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1564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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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黑塔利亚 王耀 , 王黯
标签 供电组 , 耀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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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0-10 22:29
梅花不素,人欲之素,白梅如雪。
梅花性傲,人欲之谦,生于寒月。
明月皎深,夜雪仍纷纷。
“皇帝派来的?”
笑意上扬的语调,却分明是肯定的质问。那人似根本不惧眼前数众死士,也未曾将生死放在眼里。倒是阵前领队让他双眉一挑,轻蔑道:“本田,想不到你竟沦落至为皇帝卖命。”
白衫武士垂首低声道:“殿下高看了,在下从来便是陛下的刀。”
那红衣人哑然失笑,极尽嘲讽:“如今的日本国,如今的本田家,还有依附皇帝的必要么?”
“殿下说笑。鄙国对大皇帝之忠心,日月可鉴。”本田菊慎然道。
“为表忠心,现在要拿我开刀了?”王耀冷然出言,红衣雪风中猎猎而动。他与本田菊各自站在对方眼前,却双双找不出对方从前的影子。那青涩未褪的东洋少年,温柔矜贵的中原公主,似如相逢的初见,俱已深深埋入经年雪下。
本田菊沉默半晌,忽地从背后解下个什么物件,直直向王耀抛了过来。
——梅花剑。
王耀略有意外,抬眼望他:“当年是你捡了这剑?”
本田菊点头。
“没报告皇帝?”
点头。
王耀盯他许久,忽地就笑了。他指尖触着剑身梅花纹路,一分分怀念地抚过去,似多年未见的故友,沙场并肩的同旅。
“不错,还算有点儿良心。”
一手抹开剑鞘,薄而坚利的锋刃赫然在目。剑身漆黑,上镌绘繁枝红梅,纹路精巧,色料鲜丽,尚未见战,已似染血。剑名“清客”,是定文窑最好的作品,只可惜生在太平盛世;若在战时,定能威震四方,又出一代名剑。
剑如旧,人却已非当年。拼着最后一口气从三万禁军重围中杀出,他当初料定是不死也残。所幸为王黯救起,没让他真死在冰天雪地里,但伤重难医,落疾是免不了的。如今他至多能抵当年五成功力,这些死士又不比那时疏于训练的挂名军队,此夜能不能活着出去,还当真是个问题。
……幸好,把王黯骗睡着了才跑出来,起码是波及不到他。上回京城中,王黯虽显得若无其事,王耀却觉得他总像是夜里醒过的;这回特意下了两倍药量,总不能倒霉到再醒过来吧。
他抬眼向本田菊:“就你和我打,还是一起上?”
本田菊缓缓拉开村麻纱,声线微不可见地颤抖:“陛下的命令是格杀勿论。”
“懂了。”王耀左手一抛,将那细长木鞘随意卡到了树上。他右手握剑,气沉丹田,左脚略退半步,眸光灼灼如鎏金,红衣苍苍泛血色。“既然……”
“但是耀君,在下自十年前起,便祈望能与您真正较量一场。”本田菊破天荒失礼地打断了王耀,恳切地抬起头凝望着他。“不知耀君可否给在下这个机会?”
王耀片刻无言,琉璃般的眸子渐渐暗沉。他是见过本田菊刀法的,甚至不动声色地给过几回指点。可这位替皇帝卖命的东瀛贵族不仅没将这事儿告诉皇帝,更是违抗皇命替他拖延时间,究竟是何立场,又目的何在?
“……好。”
……………………………………………………
他似乎又跌入了沉沉的迷梦中。一重复一重,浓稠的黑暗无孔不入,令他如浮虚空,四无着力,头脑被蒙住似的不清醒。
眼前恍恍惚惚地,逐渐映出几个乱晃的人影来。景象之中,好像有人刷地拉开一张画卷,只瞄一眼便大惊失色,厉声质问他什么。
……是那时。他正十五,身在北域游历,打算启程归江南时,莫名碰上官兵搜城。
因他自幼一双红眸长得渗人,家中亲人们担心他受不住非议,几乎是将他当作小姐养在深闺,是以四邻街坊都不曾见过他。虽说定文窑当家膝下只他一位嫡长子,他却未随父亲出过远门。可那日当家的上京城献剑,竟然把他给捎上了,说的是该让他懂些人情世故,叮嘱他在北域历练三月,不得同亲人有任何联系,也不得借定文窑名声行事。他没想太多,只当父亲打算考验继承人,便依言在北域安分待着,却不知撞上了哪门子祸事。
他心底纳闷着,自己这是头一次露面,有什么事儿能与他扯上瓜葛。然而官兵面前解释不清,眼看着就要被押走。这时前方窄巷口忽地传来一阵喧嚷,好似是抓住了什么人。不多时那长官回来,望他的目光虽有些怪异,却挥挥手让下属们放他离开。
他求之不得,当即一心想离开这不幸之地。只在转身侧目时,不经意瞥过人潮中一道背影。身形瘦削,红衣凌乱,与他相仿身量,约莫也是相仿年纪。那督军对他的态度奇怪,既如凶犯一般牢牢看守,又似显贵一般毕恭毕敬。可惜那人未曾回眸,他也就不曾知晓对方容颜。
可十年之后,梦里故地重走,竟觉出那人背影莫名熟悉。
红衣,黑发,单薄如秋叶。
……王耀?
肩头忽然一阵刺骨钻心的疼痛传来,激得他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往左肩望去,却并不见伤口。可那痛感实在真实,叫他没法忽视。他捂着左肩,脚下步伐踉跄,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想要追上那人见一见他正脸。然而眼前忽明忽暗,万物轮廓皆消溶、模糊,逐渐扭曲,化成混沌的一团。
等一等……现在不行、还不行!
让我……看清他……
他拼命伸出手,欲拨开黑雾重重,却只觉双膝软去,茫然跪倒。
四顾无人,长夜寂寥。
……………………………………………………
王黯是硬生生给痛醒的。
待他醒来,便发现那苍鹰在他肩头尖声吵闹,长喙沾血,而自己左肩一片凄惨,鲜血外渗,已透出黑衣。所幸小鹰年幼,如此狠啄也不过见血,伤不及骨,尚可活动自如。
王黯盯那伤处半晌,默默无言。随后一把提起小姑娘的爪子,将人家鹰整个倒拎过来,语间有些咬牙的意味:“长能耐了?不怕死了?”
小鹰扑腾着翅膀,呀呀乱叫,嚎得昏天黑地,好似无故被啄一肩血的人是它一般。王黯没那个养鸟的耐心,给它吵得头疼,指尖一甩,将小姑娘翻在掌心,直视它金黄的眼睛:“你最好给爷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就算王耀……”
一语未尽,他目光顺着话意移过去,却不见了自己身侧本该熟睡的人儿。
……王耀呢?!!
苍鹰见他神色变化,立刻再度哀鸣起来,如杜鹃啼血,凄凄切切,只差没当即倒毙在王黯手上。
“王耀出事儿了?”王黯眸光一凌,凛声问道。天知道他怎么就跟这小家伙说起话来了,或许是平日里看它跟王耀待着灵气十足,下意识真当它是个人了。“你为这个啄醒的我?”
苍鹰戛然长鸣。
王黯深吸一口气,内心平静,抬手把自己头发揉成了草窝;闭眼片刻,又一根根捋了回去。
“……没一个省心的。”他恨铁不成钢地嘀咕着,把外袍往身上一披,抓起长剑跳下了床。桌上用粗瓷盏压了块白布,好似是从里衣上硬撕下来的,王黯扯起来一看,只见血书两行,完全足够令他原地升天,魂飞魄散——
『今生君恩还不尽』
『堪折来世望相许』
王黯再度做了次深呼吸,攥紧布条,只觉得脑子轰地一下,险些整个儿烧炸。
……王耀这坑人东西,什么事儿是能说过去就过去的?这时候……真撇下了你,爷一世清白还要不要了?!
“小姑娘,王耀平日待你不薄。”王黯转眸向栖在他手边桌沿的小鹰,双眸如血潮翻涌,倾江倒海。“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一声长啸,苍鹰振翅而飞。
……………………………………………………
这一剑,锋芒相接处,火星四溅。
本田菊一手借刀撑地,一手死死压紧心口,忍下喉间咸腥翻腾,喘息稍颤。“不愧……是耀君,在下甘拜下风。”
王耀单手挽个剑花,收剑静立,见状不动声色地颔首。论单挑他自是不怕,在场没一个是他对手;但奈何胜在人多,又不要命,可谓防不胜防。这又不像当年,紫禁城内号称三万禁军,有城墙街巷作挡,他只从一面突围出城,真正对上的远不需以三万计;如今这些人成围攻之势,调度灵活,个个都是冲着他来,是真棘手至极。
本田菊费了几息缓过劲儿来,站直了身子,抬头望着王耀,深深叹一口气:“他们是陛下的死士,能答应让在下比完这场已是不易。接下来,您恐怕不会再这样轻松了。”
王耀神色不变,只定定横剑于身前,莫名气势兀自荡漾开来,陈年铁锈味儿的杀伐之意阴阴恻恻,如亡魂无情亦高傲的俯视。
“尽管来。”
他本来就没有命活,皇帝立后时,他就该死了。眼下这大半年时日,算是从阎王爷手里偷来的。更别说,还让他遇着了王黯,最后一桩心事也得以了却。
……虽死未悔。
潜息之间,敌阵已布。月照雪光,映着山林中密匝匝如飞蝗过境的玄衣死士,十方退路,俱封无遗。
血战只待一触。
正当此时,只听一道振翅之声倏地破空而来,夜色中直扑一人门面。那死士猝不及防,堪堪往旁侧一闪,一手抽刀向天纵劈。奈何那黑影矫健异常,旋翼腾空,同时带出一声震穿山谷的鹰啸。
“鹰!!”
众人悚然矫首观望,弦月尖上,那飞羽的剪影清晰分明,盘旋一周,复又隐于林间。
一声凌厉尖啸,紧接着又是一声。声声此起彼伏的鹰鸣,震荡回响于天地之间。霎时整座山林仿若惊醒,树梢窸窣腾跃,冠林波澜起伏,刀光相照,鸟雀相应,夜雪簌簌抖落枝头,肩沿睫上如镶银。
“嘎呀——”
啼唳凄冽,如下军令。细羽夹雪飞飘,枝桠震颤,群鹰展翅,长翎层层叠叠,割月光成千百碎隙。这疾动如风的硕大乌云覆压头顶,一时众人竟动弹不得,只知又惊又畏地仰头望着,让自然造化鬼斧神工摄去了魂魄。
“北域讯鹰,皇族贡品,需得万山鹰王才可当得。”来人步履轻缓,气息沉稳,声如玄冰,却听得出尚且十分年轻。“皇帝也真是舍得,愿折一只鹰王之裔来钓个让他颜面尽失的罪人。”
然而这被送来当细作的小鹰此刻反水,甚至连她睁眼初见那主人也不要了,恐怕是皇帝的雀鸟司想不到的。
王耀瞳孔骤缩,只觉呼吸都滞了一瞬。
“你那话本上怎么说来着?”王黯慢悠悠踱到他身后两步远处,所过之路已无声无息躺了遍地的尸骸。他抬手将剑尖搁在王耀左肩,将那一片雪扫了去,偏头作思考状。“哦,他朝若是同沐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同淋雪。”王耀木然道,眼神还直直地僵愣着。
“行,说不过你这看话本的。”王黯轻哼一声,将青锋放下,大步跨上前去。他抛剑到左,腾出右手在王耀脑门上毫不客气地狠敲一下,冷笑森森:“你这混蛋玩意儿,待会儿再跟你讨账。”
“你怎么来了?!”王耀连忙抓住他手,也顾不得额上疼痛,语气甚是难以言喻。“这是我的恩怨,你趁早别掺和。我……我已对不起你许多,可不能再害你丢命。”
一旁倚树休憩的本田菊闻言,不禁心底一震。钦佩的目光转向王黯扫了一圈,心道果真同柯克兰先生描述的半点不差。殿下一到他跟前,简直是换了个人。
“你也知道你对不起爷?”王黯面无表情地假笑两声,嘲讽之心一览无余。有意压低了声音,他五指一翻,猛然掐紧王耀手腕:“把人上了就想跑,王耀,你看那么多话本,当真是跟没看一个样啊。”
王耀这边还愣着,却见对面那死士首领单手横刀,嗓音阴沉嘶哑,如经地狱烈火炙烤。“阁下好本事,想来也是一代后起之秀。此夜陛下只令杀王耀一人,阁下若识时务,还请速速离去。”
“否则,休怪我等刀剑无情。”
这话音刚落地,只见王黯缓缓抬眸,血瞳暗夜中光亮诡谲,四下环视。
“你们这么兴师动众,爷承认,的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但这个人,如今已经是爷的人了。”
他举起王耀左手晃了晃,那瓷白指尖于月下轻轻闪着光,苍冷也明媚,温驯地折服在王黯掌心。
“外事可以不理,家事不能不管。”王黯顿了顿,语调平淡稀松,没有威胁的故意,却愣是叫人听出了威胁的意味。“想动王耀,得和爷商量再说。”
长空扑翼,一双锋芒初显的铁爪静静栖落在王耀肩头。小鹰昂首挺胸,抻颈耸肩,羽毛恣张,神色颇为凶恶的模样。
王黯瞥它一眼,挑了挑眉。
“对,还有这位姑娘。”
月前剪影,一支弯喙向天长唳。木叶萧萧下,万千羽翼刹那腾空。
……………………………………………………
三分酒意微醺,七分红妆浓抹。
叩门九响,公主府开。
列阵兵士鱼贯而入,眨眼惊得府中家仆不敢妄动。不在皇帝身边的禁卫军一支,竟是被暗中调到这儿来。
为首者踏前一步,双手高举,恭请圣旨开。
“燕栖公主接旨——”
那美人打扮得花枝招展,正红锦缎映得白雪发暖,金钗随步摇,流苏相击晃。她唇上抿着笑,无悲无喜地望一眼明黄卷轴,恭恭敬敬地双膝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长公主王春燕,自恃权贵,妄干政事,德行有缺;欺瞒天子,助罪后潜逃;非议帝脉,妖言惑众,教民无方,意欲倾覆华朝,其罪当斩。皇帝仁厚,念其身为皇嗣,赐白绫三尺以自绝,钦此——”
公主抬眸浅笑,毫无惧色,依然端庄雅致,从容抬臂:“春燕领旨,谢陛下隆恩。”
那人声线刻板,似早已麻木:“陛下有令,限殿下一炷香内上路。一炷香后,若殿下不从,则由卑职代您动手,还请殿下恕罪。”
公主起身,缓缓摆手道:“无妨,本宫定不会让大人为难。”
她一手挽了白绫,就向内室走去。府中仆婢齐刷刷跪倒一地,朝那红影悲凉张望,肝肠寸断,渐有抽泣声接二连三。
那禁军长官面无表情,抬高了声音:“陛下有令,哭公主者立斩!”
那些个啜泣着的人儿浑身猛地一哆嗦,连忙伸手紧紧捂嘴,极力绷紧眼眶,忍得额上青筋浮现。
皇帝啊,皇帝啊。
亡魂如织,活人冤死,出不入兮往不返,都是为了皇帝啊。
他们已经忍了多少年?还要怎样的退让才能换得一口安稳的奴隶饭?龙椅上的暴君要长多少只耳朵,才能听到脚下生灵的号啕震天?
可怖的寂静逐渐融成怨念,一时竟似有冲天黑雾赫然暴起,民愤如剑,直指帝王宫室。
生者恨不平,亡者永不安息。
……………………………………………………
又一剑穿空,直取心门。温度迥异的鲜血层层淋满剑身,在长剑拔出的一刻迅速凉透,冰冷如雪。
林间已然尸山血海。群鹰似受了号召,从四面八方深山野林间团团飞来,叫嚣着扑打撕扯,刺耳鹰啼片刻未歇,翮羽簌簌飘散,一派惨烈之景。可源源不断的玄衣死士犹如潜在夜中,不时幽然飘出,劈刀猛攻,凌厉狠辣,且至死方休。
两人后背相对,各战一方。王耀剑风犀利,剑势毁石断金,侠者气概淋漓尽显;王黯剑路诡谲,出其不意,剑法变幻莫测,叫旁人无从下手攻破。然而剑术再精湛,也抵不过无休止的轮番轰炸,即使最后并非死于剑下,也难免力竭而亡。
王耀稳着脚下步伐,百忙中抽神去注意王黯,心下暗暗焦急。原本他一人赴会,死便死了,无甚重要;可眼下王黯给他扯了进来,说什么也不能拉王黯给他陪葬。
说起来,他跟着王黯这许多时日,却是头一回见他正经使剑对敌。平日练剑看不出来,如今却隐隐觉出一股子怪异感。他那剑法剑意同手上墨剑似乎并不相配,人剑未通,互不追认,道不同志不合,只能是越打越吃力。照这样下去,纵然王黯如今功力在他之上,也极有可能早他一步败于人手。
王黯不适合那把剑。
究竟什么剑才配得上王黯?
他思绪一瞬间百转千回,曾经话里话外的信息都给他滤过一遍。
对了——他当时半真半假提到定文窑,王黯虽说打死不认,可眉眼之间,却是明显有反应的。就算他当真不是定文窑王家的人,也定然和那江南剑窑脱不了干系。再者,王黯本身是个江南客,这点毋庸置疑,是得王黯亲口承认的。
江南的东西,他身边不就有一件吗?
“王黯,”红衣人不着痕迹地边打边退,直至对方得以听清他的低语,“跟我换剑。”
“行。”王黯语调冷静,没有半分要询问的意思,“接着!”
他一招虚晃避开攻来的人,电光火石间将剑柄往后一递,同时左手举起去接王耀的剑。王耀的动作恰到好处地迎上来,分秒不差,毫厘未失。再一旋身,长剑横抛,右手握过,寒锋凌九霄。
王黯幽暗的眸子倏地点亮一瞬。
……这剑。
梅折九枝,浴血出尘——“清客”!
梅花,雅称清客。父亲替它取名时,自己就在一旁看着。他看着它出炉淬炼,看着它进炉回火;看着它北上进京,看着它招灾引祸。
……他王家最好的剑,亦是最后的剑,如何能不认得?
他猛然捏紧剑柄,周身微微颤抖。
它当年是被送上皇宫的。如今既然在这里,这些人甚至王耀,必然都与皇帝有关了。
梅花,皇帝,清客剑,王耀。
他忽地记起梦里那双剔透的琥珀眼睛。
……不,恐怕那根本不是梦。
那是王耀一早便料定了要走,趁他入睡将自己身世一五一十尽数告知于他,受耳中声音影响,这才形成那样诡谲的梦境。这个白痴家伙,他根本从一开始就打算自作主张抛下自己的。
王黯狠狠磨牙,一剑斩出,势如破竹。
王耀。王耀。
你以为丢下爷一个人,就能安安心心地自己跑去送死了吗?
没门儿!!
……………………………………………………
殿内龙榻前,香炉内静静燃着香丸。
王京低声问身旁谋士:“这药发作,最快得要多久?”
那先生谨慎对道:“殿下,半个时辰。”
王京拧起眉心:“只能做到如此吗?”
先生无奈道:“殿下,世上事哪有十全十美的,这药性可急不得。唯有缓缓燃尽,蚕食骨血,才能诱发陛下顽疾,令人无从验出皇帝实乃中毒而亡。”
王京略有烦躁地来回走了几步,叹息道:“父皇手段颇多,你不是没见识过。他能这样放我们进来,必然有暗招在后。我是怕……来不及啊。”
病榻上,帝王听闻此番大逆不道之言论,不怒反笑。他面容灰败,配上那笑意更显瘆人,直笑得王京心底不安飞窜。
“王京……呵……你倒真是朕的儿子……”
王京阖眸冷静一瞬,大步流星赶到他床前,俯下身子,直直逼视那双阴毒如蛇的眼睛:“您这是什么意思?”
“你很了解朕……”皇帝嘶哑地咳着,笑得艰难异常,连喘气都带上了嗬声。然而王京再想问些什么的时候,他却干脆地闭上了嘴,将脑袋偏向一边,一派无可奉告的模样。
急促叩门声正是在这时候响起。王京与谋士对视一眼,那先生上前开了门,与门外探子低不可闻地简短交谈数句,随即阖门而归,面色难看至极。
“怎么了?”
“燕栖公主有难。”先生低声道,“陛下调取半数禁军围困长公主府邸,正在逼殿下悬梁自尽呢。听消息,时限是一炷香,远不及药性发作。”
半个时辰,得需两炷香才行。王京只觉眼前一阵发黑,双拳反复攥紧几次,才勉强压下心底惊怒。
“可有搜到兵符?”他迅速向室外问道。
“回殿下,不曾。”殿外那手下懊恼对答,“我等已将此搜遍,兵符似乎不在此处。”
“没有机关暗道?”
“尚未发现。”
王京两指揉了揉太阳穴,还没等他转向谋士,那先生便早一步开口道:“这处寝殿,进来时属下就搜过了。”
王京闭上眼,苦思冥想:“不可能……绝不可能。兵符此物慎重,不可能藏之宫外。必然是皇帝时时可触及且安全之处。除却御书房和乾清宫,还有什么地方……”
谋士沉声道:“殿下,虽然没有兵符,但传位诏书已在牌匾后找到,上面的确是您的名字,继位可名正言顺。事到如今,万不可感情用事。”
王京猛然睁眼:“先生是要我放弃皇姐?!”
“为臣者,各为君谋。”那先生冷静至极,“属下替您谋事,将您安全送上皇位是首选。长公主虽惊才绝艳,也确实助您良多,眼下却已不得不弃。”
“先生,恕王京无能。长姐与我几个幼弟,有抚育之情,扶持之恩,右将军更是满门忠烈。无皇姐提携,何来今日太子,王京断不可置皇姐于不顾。”
“但而今形式所迫。”谋士有条不紊道,“皇城禁卫军不比边疆驻军。他们听令兵符,却也效忠于皇。若您要救长公主,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殿下找到兵符,命禁军撤兵;要么殿下就杀死皇帝,取而代之。”
“真杀了他有何不可?”
“您忘了,我等大费周章研制这毒药是做什么的?”那先生语气陡然严厉起来,“您现在敢动皇帝,让他们验出皇帝死因,来日史官便往史书记上一笔。诚然,皇帝同外使交易频繁已危国本,明天那条约必须签不得;但只要属下在,便绝不容许殿下以弑君之身登临大统!”
“殿下,青史难改,人言可畏啊!”谋士语重心长道,“纵使能买通史官,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您进了一趟乾清宫,当晚传出皇帝死讯,叫天下人如何看您?”
“然而皇姐她……”
“殿下,自古帝王多薄情。帝位和长公主,究竟哪个重要,您是时候权衡了。”那先生一字一句,直直砸向王京心头。“殿下,您是有大业在身之人。进退取舍,当以大局为重。”
寂静如水,自脚底漫至头顶,任凭香毒萦绕,令人窒息于冷凉的夜色中。
『叩叩叩』
这回不待先生动身,王京自个儿先一步抢到门前,低声问:“又怎么了?”
“属下四处寻遍,发现历朝效忠陛下的影卫军不在宫中。”那眼线语速极快,却咬字清晰。“除非皇帝有令,否则太子逼宫,他们不可能毫无动静。逼问皇帝身边宫侍得知,东瀛一白衣武士与陛下常私下往来。经东瀛使团确认,那武士是东瀛贵族本田家长子,作为常驻使臣,久居华朝多年。我等大胆推测,本田即是现职影卫军特使,皇帝有意令外族人同影卫首领相互牵制,避免军中专权。他多年来一直替皇帝卖命,为本田家族牟利。如今皇帝派影卫倾巢而出,不在京城,恐怕还有阴谋。”
……阴谋?
王京脑中瞬间掠过昔日地下暗室中,王春燕凛然的话语。
【他要大哥死。】
漆黑瞳孔骤然猛缩。
禁军调出,影卫空城。
……果然是个疯子!!
皇帝本是将死之人,他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他撤去所有援军,却用自己行将就木的身体吸引了他们大部分注意力,行声东击西之计!皇帝根本没想要活着,没想要防范他逼宫,他唯一的目的只是要——要杀了王耀和王春燕!除掉这两个他曾经深信不疑、而今恨之入骨的威胁!
想来也是,在群臣缄口、皇权鼎盛的今日,这两人无疑是华朝最精锐却不肯为皇帝所用的力量,九五之尊岂能容下?
“看来无需告知,您已经想到了。”
突兀的一道清音自回廊那端飘过,两队兵士警惕看押着正中那人,却有所忌惮般不敢轻举妄动,直至他牵着身侧男孩步入内室。那语调略怪异,字节之间稍带生疏的卡顿以及有着些许错位的声调,都清晰告知了王京来者何人。
“柯克兰阁下有何高见?”
昔日尚在宫中时,自家大哥同柯克兰大使的关系似乎还算不错。只是不知这时来的亚瑟·柯克兰,究竟是不列颠的荣耀使臣,还是当初那位莲花池边目有惊鸿的孩童。
“太子殿下不必提防,微臣此行实为献计而来。”那金发绿眸的俊朗青年将身边小孩儿牵上前来,正欲单膝下跪,却被王京双手扶起。“本宫不是皇帝,不在意这些虚礼,更别说此刻有求于您——柯克兰阁下,若您有办法找到大哥,但凡王京所能,便不会推辞阁下任何要求。”
柯克兰注意到他自称的变化,颇感意外地挑起一边眉,心底竟不自觉弥漫起一种红色幽灵依旧在世的忌惮。“殿下无需如此,说实话,如今算是微臣求殿下……”他嘴角牵起苦笑,声音陡然低落:“您知道。面对耀殿下的时候,很少有人还能想起钱财,想起利益和报酬,想起自己还是他国的使臣。殿下放心,这回微臣身上没有附着不列颠,不会向您要海港的。”
他点了点身边男孩的脑袋,“这位是阿尔弗雷德·F·琼斯,新大陆的子民。殿下,讯鹰可不只有一只,更不只有一人能够操控。别看阿尔弗年纪尚小,他已经是新大陆最有天赋的训鹰师了。”
男孩仰头,眸色湛蓝,在这昏暗室内哗地倾泻进了一片水光潋滟的海洋。他抬手将肩上栖着的白头鹰捧下来,兴奋道:“Hey,the one you're talking about,is he that beauty we came across in the cave?David had remembered his scent!And David said, we can surely find his tracks!!”
他把鸟儿捧到眼前,对话般道:“Isn't it, David?”
白头鹰发出嘹亮的鸣叫。
“阿尔弗说,他的鹰可以帮我们找到耀殿下。”英/国人赞赏地拍了拍训鹰师的肩膀,转头向王京,苍翠眼眸意味深长。
“太子殿下,到您抉择的时刻了。”
……………………………………………………
“事不宜迟,咱们即刻行事的好。”
太子,谋臣,海外来使,竟在此刻达成了分外诡异的妥协。
“殿下三思。”先生依旧在做他最后的苦劝。“沾了皇帝的血,再出这道门,您就是华朝的罪人了。甚至连天下百姓,亦不会感激您分毫。从此弑君之身,时刻受他人猜忌非议,您当真执意如此么?”
“先生好意,王京心领。”太子抬步,向那贵气横溢的金灿龙床义无反顾地踱去。“只是,先生有先生之抱负,王京有王京之私情。先生教我,为王者需心狠手辣,以万物铺血路;可王京却觉,君人者首先当心怀悲悯,否则又如何善待天下百姓?”
“如我父皇这般,一生未曾手下留情,帝心难测,反复无常,同身边诸君周旋相欺至死,纵然手握大权,纵然皇位稳固,如今不也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
王京居高临下俯视着意识已然不清的帝王,冷声讽刺道:“他一心痴念的女子,为他所杀;嫡长子,因他流亡;他的女儿,想反他;他的儿子,要他死。”
“先生,皇帝用了那么多手段,瞒过史官,瞒过天下人,想做个清清白白的伪君子,到头来有个什么用呢?”
他伸出手去,全然无视眼前人剧烈颤抖的双手,以及喉间模糊不清的、终于流露出难以置信的嘶吼声。
帝王算尽了一切,可有件事是他终究没料到的,那即是他的太子当真不看重皇位,无所谓弑君弑父,不在意篡位污名,竟一心恨自己远胜对帝位的渴慕!
先帝,太祖,世世代代,哪一任太子不是战战兢兢活在生父的掌控之下?可只要想到皇帝百年之后,自己即能手握天下大权,如父皇那样的肆无忌惮,谁人不是忍气吞声,甚至暗自期待帝王稍再残暴一些,好让自己未来权柄再拓宽一分?
然而此刻,王京站在他眼前,一双深不见底又亮如星辉的眸子,是他在自己的兄弟姐妹皇亲国戚之中从不曾见识过的意味——那不该是个皇家子弟能做出的神色。他在王京愈发明亮的眼睛里,恍然看见了两团愈燃愈旺的烈火,它们摇曳着、挣扎着、扭曲着,破土而出,拔地而起,迸发成漫天红云,直要将这片朽木般的华朝连带着帝家的骄横跋扈一齐席卷成灰。
……就像他处死布拉金斯基二皇子时,对方那两道鲜红、狰狞、熊熊燃烧、令他如芒在背、不寒而栗的火焰。
他看到王京弯腰俯身,扯起一角明黄绣被,用最尊敬的语气在他耳边轻声道;
“能杀的,您都杀了。”
“眼下,也该轮到您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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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王京就要拿那被单覆上帝王面颊时,一人忽地倾身抓住他的手,硬是将动作止在半路。
王京淡淡道:“先生,放手吧。您再怎样劝,我也不会听的。”
不想那人却沉重摇头,深深一叹,语中满是自嘲苦笑。
“殿下,属下教导您数年,如今却是让您给上了一课啊。”
谋士道:“属下半生殚精竭虑,苦苦研习帝王心术,自以为精通帝王之道,擅权谋,熟谙官场进退,却从未深思帝王二字本义。”
“明君昏君,从来不在礼教评判。”那先生从王京手里扯下了绣被,眼中尽是慨叹。“时局如此,天下苦先帝久矣。弑君弑父,方为明君所为。”
“殿下定是一代贤帝,有心如此,不必脏您的手。”谋士一面语调平静,一面用那被单将皇帝口鼻捂得严丝合缝。
“这种引得愚者唾骂千古的事,还是由属下来做吧。”
窗前昏黄的烛火猛地跳了一下,炸开一朵清脆的珠花,豆大的火粒不住痉挛,回天无力,归入尘墟。
龙床上,一只竭力抬起的颤抖手掌狠狠地抽搐几番,重重砸落,再无生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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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渐深了。
这雪,真大……真冷啊。
王春燕双手拢着烛光,指尖葱白,不见半点血色。她几乎将手指贴到了火面上,却仍是觉得冷,冷入骨髓,僵直麻木。
阿京,不知你那边还顺利么?知道父皇他所有的计划了么?发觉我们算漏的这两步了么?
别来救我,时间耽误不得。赶快、赶快去找大哥……快去救大哥!!
她额上冷汗细密,只觉得愈想愈恐慌。
禁军将她宅邸围了个水泄不通,父皇当真是看得起她。对她这共犯尚且如此,当年的伊利亚仅仅是怀疑就被他处死,那么王耀呢?夺走皇帝最后一丝幻想的王耀呢??皇帝要他死,会用什么手段?!
最合适的莫过于影卫团!!
大哥当年凭一己之力破军出逃,伤成什么样,她心里多少有个数。用那些卖命的死士对付他,简直就是凌迟处死!!
春燕紧盯着身侧叠齐的白绫,再望望门口那燃至底部的香灰,缓缓从椅上站起。
阿京,没有时间了。皇姐先走一步。
接下来的动作,你一定要快呀。
她抬手挽绫,柔柔抖开,轻盈得仿若在跳一曲水袖舞。绸缎上抛,凄绽如花,兀自约过横梁,轻飘飘垂在空中。
她一双纤手轻轻拨弄着,结绳从容。门外一炷香已经燃到尽头,那领军长官吱呀一声,推门上前。
王春燕温声道:“本宫自己会做,不牢大人烦心了。”
长官道:“但陛下有令……”
春燕未曾转头看他,只嘴角牵起一抹浅笑,专注地将那绳结调了又调:“父皇只说赐死,并未削去本宫封号吧。”
“是。”
“既然如此……”那人声线陡然一厉,柔柔语调如春柳拂风登时转为冰棘冷冽、砭人肌骨,“本宫依旧是这华朝的长公主,谁给你的胆子以下犯上!!”
那长官霎时噤声,亦敬亦畏地抬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公主殿下,屏息敛声地退了出去。
皇家的人,他早已彻彻底底地怕了、驯服了。王春燕这一声,如同暴君带着死意的诏书,令他心惊肉跳,脊骨发凉。
双手轻抚着绢花似的白绸,面上若有若无地浮出一抹苦笑。
大哥,春燕可算是您最得意的学生吧。
您临走之前,曾交托春燕要护好这华朝,从帝王手下救得百姓安宁,将那赤色火焰尽可能地延传下去。春燕听话了,也都做了;可只怕从今往后,却无法再继续做下去了。
当年,布拉金斯基殿下宁愿冒着生命危险去找您,心里怕也是如您现在想我一般吧。若您只我面临死境,定然会要阿京不顾您死活来救我。可是大哥,您才是华朝真正所需要的人啊。
春燕已经改不了了。春燕生在皇家,自幼耳濡目染,皇族秉性根深蒂固,一旦不极力压制,便如父皇那般暴戾无常、以势压人。您教导的东西,让春燕有幸窥见一方新天地;可终究春燕只是界外看客,永远也不能如您、如伊利亚殿下那样,以心体悟百姓,真正爱这华朝江山。春燕所爱,只是如今这姓王的华朝,而不是您口中群臣三军万姓所共有的华朝。
然而春燕清楚百姓的力量。春燕曾见他们停工罢市,见他们揭竿起义,见他们口诛笔伐、逼得父皇无路可退。
春燕放不下皇权,做不到让华朝改姓,可不改姓的华朝就存在不下去。前路迷雾重重、危机四伏,被四方大国夹击威胁,终只能走上倾覆的路途。伊利亚已经离去,若再失去您,就当真一星火光也没有了。
伊利亚曾说,即使是死,他也不愿见您在皇帝爪牙下就此凋零。他说北国离西方太近,道路太平坦,红色火焰太容易被掐灭;但华朝不同,华朝同西方跨山隔海,沙漠连绵,巨浪滔天,还有您这个近乎完美的继承人。
所以,春燕也是如此地觉得。
请别怪春燕弃您而去。
她双手抓紧绫圈,微微地闭上了眼。
她的脚尖轻轻踮起。
伴着木椅翻倒的沉重声响,是门外猛然掀起的嘈杂喧闹,以及一道声如洪钟的哀讯:
“先帝驾崩——”
人仰马翻的掀天喧哗,盔甲刀鞘相互推搡碰撞的铿然声,紧接着一人破门而入,如旋风过境,两三步蹿上桌台,凌空抱起一息尚存的美人儿,将其徐徐安置在床,低声道歉:
“春燕姐,我来迟了。”
床上那人猛咳几声,面色惨白,额上虚汗点点,急促而贪婪地呼吸着。她听着门外众官兵齐齐下跪和宣读传位圣旨的声音,颤抖着手,紧紧抓住王京的胳膊,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道:“大哥……那边、你怎么……”
“已让一队兵马带传国玉玺先行出发了。”王京安抚道,“都是我的心腹,嘉龙和濠镜也去了,绝对可信,您且放心。”
“不……不够!”王春燕缓过气来,急急低吼道,“玉玺不足以让影卫信服!带圣旨去……快把传位诏书送去!!大哥他撑不了那么久的!!!”
“春燕姐。”王京叹了口气,反握住她双手,认真道:“你跟大哥的安危,我都在乎。你离皇城近,圣旨当然先送到你这里。待他一读完,便会快马加鞭送到影卫团手中。您不至于连这个都想不到,现在还是好好冷静一阵吧。”
王春燕被他坚毅沉稳的目光注视,一时间心跳竟缓缓平稳,剧烈起伏的胸膛亦逐渐缓和下去。
“我只是忧心大哥。”她苦笑道,抬头看向王京,“阿京,你成长得比姐姐想象中更快呢。”
“春燕姐和大哥教导有方。”王京拍拍她的手,回以一个宽慰的笑容。然而很快,他又正色道:“春燕姐,虽说此刻提这要求不近人情,但您能否替我想想,除御书房与乾清宫,还有什么地方可能藏有兵符?”
不是他病急乱投医,春燕姐是将门之后,对兵符和皇帝的了解,极可能俱胜过旁人。
“中宫。”
不想王春燕脱口而出,两字简洁掷地有声,似根本不必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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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无疑是一场苦战。
王耀且战且退,与王黯心有灵犀般,将眼前的敌人朝不久前两人刚刚途经的一座险谷引去。他仰头瞥月,心底估量着时间,暗自咬牙。
他明知柯克兰的皇城之邀别有所图,却偏偏以身犯险,不是没有原因的。哪有人能在皇帝手底下逃一辈子,先前没想太多,但那时他有了王黯,不得不为将来尽力做些打算。于是他趁夜与春燕会面,不料得知皇帝竟要将东南五大港和嘉陵等长江口岸与别国交易,这谁能忍得。是以从那时起,他两人便拟定计划,由春燕交由王京实施——
绝不能让皇帝签下那纸条约。
他将在北域医客那儿见过的一剂药方复现纸上,再托王京的人改良。弑君杀父,大逆不道,什么罪责也好,他们在帝王掌控下这些年,看似风光,骨子里谁不是半条命都没了,哪里还在意声名。自然,春燕也将皇帝无意间表露的杀意知会于他,警醒他做好防范。而他们约定的下手之日,正是今夜——
不巧,皇帝的动手之时正与他们撞上。他这边如此危急,不知春燕那儿又是如何。阿京想必已去救春燕了,只是不知道来不来得及救下。苍天保佑,可千万别出事。
至于他这边,阿京和春燕不可能没有察觉。就算阿京的人马未必找得到他,但只要撑到五更三点宵禁解,若不出意外,皇帝驾崩的消息便会插翅传遍四海。皇帝一死,新帝不是王京也会是王京;帝王换代,影卫便从新主,王京命令不到,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约莫还有一个时辰,不知自己究竟……
王耀心底暗叹,剑锋再度斩出。
昔时旧伤似是承受不起如此激烈打斗,心口复又开始隐隐作痛,手腕也呈现出酸疲之感。他心里清楚,等过了这阵酸,接下来就该是钻心剜骨的痛,足够让他连剑都握不稳。照以往经验看,他多半是撑不到晨钟响起的。
王黯……
他悄悄分神偷瞄王黯,全不在意自己身侧又被擦出一道血口。王黯情况似乎不算太差,至少应该是比自己能打——不愧是剑窑后人,燕隐子之徒。他略略安下心来,全神对付自己这侧的劲敌,眼见周身景色已换,众人一脚已踏进那山谷口,王耀墨眉微展,计上心来。
“黯,能把你面前那些人暂时震开吗?”
“没问题。”王黯稍作估量,果断道。“你打算干什么?”
王耀嘴角微扬,金眸却沉下一度。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王黯心底不解,却依言调动所剩不多的内力,凝神提气,手中梅花剑骤然绽开一道炫目剑芒,青锋剑起,横扫凌厉,硬是在如潮敌阵中破开个不小的口子。
“走!”王耀将他往身后狠推一把,确保对方能够借力落在包围圈外。随后他双眸一阖一睁,澄澈的琥珀色猛然大放异彩,衣袂间流窜的气旋卷起长发,发带恰在此刻随风扬去;月色清辉适时落下,掀开额前耳边缭乱的青丝,将那人眉目如画照了个清清楚楚。他抬剑起跃,剑舞翩然,烁目剑光彼此连缀,竟如一朵硕大五瓣梅,生芽抽叶含苞盛放均在一瞬之间,其间血色赤芒隐隐约约;随后乘着一阵卷天席地的暴风,那柄墨剑在穿透一人胸膛后飞射而出,嗡鸣呼啸,直指陡峭崖壁,金石铿然相击。
山鸣谷应,风起水涌。
鹰群哗然腾起,振翅四散,嘈杂乱鸣不绝于耳,震得人脑壳嗡响。
红光愈发妖异,裂隙沿路上攀。岩石崩摧的低沉轰鸣预示着一场人祸天灾即将降临,细碎石块砂砾已然簌簌倾泻而下。月黑风高中,那死士中更不乏原先的江湖老手,一时只听惊恐万状的嘶吼久久回荡涧谷之间,余音打颤,震慑不绝——
“血梅花??!”
那是血梅花的剑法,血梅花的剑芒,包括这引剑入壁山崩地裂的绝活,皆为当年血梅花撼动江湖武林的丰功伟绩!!
可是名动江湖正邪难辨的血梅花早在二十五年前销声匿迹,众人皆道她已死,亦不见梅花剑法再现世,连痴心血梅花多年的北域医客都未置一言。天下姓梅名素的女子何止百千,况且血梅花行走江湖常以纱巾遮面、真容不现,纵使梅皇后声名无人不晓,却已与血梅花隔了八年有余,谁又敢信皇帝一心求娶的祸国妖后竟是昔时江湖侠女?
然而眼下,梅花剑法重现江湖!!
待不及细想,汹涌石潮已然奔腾而来,轰响震耳欲聋,如战马群跃奋蹄长嘶。巨石落地,和血迸溅,人与石一同裂作万千碎片。烟尘拔地扬起,直窜云霄,呈蘑菇状訇然四散。乱石浓烟,巧妙筑起一道厚实屏障,将猎物与猎人咫尺分隔。
那边影卫团伤亡惨重,这边王耀和王黯同样难免波及。借那迎面冲来的风波险险翻滚出数十米之远,直至脚跟能勉强立足于地,王耀这才敢将环护住对方的双臂缓缓放下,暗里长舒一口气。
娘亲教他的剑法,总算还是没忘,那墨剑也足够给面子,没干脆地在崖壁上一触即碎。眼下应当暂时算安全,如今当务之急是找个稳妥的藏身之地。
好不容易从冲击中缓过神来的王黯狠狠喘了口气,眼前终于聚焦,再顾不得矜持风度,双手猛然扶紧王耀肩膀,急切询问道:“你没事吧?”
王耀拍拍他手背,还以一个安心的笑容。“有事我还会用这招?黯爷放心,我最惜命了。”
王黯怒斥:“胡闹!!”
王耀张了张口,似还想说点什么,察觉到那人嗓音中的哑意,却下意识地默了。
“惜命是什么话,不要拿命去拼!我就不该配合你,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
王黯一句话卡死在喉咙里,凝噎半晌,终是咬牙吞了回去:“等过了这一劫,再找你算账。”
他一手拉起王耀,背过身去,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乱石地里。王耀唯唯诺诺地应他,任他拉着游魂似的往前飘;目光落在那只牵紧自己的手上,唇边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来。
他动了动唇,只低声地道了句谢谢。
王黯没回头,说: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可谢的,真是不知轻重,你我之间还……你手怎么这么冷?
王耀笑起来:被黯爷刚刚吓的呗。您看,我冷汗都冒出来了。
王黯骂他贫嘴、死性不改,王耀只管捂着嘴笑,说还不是黯爷您惯的。王黯在心里狠狠磨牙,又没法像往常一样跟王耀动手,只能狠狠踏步以宣不满。
一声弱弱鹰啼从空中飘下。王耀抬头,只见一只幼鹰撑着染血的翅膀,歪歪斜斜地偏头飞着,一点一点降落到王耀肩上,动了动尚且细嫩的脚杆,可怜巴巴地连声哀叫。
王耀笑着摸摸它。“辛苦啦,好姑娘。”
小鹰低鸣一句算是回答,埋头将脑袋插进翅膀底下,纹丝不动,一副爷要休息了、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的模样。
王耀好笑地瞥它一眼:“黯爷,这是你教的?”
王黯闷声道:“自作多情,爷才懒得管那玩意儿。”
“好好好。黯爷不爱管它,就爱管我的事儿对吧?”
“都这样了你还不消停?!”
“没办法,看到你这张嘴就自己动起来了,怨不得我,是黯爷太招人喜欢。”
“………………”
烟尘散去之前,王黯带着他险险潜入了一处隐秘幽蔽的仄狭岩缝。
黑暗,微光,不急不缓的滴水声,奇迹般叫人狂乱的心跳逐渐平复息宁。王黯将王耀搂在怀里,小心避开他大片的伤口、淤青,尽力让他靠得舒服一些。
王耀仰头倚着他肩,笑里的气息打在对方耳畔:“黯爷这是心疼我?”
王黯别开脸:“少废话,省点力气。”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王耀的呼吸也冷得很,冷得让他心里不安。
可王耀还是笑。
他眼里满满地注视着王黯,随后一点点地,餍足又不舍地,阖上双眼,打算小小休憩片刻。
“别担心……”他轻轻地,呓语般地道。
“只要撑到天亮……就没人能伤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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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帏掀起,木柜拉开,连最隐秘的角落也被仔细搜过一遍。
“找不到。”王京摇摇头,朝春燕淡然一笑。“看来这篡位之名,是不得不坐了。”
春燕却凝神思量道:“不。若乾清宫和御书房都没有,兵符必然藏在皇后宫里。”
“春燕姐怎么晓得?”
“你虽是太子,却不如我等谋臣接近朝政。”春燕打量着殿内景象,“据我所知,父皇对着他那些战时忠臣——譬如我姥爷——时常会喃喃自语,尽说一些战时的疯话,吓得他那些过命兄弟们毛骨悚然。”
“而这其中大多,便是——”
【朕是想着阿素,才能拼死杀出重围】
【朕的命和皇位,都是阿素给的】
【这仗是因着阿素才能赢下】
【她该是朕的皇后,她只能是……】
“皇帝既然觉得,他的性命、胜仗、皇位、天下都是梅姑姑所赐,兵权自然也是梅姑姑给他的,兵符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王春燕不动声色地讥讽,“他就是这样的人,我了解他……根本不可理喻。”
她忽地眸光一凝,迅速抬手道:“那幅画像,查过没有?”
长官为难道:“殿下,此乃先皇后画像,恐怕……”
王春燕道:“不必担心,拆下来搜。你们的先皇后泉下若知自己的画像幽禁中宫多年,只怕恨不得爬上来找先皇索命。”
众人七手八脚地上去拆那画像,却惊觉它牢固异常,竟似牢牢粘住了墙壁一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其拔出,才发现这画框足有三寸厚,根本是硬生生嵌入了墙中。
春燕拨开众人,上手在那画框壁上一阵细细摸索,按下一处暗槽,背板应声弹开。
“这是……!”那长官连同士卒齐齐倒抽冷气,双膝重重跪地,俯首而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军见兵符,如帝王亲临!
“阿京,”王春燕从那里边挑出一个,交到王京手里:“这个我认得,是禁卫军的符令。他们现在虽勉强认你为主,要真正调度应还是非它不可。余下的,恐怕要找前朝老臣一一认过,才得以确定了。”
王京接过,紧攥掌中,敬重行礼道:“多谢皇姐相助。”
春燕却蹙眉推了他一把,不耐烦道:“别整这些虚的,赶紧救你大哥去。”
她抬眼望月,忧心忡忡:“希望嘉龙他们已经赶到……否则……”
大哥,王耀。
自您与我们分别,尚不到一年,我们可都还没能习惯您不在的日子。嘉龙濠镜的字画文章都攒了大半盒,等着您回来批;晓梅她还日日向我们提起您,念着要再吃一回您做的桂月饼;春燕多年驸马未定,您说过要亲自为春燕挑一位天下第一的才俊,您还未见春燕凤冠霞帔的模样呢……难道您忍心让弟妹们去收您的尸骨吗?
你一定会活着来见我们的,对么?
拜托了。
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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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仿佛已经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月色的柔光从岩缝天顶里投下,毫无重量地洒在身旁。他半阖着眼,神经一刻不敢放松,凝神细听岩洞外传来的声响。随着心跳过去,月光并未明亮多少,外头脚步声、草叶窸窣声却愈发明晰,直让他手足冰冷,额前沁汗。
如此下去,不多时那些人便会寻到这附近了。皇帝万里挑一的影卫团,会忽略这小小一方石缝吗?若他们扔了把刀进来呢?
他绝不能让王黯受伤。
思及此处,王耀轻手轻脚从对方怀里挣出,手脚轻快地蒙住他双眼,对王黯压低道愤怒质问充耳不闻。他凑身到王黯耳边,只道:“听话。”
挡在王黯身前的一刻,他已预料过所有后果。他王耀没有九条命,却也不介意为王黯死上个千百回。
有人在岩缝前驻足。
王耀屏息凝神。
却突然此时空中,远远飞来马蹄疾驰的击地鸣响。滚滚烟尘自谷口泻来,如忘川奔流。大地震动,人心亦惊,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刺破长空的高喊:
“先帝驾崩——新帝有旨——”
满场死士皆凝滞一瞬。
那领头长官急急勒马,翻身落地,高举手中玉玺,肃然道:“传国玉玺在此,太子即位,特撤先帝之令!”
本田菊一见,仿佛早有准备,拂袖整衣,当即便跪下了,极其配合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除却初始那一场单打独斗外,未参与围剿分毫,更不愿伤王耀。此刻见新帝继位,自然求之不得。
影卫首领却没这般好说话。他警惕打量来人一番,沉声道:“玉玺不够分量。”
“您,以及身后这两位殿下,均为太子党人。谁知这玉玺是如何得来的?”
“传位诏书何在?”
嘉龙与濠镜对视一眼,交换默契心照不宣。“圣旨正在路上,快马加鞭,即刻便到。”
“既无传位诏书……”
“诏书在此!!”
忽又是一声急切的厉喝自远传来,马蹄奔驰落地,似箭离弦。来人从马背一跃而下,抖开明黄卷轴,高擎于手,神色肃然:
“此乃先帝遗诏,传位太子王京。御笔亲书,证据确凿,不信者尽可近而观之!”
那影卫首领与身旁副手面面相觑,上前接过圣旨细细查看一番,终于确定是先皇亲笔亲印无误,心底不禁一阵无言。
……真没见过这样的皇帝。指使影卫团刺杀自己亲生儿子也就罢了,竟然自己还驾崩在先,钦定即位的太子第一件事就是把格杀令给撤了,也不知这皇家人都是什么爱好,几代影卫团净是瞎折腾。
“有劳大人了。”他将卷轴整好交回对方手上,随即认命般朝身后挥挥手,“撤令。回朝。”
玄衣踏风,影过无痕。
这些高手们素来是直属皇帝,连皇子的面子也半分不会给的。是以几位长官皆见惯不惊,听凭数道黑色流星自天幕间飒沓而过。
王嘉龙下了马,清清嗓子,冲谷里喊道:
“大哥!!您听见了吗?!”
王濠镜跟着帮腔:“父皇驾崩,影卫撤军,如今的天下已无人再能伤您。请您出来见见我们吧!”
见王耀,竟不知几时起,已是王春燕的特权了。
待回声荡尽,一声清笑从空谷间幽幽传出。
“濠镜,嘉龙,别来无恙啊。”
月落拂晓,残星渐退。
乱石参差中,两道身影笼着光缓缓步出。
人群间,一只白头鹰兴奋地高叫起来,猛地拍打双翼,如离弦之箭直直冲去,眨眼间将一人肩头的小苍鹰给扑下了地。小鹰猝不及防让它吵醒,愤怒地大声嘶叫,两鹰便如此在乱石地上纠缠不清地厮打起来,叫人分外无语——阿尔弗雷德尤其尴尬。
先前还纳闷David怎么积极得过了头,现在看来敢情是动机不纯啊。
借由这小小骚乱,来者目光齐齐聚集到两人身上。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两个根本像是从血海里捞出来的,全身上下几无完肤,一路血染枯草,消融脚边雪尘。走在前边的那位,发带已断,青丝凌乱,乘风飘飏,红衣虽破旧,却依稀认得出是他出逃时所穿。
“大哥!!”
那两位殿下尚未来得及欢喜,心中即刻大骇,拔腿便往这边奔来,步至王耀跟前,却又觉双手颤得厉害,不敢多加触碰。
“大哥……”王濠镜艰难张口,声音似要在空中颤碎,“是我们来迟了……抱歉。”
王耀左手仍紧抓着王黯,将身挡在王黯面前,右手轻摆:“没事儿。阿京和春燕可好?”
嘉龙道:“阿京去救春燕姐了,既然圣旨送到,想来应是无碍。”
王耀点头,没说话,将眸光移向那传圣旨的使者。对方即刻上前来,恭恭敬敬道:“殿下说得不错,燕栖公主已经得救。”
王耀问道:“太子……新帝人在哪儿?”
使者道:“方才飞鸽传书,陛下已在来路上。”
眼前那美人儿似是悄松一口气。
他释然颔首,嘉许道:“很好。”
话音未落,只见那人双膝一软,两眼骤阖,金瞳刹那暗淡,仿佛浑身被抽空了骨,直直往下坠去,再无力撑住一丝一毫。
“大哥!!”
“殿下!!”
几方惊呼未定,王耀软倒的身躯已被身后那人迅速收揽入怀;而那玄衣少侠连眼睛都未眨一下,动作熟稔地挑起王耀手腕,两指覆于脉搏,眉尖愈发蹙紧。
内力横行,冲脱筋脉;方寸淆乱,灵台崩摧。
怪不得身体冷成那样,此乃筋脉旧创复作之势。
年轻医侠额角青筋微跳。
……这疯子,他方才到底强撑了多久?还要不要命了!
王黯抬眼,劈头盖脸就问王濠镜:“王耀他被人伤过筋脉?”
他并不怕皇子,但这位一看就比那瘫着脸的好说话,谁傻才不问他。
王濠镜愣了愣,即刻反应过来:“他去年二月自宫中出逃,应是那时……”
远处忽有车马辘辘声传来,连同着掀动山谷的震响。这可不是先前那百余人的小阵仗,带甲兵士如黑云压境,遮天蔽日地向着此处行进,山石震颤,飞雪凝伫。那是唯有兵权在握才能调动的景象,那是真正一国之君才能消受的架势!
不待仪仗行到,那马车上倏地跳下一个人影,满面忧色,身上华贵罗裙草草撕去了下摆,径自在乱石地上一路狂奔而至。
“大哥!!!”
来人正是王晓梅。
她忧心如焚,泪盈满眶,却没有失掉神智。听王黯快速简释一番王耀处境,立马拽紧王黯衣袖,急切道:“阁下,您可有办法救我大哥?若有,只要您开口,刀山火海,晓梅决不推辞!”
王黯也没时间计较这小姑娘扒拉自己袖口,只道:“不必刀山火海。伤者受不得颠簸,借天子车马一用。”
王晓梅眼中噙泪,拼命点头。
“接下来,我说往哪儿走,就请往哪儿去。不要多问,速度必须快,能做到吗?”
他没把握、也没条件在这里救王耀。眼下的烂方法只有一个——他尽力吊着王耀的命,送他去找北域医客!
王晓梅一手拭泪,不假思索:“能!”
哗啦一声,车帘掀起。王京清俊的面庞自车内探出,神色严肃:“事不宜迟,请少侠即刻上车。若是您能救我大哥……”
“谈报酬,不需要。”王黯自他膝弯一抄,将王耀稳稳打横抱起,唇线紧绷,阴云满面。
“皇权也好,党争也罢——都管不着。”
“爷说了,只要王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