——有关失踪案。
旗木卡卡西与同事大和对视一眼,心中已清楚一二,大和决定上前询问:“下午好,宇智波先生、太太,我们是来跟进情况的。”
“好的。”美琴神色低迷地回答,富岳见状替她继续,但看起来很紧张,半天吞吞吐吐道:“你觉得会跟……会跟那件事有联系吗?”
那件事。卡卡西立马明了,是指近期发生的恶性凶杀案,受害者无一例外遭惨死抛尸,而凶手还未被逮捕,若是真跟这件事有关,身为父母可能早已知晓凶多吉少。
“目前不能确定,没有实质证据无法做出判断,也有可能是绑架勒索,所以请您务必留意。宇智波先生,一定要相信警方,一旦有线索会第一时间通知您。”
大和微笑着安慰家属,卡卡西则无奈地叹口气,说再多也没用,根据失踪的时间点来看,的确极大可能是与本案有关的。他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信息表,暗自喃喃:“宇智波家啊……”
“——拜托了!请您一定要找到佐助!”宇智波太太似乎才从混沌的噩梦中回过神,不顾礼节地上前一把抓住大和的警服,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用尽全力,“求求你们,一定要救他!”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夫人!我们会尽职尽责的!”大和被吓到,连忙后退一步,看向卡卡西示意。卡卡西上前说道:“看来最近这几天依旧没有任何消息是吗?”
富岳半晌沉重地点点头。
卡卡西在调查表上划下一笔,冷静道:“既然如此,情况我们了解了,警局里会继续搜寻的,如我同事所说,有消息会及时通知您。”
“谢谢……”富岳扶着妻子迟迟开口,卡卡西对此微微低头:“不用谢,这是我们的职责,那我们就先走了。”
“——旗木卡卡西警官。”
当卡卡西与大和走出门外时宇智波富岳叫住了他们,卡卡西回头疑惑地对视,富岳想了想问道:“总觉得您很面熟,以前在哪里见过吗?”
卡卡西没想到他会问,不过还是诚实回答:“是的,曾经我来过这里,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您的大公子还在,我和他是同校。”
富岳听闻顿时苍老了许多,自言自语:“这样啊……”
“那我们告辞了。”
重新站在夕阳下,目视远方的落日和两边整齐的房屋,不禁让卡卡西有种时光回溯的错觉。身旁的大和转头看了看发呆的卡卡西,满怀好奇道:“前辈,没想到你还跟那家认识呢?宇智波家啊!有钱有势的,被绑架也不是不可能吧。”
卡卡西听闻无可奈何地看向他:“我不是都说了吗,只是同校帮过忙罢了,根本算不上熟人——说起来你不也是同校吗?没听过‘宇智波鼬’?”
大和这才意识到,睁大眼睛惊讶不已:“啊!是那个……十三岁考进来的宇智波鼬?”
“要不然呢?你以为这家‘宇智波’是哪儿?”
“……”大和挫败地扶额,走了一会又猛地跳起,“那他到底什么样啊?当年都在讨论,结果谁都没见过他。”
卡卡西看后辈那副好奇的模样深感恶寒,许久才云里雾里:“嗯……怎么说呢,聪明得有点可怕了……”
“什么意思?——还有前辈你什么时候去过他家了!我竟然不知道!”
卡卡西听了更加无语:“喂喂喂……那时咱们压根就不认识好吗?唉,只是受托顺路给他送点东西,真是的,没想到都过这么多年了,我都混成这样了。”
“对了,说起来……那个宇智波鼬是不是……”大和咽了下唾液,犹豫不决,“我之前有看资讯,他们家知名度还挺高的,所以……”
卡卡西停下脚步,瞥大和一眼,替他开口:“啊,已经去世了。”
“唉。”大和叹气,理解道,“宇智波太太的状态我可以理解,只剩下一个孩子了还出这事,换谁谁都崩溃——是宇智波鼬的弟弟吧?叫什么来着……”
“宇智波佐助。”卡卡西小声回答道。
他第一次见到宇智波佐助时,那还是个不及半身高的小鬼,紧紧揪住哥哥的衣服躲在身后瞪向他。旗木卡卡西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让对方很是不爽,大概自己生来都不适合与小孩相处,只能抬起头再次与鼬对视,将手中的书递给他。
“谢谢您,旗木学长。”
卡卡西无所适从得挠了挠头发,随意道:“别这么客气,怪尴尬的,叫我卡卡西就行了。”
鼬笑了笑,点头:“好的,卡卡西学长。”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或者对方是故意的?卡卡西在心中嘟囔几句,表面则选择了默认,他又看向自己的学弟,这位从开学日起便在学校里传得神乎其神的天才看起来并没什么目中无人不好相处,那这半个月里没去过一次学校的理由是?
“还需要什么吗?”卡卡西开口问他,而鼬知道他的意思,停下翻阅书籍的动作,决定告诉他:“我不能去上课。”
“不能?”他一时没想到。
“我没办法出门太久。”卡卡西望向鼬的平静表情,甚至带有笑意地委婉告知,相反身后的小鬼情绪更加激动,恨不得用眼神把自己干掉,张牙舞爪地凶狠道:“不许再问了!”
“佐助!”
鼬将他拉回来,佐助顿时感到委屈又着急,而卡卡西已经明了,恐怕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吧。他干笑了两声缓解气氛,转移话题道:“这是你弟弟吗?倒是挺有趣的。”
提到幼弟时鼬总是很放松,牵着佐助的手以防他再次冒犯客人,笑道:“他叫宇智波佐助,马上快八岁了。”
卡卡西配合地调侃:“嘛,上小学了就是个大孩子了啊。”
对此他看到佐助毫不留情地朝他吐舌头抗议。
——那天他们聊了很久,也许是因为他这位学弟常年呆在家里难以与同龄人交流,也许是因为自己也是同样的孤僻不合群,也许是因为还有个生着闷气装大人样的小鬼,总之在卡卡西反应过来时竟发现太阳快要落山,已经到了晚饭的时间。
“我要回去了。”
呆愣结束后卡卡西猛地站起,对他俩示意。佐助依旧一脸敌意,但又忍不住露出疑惑的眼神,反而是鼬先开口:“卡卡西学长。”
“怎么了?”卡卡西条件反射地看去,鼬那副表情使人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我有拒绝的权力吗?”
“当然。”鼬笑了笑,“只是请求罢了。”
“什么事?”卡卡西问道。
鼬独自走近了他,刻意低声到仅有两人能听见:“佐助以后一定也会走这条路的,如果允许的话,我希望你能帮帮他。”
卡卡西望向鼬诚恳的神情,竟不知所言,这种突如其来的奇怪委托使他难以分析用意,下意识想拒绝:“他考进来时我都毕业很久了,估计以后也没有交集。”再说了,为什么要叫我呢?你们才是一家人吧?
对此鼬似乎是意料之中,理解地微笑道:“没关系,尽力就好。”
——“卡卡西前辈?”
大和摇了摇卡卡西的肩膀,见对方回神,指向旁边饭馆:“来吃点东西吧?”
“现在是不行了……”卡卡西习惯性地挠了挠头发,颓废道,“我要回警局再翻一遍档案。”
“都几点了!”大和愕然,“咱们白天看了那么久,我眼睛都疼。”
“没办法啊。”卡卡西叹口气,望向已经渐暗的天幕,若有所思,“答应逝者的话,总不能不算数吧?”
<第十五章>
偶尔哥哥也会如此再次陷入沉睡。一动不动地、像之前一般失去意识,头静靠在墙面,苍白的躯体沉浸在水下,水线却没有任何波动,房间内顿时岑寂得可怕。
而佐助认真仔细地凝视着,他没有说话,更不想打扰对方此时的片刻平静,仅仅是专注地观察着。比起之前的急切和哀恸,现在的心境自然不同,他已经知晓哥哥会回来的,无论如何都不会弃他而去,这已经足够了,至于其他的……
想必哥哥也不愿这般半梦半醒,总要等到他真正复活的那一天,我们就可以无所顾忌地去任何地方,直到完成哥哥的所有愿望,体验不同的风光。况且对我而言,愿望也止步于此了,仅仅是这样而已,恐怕再向上天祈求什么都算是得寸进尺——如此说来,佐助突然想到,一直以来以为是窃取了哥哥幸福的小偷角色,反倒成了至关重要的“救世主”吗?不,也许根本不是这样,他恍然大悟:成为兄弟也好,相遇相识也好,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让身为朝夕相处的弟弟的我拥有这份小心翼翼的爱慕之心,最终成为必定能拯救哥哥的助力。
若世上有神的话,一定是这样吧?要不然要如何解释我那难以忘怀的记忆和感情——
啊,我难道是为你而诞生于世的吗?
也许怀抱着这种妄想的我才是无可救药的那个,哥哥若是知道了还会对我如此亲近吗……?定会露出困扰的神情想些婉拒之词,再决心渐渐保持距离,直到离开我的视线。我却无法再说什么,也没有勇气逆流而上,索性选择不踏出第一步,暗自庆幸还是最亲密的家人关系。
但是那又如何呢?无非是自欺欺人罢了。
佐助思虑结束后扶着洗手池抬头看向镜子,却意外发现刚才还没有苏醒迹象的哥哥现在竟直勾勾地盯着他,面无表情的冷淡模样仿佛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面前的空气。佐助急忙转身去看,对视良久后鼬突然开口:
“佐助,今天还要出去吗?”
虽然是疑问句,但语气完全是肯定。佐助下意识想要辩解,却在意识到后无可奈何地承认:“是的,不过我马上就回来,不会太久的。”
“……”
鼬没有回答,而面对他的沉默和落寞,佐助更加惴惴不安,特意走回来握住他的手解释:“我答应你,好不好?哥哥,明天我会一直陪着你,但今晚……今晚是必须的,我必须出去,这也是为你好。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
“好吧……”鼬闷声回答,看起来没有因刚才的措辞放松点,他的眼神飘忽不定,最终犹豫未决道,“但是佐助,没有你,这里就会重新变得空荡了。”
佐助恍然大悟,哥哥定不想再继续忍受寂寞,跟我一样害怕失去对方,只剩自己一人徘徊不前。他又忆起一直以来独自等待的孤独身影、静谧的夜晚和毫无生气的房子,这些都像块块岩石般带着他的心沉入海底。佐助不禁暗暗感叹,哥哥现在只有我了啊。
“那我找个人来陪你,让你永远不会一个人待在这里。”
佐助说话的声音轻柔得宛如私语,陷入回忆后更加示好,近乎哄慰道:“哥哥……没关系,以后,以后我们都一起度过,多长时间都行。等你彻底好了,想去哪里都可以。咱们先去看看爸爸妈妈,虽然他们……”
他戛然而止,脸上的轻松笑意也骤然消退。是啊,爸爸妈妈,他们会怎么对待哥哥呢?如果爸爸不希望他回来呢?如果妈妈不接受这样的哥哥呢?如果……是这些事让哥哥伤心的话,还不如从没提过,开始我们的新生活。
鼬看向他的表情便已经了然,惊讶之余则露出一副理解的苦笑:“他们不会喜欢的对吗?死而复生本就是违背天理,厌恶也很正常。”
厌恶?怎么会厌恶呢?我们可是家人啊!佐助突然想到在葬礼上爸爸的沉默寡言、妈妈的强颜欢笑,这难道不是失去的痛苦吗!怎么会厌恶呢?他们……应该会高兴吧?
“不!那是他们还没见过你!如果他们见了你就不会这么想了!妈妈很想你,哥哥,她和我一样想你,也会一样高兴。”
“是吗。”鼬对此却没有什么反应,仅仅随意敷衍了事,然后很快转变了态度,“不过这些我都不在乎了。”他抬头看向弟弟的脸,伸出手抚摸一侧,温柔感慨,“还能见到你便足够了,就算其他人再说什么也无所谓。”
“那些人能说什么!”佐助立马恼怒地反驳,将手附在对方的手上,虔诚地承诺,“哥哥,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有人说你的坏话,如果有人说了,我就杀了他!让他永远闭嘴!”他跪在浴缸前凝视着血水,许久恢复往日的冷静,继续道,“你要是不想见爸爸妈妈那就不见了,我们可以……可以换个城市,或者出国,随你开心,我什么都听你的。”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什么?”
“为什么,”鼬望向他,用血一般的红眸凝视他,再次询问,“执意如此?”
而面对心上人困惑的疑问,佐助顿时语塞,想好的借口也如白纸般单薄,索性鼓起勇气决定不再撒谎,斟酌过后慎重地开口:“因为……因为我爱你啊,哥哥。”
或许会被吓到吧?佐助忐忑不安地想,却没料到哥哥竟露出一副早已知晓的沉稳表情,微笑着承认了对方的示爱:
“我一直都知道啊,这个世上没有人比你更爱我了。”
——他是这么说的,所以我也要付出行动来回报才行。每每想起那时佐助都感到自己的内心被填补了空缺般舒畅,血液都在兴奋地快速流动。于是他躲在暗处,更加急不可耐地继续等待下一位经过者。
“晚上好。”佐助从阴影中走出,将兜帽摘下露出面容,使面前西装革履的男人诧异不已,恐怕他也想不到能在自己家附近遇见对方。
“宇智波少爷?”男人脱口而出的惊愕,恢复冷静后突然想到,“您这几天都去哪里了!你父母找不到你都快急疯了!但是没事就好……跟我回去吧,我去给警局打电话……”
“着急?”佐助则显得淡定无比,似乎对这句话难以理解,“我应该已经对他们说过了——不过你大可不必客气,我这次来是为了找你的。”
“我?”正准备拨打电话的男人愣住,回首看向他。
“是的。”佐助漠然相视,右手缓缓抬起,在月光下露出枪械光滑又冰冷的表面,漆黑的洞口直直朝向他的身体,“我想问一下,你在葬礼上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男人尚未反应过来,双目紧盯那把枪,战战兢兢道,“你这是要干什么!”
“看不出来吗?这是对你之前出言不逊的惩罚。”枪抵在他因半跪而低下的额头上,皎洁月光留下的仅是昏暗的阴影,佐助的食指轻触扳机,用俯视视角欣赏对方因此发出的阵阵颤栗,“我还想问,宇智波家对你们意味着什么呢?”
“宇智波家……”
“是显眼的摇钱树、暂时的靠山,还是随时可以背叛的跳板?”佐助凝视着他,没举枪的手攥得越来越紧,“恐怕你们根本不在乎吧,无论是去参加葬礼还是深表遗憾,你们都只是为了维持自己虚伪的社交罢了。连哥哥的名字都不曾知道,从未见过面却能发表自己的‘真情实意’,说到底,哥哥在你们眼里可有可无,就连逝世本身都是利用品吧——你,在葬礼上是怎么说的?”
“那你现在要做什么!”最终迫于庞大的压力,深深恐惧化作了愤怒,那人一改支支吾吾的窘迫,竟敢抬头反驳,“那些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不过想要自己得到更多,有什么错!除了自己以外的东西……你要杀了我吗?你拿着枪,是想杀了我吗?就因为这些琐事?”他蓦地大笑,“真是可笑,就因为这?真是小孩子脾气,值不值得都没想清,你难道要为此下地狱吗?”
“下地狱那又怎样。”佐助已经学会平静面对嘲讽,所说的话无法撼动他分毫。枪管从额头下滑塞入他的口中,目视对方肉眼可见的表情变化,“无关紧要了,我的神明已经在这里,我只需要献出自己的一切来供奉。”
——不管以后如何,哥哥都会爱着我,对我而言,这样就够了。
——所做的一切,只有哥哥会理解我的心意,只有哥哥会原谅我的过错。
黑暗中的枪声过后只剩一人伫立,佐助将帽子戴好遮住飞溅到脸上的血渍,他转头看去,偶尔鼬也会在不远处静静观望,直到对视时露出微笑表示对他行为的默许和认同,就像以前一样。
<第十六章>
无聊。
这个社会,简直无聊到令人生厌。
佐助站在巷深处冷眼旁观刚才的被讨债者,三分钟前那个男人正被团团围住索要债款,卑微乞求的模样与现在的暗暗咒骂差距甚大,男人整了整已经褶皱的衣领,转身看到他的凝视后不悦地斥责:“看什么!”
要杀了他吗?或者给点教训也好,反正这里根本没有人能看到。
佐助不动声色地把手挪到腰后,却在触碰到金属后放弃选择,随后把右手放下缓步离开。
不……不行,这样做的话……
啊,果然还是有够无聊。
“宇智波先生。”
佐助将买回来的食物放在玄关的柜子上时,一位女人叫住了他,她是近期被招来负责家政清洁的员工,持有公寓的钥匙,以便在主人离开时打扫。第一次见面时她对这位年纪尚小的雇主感到惊讶,但后来一想也许只是父母为了让孩子在此地读书所住宿的呢?有钱人这么做并不稀奇,况且她对这位年轻雇主的宽松要求感到很庆幸,仅仅是照自我标准打扫干净就行了,对于检查更是看都不看,仿佛清洁不是最主要的工作。
“怎么了?”佐助问她,又狐疑地盯着她的脸。
“我……”她从思绪中出来,快速回答,“我已经打扫完了,请问还有其他事情需要做吗?”
——比如做下午饭之类的。女人忍不住瞅到那袋食材,又回望示意:“要我帮忙吗?”
“不必了。”却不料被果断拒绝,佐助察觉到她的目光,便把袋子又重新拿起走进客厅放在桌子上,见对方依旧站在原处没有走动意愿后略显不满地暗示,“你还有事?”
“啊我,没有了先生。”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尴尬地闭口,竟然被一个小自己那么多的孩子训斥,简直丢人透了。不过想必对方并没有心思在意她这点焦虑,佐助正欲推开卧室的门,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唐突问道:“你有打扫这里吗?”
对方一愣,后疑惑地回复:“不,您不是不让我……”
“知道了。”他打断,推门进去,“你可以走了,下周一再开始吧。”
“诶……啊好的。”
听到外面传来大门被关上的声响时佐助才移动脚步,他松口气,表情骤然从警惕变温和了许多,径直朝内卫走去。
——“你确定?”大和左右张望了封锁点后对卡卡西小声嘀咕道,“我觉得不太像。”
“我确定。”卡卡西则笃定,不顾后辈的建议把手机掏出对着案发现场和尸体拍了几张照,而这意料之中引来了麻烦。几位穿着同样警服的同事靠近,皱眉对他们的越界行为感到不满:“你们是哪个区的?”
“嘿别紧张!”大和急忙赔笑,“我们是之前负责这起案件的,听说也有案子发生在你们这儿才来看看,当然想着你们如果需要相关调查档案的话……”
“你们没有权力管辖这片区域,最好给我尽快出封锁线。”对方却咄咄逼人,“我不管你们之前是怎么办案的,反正肯定效率低下,要不然我这片儿也不会出现受害者。”他又在卡卡西和大和之间气愤地游视,直到被手下叫走。
“……完了。”大和扶住额头愁容满面,“这下不光是上司,连隔壁区都得罪了。前辈,咱们快走吧。”
卡卡西则陷入思考,他的潜意识告诉他不能错过今天这起案件,不知为何在冥冥中竟有令人心悸的预感。“等等。”他拦住大和,再次低头凝视那具尸体,尽管已经拍了足够的照片,可他依旧觉得不能离开。
“到底怎么了?”大和折回来问他,“发现什么了吗?如果真是同一个人作案的话,为什么跟以前方式不一样?”大和摸了摸下巴认真思索,“前辈你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吗?”
是的,毫无疑问,他们都是被类似手段杀死,尽管武器偶尔有所差异,可死亡模样却大同小异——但这具尸体不一样,她是被曝晒在白天人流量正常的街尾,意味着杀这个女人并不在计划之内,而是临时决定。
不,不对。卡卡西恍然醒悟,也许不是“迫不得已决定杀了她”,而是“迫不得已在这里杀了她”,所以这个受害者做了什么?能让凶手放弃计划在此处就处决。她挣扎了吗?卡卡西低头看那片痕迹,心中判断:但这种程度的挣扎根本不足为惧,更别提能使对方恼怒到开枪。
那么她到底做了什么呢?
“生日快乐,佐助。”
生日快乐?佐助听闻一愣,抬头看向鼬苍白又满怀笑意的脸,下意识感到不解,今天并不是他的生日,不如说在今年他的生日早都过了,所以为何突然要……
“很抱歉,我没有陪你度过。”鼬的笑容收敛,显得有些焦虑,仿佛是在对他坦白自己的过失,“每年我都会陪着你的,对吗?”
原来是指这个吗?佐助意识到自己竟没有关心过几个月前的生日,那时妈妈好像有提过,可当日具体如何过的却忘得一干二净。也对,那个时候哥哥他刚刚离世,家里怎么还会有心情庆祝生日。
见佐助缄默,鼬更加消沉,声音轻得如同喃喃:“时间过得真快,佐助都十六岁了啊。”随后立即振作精神,抬头亲密地询问,“生日愿望呢?”
佐助哑然,生日愿望吗?要说的话从小到大每次许的愿望都大同小异,无非是祈祷哥哥的身体能好起来些,不用再忍受病痛的折磨。但这点已经……佐助悄然看他死白却富有生气的面容,暗自庆幸:也算实现了吧。但这些愿望是不能对哥哥说出口的,提了也只不过是徒增悲伤罢了,索性随便索取点小玩意儿,在哥哥把它们当作礼物赠予时表现惊喜。
可是现在而言,比起这个更在意的是:
“那哥哥有什么愿望?”
“我吗?”鼬吃惊得睁大了眼睛,佐助点点头,像幼儿般乖巧地示弱:“哥哥为我庆祝了那么多年的生日,我也想礼尚往来一下啊——哥哥有什么愿望吗?如果是我能实现的我都会去试一试。”
“啊,若是这样的话,就不必麻烦了。”没料到鼬竟笑起来,好像刚才是什么玩笑话,佐助正欲开口反驳,鼬却温柔地望向他,“我希望,能和佐助永远在一起。”
哥哥若是这样说,那他自然也清楚我的那点小聪明吗?从懂事起便刻意避开话题,唯恐惹得他不开心,明明只是想和哥哥一起度过余生,却不知何时连真话都不敢说。可哥哥比起我、比起旁人失去了更多,甚至是健康自由的人生!即使如此,他的愿望也牢记着我。
“……只有这样吗?”
“只有这样而已。”哥哥的眼睛如星光般璀璨,此时正映在我的身上;又同用血造就的湖泊或汪洋,把暗流隐藏平静水面之下,只留给我其中一处假象。我却无法叫嚣、无法抵抗,任由随波逐流深受其害也心甘情愿,“毕竟佐助可是我最爱的弟弟啊。”
啊,简直是……令人窒息的痛楚。
“找到了吗?”大和压低了声音着急地问,“我觉得他们要回来了!”
“再等等,马上了。”卡卡西紧皱眉头回应同伴,他正努力思考其中似乎被忽略的重点,而大和听了则更加崩溃:“前辈快点啊!要是被他们发现咱们非但没走还擅自检查尸体就死定了,肯定会给上级说的!我还不想因为一件案子把工作都丢了。”
“不至于。”卡卡西无奈地瞥他一眼,“饭碗是不会丢的,放心吧。”
“这么肯定吗?咱们这是不是得算个逾越职权啊?毕竟也没跟上层通知就跑过来了……”
“如果破了这案子怎么着也不会受处罚,说不定还能给你升迁呢。”
“破了?”大和顿时变了脸色,“前辈你这不是跟没说一样吗!”
卡卡西对此只是笑了笑不打算辩解,与后辈调侃几句后烦闷的心情也好了不少,他总觉得不对劲,至少是有一些侦破的关键要素被大家所忽视,而潜意识告诉他就近在眼前。到底是哪里呢?卡卡西严肃认真地眯起眼睛观察,这具尸体没有皮外伤,更不用说是否进行了挣扎搏斗,但这个位置显然是在她准备逃离现场的瞬间被夺取性命。她到底做了什么才有的机会,甚至可以说短暂扰乱了对方的常规计划,难道是伤到他了吗?可全身上下没有一丁点血迹。
就在此时,卡卡西竟定住了动作,他睁大双眼紧紧盯着女尸的嘴唇,受到蛊惑般渐渐靠近掐住两侧面颊……
宇智波佐助正坐在椅子上发呆,他将自己的右手举高遮住灯光,从指缝中还能看到显眼狰狞的齿印和血痕。真是失败,这点事都干不好,有够没用的。
“佐助,你受伤了吗?”身后传来哥哥的声音,佐助立马把手收回去佯装平常:“没什么事。”
鼬的表情第一次变得不苟言笑,静静盯着对方的眼神中透露出烦躁,几乎不容拒绝地再次开口:“不要瞒着我。”
看到了哥哥的愤怒和认真使得他更加无法说出实情,在震惊之余则下意识演技拙劣地赔笑:“真的没什么事。哥哥,我是在想……”
可他的解释还没说出口却被鼬牢牢抓住胳膊制止,对上视线后才发现后者满是关切和爱护:“佐助,我们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吧?”他的手松开胳膊逐渐向上贴附于胸口,冰冷的触感与火热的心脏仅一壁之隔,“你所遭受的痛苦我都能感受到。”
是这样吗……?佐助愣在原地不知所言,与能体贴地关怀他的哥哥相比自己简直无所适从,一直以来都是受到了哥哥的保护,现在更是聊以慰藉。即使如此说来兄弟之间没有隔阂,能够互相体谅感受,可哥哥的痛苦我却无论如何都没察觉,不管是生病还是孤独,我都一点也没意识到啊……这样的我,还配称作“最爱的弟弟”吗?
<第十七章>
如果哥哥永远都不会好起来了呢?如果哥哥只能一直如此脆弱地、无法抗拒地倚靠着我呢?如果……哥哥只有我了,便会如同我一般相依为命,把对方当作仅剩的唯一,偏执地依赖着。那样的话我在他心中的地位肯定会变得难以撼动吧?是任何东西都不可比拟的重要,失去了我就像失去了四肢、身体般痛苦,在内心烙下深刻印记,直到再次面临死神也无法将我们分开。
这样的话,我也就不再是普通的弟弟了吧。
今天,我望向天空,稠密的黑垂至眼底,不远处薄雾渐起,四下没有一丝月明,却丝毫未压抑我的心情。
今天,夜色一如既往的美,静谧半晌后如意料中响起了坠雨声,蛮横地砸在窗外台沿。我聚精会神地盯着,直到它们被融为一体消失不见。房间里更是沉闷,腥气、寒意与烦躁也像雨水般交融,最终露出今日死寂的冰山一角。
我把刀放在被冲刷到模糊的窗前,任由上面斑斑血迹顺着沿缝滑落,我没有回头,身后是一具尸体正静静地淌血。
——几个小时前。
太阳还在偏中间的位置,阳光未能照射进来,为了能看清他的异常状态佐助打开了灯。直觉告诉他今天的哥哥心情不是很好,没有同往常平和且柔声地呼唤着他的名字,而是正坐在血水中缄默地抱紧了膝盖,消瘦苍白的背上脊椎突出,沾染暗红黏液的黑发滑下一串串血珠。他并未开口,空气中连呼吸声都没有。
佐助迟疑了一阵,不知是否应该上前打扰,最终还是选择询问:“哥哥,怎么了?”
“我觉得她不喜欢我。”他没有改变动作,甚至连头都没有抬起,只是静静回答。
“谁?”佐助下意识继续问,又猛地想到答案,小心翼翼道,“那个女人吗?”除此之外应该没有第二个可能性了吧。
如他所料,鼬在听到后有了反应,腰直起朝他露出从未有过的受伤表情,潮湿尚还滴水的墨色长发紧贴在如灰烬般失去血色的皮肤上,仿佛不知道自己在他人眼里到底是什么诡异模样,“她看见我后便尖叫着跑了出去,我很奇怪吗?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够好?”
当然不是了,佐助在心中果断回答,面对他这副卑微态度时感到愤怒又可悲。哥哥不应该是这样的,怎么能为了这些琐事感伤,被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人物所伤害?这怎么能呢?怎么能是你的错呢?
“这不是你的错,哥哥,你是最好的啊,是完美的。”他尽力想要解释打消对方的疑虑,几乎变得语无伦次,又隐晦道,“是……她的问题,我会跟她谈谈的。”
那个女人。都是因为那个女人。如果没有她哥哥就不会难过,如果没有其他人我们就可以毫无顾忌地生活下去,不用再受伤害,也不会遭遇分离苦难。简直难以言喻,所有事都因此乱成一团,难道一开始就不该让她出现的吗?可思考这些已经为时已晚,更重要的是没有任何阻碍的未来。
等到他站在公寓四楼的棕色大门前时,能闻到来自空气中即将落雨的土腥味,一个女人打开房门,随即愣在原地,双眼圆睁却半天说不出话。索性宇智波佐助替她先开口,开门见山道:“你要走?”
不仅是离职,看来更是离开这里。佐助瞥见她身后沙发上放置的还未整理完毕的行李,再次把视线转移到面前冷汗直流的人身上。女人半晌才艰难吐出一句喃喃,握住门把手的动作僵硬到失去知觉:“是……是的。”
“为什么?”反而是佐助显得更从容,不顾她的无声抗拒进去室内,随意地环顾后转身询问。他的语气既不急促也不恼怒,几乎是陈述句般平静。这让她感到毛骨悚然,却完全想不出此时应该有的举动,只能下意识顺着答道:“因为……那个房间……”
她没有说完,佐助快速打断了她的犹豫吞吐,这次话中添有几分不耐烦:“我没允许你进去过吧。”
“我不是故意的!”年长的女人紧绷的神经已经到了极致,在恐惧和迷茫中几近抓狂地试图为自己辩解,“楼下住户说下水管道有些堵塞,所以我就进去看了看,然后发现卧室的地毯都被浴室溢出的脏水沾湿了,里面还有股腥味,我以为漏了水,结果看到……”
她惊慌无措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睛睁得更大,面容都因恐惧变得可憎扭曲。
血。宇智波佐助在心中替她继续,表情依旧平静到不可思议,没有纠缠之前的话题,而是轻靠桌边心不在焉地问:“你对他说什么了?”
“什么?”
他再次重复:“你对他,说什么了?”佐助将小刀立起,用刀尖划过木制桌面留下一道细直的沟壑,在空气中发出同样骇人的声响,他转头看她,背对窗户逆光而立,二者距离不过一步之遥。外面终于开始降雨,豆大的雨珠猛烈砸向脆弱的窗户,雨水过后窗外光景模糊不清,此处只剩令人发燥的闷热夹杂着骤雨来临时的潮湿,气氛已然陷入死寂,“他很难过,你应该还说了什么吧?”
这让女人面如土色,实在不知道要如何接话才能不招惹对方,她的大脑在不停警告自己离开此处,身体却不听使唤:“我……我没有……”
闭嘴。
“我只是……”
从那张嘴里说出来的,无非都是借口。
明明只要他们消失就好了,这个世上就不会有痛苦、不会有取舍,只有我们,我,和哥哥。
为了避免发出想象中刺耳的尖叫,决定还是率先割断她的气管,浓稠的血浆在刀划过的几秒后如泉涌出,很快覆盖全了脚下的地毯;那个女人已经死了……不,是还在抽搐,尽管毫无作用,仅仅是身体的本能罢了,却怪诞得令人胆寒。她的头发也被血所沾湿,就像此时我的鞋底一样,我对她如同漏洞的鼓风机般的嘶哑求救熟视无睹,拎着凶器跨坐在仰面朝天的受害者身上,望向她满含惊恐绝望又充斥鲜血的面容时,内心竟毫无波澜,只想将刀尖狠狠刺进她的胸口,将心中的烦躁不安都化作发泄似的暴行,飞溅出的血渍染上衣领和发,直到那具躯体只剩被动的摇晃,灵魂仿佛都定格在痛苦折磨的片刻才肯罢休。真想就这样一下又一下地——
杀了他们。
在旗木卡卡西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前他用卫生间的手池洗了把脸,疲倦不堪的黑眼圈却丝毫未因咖啡消退,在此之前大和打来的电话中互相了解近期依旧没有任何有突破进展的新线索,更别提还有结伴而来触及到失踪案的一切压力。卡卡西叹口气,将外套拿起走出卫生间。
“晚好,旗木警官。”
负责在警局处理电话接线报案工作的同事朝他打了声招呼,见对方依旧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又道:“最近案子怎么样?”
“还是那样。”卡卡西把自己倒在转椅上,将警服外衣盖在脸上闷声回答,“唉……化验结果倒是出来了,可也无法当作确凿证据,顶多是把两个案子联系在一起罢了。”
“那个失踪的孩子?”
“是啊。”卡卡西把衣服取下,露出一个发型凌乱的脑袋,“真是的,本来还想如果跟这恶性事件没关系就好办多了,这下越来越麻烦。”
接线员瞥他一眼,许久开口:“家长们知道吗?”
“怎么可能知道。”卡卡西无奈,“知道了还不疯了?那可是宇智波家,犯人要是连钱都不要的话,恐怕就得付出更大的代价。”
“啊,说的也是。”他也叹口气,“这也太难了。不过话说回来,至少一直都没搜寻到他的尸体,也算是个好消息吧。”
“组长!组长!”在他们沉默之际来自3号线的接线员正一边摘下耳机一边呼唤他们,“我这里有个疑似知情人报案,我马上转接到你那边!”
知情人?卡卡西与同事四目相对。
“哥哥,她要走了,我问了她,是因为薪酬问题,不是因为你。不过别担心,我会再找个人陪你。”
佐助用手指划过冰冷的水面,俯首看向对方的表情,上前握住那只病态瘦削的手腕,仿佛稍微用劲都能伤害到他。佐助的声音尽力保持轻柔平静,不确定哥哥是否能察觉到说出的谎话,也许吧,否则鼬怎么会一反常态地直白拒绝:“不用麻烦了。”
“不用了吗?可是……”佐助诧异地睁大眼睛,显然这回答没有在他的意料之中。哥哥生气了吗?为了什么呢?我不应该杀了她吗?哥哥不会喜欢杀戮吧,是我做错了吗?可是……可是……不这样做的话……
“不用了。”
终是鼬打破了他的自我怀疑,用两只苍白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衣服,同时将血水也沾染其上,“佐助,我不喜欢其他人,我只想要你陪着我。”佐助能感觉到自己的怀中正泛起森森冷意,但即使是这副身体、这双眼睛都已经变得不再重要,唯一需要记得的是哥哥也同样依赖着我,在彼此眼中都是特殊的存在。
“——不行吗?”
他几乎是受宠若惊地抱紧了面前人,唯恐会突然消失般手足无措,“不是……我都听你的。”
<第十八章>
“——把枪放下!”
当卡卡西终于驾车赶到这座修建中止的废弃危楼时,这几日连绵不绝的雨正愈演愈烈,天色灰蒙蒙的,阴云像块吸满水的脏海绵。卡卡西率先取出枪冲上楼,如预料中撞见遮住面容的凶手和已经为了限制行动而双腿中弹的最后一名受害者。
楼下警车的红蓝灯穿过雨帘四处照耀,刺耳的警笛声却没有影响佐助的情绪,他看了看旁边因疼痛和恐惧冷汗直流的目标,在那些警察到达这里前冷静自若地回想起之前的事。
本来一切都很好的……是的,尽管要付出很多,可只要能看到希望,做什么都愿意!但是……情况变得更加糟糕了,完全打乱了该有的节奏,哥哥的手指关节都已渐渐僵硬,他的生命力开始流逝,想必不久后就会再次变为尸体,再一次离开。怎么会这样呢?明明我都照做了,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更不知道接下来的计划,在看向哥哥充满信任和真诚的眼睛时,我也无法多说什么。
“佐助,你会救我的吧?”
难道要说做不到吗?之前没能完成我的承诺,现在也是一样吗?我已经不是幼时的我了,没有理由再让哥哥失望。我与他对视,那时我们仿佛有着心灵相通的默契,无需多言也能知晓互相的想法,不过这些小事都不值一提,哥哥比我要聪明许多,他说的话我只要照做就行了。
卡卡西举枪靠近那人,对方依旧保持不动,他往灰暗处眯起眼仔细观察,突然问道:“你就是宇智波佐助,对吗?”
或许是听到自己的名字后条件反射,面前人尽管仍未开口,可抬起头朝向他的动作已经暴露了身份,卡卡西努力压抑住自己紧绷的神经,继续对他说:“我是旗木卡卡西,很早以前咱们见过一次面,你还记得我吗?”
卡卡西紧盯着他,而那人一动不动,与旁边被封住嘴不停急促呼吸的受害者相比简直像尊雕像,就在卡卡西以为他还是不准备开口时,佐助迟疑地回答道:“你是那个……学校的人?”
这让卡卡西没料到,但不得不说舒了口气,语气也放缓了许多,尝试沟通:“是的,我是鼬的学长,我去过你们家。”
“——所以?”不知是不是错觉,在提到鼬的名字后他宛如大梦初醒,不仅是反应速度快了许多,连态度也变得敌对。卡卡西皱眉暗道不妙,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佐助,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我们能理解你。但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做会失去得更多?”
卡卡西的话还没说完却被打断,佐助将帽子摘下,对此嗤之以鼻:“凡事终有代价,但我已经得到了想要的,失去其他无关紧要的东西又怎样。”
“得到了?”卡卡西惊讶道,“你指的得到是?”
“我答应过哥哥,一定会救他,就算付出任何代价我也会这么做。”
卡卡西对此睁大了眼睛,意识到了什么并欲言又止:“佐助,可鼬已经……”
佐助随即发出一声冷笑,仿佛对那些劝解了如指掌,他紧盯着卡卡西,满怀笑意心情愉悦地介绍:“不,你不明白,我已经成功了!哥哥已经回到我身边了!”
听到这里卡卡西不再说话,他大概已经知晓了目前情况,面对这个危险又可怜的孩子也展露不出一半本该保持的理性。卡卡西索性将目光投向倒在自己血泊中的伤者,压低了嗓音喃喃道:“……你觉得你这样鼬会高兴吗?看着自己唯一的弟弟堕落至此。”
这种话显然会惹恼了对方,佐助脸上的笑意在顷刻间瓦解,取而代替的是勃然大怒:“你懂什么!哥哥是认可我的,哥哥夸我做得好,他不会不高兴!”
“是吗?也许是这样吧。可以我对鼬的了解来看,他绝对不会希望你这么做的。”
“以你的了解?”他突然止住怒气,像是试图解析这句话般重复念叨,随后被逗笑,颇为得意地反驳,“哼,就凭你一个外人?你根本就不清楚,不过这也正常,毕竟我们才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流着一样的血,也只有我才知道……”
卡卡西看向他傲慢不逊的表情,与记忆中那个尚还可爱的幼稚小鬼已相差甚远,不禁悲从中来。但目前为止陷入惋惜并不是个好选择,卡卡西叹口气,抬起头决定回归现实:“佐助,事实上我们在来之前刚去了你的住所。”
那是在五个小时前。
接到实名报案电话后呆在警局里的上司决定派出几名事发地附近的巡警去查看情况,却被卡卡西自告奋勇地拦下。他有种预感,与之前完全相同,这种微妙的感觉使他不得不前往那里一探究竟。在卡卡西将防弹衣套在身上时大和刚从外面吃完午饭回来,见此情景也急忙凑上来跟上。报案人给出的地址距离市中心有些远,卡卡西瞥了一眼导航上的地图,那里的确符合嫌疑区域。
一整天都黑压压的云让人昏昏欲睡打不起精神,但卡卡西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急促,心脏跳得猛烈,仿佛是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可他自己却毫不知情。
“前辈,我没听见里面有动静,可能没人?”大和放下敲门的手,侧身掏出枪做准备闯入的姿势,向卡卡西点头示意后快速撞开房门。简直出乎预料的顺利,几秒后大和朝他耸耸肩,报告的确没有人在,甚至房间里的装潢简单到令人发指,桌子、椅子、柜台、吊灯、床、沙发、电视,仿佛从搬来就没动过,几乎只有那些生活必需品能证明这里的确有人居住。
“这里。”卡卡西转头,大和正用力扭动着一扇门的把手,“这还有个房间,但是好像上锁了。”
“应该是主卧。”卡卡西上前查看,又后退几步一脚踹开,两人相继进去房间。“还是没人。”大和低下手臂无奈地笑道,“前辈,你说这真的有人住吗?我怎么感觉不太像呢,咱们是要在这里守着还是先回局里报告啊?”
“——嘘!”突然,卡卡西制止了大和的自言自语,他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声响,在保持安静后很快再次听到。
“你听见了吗?”
“听见什么?”大和疑惑地问。
卡卡西看向他,顿时产生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惊愕,一字一句道:“水声。”
但佐助现在的表情更为惊恐,他几乎愣在原地,倏忽间忘记了此时的处境,停顿片刻后恍然:“你是说……”
卡卡西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心底难掩悲哀:“对,我们见到鼬了,在你住的公寓里对吧?”
对方睁大眼睛怒视试图阻止,卡卡西却依旧继续:“你把他照顾得挺好,就是血腥味有点太重了不是吗?”
“你!”佐助脸上的无措转瞬即逝,随即变为磅礴的愤恨,指关节因用力咯噔作响,他猛地甩开桎梏受害者的手,把枪口对准了警察,尽力压制住情绪起伏,“你们把哥哥怎么了?”
“没怎样,只不过是送回该去的地方。”卡卡西平静地回答,似乎对于枪毫无察觉,或者是认定对方不会就此结束对话。他对上那双恼怒的眼睛,已经心如死灰,“佐助,你还记得那是你哥哥?亵渎死者可是大不敬。”
“该去的?”刹那间佐助想到了许多种可能性,却没有一种比得上现在,他开始忍不住联想哥哥会是怎样,肯定也很想念自己,毕竟哥哥说过,只要有我就好了。“……如果你们发现了他,就一定会把他抓走的,他就永远没有自由了!不,不,这绝对不行……把他还给我——鼬在哪里!”
卡卡西却仍然像没有听到般继续对面前这焦躁不安的幼兽施加安慰:“佐助,你要清醒一点了,你这么做是没有意义的。至于鼬,我说过……我很抱歉,他的逝世的确让人惋惜。”
可这副令人生厌的同情态度只能让他更加抓狂,他几乎要崩溃了,一想到与此同时哥哥已经不在那里,而这群人也不会再让他们见面。他们会怎么对待哥哥呢?会把他当作犯人还是异类?——会再次杀了他吗?
“我没有让你评判我的行为!”他咬牙切齿地控诉,“我杀的那些人,他们该死!瘾君子、妓女、无赖,还有曾经侮辱过宇智波的杂种,让他们为了哥哥付出生命又如何?他们的血甚至配不上哥哥!”楼外的雨开始倾落,耳膜之上噼里啪啦作响,佐助没有淋到雨,他衣服上的暗斑全是溅射的血点。卡卡西透过偶尔的光线看去,他发现对方正在隐忍笑意,从咽喉处发出低沉的嗤笑,“不过这也无所谓,什么都无关紧要。我只需要哥哥……我只想跟他在一起,至于其他人?他们不关心我们,我们也不用关心他们。哥哥也是这么想的,他也只愿和我一起……”
卡卡西一震,第一次觉得竟无法开口回应,欲言又止:“佐助,你……”
“所以我要找到他,我要让他回来,然后带他走……爸爸妈妈不喜欢那便不去见他们,只要我们两个人以后能在一起,其他什么事都可以不用管。我爱他,他也爱我,这就够了!”
他不停喃喃自语,几近疯狂地怒吼:“……我要去接他回来,你们把他藏在哪儿了!”
卡卡西深知情况已经超出了可控范围内,他紧盯枪口和佐助的眼神,甚至能想象出下一秒对方情绪失控开枪的模样,卡卡西在心底承认自己有些后怕了,却在瞥见角落里大和正悄然瞄准目标时还是下意识同步喊出:
“——别开枪!”
<第十九章>
所有事情都发生在短短几分钟内。
与卡卡西的大喊同步发出的是一声枪响,随即而来则为金属掉落的清脆敲击,卡卡西急忙扭头查看,佐助的枪掉在地上,本人的表情陷入迷茫,显然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很快,他刚刚还发麻微痒的手臂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血也从那穿透的伤口处溢出。他下意识捂住了流血处,疼痛和恐惧使他开始丧失判断能力。
情况更加棘手了,卡卡西在心里想道,他用眼神示意大和不要再轻举妄动,上前一步试图提前稳住对方的情绪以防产生无谓的伤亡,却没想到佐助对他的反应极其强烈,几乎像离弦的箭一般飞快逃离这里。卡卡西来不及多想便跟着冲了出去,大和则留下照顾受害者以及联络警署和拨打急救电话。
这座楼有六米多高,而他们正在安全通道狂奔,卡卡西望向地上的血迹和围栏上的血手印,进入负荷的心脏开始生理性的抽痛。
“佐助别跑了!站住!”
而他怎么会听对方的话?佐助的耳边仅剩呼啸的凉风,身后所呐喊的话语仿佛被耳膜隔绝了般模糊不清,他也不想听,什么都不想反倒更好一点。手臂的伤口也因注意力分散降低了疼痛感,鲜血却没有同样停止泛滥,看起来刺眼又骇人。可是佐助已经没有时间再管它了,他现在只想离开这里。
怎么能被抓住?怎么能呢!如果在这里失败的话,就彻底没有希望了,哥哥也会……彻底的对我失望吧?
不管怎样都必须要……
雨越下越大,砸在身上的水珠下一秒被甩在身后,远处在雨帘中已看不清具体情况,围绕他的只剩下一刻不停的冰雨和自己急促的呼吸。黑暗如约而至,站在其中的人们甚至分不出方向,只能拼命地往前跑。踩过的水坑溅起水花,却在很快恢复成被雨点破的涟漪,佐助漫无目的地奔跑,他混乱的大脑只想短暂逃离那令人窒息的逼迫感,想些好玩意儿吧,想些开心的事吧,却无论如何都忘不掉最近发生的一切,如果……如果哥哥也在这里就好了,他一定会理解自己的吧?
可是这里又只剩了我一人,搞砸了,全都搞砸了,佐助心悸地想,要怎么解释呢?哥哥会原谅我吗?我还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吗?……哥哥难道会再次抛下我吗?
不远处闪过一个亮点,佐助忍不住停下脚步仔细观望,那光愈闪愈大,直到完全吞噬黑暗,佐助眯起眼睛,这光芒正在炸开雨水。他还想再多说什么,刺耳的噪音却伴随而来,雨水被折射成无数个相同的光斑,像梦里曾经见过般富有安全感。
他知道,他明白的,那是在做梦,他见到了哥哥,醒来后却只有妈妈在陪他。看到妈妈的受伤眼神他就清楚已经回归现实,听到父母的对话就清楚再也回不去了,那些快乐的日子一去不返,就像哥哥也……不,他回来了,他必须回来了!要不然的话做这些有什么意义,支撑着生活的动力又剩多少?佐助对此坚信不疑,他也别无他选,在雨夜中踉踉跄跄地奔赴那片光芒。
——直到一切杂音就此停止。
佐助的大脑还未从眩晕中反应过来,仅仅失神地盯着正上方漆黑的夜空和从天而降的雨水,他的全身湿透了,此时后背更是冰冷,躺在雨上的感觉像极了海洋,骤雨毫不留情地砸在他的脸上,带回了些许神智。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扭头看却在那片刺眼白光下见到了近在咫尺的鲜血,漫延开来正与透明雨水开始交融。噪音依旧没有停止,现在更是多了几声叫嚷。卡卡西终于赶了过来,出示警察证件给不知所措的司机看后便急忙靠近他的身旁。佐助能看到有人来了,在他的视线上方一个黑影正不停说话,他很想听得仔细,意识却仿佛被盖上了一层磨砂般模糊。
疼,好疼。他张了张口想说出这句,此时大脑首先回馈给他的是令人难以忍受的剧痛,他想咳嗽两声,又想挣扎着坐起来看自己出了什么事,他甚至分不清到底是哪里疼。
“佐助,再等等,救护车马上就来了!”卡卡西手足无措地帮他压住伤口,汩汩冒出的血却根本无法止住。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流下遮住了视线,卡卡西只能不停用袖子擦拭,努力停下地上血液扩散的速度。
冷,这是佐助的第二个感觉,他已经感受不到疼了。猛烈跳动的心脏使他想大口呼吸,却无论怎样都喘不上气,雨水照旧,他也一点都不在意,此时只剩突如其来的寒气和无法控制的躯体。佐助想着,他的意识清晰,那车光照得他眼睛生疼,周围不知何时竟开始毫无声响,就连雨声都没有,简直是久违的寂静。
他又惊奇地发现另一个人正在慢慢接近,他试图抬头去看,正对上那双红眸。鼬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他,在佐助看来更像是对他的失败的审判,他不知所言,只能着急地道歉:“哥哥……对不起,我没能……”
他还没说完却被鼬打断,比起刚才冷漠的眼神多了丝微微笑意,仁慈地谅解了他:“我知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佐助听闻一愣,随即也露出安心的笑容,哥哥没有怪他,哥哥还是爱自己的。但鼬说完却接着沉默地转身离开,仅给他留下雨帘中越来越模糊的背影,佐助顿时慌了神,匆忙跟上去追赶,所到之处空无一物。
“哥哥……?”
他感到有些害怕了,果然哥哥对他已经失望透顶,连见面都不愿意再见。佐助站在黑暗中缄默不语,身后竟传来阵阵混乱噪杂的呐喊。
“佐助!清醒一点,喂,醒一醒!”
“坚持住,能听到吗?看看我!救护车怎么还没来!”
他想转头看看到底是谁在叫他,那股混杂着雨点般的噪音简直吵得他心神不宁,他很想发火,叫他们住口!
“——佐助。”
突然,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一切似乎都变得安静,身后那片喧嚣也烟消云散。佐助缓缓把头转过来,他惊愕地看到不远处一个孩子正直视着他。
那是小时候的哥哥,乌黑的瞳孔满含笑意,朝他伸出手来,无奈地宠爱道:“你在看什么呢佐助,快跟上啊。”
他睁大了眼睛,他记得那是他们唯一一次出门踏青,那天天气很好,万里无云,哥哥带他去了附近的树林玩,教他认识草木和昆虫。他一直都紧紧跟在哥哥身后,却被一只少见的蝴蝶吸引了片刻注意力,佐助目不转睛地望着蝴蝶飞进了树林深处,在下一秒便被哥哥呼唤。
“哥哥……”
佐助忍不住回应,惊讶于自己的童音,他看向双手也变成了五岁时的模样。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正如他所说,什么都不重要了。
身后的雨声已渐行渐远,五岁的佐助望向哥哥,露出孩子的笑容,义无反顾地跑过去牵住他的手,“哥哥!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我……”
我好想你。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张了张口欲言又止。鼬却体贴地朝他笑了笑,握紧了弟弟的手:“没想好就以后再说吧,时间还很长不是吗?”
佐助恍然大悟,不过很快他也露出欣慰的笑,喃喃自语:“是啊,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永远。”
——“前辈,前辈!可以了!”大和试图阻止卡卡西那无意义的重复行为,“医生来了,交给他们吧!”
卡卡西这才松开了紧按对方伤口的手,他的肌肉正在颤抖不止,却不知道是因为用力过长还是心理问题。
“前辈,你没事吧?”大和担忧地看向他,并和护士一起将卡卡西扶起往救护车那边走,“我很抱歉,我没开枪的话……”
但这并不是大和的错,卡卡西知道,佐助迟早会是这种结局的,杀人偿命,就算被捉捕归案也是终身监禁乃至死刑。可是……卡卡西坐在救护车的后门处,借助闪烁的光线看到自己双手上的鲜血淋漓,正混杂雨水一滴一滴坠下流走。
——可是,最后我也没能救他啊。
等到从医院做了检查后回到警局,上司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破案有功为由批准了几个月的假期让他好好休息,卡卡西湿透的警服还未换下,却径直走向了尸检所。
那时候,自己是怎么想的呢?卡卡西像失忆了般拼命寻找答案,他只记得自己与大和推开了那扇门,里面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大和捂住了鼻子抱怨道:“该死,这里真的好冷,还有好重的血腥味……前辈,受害者?”
大和突然喊道,用手指了指正对面,卡卡西上前一步准备详查却在下一秒愣住:“……等等,这不是受害者。”他靠近浴缸蹲下凝视池中人的平静面容,若有所思,“我想我能确定嫌疑人是谁了。”
“什么意思?”
“还记得之前我说过的吗?”卡卡西扭头看大和,“这个人就是宇智波鼬。”
“那不是……?”大和吃惊道。
“是啊。”卡卡西站起身,望向尸体冷哼嘲讽,“几个月前就去世了,又有谁会带着一具尸体呢?”
卡卡西在尸检所里靠着墙坐下,这里不让抽烟,不过也无所谓了。他的心情难以言喻,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该是什么感觉,像块沉重的石头砸进水缸,又像一根木刺直直扎破脆弱的表皮。
“——如果你真的能看到,会怎么想呢,还是说这些你都预料到了?”
“——可是我到最后也没能救下他,真是抱歉。”
“——你知道他吗,佐助……他到底干了什么?”
卡卡西平静地在空荡冰冷的房间里自语,倏忽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献祭,卡卡西不禁联想到,这像极了一场发生在现代繁华城市中的惨烈献祭。明明沉浸在血池中的是鼬,佐助却更像那个因此溺毙身亡的人。对于鲜血和杀戮之心的虔诚供奉,对于幻象和所爱之人的屈服顺从,献上自己的血肉、割舍自己的灵魂,万劫不复只为维持一场虚假的美梦,这真的值得吗?
佐助,因此得到幸福了吗?哪怕是一刻?
应该有的吧……否则他又怎会甘愿如此。
<后记>
12月3日,晴。
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月,可我依旧笼罩在它的阴影之下。
我是提前回归工作的,对此大和表示了无法理解,恨不得让我把自己的年假也转让给他。不过我此次放弃休假并不是因为我闲不住或觉得无聊,而是想要真正地挖掘出藏在这背后的故事——使宇智波家陷入这番处境的原因。
在我的记忆里,宇智波家的人都挺不错的,客气、礼貌、出乎意料的平和。我并不是个有钱人,更别谈什么上流社会,但忆起第一次见面时面对站在大厅紧张不安的学生,宇智波太太展现出了她超乎寻常的温柔体贴,仿佛我不是他儿子的陌生校友而是已经认识了很久的朋友。
我觉得鼬也继承了这点,这是种意想不到的能力,与他们说话似乎可以完全信任,乃至全盘托出。他们的身上带有与生俱来的亲和力,即使是最叛逆反骨的人恐怕也会坐下倾听一二,把他们当作自己的忠实好友加以青睐——如沐春风,我突然想到这个词,是的,“如沐春风”。
所以伤害这类人对我来说简直是最大的罪恶,看着他们友好、充满信任的微笑顷刻间换作悲痛欲绝,仿佛是上天恶趣味地刻意给他们造就磨难,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未免也太可憎了。
宇智波太太那遥远的轻柔语调在警局里已经消磨殆尽,我甚至有些不忍心看她茫然无措的表情。宇智波先生紧紧握住她放在腿上的手,看向我示意继续说下去。
“很抱歉,宇智波先生、太太。”我从口中挤出几个词,双手紧攥成拳头,对他们传达噩耗,“医生们已经尽力了。”
“不!”我话音刚落便被锐利的尖叫声所打断,宇智波太太坐在椅子上弯下腰捂住了自己的脸,极其痛苦地重复念叨,“佐助,我的佐助……”而宇智波先生的表情一丝未动,只是呼吸急促了不少,他双眼朝下紧盯地面,手依旧牢牢握住妻子的小臂,仿佛那是他的职责和唯一的宽慰。
我看着他们陷入痛苦的深渊,能说些什么却一点也想不起来,不过区别也不是很大,这些悲伤的亲属也不需要毫无作用的安慰。
“我不明白。”宇智波先生突然开口,我看向他皱起的眉,“我不明白佐助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也是我想分析清楚的,先生。”我尽力客气道,想给他们足够的礼貌表以尊重,“在我看来,令公子恐怕是自愿的。”
“这怎么可能!”我又转向宇智波太太,她脸上无光,流满了冷汗和泪水,虚弱地自语,“佐助不会干这种事的,杀人……?不,不,他绝对不会的……”
宇智波先生担忧地看了看妻子的状态,又对我说:“佐助还小呢,有没有可能是受他人怂恿?”
我知道他的意思,即使孩子已经去世了也想给他减轻点名誉上的毁坏,或者说是一种自我安慰,可惜他们似乎不是很了解对方,至少不是了解我一个月前见过的佐助,那份残忍和癫狂已与父母所记相差甚远。
我不想太直白回答这个问题,索性转移了话题试探:“您之前有没有注意到过他与平时表现异常的情况?”我顿了顿,不知该不该加上一句缩小范围,“——在他的哥哥逝世后。”
宇智波太太猛地抬头,我以为是自己错误暗示了什么,她便宛如陷入回忆般,语气重新恢复成轻飘飘的柔调:“我知道佐助会很伤心,毕竟他和鼬的关系很好,甚至比跟我们都亲近许多。那是因为佐助从小就是鼬照顾的,我们都忙于工作上的事,那几年更是焦头烂额。鼬很懂事地自愿照顾弟弟,我们也很放心,因为鼬一直是个好孩子,他把佐助也教得很乖……”
宇智波太太的声音越来越小,肉眼可见地焦虑不安,她的丈夫继续道:“是的,佐助自鼬去世后开始变得沉默寡言了,他原来不是这样的,也不会不回家……相反,他几乎很长时间都待在家里,因为鼬没办法出门。”宇智波先生深吸一口气,“佐助从小时候就很黏着哥哥,甚至鼬去哪里他就跟到哪儿,这一点让鼬也很无奈。然后佐助长大了,懂事了许多,再加上也要去外面上学,相处的时间自然少了,我便以为那只是小孩子时期的任性罢了。”
“你……”富岳先生再次咽下唾液,紧张地问我,“你能不能告诉我,这跟鼬的病逝有关吗?”
我保持沉默,却在他坚持到底的眼神下放弃:“我觉得是的,鼬的去世给他的打击很大——不如说,就是因为这样才导致的。”
“这怎么会呢?”宇智波先生喃喃,“即使再亲近,鼬也是鼬,佐助还是佐助,我和美琴同样很伤心,可我们并不会深信不疑鼬还活着不是吗?”
“也许你是对的。”我朝他点头,看到这位父亲瞬间放松了紧绷的神经,“鼬已经去世了,死者不能复生,我认为他是清楚的。但他不得不坚信鼬还活着,因为只有相信鼬还活着他做这些才有意义。”
“做哪些?”宇智波先生颤颤巍巍地问道。
我却没有理会他的询问,继续:“听了你们的描述,我想我已经大致猜到了来龙去脉。佐助从小就跟鼬在一起,鼬教他懂礼貌、听父母话、读书认字,甚至可以说佐助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都是建立在其上。鼬会给他提醒这个能做这个不能做,久而久之佐助把这当成习惯,下意识寻找对方的认可。鼬是他的哥哥没错,不过也是他的父母、导师、人生目标和行为标杆。但在佐助的意识里恐怕更像是灵魂伴侣,他说什么对方都能理解接纳,还会适当地给他指令让他服从——我猜你们应该都可以想到一些佐助面对鼬的建议当作命令的情况。”
宇智波太太半晌睁大了眼睛,失神地吐露出一枚记忆碎片:“我记得……那还是佐助很小的时候,他暑假不想去学校举办的夏令营,但我和富岳都觉得他总是闷在家里不好。佐助跟我们抱怨了很多天,甚至少见地甩了脸色。在这个时候鼬从房间里出来,笑着问他为什么不开心,佐助委屈地倾诉他不想去夏令营,他想呆在家里。但鼬没有同意他的想法,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发安慰,‘佐助去外面认识些新的小朋友不好吗?’,鼬说话的语气比起建议更像玩笑,我本以为佐助更不会听的,却看见佐助瞬间变了态度,似乎有些吃惊,但还是低头顺从地答应,‘好的,哥哥。’……”
“佐助很听鼬的话,一直如此。”宇智波先生也急着问,“你是说因为佐助太依赖鼬了吗?”
“恐怕不止这样。”我遗憾地对他们解释,“不仅是依赖,更像是一种仰慕。鼬很优秀,从他的学业就能看出来,而佐助更是这么觉得,他认为哥哥无所不能,简直是完美的,就跟神一样。一直以来他都站在身后仰望着对方的背影,幻想只要是两个人在一起即使维持这种程度也可以。但突然鼬离世了,前面的背影也消失了,同时失去意义的是他的人生目标,他不知道该怎么做,鼬也没有教他在自己死后如何祭奠这份感情。佐助……其实一直被困在那一天,他必须要让鼬活着,或者说必须要让自己相信鼬还活着,要让鼬继续目视自己、命令自己,否则一切都是虚无。”
“是的,当然也是依赖。”我继续道,脑中竟回想起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孩子,紧紧抓住鼬的手从不放开,仿佛鼬才是那个小孩,而他则是哥哥负责保护对方,“其实我有想过,倘若佐助在鼬生前诉说了自己的感情呢?无论是被拒绝也好,被接受也好,鼬都会好好地指引他吧。”
面对这对父母疑惑不解的表情,我尽量委婉暗示:“佐助的占有欲和控制欲让他想要把自己当作上位者庇护对方,但那份虔诚的崇拜又使自己自卑,觉得配不上完美的哥哥。如果被拒绝了,那与生俱来的亲近优势也不复存在,所以他只想能继续维持住在鼬心中的地位,尽力讨好对方,干什么都行。”
“等等。”宇智波太太打断了我的思考,她脸上的表情更加惊愕,一字一句艰难地吐出疑问,“你是说……佐助,佐助他……喜欢鼬吗?”
“不是‘喜欢’,太太,不是有好感那么简单。”我叹口气,最终直白道,“那是种病态的崇拜和爱慕,或许在葬礼前他都一直认为,鼬是永远不会死的。”
——我关上办公室的门,刚才送别的场景还挥之不去。宇智波太太的脸上失去血色,被丈夫搀扶着走出警局大厅,我站在窗户旁看向他们,可怜的父母瞬间被人山人海的记者所淹没。
“宇智波先生,请问您对警方通报的内容有什么看法?”
“听说失踪多日的令公子其实就是那个连环杀人犯是吗?”
“身为父母,你们真的不知情吗?还是有意拿钱财包庇呢?”
“宇智波先生,这是否会对你的企业……”
够了!在那时我的心中涌起一阵愤怒,尤其是看到他们受伤惊恐的表情时。那些家伙到底有没有一点同情心!我几乎是冲下楼挡在他们身前,用尽全力扒开一条通道。
“——这是警局区域,别挡路,请往后站!”
然后又过了几天,报纸上依旧刊登着各式各样关于这桩大案的言论,大和无意间告诉我宇智波家马上要举行葬礼,这次却没有邀请任何人,不过这是自然。
我还是去了,站在墓园区远远观望,宇智波夫妇与负责人在谈些什么,随后那人握手离开。宇智波太太蹲下将手中的花放在墓碑前,伫立良久才与同样沉默的丈夫离开。四下已经无人,我这才走上前去。
那是两个墓碑,并列靠在一起,我想宇智波夫妇肯定不愿让儿子们太过孤单。我用眼神轻轻抚过上面的介绍,并把自己带的唯一一束花放在中间。
“你是的。”我对鼬说。
记忆里橙黄色的暖阳照在全身,我、鼬和佐助一同前往距离很近的公园,我挠了挠后发不好意思道:“不需要送我了啊,这就行了。”
“没关系,刚好佐助也想来这里玩。”鼬比我小了许多,处事却比我还老练,“学长有来过吗?这里好像是刚建成的。”
“没有。”我诚实回答,“我家不在这一片。”
“哥哥!”佐助在瞭望台下方的游乐设施区向我们招手,比起刚才那一副闷闷不乐的小大人模样现在更像个同龄孩子了,我看到鼬朝他挥挥手,表情却附加难以言喻的复杂。
“怎么了?”我趴在栏杆上无所事事地盯着佐助乐此不疲跑来跑去的身影,叹口气感慨小鬼就是小鬼,精神头有够旺盛。
鼬也把手搭上去,但他比我个子低还无法完全俯视全景,半晌幽幽开口:“卡卡西学长,我还想拜托你……我想让你带佐助出去玩玩。”
“哈?”我立马转头看他,意识到这不是玩笑话后顿时拒绝,“照顾小孩这事我可不干,我又不是你们家保姆!再说了就那小子能乖乖让我带着跑吗?多少得咬我几口哭着闹着要回家。”
“不会的。”鼬好像被我逗笑了,却依旧认真道,“卡卡西学长跟我是同类人。”
“同类人?”我承认我又被搞懵了,完全不知道这学弟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反正拒绝就少摊上一些事,“不干,我绝对不干。”
“这样啊。”鼬却一点也不生气我的无理,仿佛我的反应是意料之中,“本来想让卡卡西学长带着的话,佐助也会见识到外面的世界吧,这样一来就不会……”
“不会什么?”我好奇地看向他。
鼬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呼出口气佯装轻松地笑道:“佐助一直把我想得太优秀了。”
“——你不是吗?”我对他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感到困惑,下意识反驳。
“——我是吗?”我看到鼬还属于孩子的脸上失去了笑意,取而代之的是担忧和深层的恐惧,我一时不知所言,只能看他自嘲地笑了笑后向我告别,“再见,卡卡西学长。”
他走下台阶,呼唤早已在附近等候的弟弟:“佐助,过来。”
“哥哥!”佐助跑过去拉住他的手,又回头看了看依旧站在台上的我,不满道,“哥哥和那人说什么了?”
“没什么。”鼬微微笑道,“我们回家吧。”
——我可能永远也忘不掉这件案子了,那片暖阳、鼬的表情、两个孩子紧牵的手;迅猛的雨声、空荡的回音,还有我手上身上沾满的佐助的血。一次次从梦中惊醒,一次次回到那天雨夜,回到暖阳下却无法对鼬说出半个字。
如果我答应了呢?如果我答应了……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我打开报纸,最上方的头条赫然写着宇智波富岳自愿退出董事会一文。当然了,产生了如此大的舆论风波自然不会再让他们呆下去,但这种身外之物的痛苦想必宇智波夫妇早已麻木,对他们来说没什么比得上失去孩子时的悲切。
最终在各种小道消息中我得知宇智波夫妇已经离开了这座伤心的城市,似乎是搬到了乡下。希望他们能安度余生,我在心底由衷祝福。不过再过不久我也要走了,提交了辞呈后远赴另一座城市。我望向天空,万里无云蓝得耀眼,或许这能让我彻底忘记此处发生的一切,在陌生的地方开始自己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