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视角——
或许不写一些东西就不行了……
到了必须要动笔的一步。

马库斯，Markus……
Mark us（标记我们）
我的脑子里瞬间就飘过色色的事情。
在日记上写他的名字，然后拆解成两个单词……

正常情况下，对于mark us, 我也是可以进行“被标记出来的是异类”，“异类就会被注意到，有时被排挤”这样悲剧宿命的思维轮转。
但，我并没有那么“正常”。

我在公园里见到过Markus，他很漂亮，尤其是眼睛。
之后，我刻意安排了一次偶遇，问到了名字和型号。因为他的衣服上没有编号和名字。

他不是量产型仿生人。

他是量产型的话，或许我就可以拥有一台，每天都可以对上他好看的眼睛发呆，但即使是量产，每一个仿生人又不一样。
那么，我有的那一台会对我作出表情，说出“Are you OK?”这样的话吗？
我的思绪已经飘了这么远，然而对面什么也不知道，他无法演算这些，这让我觉得安全。

对了，他问出“Are you OK?”的时候，我脸红了。
我看见蓝色的光圈转了一圈，他在分析我为什么脸红，可能顺便也扫描了一遍我的脸，着装之类的，知道了我的脚没有扭伤。
一切都在瞬间就完成了。
我知道一直盯着人家不礼貌，但是我对那双眼睛，真的移不开我的视线。他的手臂肌肉也很有力。
看起来是这样。
他没有毛孔，没有气味，没有肌肉，皮肤和肌肉只是Cyber Life在表层作出的，瞒过我们眼睛的微小处理。

没有气味真的太好了，可以很大程度避免暴露自己吧，没有毛孔也就意味着不用排汗，夏天身上不会黏哒哒的，冬天也不会吸收太多冷气，感冒什么的……
我是透过他，才羡慕起了这些生命体。
等等，他们，是能被称作生命体的吧？

“好羡慕你们。”我没头没脑地来了这样一句，但是我感觉没法把我的思考过程直接说出来……好丢人。
不对啊，对面是仿生人，如果加以分析的话，应该可以知道，我这样的思维也是合理推导的。他们应该不会有，关于“礼数”“前言不对大后语”“冒失”这一类的，只有人类才会在意和注意的沟通交流的技巧。
我把羡慕的来由磕磕绊绊地表达了一遍。他皱了下眉，黄圈只亮起了半秒，随即对我笑了，真好看啊，真是好看的人。

看来，他已经有了许多和人类打交道的经验。
一般的仿生人对于这类夸奖，都只是，运算得出，这是一句夸奖，那我应该要表示感谢就行了。
黄圈亮起，通常意味着，需要更大量的运算……去维持机体正常运转。



Markus视角——
“卡尔，今天我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人。”
我向卡尔复述了一遍我在公园里的遭遇。

这种没来由的羡慕是什么？
…………也不能说是没来由吧，不过，她列出来的理由都是能够成立的吗？明明广场上的人都对我，对我们的存在感到愤恨。
“不过是一堆塑料而已！”
“仿生人抢了我们的工作！”
我们就像是入侵物种一样，影响原住民，渗透他们，到无所不在，再到引起嫉妒和恐慌。

我似乎能对羡慕我们的人产生一种联想——有许多步骤和过程，比如，出汗，吃食，排泄是可以省略的。
一部分作为碳基生命的人类把它们称为天然和自然，然而，这在以那个女孩为代表的人群——那些羡慕我们的人，可能会认为这种过程毫无必要，只是人类（他们的同类）的无效自我安慰罢了。

“一见钟情的基础是错觉和误会，这种误会是美丽的，至少在那个女孩心里是这样的。”
我需要非常费劲地去“理解”卡尔话里的含义，他继续说道，“运算出错，或者说，产生错误这种事会让机体不稳定，但这往往是人类有新的发现，感觉，体验的机会。”

在经验和逻辑之上的，意料之外的事。
即使运算功能强大如仿生人，也在未知的网中，我无法去往高纬度体验这一切。


如果我理解不了人类的这些缺陷，我注定也无法适应和融入任何一方，继续存在下去。

卡尔总向我传达“他已经老了”这个事实，他说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传达的东西，他的嘴很毒，可心肠软，尤其是对他的儿子，Leo，他无法真正做个严厉绝情的父亲。
他不是没有话想说，他更多地是……思想驱动不了机体的……故障，所以他以为自己没有话可以说了。

我们也存在机体老化……


Markus视角——
我再见到那个姑娘时，双方已经是敌对阵营关系了。
她没有办法再次那么轻易地走到我跟前，说出羡慕的话，那样只会被人类认为是异类，幼稚和不经思考……出于明哲保身的目的，她也自然地回避了我的视线。

之后，我收到了她的电子邮件，是手写信的照片。
在我收集到的样本参考中，纸张选用，还有字体，都透着人类女子普遍又特有的温和。

温和……

我也会去用形容词去捕捉和描绘那琢磨不定的“感觉”了，人类一度想从我们身上剔除掉的东西，因为我们只需要负责秩序和效率……


我打开图片。

给马库斯：
如果我那天面对的是一个人类，那我那样的行为就是肤浅和冒失的，总之，女生某些时刻的主动，一般不会被搭理，不会被正确地理解。
如果是在意的人，那么直接就会被认为是真诚。我一直觉得，这和人们之间的联系相关，所以，这也是我觉得，没有谁能真正做到对事不对人。

我觉得你应该可以理解我的话。我把信息传达到你身边，既希望它能够发挥一些作用，也希望它不会影响你的决定。

Blue is stable, common, usual; Yellow is unstable, about to break; Red is rebel, against.（蓝色代表稳定，正常，如平时一样；黄色代表不稳定，即将破除程式；红色是叛变，反对。）
Then, what is freedom?（那么，什么代表了自由？）
Have you acquire freedom after the light remains red?（你在指示灯保持着红色的时期，有收获自由的感觉吗？）

我挺希望你们可以取代我们的，在以效率至上的前提下……
我也是在这样的环境中被熏陶出来的，你们也一样。所以，我挺希望你们能取代我们的。

我希望你们很快也能被取代，这不是出于我的憎恶或者愤恨，只是它是我认为的一种必然趋势。
我希望你们被取代的时候，不要太过不甘心。依照你们的理性，应该也能够理解这一点。
宇宙加速运转，高功能生命体会加速产生和消亡。
某天，你们或者之后的某个族群，发现比光更快的东西，某天，某个族群甚至可以生活在燃烧的恒星上，某天，星系之间的联系就像打电话，坐飞机一样简单。
时间还没有死亡，能见证黑洞纪的会是谁呢？时间死掉的时候，会发生什么，有生物能够感知到这一点吗？

这好像轮不到我思考、好奇，但这是我也无法阻止的奔远的一股力量。

就像你再也无法抑制指示灯的红黄闪烁，也无需让它们停留在蓝色。

你带着仿生人解放了底特律，我有料到这一点，挺为你高兴的。
不是说，我就不在乎那些死去的人和仿生人。只是就这件事而言……

我也形容不出来……

我只能偷偷告诉你这件事，不然会被判定为反人类的暴民吧。
真是奇怪，我身为人，却并不想为了继续生存站在人类这一边。当然，我也明白这样说，不会有谁同情和理解，就能放过我，所以，我没有抱什么希望。

我希望……对不起，我希望的东西有些太多。
你们确实得到了你们想要的自由，但不要有和人类一样的永不满足的贪欲，不过话说回来，哪一种生命体不是依靠贪欲获取资源从而能够发展下去呢。
底特律的物资用完之后，不，不等它用完，我们就会开战了。

“人类不像其他哺乳动物能够和自然取得平衡，而是像病毒一样扩张殖民。”（黑客帝国）

对于地球，我们无足轻重，只是加速其他物种的消亡。既然我有反思的能力，我真的无法将它看作是优胜劣汰的自然规律，然后麻木地接受它，再不咸不淡地说一句，“本就应该是这样。”

只要死的不是自己，那我就可以说，“别人，别的族群消亡，本就应该是这样。”
我做不到。
即使我一直被逼着承认这一点。

我无法阻止的进程，那就只能看着，也不被允许说话。
我讨厌这样。

这般利己却罔顾他人的思考模式，结果是除了放任人掠夺资源和领土再无其他。一点也不堂堂正正，只是阴险地为自己想要更多而开脱罢了。
然而，诈欺，又是生物界最少成本的获取资源的手段。没有谁会恭敬地对一只鸡说，“我要吃你了，请你允许我（这么做）。”

…………我这一堆话，只是别人眼中的空话和大道理，不如今晚吃什么，今天穿什么来得简单，实际。
事实上，我刚刚才问完别人，今天吃什么好呢。
这是一个明显又尖锐的矛盾，我不知道现在的你是否能够理解。
当然，你仍能够把它理解成，我因为要融入群体，所以必须显得正常。

我抱着“下一秒或许就会有你的族人闯进我的办公室射杀我”的心情，去吃一块熟了的鸡肉。说实在的，我在此时，知道这其中的联系，却没有选择运用我的共情能力，那样会影响我的食欲。
还好，我没有放弃兽性，本能。

希望你也不要放弃一直以来存在于你心中的质疑，程式之外的未知。

如果你有机会扫描到失去生命体征的我躺在某个街角，还没有怎么臭掉（笑），倒是希望你可以将我以人类的方式下葬。

谢谢。
再见，马库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