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情热炸弹

01

一粒麦子，如果不落在地上死去的话，仍然是一粒；
如果落在地上，就会结出许多子粒来。
爱惜自己生命的人，反而会失去它；
而这世上憎恶自己生命的人，会保留生命，直到永生。

——约翰福音 12章


海灯节前七日，摩拉克斯来到天空岛，众神交流之处。在那里，有人准备了一场宴席。席上，雷神巴尔也在其中。
巴尔说：“摩拉克斯，请你说说衰老与死亡的道理。作为神明，我们是否也会衰老？”
巴尔的话语让摩拉克斯沉默片刻。祂想，巴尔或许是感受到了神力的变化。
摩拉克斯举起酒杯，轻啜后道。
“必须承认，衰老与死亡都是必然的。”
“对于人类来说，百年后，他们的肉身便会消逝。再过不到百年，熟识他们的人也会消逝。”
“神明与人类相似，不过，这个过程漫长许多。我们的衰老，就是神力磨损的过程。神力储存于神之心中，随时间流逝，我们的力量会逐渐减弱，对周围的一切事物都变得愈发冷漠。到最后，力量会枯竭，情感也会消散，时刻到来时，我们会死亡。”
巴尔问：“那么，神明的存在是否与人类相似，都是缺乏意义的？因为我们存在，所以，我们生存下去。等到我们死亡时，便灰飞烟灭、化为乌有。”
摩拉克斯思考后回答。
“少部分人类，生前会留下杰出的作品、重要的成果。这样的人灵魂中的一部分，在他们死后仍会留存在这个世界上，不会完全消失。所以，尽管他们的生命短暂，但依旧可以名垂青史、流芳百世。”
“巴尔，若你将自身的死亡，看作万事结束的终点，那么，你的说法是对的，神明的存在是虚无的，缺乏意义。不过，若你将自己的人民看作自己的一种成果，则你的人民留存下去，就意味着你在世上留存了下去。人民生生不息，神的意志便与他们一同永不磨灭。”
“因此，我们应当直面死亡，不该回避它。假如一味回避，在死亡来临时，可能会感到无限后悔。”
雷神巴尔听到摩拉克斯的想法，若有所思。片刻后，祂问了摩拉克斯一个问题。
“摩拉克斯，你是存在最久的神，论起应对磨损的经验，你应该是最丰富的。有什么值得分享的吗？”
摩拉克斯举杯的手微微顿住。祂放下酒杯，看着杯中的金眸倒影，沉默良久后说道。
“人类无法真正地应对衰老，只能将这个过程减缓少许。与之相同，我也无法真正地应对磨损。神力的减弱、感情的消散，这些都是命中注定的、无法更改的事情。我唯一能聊以慰藉的事，大概便是，我已经思考过了，我可能会选择在何时死去、以何种方式死去。”
“嗯……我想，我会考虑，成为人类。”
摩拉克斯说到此处，心情变得很好，脸上显出一个堪称明媚的微笑。雷神巴尔见到祂的笑容，心下诧异，但再问起摩拉克斯为何会想要成为人类时，摩拉克斯便仅是笑而不语。

天空岛相聚后不久，摩拉克斯便听闻雷神巴尔死亡的消息。当时，摩拉克斯的感情磨损已经相当严重，因此祂只是略感遗憾，甚至连一丝本该有的难过都感觉不到了。
不知巴尔死时，是否仍然觉得神明的存在是虚无的。不知巴尔是否找到了活着的意义、死去的意义。如果祂仍然没有找到自己生命的意义，那么，不知最后的祂是否接纳了这份无意义。
磨损是神明的衰老。摩拉克斯的感情越淡漠，就越意味着祂的生命越接近终点。神力完全消失后，神明死去，神之心便会回到天理处，由天理回收。真的等到那时……一切就已经迟了。
自此又过了数百年，摩拉克斯安排好一切事务之后，决定成为人类。这是祂为自己的生命所选择的结局。
钟离在璃月塔的培养舱中诞生的那一天，璃月变成了无神之地。
一粒麦子，如果不落在地上死去的话，仍然是一粒。如果落在地上，就会结出许多子粒来。以封印绝大部分能力、封锁全部记忆、舍弃神的权利为代价，摩拉克斯找回了再次拥有完整情感的能力。喜怒哀乐、爱恨情仇……在祂的人身钟离的身上，得到了完全的修复。

人类的感情是难以控制的。人类可以选择去做什么事，却无法选择会爱上哪个人。
钟离的感情寄托在了达达利亚的身上。无法改变，也无法控制。正如……
对，正如慢慢地，沉入海底。

在达达利亚的精神图景里，他缓缓地下沉着，像是要直接坠入万米下的深海。进行深层疏导时，他能看到达达利亚的记忆碎片，有意识的、潜意识的，甚至是达达利亚本人完全没有印象的记忆，都会在他的四周浮现。
海的表面汹涌澎湃，越往深处，水流就越平缓。钟离一直下沉着……下沉到水几乎静止的地方，只为他才会出现波澜的地方。
钟离的周围环绕着达达利亚的记忆碎片，他用精神力一个个看过去，每一个画面都和他有关。
回到现实的同时，他的记忆混乱恢复了，在仿生人乐园中的经历也全部被回想起来。此时和达达利亚的记忆一一对照，钟离看了许久。达达利亚的记忆中，他看到了说话的自己、沉默的自己、走路的自己、睡着的自己……而在自己的记忆中，他看到了坐着的达达利亚、站着的达达利亚、微笑的达达利亚、愤怒的达达利亚……
永远陪在他身边的达达利亚。
日以继夜、不知疲惫，好像一颗小行星，在宇宙间安静地运转。
自深深处，像躺在海底、无人知晓的一枚海螺。却又无处不在，像雨滴、阳光与空气。
眼角的几滴泪水融进海洋中，钟离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原来在哭。
人类可以选择说出哪句话，却无法选择为了哪个人流泪。人类可以选择去做哪件事，却无法选择会爱上哪个人。
在与这片海水相等的达达利亚的爱意之中，钟离在流泪。

海面风暴平息时，钟离从达达利亚的精神图景中退出。他的身后是一路冷冻液留下的水痕，两人浑身湿透，在寒气四溢的空间中微微发抖。
达达利亚仍然是昏迷状态，刚才的深层疏导仅能对他的精神域稍作修复，从生死边缘将他拽回来。钟离的唇离开达达利亚苍白的嘴唇。他伸出手，摸了摸达达利亚湿透的发丝，用精神域确认深层疏导确实将达达利亚暴走的精神域全部平息下去。
确认完毕后，钟离低头，将脑袋靠在达达利亚的肩膀上，抬手擦掉眼角的泪痕。他比达达利亚年纪更大，比他稳重，更比他冷静许多。按理来说，不该像现在这样掉眼泪的。只是在达达利亚的精神图景那样的场景下，确实有些情难自抑。
钟离稳定好达达利亚的状态，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之后，让人料想不到的是，他们的房间门突然被人推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来人让钟离略感意外，但……确实是一个他一直有意见上一面的人。
他看着来人慢慢走到他的身前。那人的脸上挂着优雅而神秘的笑容，正如钟离每次在荧幕上见到她时那样，完美得无懈可击。
“你好，钟离先生。”
来人说道。虽称钟离为“先生”，但她年纪不大，身上却带着一种威严的气场，面对钟离时，并未听出几分恭敬之意。
很难应付。钟离快速给眼前的人下了判断。他开口道。
“凝光，好久不见。”

02

天权星凝光，璃月区的现任领袖。实实在在的白手起家，商业嗅觉极为敏锐，很快便成为璃月社会金字塔顶尖的权贵。
成为璃月区的领袖后，凝光的权力，以只手遮天来形容也不为过。“人尽知，天权为尊。”以“天权”自称，凝光的视线已经不再局限于“人”。若是有更高的“天”存在，她也会认为，自己不输给“天”。
这般野心，放在常人身上，不过是狂妄自大，但凝光却有相应的能力与魄力来支持她的野心。作为领袖，凝光确实出类拔萃。不过，正因为她的这种精于算计的性格与过人的才智……对于现在的钟离与达达利亚而言，她算是个危险人物。
不过话说回来，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任何人在一定程度上都可以算是危险人物。连在帮助他们的刻晴与甘雨，也无法给予完全的信任，应该抱有警惕之心。

在钟离身前的凝光站定，打开随身的终端，看着里面的消息说道。
“钟离先生，很抱歉地通知你，方才在乐园中，我们的游戏系统出了点问题。你们最后处在乐园边界，那里的虚拟空间稳定性比较差，加之精神力波动过于强烈，导致系统报错。你、玩家公子、玩家女士，一共三人，被强制弹出了游戏。”
钟离听着凝光公事公办的讲述，微微皱眉。达达利亚刚从现实世界的死亡边缘被他拽回来，而凝光仿佛没有任何关心与解释的意思。
“对于达达利亚目前的情况，你是否打算做些解释？”钟离开口询问。
“……”
凝光不带感情地看了眼精神域暴走平息下来的达达利亚，回答。
“在参加游戏之前，规则中已经说明，游戏过程中精神力受到的损伤是真实的，因此存在精神域暴走的风险。既然看过规则，就说明玩家们对于这一风险是接受的。那么，出现目前类似玩家公子这样的情况，是正常的。”
钟离顿了顿，继续问：“你们打算将上个世界神之心的归属评判给谁？”
凝光不紧不慢道：“既然你们最后是以战斗的方式分胜负，我可以为你们搭建一个临时的虚拟空间，进行加时赛，便于你们重新战斗，分出最终的赢家。”

凝光回答了两个问题，就踩了钟离的两个雷区。
出现精神域暴走的情况是正常的？从规则上讲，精神域暴走的可能性确实是已经提前声明过的，但逼迫达达利亚使用能力，进而导致精神域暴走，显然是有人在游戏幕后刻意操控的。再次战斗从而分出赢家？再次战斗，面对炎之魔女，达达利亚必然需要再次动用魔王武装。如果他真的用了，又引发精神域暴走，短时间内连续两次，即便是钟离，恐怕也无法成功救回他，达达利亚只能是死路一条。
在凝光的话语中，钟离只能感受到完全的、彻底的漠不关心。再次开口时，钟离的语气已经变冷。
“凝光，我愿意对你直言不讳。坦白说来，事情进展到现在，你们的目的已经很清晰了。”
“为了让我们进入你们的棋局，你们打出了虚拟游戏的旗号。游戏表面看上去似乎不会对玩家造成实际伤害，奖励又非常具有诱惑力，因此很容易吸引高级哨兵与向导参加。每个世界危机程度在递增，实际上是在逐步逼迫我使用出能力。”
“玩家不会受到实际伤害，那么又该如何创造极端环境，将我们一步步逼至绝路？你们利用了他与我之间的情感，创造出一种情绪层面的极端环境。‘不愿让对方痛苦’、‘不愿让对方难过’，因为怀有这般心境，我们才会在虚拟世界中落入圈套。”
“让我稍加猜测，各个世界中为我们设置情侣剧本，都是为了增进我们的感情，好让危机来临时，极端环境成功出现，使我不得不使用能力。丧尸世界最后，达达利亚‘死去’；这个世界最后，达达利亚‘暴走’……用极端环境引出我的力量，这就是你们计划的成果。”
“安排女士与我们再次战斗，我或者他之中的一方就会再次使用能力。无论是我们中哪一方用了能力，都正中你们的下怀。环中环，套中套……凝光，无论谁才是这场游戏的主谋，你们确实很会布局。”
钟离的一番话摊牌得非常直白，他猜到了部分主办方的目的。凝光心中诧异，没想到，原来钟离已经猜得如此深入。
她沉下心道：“钟离先生，请不要责怪我。我的行动是为了……”
钟离打断她，继续说：“不，站在各自的立场上，这件事无可指摘。我为何要责怪你？人类天生是利己主义，聪明人更是如此。凝光，你确实是个聪明人。陌生人的性命有什么可关心的，有什么好在乎的？在你的眼中，达达利亚不过是一种实现目的的工具，活着算是命大，死去只能怪他命苦。”
钟离说完，心中郁结的愤怒才疏解出去。他伸手摸摸达达利亚的脸，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其他的倒还好，但最后这几句确实是气话了。这还是自己第一次这么生气……他默默想。
两人陷入沉默。片刻僵持后，凝光像是认输般叹了口气，态度比刚开始时软化不少。
“钟离先生，这场游戏的目的很复杂。隔墙有耳，我不能多说，只能说，我的一切行动都是为了璃月区。这个计划确实有风险，我不否认，但它带来的收益是巨大的，一旦成功，就可以换取提瓦特联邦七区长久的和平与繁荣，避免我们走上被覆灭的道路。”
“无论是你，还是公子，你们的性命在这场游戏中，可能都面临着危险。我会尽量保证你们的人身安全，但是，一些牺牲难以避免。或许这一点就注定了我们无法达成共识。”
“你应该已经知道，游戏中的第七个世界是清算世界，在最后一个世界中，分散的神之心会归为一队所有。不出意外的话，进行清算时，你会知道全部的真相，这一点，我可以保证。知道真相之后，你可以评判我现在说的话，是否是真实的。”
钟离沉默地听完凝光的话。凝光向他透露了一些比较核心的信息，整个计划关乎提瓦特的存亡，成功便是和平繁荣，失败则可能面临覆灭。凝光没有否认自己的猜测，或许他的能力是其中的关键因素。但如果自己想知道真相的话，只能等到第七个世界。“隔墙有耳”……凝光在戒备的是天理？
如果是为了统治者的私欲，钟离不会原谅她。但如果凝光所说的目的是真实的，这件事便存在周转的余地。钟离思索着凝光给出的信息，再次开口时，语气恢复平日的平静。
“在我了解真相之前，我暂且保留意见。不过，我有两个要求，希望你可以答应我，否则我和达达利亚很难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继续参与这场游戏。”
凝光微微颔首：“请讲。”
“其一，上个世界的神之心，你们可以直接判给玩家女士与散兵一队，无需再次战斗区分胜负。但是，在之后的游戏中，我必须拥有随时叫停的权力，能够让我与达达利亚在遭遇危机时从一个世界迅速脱身。”
凝光听到钟离的要求，头疼地揉揉眉心。
“……钟离先生可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这件事，我需要和其他人稍作商量，请稍等。”
钟离看着她走出门，打了几个视频通话，回来时仍然在回复终端里不断跳出来的信息。游戏项目组人员众多，凝光的职位大概接近于总策划，负责在其中联络、协调。
凝光回复完消息后说：“第七个世界很重要，不可以中途退出。对于其他的世界，我答应你，给你们一次随时退出的权力。”
她的指尖轻点，从终端的荧光屏上调出一张道具卡，漂浮到钟离面前。

[跳关弃权卡：使用后，玩家队伍立即从该世界抽离，回到中转站，同时自动放弃当轮游戏资格。可在除第七个世界之外的任意时间使用。]

钟离看完卡片说明后，凝光收回卡片。
“等到你回到游戏中，终端里会加入这张卡片。”
一次弃权跳关的机会……虽然不比钟离所要求的条件，不过，可以接受。三十六计走为上，这样一来，之后遇见与乐园类似的世界时，至少可以规避。
钟离面色稍缓，提出第二个要求。
“其二，不要再以没有完成剧情任务等借口为由，封锁我们的记忆与能力。在之后的所有世界中，我和达达利亚两人，都必须保留原有的记忆和哨兵向导的全部能力。”
只要他们两人的能力与记忆得到保留，游戏中的安全性就有很大的保障，至少几乎不会被其他玩家威胁。乐园世界之所以如此凶险，很大一部分的原因都来自于钟离的能力与记忆被封锁。
钟离确实是个很会谈条件的人。凝光暗自觉得棘手，不过话已经说到这里，也只能答应下来。
“……好吧，我答应你的要求。不过，公平起见，你们仍然需要像其他队伍一样完成剧情任务，否则可能会有其他方面的处罚。”
钟离点头。他想起一件事，接着问道。
“达达利亚在进入乐园世界之后，他的状态不太对，像是有事瞒着我。我想知道是什么事，不知你是否有头绪。”
凝光听到后有些意外。她回忆后道：“我知道女皇联系了他。女皇给他的终端传了一个视频，视频文件经过重重加密，很难破解，所以我不清楚内容是什么。他没有和你说过这件事吗？”
“……未曾听他提过。”
钟离看向冷冻舱中的达达利亚，若有所思。原来达达利亚收到了至冬女皇的联络，以女皇对外显露出的强硬性格来看，估计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凝光扶着下巴说：“具体的内容你可以去问他，假如问不出来的话，等到我们这边过些时间破译了视频，我可以传到你游戏内的终端上。”

至此，凝光与钟离的交涉暂时告一段落。凝光这一趟原本是来告知游戏中断的意外情况和后续处理，却不得不反过来被钟离套取了情报和数个承诺，仔细想来，她有种微妙的挫败感。但她面对的，毕竟可以算是生气的岩神摩拉克斯，做出点让步也无所谓。
冷冻舱旁的钟离在放出小范围的精神域继续安抚达达利亚，凝光看着那边的两人叹了口气。摩拉克斯、阿贾克斯……果然这两个人无论持有什么样的身份，只要凑在一起，就难应付得紧。不知道她的计划，究竟可以走到哪一步。
或许是时候约见一次至冬女皇了，她的角色也很重要。并且，凝光可以肯定的是，只要自己说出目的，女皇一定会站在她这一边。毕竟……七区里最看不惯天理的，一直以来，不都是至冬女皇吗？

凝光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本来已经走到门口，想起一件事，又折返回去。
“对了，钟离先生，是关于下一个世界的话题。第五个世界中，你的身上会有一个特殊的设定，不知道你是否会感到不适。如果不适的话，我可以为你去掉。”
钟离看向她，示意她继续。凝光斟酌用词后，吐出一句堪称劲爆的话。
“简单来说，下个世界里，你会发情。”
……
…………
………………
“‘发情’？”钟离下意识地重复。
“嗯。下个世界的世界特效是一种特殊的第二性别，你有发情期，公子有相对应的易感期。发情期到来之前有几天的缓冲时间，提前会出现性成瘾症状，”凝光慢慢解释道，“发情期到来时，身体会产生贴合性行为需求的剧烈变化。在场景中有可以抑制发情期的抑制剂，但是不太容易得到，如果没有抑制剂的话，就必须通过极为频繁的性行为才能度过发情期。”
“我们的测试人员进行测试时的反馈是，发情期的效果显著得可怕，足以让人失去大部分理智。加之你是S级向导，若是与S级哨兵公子结合的话，会产生精神结合的同步现象，引发结合热，进一步诱发双方的性冲动。发情期与结合热的效果相叠加，后果可能非常严重……”
凝光有条不紊地说着发情期的事项时，保守的璃月人钟离看着昏迷中的达达利亚，有点茫然了。他收回一直放在达达利亚脑袋上的手，捏了捏掌心，微微发烫。
这个话题、这个话题……这是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讨论的事情吗……？
发情期、结合热……频繁的性行为……
钟离的手指有点发麻。说起来，他的终端里，还存着两件没有使用的道具……
他的脑袋混乱了一会儿，凝光结束了对发情期的讲解。钟离斟酌措辞，谨慎地开口。
“如果我和他……”钟离顿了顿，跳过一个词语，“嗯，我们是否会成结？”
凝光微微一愣，回答：“虚拟世界中，将会模仿哨兵与向导的成结过程，不过是虚假成结，不会真正成结的。”
确实如此，想来真正成结，也只有在现实中才能做到。钟离想了想，追问。
“下个世界安全性如何？我们是否有足够的，嗯，该怎么说呢，私人空间？”
如果像乐园那样危机四伏，或许就不太适合。不过，凝光很快打消了他的这一顾虑。
“下个世界是相对安全的，会加回前两个世界中伤人处罚的游戏设置。得到神之心的途径仅仅是利用神之眼进行寻找，和游轮世界的设定类似。私人空间每个队伍都会有，条件也还不错。”
钟离又想起系统监控的问题，和凝光确认。
“游戏中，你们会对玩家进行监视？我与达达利亚都产生过被注视的感觉，不止一次。”
“哦，我们只会观察地图上的公共区域。私人空间涉及隐私，不会观察的，”凝光向他说明，“你们在游戏中，只要处在私人空间内，应该都不会有被监视的感觉。”
钟离回忆起来，的确如此。街道等公共区域中，偶尔会有被注视的感觉，但一旦进入房屋内涉及饮食起居的私人空间，就不会再产生被监视的感觉。
“发情期会持续几天？”他又问。
凝光奇怪他问题怎么这么多，又问得这么具体，不过还是回答了。
“会持续四到六天不等，主要看个人体质。如果不幸引发结合热，可能比六天还要长。”
钟离“嗯”了一声，没再问别的了。应付完他一连串的问题，凝光最后和他确认。
“所以……需要帮你去掉发情期的设置吗？”
钟离望向昏迷中的达达利亚。冷冻舱解除冷冻之后，室内的温度在渐渐回升，他与达达利亚的体温也慢慢地恢复正常。凝光的视线看不到的地方，他伸出手，悄悄握了握达达利亚暖和的手。

“……留着吧。”
钟离说。

03

在系统重新调试好之前，他们空出了数小时的时间。大忙人凝光聊完之后一边接通话一边走出房间，钟离把达达利亚从冷冻舱里扶出来，用房间里准备的毛巾擦干净自己和他的头发。
在虚拟世界里待得太久，真实世界反而给人一种很虚幻的错觉。钟离按揉着自己长时间冰冻后僵硬的指节，坐在达达利亚身边放空，直到倚着冷冻舱的达达利亚再次睁开眼睛。
“……钟离……”
钟离的衣角被达达利亚猛地拽了一下，身体朝他的方向倒过去。钟离下意识用手扶住达达利亚，看了看他，达达利亚的表情很茫然，钟离拍拍他的背，让他回神。
“钟离，当心魔女……”达达利亚喃喃道。
“哪里来的魔女，”钟离心下觉得好笑，“达达利亚，你我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

达达利亚活动着略带僵硬的手腕关节，这才从之前的战斗中缓过来。回想起方才自己又经历过一次精神域暴走，他悄悄瞥了瞥钟离，不由得有那么点心虚。
至冬塔内哨兵的评级按照四个维度进行，力量、精神、耐力、敏捷，任意一项达到S级表现，就可以升至S级哨兵。达达利亚的初始评定为力量S、精神A、耐力A、敏捷S+，整体来看力量与敏捷最为突出，其他方面也表现不俗。他在愚人众内部定位偏向于机动人员，没有固定的任务安排，常作为应急手段被紧急调用，但因为他的能力特性如此，除了前线战场的战斗之外，达达利亚接过最多的是各类暗杀任务。
不过，他的精神A评定只维持了不到一年。随着精神力的损耗，他的精神域稳定性持续下降，直到于璃月塔遇见钟离之前，他的精神判定已经掉出C级，接近D级。也就是说，他的精神域只能发挥和D级哨兵一样的作用，使用精神力时稍有不慎，就可能会导致精神域暴走。遇到钟离这段时间以来，他的精神域已经暴走了两次……
想到这里，一旁的钟离冷不丁开口，达达利亚突然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监狱世界中，你曾向我介绍过少许魔王武装的作用，当时我是如何回答的，你记得吗？”
钟离淡淡地问。达达利亚“呃”了一声，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作答。
钟离于是继续道：“当时你介绍了魔王武装会对精神力造成损伤，因此我告诫你，在这场游戏中不要去使用它。乐园里，你也曾向我展示过魔王武装，当时我说了什么？”
“不是，我、那个……”
达达利亚吞吞吐吐，在钟离金眸的注视下熄了火。
“那时，我又一次告诫你，不要使用这种能力。并且，你答应了我。”
“……”
达达利亚小心地靠近钟离，悄悄伸手去拉他的手指。钟离看了眼他暗搓搓的手，倒没什么表示，只是叹了口气。
达达利亚小声道：“别生气了，我错了……”
“……我并非是在生气，也并非在怪你，”钟离抬起手，交错搭上达达利亚的手指，“只是最后那场战斗……本应该避免的。女士想要神之心，让给她便是，当时我已经进入仿生人的待机状态，就算被她淘汰，或许也不会有感觉。”
“这怎么能保证，”达达利亚忍不住小声逼逼，“而且，如果让我那时主动提出弃权，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女士杀了你，这、这根本不现实啊……”
“为何不现实？”钟离反问，“只是一次虚拟世界的死亡而已，至少你我本人是安全的，也不至于让你的精神域又一次出问题。”
达达利亚还想说什么，话溜到嘴边，又憋回去了。
“……我错了。”他蔫巴巴地说。
“错在何处？”钟离问。
“早知道我应该偷袭女士，先一步把她给弄死……”达达利亚被钟离看了一眼，连忙改口，“不是，我是说，呃，我不该用魔王武装。”
冷冻舱淡蓝色的光线下，达达利亚没精打采的样子看着有点可怜。钟离再次叹气。
“达达利亚……你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上过很多次战场……无论何时，做事都要记得权衡后果。你我现在首要的目标是自保，生存是第一个需要考虑的要素，其他的事并不重要。之后的游戏进程里，不要再做这么莽撞的事了，”钟离顿了顿，强调，“尤其是不要再用魔王武装，明白了吗？”
达达利亚心想，钟离在乐园最后，自己即将被刺死时，也在情急之下用出了他的能力，他们俩好像那个时候还挺半斤八两的。不过，现在借他一个胆他也不敢继续和钟离顶嘴就是了。
“知道了，先生。”
达达利亚看钟离没别的话了，凑过去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脖颈，手环上他的腰。钟离把手盖在达达利亚的手上，身体往后靠，享受这片刻的放松。
达达利亚沉默了一会儿，安静地用手指绕着钟离的发尾。然后，他小声地在钟离耳边说。
“但是，其实现在这样，我挺开心的。大家总是说游戏里的世界是假的，但是只要会痛，那边的受伤就和现实中的受伤没什么两样。至少现在想起来，乐园里你受过的伤不多，这对我来说就够了。”
他轻轻抚摸钟离的小臂，之前被意外划出伤口的地方。现实世界中，小臂的皮肤完好无损。
“钟离，你很厉害，你真的很厉害。在这个世上，可能很少会存在比你的实力更强的人。实力越强的人，往往就越要承担保护他人的角色，一直以来，或许你也都是这么做的。但是，保护别人是一件很容易感到疲惫的事情。”
达达利亚看向钟离，那双蓝眼睛里带着浅浅的笑意。
“所以，在乐园里，即便时间短暂，我还是做了一回你的依靠，我真的很开心。能够让你感受一下被人爱护是什么感受，我也很荣幸。我想这应该是少有的机会吧，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的话，乐园中的经历，或许并没有那么糟。”
达达利亚弯起眼角自顾自地笑了。钟离看进他的眼底，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你……”
“嗯？”
钟离抓住他的手，半晌后道。
“我也是你的依靠，一直如此。”
达达利亚微愣，笑着回答。
“当然了，钟离……你也是我的依靠。”

两人对视片刻，心心相印、情投意合，完成了每日例行的“比昨天更喜欢对方一点”的流程，此时的气氛可谓是浓情蜜意、蜜里调油，除了让人忍不住对他们俩这对热恋期小情侣还没正式在一起这件事略感抓狂以外，一切都很完美。
之后，两人回到正经的话题上。
“话说，我们一定要继续参加下去吗？”达达利亚忍不住问，“既然我们已经出来了，不如干脆……”
达达利亚朝房间的门口看去，用眼神示意钟离。钟离想起方才和凝光之间的谈话还没和达达利亚说过，于是和他解释了刚刚发生的事情。
这样那样，如此这般……
钟离的复述一字不差，达达利亚听完后对凝光的说法很是不满。
“‘为了提瓦特七区’这种理由，说白了不就是道德绑架，”达达利亚有话直说，“她自己怎么不为了世界和平而牺牲啊，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而且这理由说出来也无从查证，不是全凭她一张嘴在忽悠？”
“凝光虽为人处事圆滑老道，但不至于到信口雌黄、瞒神弄鬼的地步，这一点从她以往的作风来看，还是可以保证的。至于你所说的道德绑架……”钟离眯起眼睛笑了，“不可否认，整件事中她的确站在道德制高点，很难驳倒。倘若直面危险的人不是自己，在个体命运和提瓦特七区的命运面前，所有人理所当然都会优先选择挽救提瓦特，换成你我处在她的位置，也是一样的。”
“所以才憋屈，少数人逃不开为多数人的利益牺牲，”达达利亚道，“她口中扯着仁义的旗帜，背地里盘算着自己的利益……又没法找到合适的理由反驳她。”
钟离拍拍他的手：“好了，祸从口出，这种话和我说也就罢了，出去不要乱说，免得落人话柄。”
“我也没和别人说，就是和你说说。”
达达利亚又凑到钟离耳边吐槽了两句道德有问题的话，听得钟离直叹气。达达利亚这张嘴上就没有个把门的，什么都敢往外抖搂，万一让别人听去了，可真要摊上大麻烦。
钟离思索片刻，又补充道：“而且，即便我们二人就此逃走，不再参加，他们仍然可以故技重施。只需将我们找到，清除这段时间的记忆，然后创造契机再次让你我相遇，便又可以用被清除的记忆做诱饵，吸引我们落入新的圈套。到时候我们又恢复一无所知的状态，重复探寻真相的过程，不如现在就把全部真相调查清楚，解决这件事。”
“说得倒也是。不过，这也太阴了吧……”达达利亚咂舌。
“只是我的揣测而已。毕竟，我认为他们并不是会善罢甘休的人。而且，我与凝光谈过了条件，至少后面的世界，我们会安全许多。”
钟离的手抚上冷冻舱的金属表面。
“我在想一件事。我们身处冷冻舱内时，身体无法设防，若是想要杀死我们，可以直接动手，或者干脆派人暗杀，不用如此大费周折。所以，精心创造这种条件，又找到你来激我动手，就意味着我的力量完全依靠我的主观控制，他人无法强行干涉。倘若从这个层面来看，其实我们的命运仍然牢牢掌握在我们自己的手上。”
达达利亚望向钟离从容的双眸，钟离朝他笑了笑，安稳、沉着。
台风眼风平浪静，漩涡眼水流静止。无论是多么混乱、凶险的纷争漩涡，中央都会有一个稳定的点，而此时的他们就站在那个点上。达达利亚明白了钟离的想法，掌握主动权就意味着有左右全局的能力，原来钟离先生是这样想的，有点意思。
这是一次无法避免的挑战，他们面对的是埋在层层叠叠遮掩之下的敌人。迎战时，最重要的目标就是取得胜利，这一点在战场上是永恒不变的，关键在于采用什么战术才能获得胜利。“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
“先生的想法有魄力。我知道了，那咱们就继续陪他们玩玩。”
达达利亚笑眯眯地夸完，继续和钟离黏在一起。反正他的核心思想就是钟离说啥就是啥，要继续打那就继续打呗。别的不说，达达利亚这家庭地位是拿捏得死死的。
“先生，贴贴……”
钟离摸着达达利亚的头发，纵容他的脑袋在自己脖颈上蹭来蹭去，还往自己脸上亲了两三口，心里纳闷什么叫贴贴。反正他和达达利亚独处时，基本都会有肢体接触，好像两个人不腻在一起亲两下就少了点什么似的，不是那个滋味了。
钟离偏过头吻了吻达达利亚，分心想起凝光说过的达达利亚和女皇之间联络过的事。
“达达利亚，至冬女皇找过你？”
达达利亚突然听到钟离问出这个问题，非常意外。凝光把这件事也一并和他说了？他在乐园里纠结半天，还没想好要不要告诉钟离。
达达利亚的嘴巴张开又闭上，半天吐出一句“没什么”，没下文了。钟离其实不想逼他说是什么事，想着凝光答应破译女皇给达达利亚的视频之后，会把视频发到自己终端上，就先放下了。或许女皇会要求达达利亚套取各种情报，命令达达利亚去做一些可能对自己不利的事情，达达利亚不方便开口是正常的。一是愚人众的事不好透露，二是他性格如此，遇事喜欢独自憋着，不愿让人为他担心。
游戏结束后，达达利亚和女皇的关系，不知会变成什么样……若是达达利亚陷入困境，璃月塔其实也可以出面干涉，那时就要考虑该用什么作为筹码去和凝光、女皇商谈了。
两人各怀心事时，他们身后靠着的冷冻舱表面闪过几道浅蓝色的光线。系统修复完成，游戏可以继续了。

04

达达利亚与钟离的中转站里，两颗神之心静静地悬浮在空中。一颗是来自游轮世界的冰之心，一颗是来自丧尸世界的火之心。监狱世界的雷之心属于迪卢克与凯亚一队，而乐园世界的草之心属于女士与散兵一队。“七世界与七神之心”游戏设定依据于七神传说，这样排除下来，剩下的三颗神之心便是风之心、水之心和岩之心。
派蒙出现时，达达利亚与钟离正在研究神之心的形状和构造。她飞到两人身边，拿出自己的小本子开始复盘上局游戏的成果。
“角色剧情任务，又没完成！”派蒙用本子敲打达达利亚的脑袋，“你的角色剧情里有一行字，让你每天对钟离说一句‘先生您好，初次见面，我是达达利亚’，你都没记得好好说。”
“我说了呀！”达达利亚用手阻挡派蒙的攻击，委屈道，“后面几天都说了，只有一开始的两三天忘掉了。”
“完成任务要严谨，你这样子是不行的。明明都吃过亏了，怎么还是不长记性，一天到晚粗心大意的……”派蒙絮絮叨叨地数落完达达利亚，摊手说道，“本来应该要有一点惩罚，不过凝光姐让我这次不和你们计较了，所以就算了吧，这次是你们运气好。”
达达利亚心中舒了口气。讲道理，乐园中第一次见到钟离时发现钟离失忆，怎么可能还记得角色剧情里规定了他们见面后第一句话要说什么这种事，后面几天能想起来已经不错了。
“简单介绍下个世界的规则，”派蒙把笔记翻过一页，读道，“下个世界中，继续为全部玩家下发神之眼。靠近神之心五米以内时神之眼会发光，可以由此判断神之心位置。同时，下个世界中恢复伤人处罚的机制，玩家需要严格遵守自己的角色设定，不能随意伤害路人NPC。如果跳出角色剧情伤害NPC，将受到没收神之眼等不同程度的处罚。”
“世界背景是星际飞船，需要特别注意的一点是，这艘飞船上安装了一枚威力极大的定时炸弹，玩家们登上飞船十二天后，炸弹将会引爆，立即淘汰所有玩家。因此，如果玩家们在十二天内无法找到神之心，则需要想办法找到并拆除定时炸弹，才能存活下来，继续寻找神之心。否则，这个世界的神之心将被放置在之后的世界中，同第六个世界的神之心一起被寻找。”
听到派蒙说出这条规则，两人均是一愣。钟离抱臂思索，整理派蒙的话。
“据你所言，下个世界中我们所在的环境……也就是那艘‘飞船’上，有一颗定时十二天的炸弹。若是到了炸弹引爆时，还没有任何一位玩家找到神之心，那么，此世界便会随全部玩家的淘汰而结束。若是有人提前拆除炸弹，玩家们便可继续进行寻找。”
“你理解得没错，就是这样。”派蒙点点头。
钟离看向达达利亚，意思就是问他会不会拆弹。达达利亚连连摆手，表示自己没学过，朝钟离微抬下巴。钟离略带犹豫地摇头，他只在学校里听过一些粗略讲解拆弹流程的教学课程，没有实战经验。达达利亚耸肩，他们两个都对拆弹没有概念的话，看来只能交给其他玩家了。
派蒙没看懂两人暗送秋波送出了什么结果，哗啦啦往后翻了几页笔记。
“世界特效有些特殊，叫做‘第二性别’。玩家们会被分为三种性别，alpha、beta、omega，每个性别都有各自的特点，主要以一些体征和生育能力进行区分。你们可以在终端内找到详细的第二性别介绍，我就不过多说明了。”
派蒙拍拍小手，做最后的总结。

“世界背景：星际飞船。”
“世界特效：第二性别。”
“神之心：风之心。”

“——章节名称：情热炸弹。“

05

嘈杂……到处都是嘈杂的声音。
吵闹刺耳的人声，计时器在滴答作响，庞大的机械发出沉闷的轰鸣。心跳声在耳边鼓噪。
鼻腔里充满了难闻的味道。烈酒、花香、烟草、红茶……各种奇特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变得让人难以忍受。
人群簇拥之间，身体在发痒、发烫。像低烧，又像中毒。想要触摸些什么，想要得到些什么。
缺氧。快要窒息了。

仿佛从粘稠的沼泽地中上浮，钟离猛然清醒过来，小口地喘气。他坐在一张椅子上，身旁满满当当挤着情绪激动的人群，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味道。
此时，他正处在一个拳击场的看台上。拳击场的规模不算很大，观众有数百人，在看台上前前后后围坐了十几排，钟离独自坐在中间偏后的位置，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产生异样的改变。
好难闻。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中产生的第一个感受。至少有几十种气味围绕着他，让他感到极度不适。他昏昏沉沉地半阖眼皮，左眼前跳出荧光屏弹窗，机械声在他的耳边播报。
「警告。您的下一次发情期时间预计为：三天内。此处信息素浓度为：302微克/立方米，已经严重超出发情期前可接受浓度范围。请您确保您已经贴好腺体贴，或者已经注射备用的omega抑制剂，并迅速离开当前环境，否则可能会提前诱导您的发情。」
机械声重复播报三遍警告，催促他尽快离开这里。钟离抬手挥了两下，把眼前的虚拟荧光屏挥开，警告声才终于消失。
信息素、腺体贴……这些术语都是什么意思？记得管理员派蒙说，终端里有详细的第二性别介绍……
在钟离确认术语的意思之前，人群爆发出的欢呼声与嘘声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朝拳击台上看去，两个身形健壮魁梧的拳击手刚刚结束他们的比赛，其中一个晕倒在地，似乎已经不省人事。台上有少许血迹，刚才的争斗好像非常激烈。
裁判是个又高又瘦的金发白人，此时他结束倒计时，宣布了本场拳击赛的赢家。钟离听见他身旁的人大声抱怨道。
“搞什么鬼……我在他身上赌了三千星币，这么容易就被打趴下了？他看上去可比对面的人结实多了。”
有人与他搭话：“你是外行吧？决定拳击手实力的因素很多，能不能赢和肌肉看起来有多结实关系不大。你穿得也不错，三千星币不是什么大钱，就当交个学费吧。”
钟离听到这里，低头打量自己的衣着。他身着一套价值不菲的礼服，胸前别着一枚镶满宝石的胸针，看上去十分富有，地位显赫。
刺鼻的味道很快引发了钟离的头痛，他轻咳两声，那个僵硬的机械声又开始在他耳边报警。钟离用手捂住口鼻，想要起身离开时，台上裁判的话却引起他的注意。
“今日的余兴节目，由来自N11星的一个奴隶向我们提供，接下来各位将看到他与凶猛的机械狼犬之间的殊死搏斗。”
观众们吹口哨起哄，裁判朝所有人笑着鞠躬，继续说道。
“N11星的奴隶交易一直以来都是合法的，各位在观看节目时无需有心理负担。到底谁会赢下这场搏斗呢？要我说，哪怕是专业的拳击手，也撑不过那些机械小狗几秒的攻击……所以如果要开盘的话，我们可能得直接开盘这个奴隶能撑多久了。”
“或许会出现开膛破肚的场面，所以心理承受能力不强的观众可以离场了，毕竟就算是我这样看得比较多的人，晚上偶尔也会做噩梦。”
裁判说完开场白，朝旁边的选手出入口挥手示意，可以把双方放进来了。

钟离望向在一片混乱的环境中走上拳击台的那个熟悉的身影。没错……所谓的“奴隶”，说的就是达达利亚。
达达利亚只穿了一条灰扑扑的破裤子，上身与脚都裸着，浑身有点脏兮兮的。他的嘴上套了一个金属止咬器，双手被绑在身后，被松绑时露出明显不太爽的表情，看上去冷冷的。
聚光灯下，他的肤色愈发显得惨白，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疤清晰可见。达达利亚的肌肉均匀有力，是在实战之中经过千锤百炼的战士身材，与这个拳击台上经常出现的人的风格截然不同。若是按照肌肉的夸张程度来看，达达利亚比不过方才任何一位拳击手，但若是论实力，达达利亚的主宰简直毫无悬念。
钟离看到达达利亚的肩膀上刻着一道黑色的条形码，不知是盖上去的，还是纹上去的，像一件商品。奴隶，这是达达利亚在这个世界里的身份……
“达达利亚……”
钟离忍不住开口叫出他的名字。钟离的声音很轻，在喧闹的背景音之中，没有引起其他任何人的注意，却唯独清晰地穿过人群传到了达达利亚的耳中。站在台上的达达利亚朝钟离的方向回头，远远地看到他坐在那里，眼睛一亮。达达利亚身上那种冷硬的、充满攻击性的生人勿近气质，在看见钟离的一瞬，仿佛眨眼间便消失无踪，又变回钟离平时熟知的那个达达利亚。
达达利亚朝他的方向笑了笑，用口型告诉他：别担心。
他的止咬器被人解掉，那只机械狼犬也跟随他进入场地。达达利亚微微伏下身，做出迎战态势，幽暗的蓝眼睛盯着狼犬的动作。
机械狼犬通体漆黑，眼中闪着红光。它动作灵活，牙齿与四肢的力量很大，可以轻易将人体骨骼撕成碎片。在战场上也偶尔会见到类似的战斗兵器，由于部件精密、制作成本较高，没有大规模应用于战争。正如刚才裁判所介绍的那样，普通人在这种兵器面前，不可能有任何胜算，只能在徒劳的挣扎后被撕咬致死。
不过，对于达达利亚来说，这点挑战还是不够看。

裁判站在拳击台边缘，宣布开始。手落下的那一刻，达达利亚与狼犬便同时开始行动。
两边的动作都极为迅速，达达利亚几步前进到中央空地上，狼犬朝他迎面扑来。达达利亚调整自己的身体，侧身露出左腰的破绽给它，它即刻向达达利亚的腰部咬去。达达利亚凝神强化自己的手臂与腿部，瞬移般快速闪过攻击之后，手掌向它的后颈连接处狠狠一劈——
狼犬的头部与躯体应声被切断，金属头部向前飞出比赛场地。
一招毙命，整个过程快得稍纵即逝。甚至连给人反应的时间都没留出来，就已经结束了。
拳击场寂静了一瞬，随后，观众爆发出惊叹，钟离微微悬起的心也随之放下。毕竟达达利亚是S级哨兵，这样的对手想必不在话下。不过，刚才出手的那一下，确实还挺……
挺帅的……
达达利亚看了看地上报废的机械部件，心想放在他平时的训练里，这种水平的陪练玩具搞个五六十只一起上的话，还稍微像点样，只有这么一只，实在是没法看，连在钟离面前小小地耍那么一下帅装那么一下逼的机会都没有。他叹了口气，望向钟离，却发现钟离看他的眼神里，好像还是带上了几分似有似无的爱意的。
肯定是错觉吧，达达利亚想。

06

散场后寻找达达利亚时，钟离零零碎碎听到了周围人的聊天。其中提到一些复杂的星系信息和各星系中势力党派的纷争，提及最多的字眼是N01星中“保皇派”和“革命派”两个党派间近期进行的激烈对峙，不知是否有用，钟离姑且全部记了下来。
他们现在身处的飞船名字是“圣歌号”，从N11星出发，正在前往N01星。据飞船上的乘客所言，在这个世界中，多个星球之间会形成各自的联盟，N01星是编号为N开头的全部星球的统治者。与之相对，N11星则是N星系之中科技水平最落后、经济状况最贫穷的星球，也是唯一一个目前仍在向其他地方合法输出奴隶的星球。
在游戏之外的现实世界中，奴隶制千年前就已被废除，因此钟离只是在书本中对这种制度略有了解。加入提瓦特的联邦制前，璃月区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封建制社会，之后转为共和制，未曾出现过奴隶制时期，奴隶制多出现在其他区内，以及提瓦特七区之外的国家与联邦中。奴隶的来源多数情况下为无力还债的负债者、罪犯战俘、或是被奴隶贩子拐卖而来的穷苦平民。成为奴隶后，在奴隶主的压迫之下，他们会被肆意侮辱、奴役，甚至会被毫无缘由地杀害，无人为他们鸣冤。总之，是一种丧失人性的制度。
“圣歌号”的出发地是实行奴隶制的N11星，达达利亚出身的星球。按照钟离的猜测，这艘飞船的作用，大概便是将从N11星抓来的奴隶运送至N01统治星进行贩卖。
钟离回忆方才拳击场上，达达利亚上场前那位主持人的态度，不由得在心中叹气。好在达达利亚是S级哨兵，才能轻松解决危机，若是换作常人，大概早就被那头机械狼犬撕成碎片。奴隶供于玩乐、没有人权的情况，由此可见一斑。

“借过，多谢。”
散场的人潮中，钟离一边忍耐着难闻的味道，一边向达达利亚被带下去的后台位置前进。他的左眼装有一个能够检测身体状态的辅助系统，总会时不时跳出半透明的警告窗口在他眼前，提醒他这里的信息素浓度过高，对于他发情期前奏的现状有很大的影响。
发情期是什么，他姑且已经从凝光那里了解了。可信息素又是什么？其他人看上去都没有被这种气味影响，仿佛只有他能闻到。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信息素”？
钟离揣测着，继续往前走。他的身体确实有些奇怪，手脚略微有种使不上劲的感觉，体温也比往常要高一点。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是因为处于发情期前的话，他大概会以为自己正在发烧，或者患上其他某种病症。越是在充满刺鼻气味的空气中待着，身体就越是变得更奇怪……
钟离捂住口鼻，走到旁边人少的阴影处稍微换了口气。以防万一，还是等到人群全部散掉后，再去找达达利亚好了。

等待时，钟离仔细打量周围的环境，发现一个介绍飞船的展牌。结合其他路人的说法，他大致整理出了这艘飞船的情况。
正如他猜测的那样，“圣歌号”是一艘用于在不同星球间运输奴隶的巨型飞船，舱内最大载客量可达到惊人的十一万人左右。飞船整体分为三个区域：奴隶区、生活区与乘务区。奴隶区在飞船底部，只占据整个飞船三分之一的空间，却可以容纳下十万名奴隶，从展牌上的缩略图来看，条件比较恶劣。
生活区是为其他乘客留下的。通常来说，搭乘圣歌号的乘客以管理与贩卖奴隶的奴隶贩子为主，另外有少部分顺路前往N01星的皇室、政客与商人企业家，基本都是达官显贵。虽然他们的人数不足奴隶的十分之一，但为他们准备的生活区却占据整个飞船一大半的空间，其中各类游玩娱乐场所应有尽有，钟离目前身处的拳击场便是这类人的娱乐场所之一。除此之外，赌场、歌剧院、各类球场、滑冰场、音乐茶座、桑拿浴场等等……在这艘飞船上一应俱全。
除去极尽奢华享受的生活区外，剩下的一小部分空间是乘务区，留给飞船上的千余名乘务人员工作休息。这就是圣歌号的大致构造。
弄清楚构造后，钟离的第一反应是，这个世界中寻找神之心的难度很大。第一个世界的游轮可以承载数千名乘客，搜索神之心的工作已经很艰巨，而这个世界的巨型飞船大小几乎可以媲美一个小县城，要做类似的地毯式搜索，单独一支队伍是不可能完成的。更何况，他们还有一个需要拆除定时炸弹的任务。神之心的方位姑且算是有迹可循，毕竟他们拥有神之眼，靠近神之心五米内会有发光提示，而且以之前的经验来看，神之心都会出现在一个比较特殊的、显眼的地方。可是定时炸弹与神之心不同，如果埋得很隐蔽的话，想要在如此庞大的地图中找到它，几乎不可能。
这样看来，十二天，这便是这个世界的时长限制？钟离的手伸进口袋中，摸了摸毫无动静的神之眼。他与达达利亚目前拿到了两颗神之心，已经基本达到钟离对于清算世界之前能拿到神之心数量的心理预期，现在对于神之心的需求不高。他向凝光索要随时抽身退出的权力，也是为了求稳，并不执着于必须拿到分世界的神之心。
按照刚才听到的警告中所说，他在三天内会发情。发情期时间是四至六天，这样看来，十二天是足以让他顺利度过这次发情期的。所以，放弃寻找这个世界的神之心，等到发情期结束后，定时炸弹爆炸前，使用弃权卡从这个世界抽离，这不失为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以过好发情期为重大战略中心，边缘划水为主要战略路线，直接跑路为最终战略目标，钟离规划了他和达达利亚安全平稳地度过这个世界的方式。在他陷入沉思时，手腕上的终端闪过微弱的蓝光，角色剧情已经上传过来了。钟离打开终端进行查看。

角色名：富商钟离  性别：男性omega
角色剧情：
你是一位来自N01星的富商，前往N11星进行宝石采购后，乘坐“圣歌号”星际飞船返回母星。在飞船上，你偶然遇见了一位编号为1111的奴隶，出于一种不知名的心态，从不愿沾手奴隶买卖的你从别人手中买下了他。这个奴隶是一名年轻的alpha，而且身手不凡、超群出众，因此你想要留他在身边，雇他做自己的贴身保镖。
虽然在你身处的上流社会中，殴打、虐待奴隶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但你无意像别人那样对待自己买下的奴隶，只想像对待常人一样对待他。然而社会阶级固化严重，只要被打上奴隶的烙印，便经常会遭到非人对待，因此你与他在飞船上的生活无法处处如意。
巧合的是，在这艘飞船上，你的发情期即将到来……抑制剂与来自alpha的帮助，究竟该如何抉择？

角色剧情到这里就结束了，但不同的是，剧情后面有个显示待解锁的文字框，跟着一行小字：后半段将在前半段剧情结束后解锁。看上去，这次的角色剧情分为前半段和后半段，而后半段需要等到他的发情期结束，才能正式解锁。
对于和达达利亚拿情侣剧本这件事，钟离已经习以为常，这次的剧情任务难度并不大。他犹豫片刻，点进道具栏，检查自己目前持有的道具。
凝光所承诺的跳关弃权卡已经下发至他的终端，在道具栏第一栏中安静地悬浮着。此外，后面两样道具……是他在丧尸世界里提前存下来的成人用品。
哨兵与向导之间因为存在成结的环节，性的施动方与受动方有先天的偏向，但不绝对。不过他与达达利亚亲密接触时已经察觉，达达利亚是有施动方倾向的，所以钟离判断，自己应该是与他相对的受动方。
对于自己是受动方这件事，钟离没什么特别的想法。给性行为中的上下位置施加一些额外的意义是没有必要的，比如有人认为作为受动方、被标记方的向导会受制于自己的哨兵，在一段关系中地位会更低。但实际上这是一种对于亲密关系的刻板印象，尽管确实有部分哨兵和向导符合这种刻板印象，但施动方并不代表就是强者，受动方也并不代表就是弱者。比如他们两个就不符合这种刻板印象，至少达达利亚打不过他。
想到这里，钟离笑了笑，达达利亚大概对这一点不太甘心吧。不过达达利亚打不过钟离或许有点丢人，但一个哨兵打不过自己的向导绝不丢人，这是一种微妙的区别。
当然了，强势和弱势不单指实力上的区别，还有心理状态上的区别。但是，在一段健康的亲密关系里，双方应该是平等的，最好不要存在明显的心理上的强弱对比，也不应该出现谁受制于谁，谁被谁所控制、压迫的情况，这是钟离的想法。他和达达利亚之间对彼此的关心与依赖，只能证明他们都有表达喜爱的能力，也在被对方所爱护着。说到内在的心理状态，实际上他们二人都是很坚强的。
当时在丧尸世界用掉道具卡保存这些道具时，钟离想的是以防万一姑且存下来，至少如果真的会派上用场，不至于受伤。此时他看着这两样道具，虽然感觉自己已经基本做好了面对这件事的准备，但对于具体该怎么做，他还是没有概念。再加上发情期的特殊设置，不知道等到自己发情时，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局面……
钟离思考了半天少儿不宜的话题，拳击场的人零零散散走光了，那股刺鼻的气味随之消散殆尽。他打开通往拳击场后台的大门，里面似乎传来了人的争吵声。穿过几个走廊后，他抵达一间休息室，争吵声的来源。似乎是两个拳击手之间起了冲突，一个留着大胡子、老板模样的人嘴里叼着雪茄，正在不耐烦地从中协调。
休息室内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老板见到钟离这个陌生人走进来，将他打量了一圈。衣着光鲜讲究，是个有钱人。他走到钟离身前开口。
“这位先生，有何贵干？”
钟离环顾一圈，没看到达达利亚的影子。他向此人说明了来意。
“百忙之中，多有打扰。方才台上的那位来自N11星的奴隶令我印象深刻，我来这里是想买下他。”
话说出口，老板听到后似乎不觉意外。他看着钟离，像是在评估他的财力。两个拳击手还在他的身后争吵，他烦躁地朝后面大吼两声，让他们闭嘴。
“那个奴隶比较特殊，”老板拿下嘴边的雪茄，弹了弹烟灰，“他是个死刑犯。在N11星，他杀了两个奴隶贩子，杀人原因和他的家人有关。原本他应该在N11星被处决，只是因为我这里缺几个可以在节目里助兴的奴隶，才买下了他，按理来说，他必须死在这艘飞船上才行。”
老板说到这便不再继续，只是抽着烟。钟离心中大体有了数，询问道。
“你的意思是，要有人为他开具死亡证明，方可蒙混过关？”
老板偏头看向周围，没人注意他们这边的动静，都在注意两位争执的拳击手。他低声道。
“说白了，其实只要钱给到位了，什么问题都能解决。这位老板，六百万星币，一口价，人你领走，其他证件我可以去办。”
在N星系中，奴隶的平均价格在五万星币左右，拳击场老板这一抬价，足足比正常价格翻了一百多倍，只因他们目前身处豪华浮夸的圣歌号上，钟离看起来又不是一般的有钱。钟离虽然清楚这样的场合下很可能会被敲诈，不过既然能简单地用钱来解决，自然最好。
钟离摸摸自己的口袋，发现没带钱包。他的终端也不像是有付款功能的样子。钟离低头看看，现在能拿出手的最值钱的东西，大概就是衣服上这枚闪闪发光的宝石胸针了。
钟离摘掉胸针，递给老板。
“这枚宝石，应该足以支付。”
老板接过胸针，有些难以置信。这东西他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少说也是价值千万的名贵珍品，居然直接给他了？这笔生意可真是赚大了……
有钱就是大爷，老板把胸针揣起来，不再为拳击手闹矛盾而烦心，脸上瞬间堆满笑容，让钟离在外面等候，自己赶紧去领人了。钟离不想呆在人多的地方，因此独自走到后台的门外，在观众席的阴影中等待。
不一会儿，达达利亚标志性的橙发便出现在他的视线中。可是，随着达达利亚的靠近，钟离的身体似乎……出了点意外。

07

数分钟前，达达利亚见四下无人，挣脱掉捆住他的绳子，从终端里读完了角色剧情。

角色名：奴隶达达利亚  性别：男性alpha
角色剧情：
你是一个来自N11星的奴隶，编号1111。在母星，由于家中小妹被奴隶贩子拐骗，你因杀害两名奴隶贩子而被判死刑。
行刑前数日，你被“圣歌号”星际飞船上的一位拳击场老板买下，在本应死去的搏斗中存活下来。之后，一位富商看中了你，从老板手中买下你的所有权。你原本以为所有做奴隶买卖的人都是一路货色，但这位新的“主人”却改变了你的想法。在和他相处的过程中，你收敛起对待其他奴隶贩子与奴隶主时尖锐桀骜的态度，像对待平常人那样对待他。然而社会阶级固化严重，奴隶生来便是金字塔底层被人踩碎的基石，你们的相处也并非一帆风顺。
与外表显现出来的四平八稳、无欲无求的性格有所差异，你的主人的第二性别是omega。巧合的是，在飞船上，刚好赶上他的一次发情期。究竟是使用抑制剂，还是寻求你的帮助，你的主人陷入抉择之中……

后面跟着一行小字：后半段将在前半段剧情结束后解锁。
达达利亚看完剧情后有些警惕。奴隶的身份他倒不太在意，不过就是生存条件差点罢了，前几个世界的条件也没好到哪里去。让他警惕的点有两个：第一是剧情中提到了他的“家中小妹”，第二是“发情期”这个字眼。
他在家里排行老三，后面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他对他们都非常溺爱，予取予求。但他家人的情报对外严防死守，只有愚人众内部寥寥几人有所了解。剧情里出现关于他妹妹的描述，不知是否只是巧合，还是暗藏其他信息？
按照以前每次都和钟离拿情侣剧本的经验来看，剧情中的富商估计指的是钟离，可发情期这个词，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好词……钟离的发情期，应该怎么应对才好？
达达利亚一边想着，一边扯掉捆在身上的绳子。周围的空气里有股冰冷的木质香味，类似他的至冬老家雪原中的一种冷杉木的气味。达达利亚一开始以为是环境中的味道，之后才察觉，这是从自己身上散发出去的，好像集中在脖颈附近。香味并不浓郁，存在感却很强烈，房间里的温度仿佛都随着这股清冽的气息而下降了几度。没等他再仔细进行分辨，房间门突然被老板打开了。
拳击场老板急匆匆地朝达达利亚走来，让他把上身擦干净，换件整洁的衬衫。达达利亚猜这大概是钟离过来买他了，没多废话，照做了。换衣服时，他在裤子口袋里摸到一颗蓝色的神之眼，他用手擦了擦上面沾上的灰，把神之眼收好。老板用一个仪器扫了下纹在他后颈上的条形码，在弹出的显示屏上删删改改，片刻后将他领出房门。
“感谢你的新主人吧，1111号。等到下飞船后，我会把你的死亡证明交上去，挪用其他奴隶的身份与编号给你，你就可以摆脱原本的死刑犯身份了。”
达达利亚心不在焉地答应两声，一出门，便看到钟离孤身一人坐在拳击场角落的观众席上。见到钟离，别的事情就不值得他关心了，老板走开后，达达利亚径直走到钟离身边，却发现他的状态不太对劲。

“钟离？”
达达利亚轻轻推了推钟离的肩膀。钟离垂着头，有些困顿的样子，被他推了一下，才慢慢抬起头。
“……”
钟离看向达达利亚，那双金色的眼眸仿佛缓缓流动的蜂蜜，其中的情感晦涩难懂。在达达利亚靠近的这短短的时间内，钟离的左眼前弹出无数个警告窗口，机械音在他的耳边疯狂提示。
「警告：出现高危对象，alpha信息素浓度：130微克/立方米，冷杉类气味。信息素契合度：95%以上，属于极高匹配对象，易诱导发情，请迅速远离。」
警告反反复复响了五六遍，而钟离的脑袋已经在达达利亚的信息素中被泡得昏昏沉沉，难以思考。他轻轻挥手，关掉系统的警告后，眼前弹出一个新的对话框。
「该对象是否为您的alpha恋人？是  否」
钟离的手指在“是”和“否”之间徘徊片刻，落在了“是”上。选择后，刚刚还在疯狂发警告的系统即刻完全安静下来，从钟离的视线中消失，再也没有出现。
“钟离，你在发烧？”
达达利亚不太确定地问。钟离的脸色比往常略红一点，体温也更高，但他的表现又不太像是发烧。
钟离抓住达达利亚的衬衫，有些意识模糊了。淡淡的冷杉味将他的身体环绕，他现在仿佛沙漠中渴水的人见到清凉的泉水，只想不断靠近，直到无法分开的地步。
钟离的头靠在达达利亚的脖颈上，那里似乎是冷杉香的来源。在动作间，钟离后颈上的腺体贴被蹭得微微松动了。几乎是瞬间，达达利亚就捕捉到了一丝醇厚清香的酒香。
这是……桂花酒？
桂花酒信息素稍微从钟离的后颈漏出一点，达达利亚便感到自己被这种气味蛊惑，被诱导着去从钟离的身上索要更多更多。他被劝诱了，那种酒香仿佛一个温和的钩子，将他所有对钟离的欲求全都清清楚楚地钩了出来，暴露在阳光之下。又仿佛是一只凶猛的怪兽，把所有矜持的温柔的假象撕成碎片，只留下最原始的占有本能。
想让钟离属于他。在桂花酒香的萦绕之中，达达利亚清晰地明白了自己最想做的事。
承诺不再作数，含蓄的表达也尽数作废。钟离张开嘴，在达达利亚的颈侧轻咬两口，似乎想把那些皮肤下的木香都弄出来。不能再思考，也不想再思考，只想愈发贴近，只想全部得到……眼前这个人的一切，都想占为己有。
在两种气息的交缠之中，两人隐约出现失控的倾向。意识到这样下去会出大事，达达利亚用最后仅剩的理智，把钟离后颈脱落掉的腺体贴粘回去，不再漏出钟离的气味。
“钟离，清醒一点，我们先找个地方……”达达利亚轻轻拍了拍钟离的脸，试图唤回他的理智。达达利亚的信息素实在是诱人，钟离艰难地把浑浑噩噩的脑袋从发情期边缘拎出来，在口袋里摸了一会儿，递给达达利亚一张金属磁卡。
达达利亚低头看去，是一张写着房间号的房卡。

08

钟离的酒店套房位置接近整艘飞船的顶层，环境很好，也很安静，没有人会过来打扰。达达利亚与钟离进入套房时，房间内的空调温度开得很低。
达达利亚走进卧室，在门口按了几个开关，没有找到大灯，只打开了几个小灯，让整个卧室的光线显得很昏暗。洁白的床铺柔软舒适，钟离躺上去时，半个身体都陷进了床铺里。那双金眸一直紧紧地盯着达达利亚，甚至在暗处也如猫般发出幽幽的光，像是缠在了达达利亚的身上。
一种微妙的焦灼感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钟离的手里攥着达达利亚暗红色的衬衫，达达利亚抱着钟离，深深吸了两口气，再呼出来时，末尾有些许颤抖。
一百名玩家混入十万余名NPC之中，很难被找到，而且现在玩家们的注意力应该都放在寻找炸弹和神之心上。在定时炸弹爆炸之前，这个世界整体的安全性是至今为止最高的一个，这一点毋庸置疑。在路上，达达利亚见到服务员将精致的餐桌放在房间门口，而他们的房间里，各项生活用品配备齐全。也就是说，就算他们打算在这间卧室里暗无天日地度过这十二天，也是完全可行的。这是整场游戏中能够找到的最好的条件。
是最好的条件，是喜欢的人。钟离身上的白衬衫有着顺滑的丝质触感，用手摸上他的背时，达达利亚可以感觉到衬衫下温热而细腻的皮肤。仿佛与钟离接触的每一寸皮肤都烧灼了，酥麻的感觉顺着末端血管一直向上爬，沿路将他的血液与理智一同蒸发。整个世界在此时似乎都在劝说他不要思考，只要顺从本心，做自己最想做的事……
只要……顺从本心……
他的本心是……他真正最想做的事其实是……
达达利亚出了一身的汗。他伸出一只手，摸索着在床头的抽屉里翻找，找了半天，找到和钟离后颈上的那个可以隔离气味的东西相同的腺体贴。
“达达利亚……”
钟离在他耳边出声，语气中隐约夹杂着一丝对于达达利亚来说全然陌生的难耐，喊得他撕开腺体贴的手都有点抖。房间中的冷杉味道很浓，将凉爽的空气进一步冰冻，两人的体温却越来越高。在冷杉气味蔓延至整个房间之前，达达利亚有样学样地给自己后颈的腺体紧紧贴上了一张腺体贴。
如果他闻到钟离的气味会失控的话，钟离闻到自己的气味时大概也是类似的，达达利亚如此猜测。
他确实猜对了，在贴上腺体贴之后，空气中的信息素浓度很快便降低了。钟离没有再说话，安静地靠着他，好像慢慢平静下来了。

达达利亚的本心很简单，他想给钟离幸福。他以前的想法一直没有改变。发泄、占有，这是人的本能，任何人都会做。别说是人了，所有野生动物都会做。关键的不是发生在此时此刻的事情，而是之后的事情。
现在他们的身上有三个问题需要解决，一是钟离身上的神秘力量招致的祸患问题，二是他达达利亚与女皇之间的矛盾问题，三是两人之间的感情问题。如果不把钟离的能力问题放在首要的考虑位置，钟离就可能面临性命危机。如果不能保证可以解决女皇的矛盾，他就无法承诺给钟离一个稳定的未来。如果两人间的感情没有提前处理得当，钟离就可能被不恰当的性关系裹挟。
钟离的安全、稳定的未来、合适的感情关系。如果没有解决这些问题，就可能会伤害钟离，这三项都会造成严重的后果。
哨兵与向导之间的结合与常人间的结合有很大的区别。由于存在精神上的交融与肉体上的成结，两人在结合之后身体和心理都会产生一些变化，短暂的精神域一体化、情绪状态的同步、部分记忆的共享……这些特征都是有可能会出现的。在战斗中，上述特征绝大多数情况下都只能起到负向影响，所以，在这个对钟离来说危机四伏的游戏中，现在结合可能会不利于他的人身安全。
女皇要求他游戏结束后回到愚人众，不再见钟离。如果把这件事告诉钟离，实际上还是在将他卷入自己身处的危机之中。如果他决定自己去面对，自己想办法，那么他与钟离之间很有可能会面对一段时间未知的分别。要是顺利的话，分别可能是短暂的，可如果他失败了，意外身亡，分别就是永久的。这样的话，现在的结合在那时就都会成为伤害钟离的尖刀。像他与钟离这样一旦结合便注定关系非常紧密的一对哨兵与向导，如果强行分开，最轻程度也会导致双方性情大变，再严重些的话，伤人、自残、乃至自杀，都有可能。风险太大了。
从感情进度来看，此时这个时机也不对。愚人众里，达达利亚见过不少从肉体关系发展而来的伴侣，他们的结果大多不尽人意。性关系势必会影响人对一段感情的判断力，原本不觉得非常喜欢的人，在一时冲动下结合了，可能就会半推半就地接受对方，顺势变成情侣，之后结婚、生子。不合适的两个人在一起，演变到最后就只是搭伙过日子而已，没什么真正的幸福可言。如果要给钟离一段感情，就应该给最好的，不应该是一种在发生性关系之后半推半就般的选择。
不是金子般厚重的心就不能给，不是白璧般无暇的爱就不能给，不是钻石般完美的未来就不能给。说达达利亚是强迫症也好，说他死心眼、一根筋、只知道钻牛角尖也好，总之他就是这么想的。他想扫清一切障碍，这种心情，正如一首至冬民谣中唱的那样：“孤身一人坐在船舱，所爱之人放在心上；把我的敌人全部杀光，再去吻我心爱的月亮。”
在钟离面前，达达利亚有时会觉得自己的很多想法都有点幼稚，又很理想主义，像个没长大的大男孩。但至少感情上的事，他想坚持这种理想主义。

渐渐地，达达利亚闻不到冷杉的气味了。他的嘴里有一股浓烈的铁锈味，刚才在脑子里一个劲钻死胡同的时候，他把自己的舌头咬破了。
说不想做是不可能的，但也确实不能做。他们之间有太多需要解决的问题了，无法弃之不顾。
“钟离先生。”他看着钟离似乎已经慢慢恢复了，开口叫他。
达达利亚平日的声音是比较有朝气的年轻人的声线，钟离只是觉得他的嗓音不错。此时达达利亚开口，声音低缓、略沙哑，在钟离耳边响起时，却几乎让他想要避开。钟离的手紧紧攥着达达利亚的衬衫，寻找接近消散的信息素，两人半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手脚交缠。信息素消散后，两人的生理反应慢慢平息下去了。
这大概是一场噩梦级别的定力考试，与本能战斗并不难，难的是与占有喜欢的人的本能战斗。对于达达利亚来说，钟离是他最想认真对待的人，而对于钟离来说，达达利亚也是如此。只是，达达利亚以为这种发情期的状态是主办方擅自安在钟离身上的，却不知道，这实际上是经过钟离本人亲口确认，得到了知情同意的……
也就是说，其实，钟离他可以。
钟离感觉自己似乎将将度过了这段冲动。他抬头看了两眼额头上挂着薄汗的达达利亚，然后默默低头，从身上的系统确认身体状态。

「Alpha信息素浓度：15微克/立方米，未成功诱导发情，您的身体已恢复正常状态。您的发情期将在三天内随时开始，预计持续四至六天，请您确认近期您可以随时接触您的alpha伴侣，并随身携带腺体贴与抑制剂，以免在发情期出现意外。」

未成功诱导发情。钟离看着这行字，心中百感交集，一时思绪万千。之后，系统又跳了个窗口给他，交代他在发情期时需要注意的事项。

「如果您选择让您的alpha伴侣帮助您度过发情期，请您注意以下几点：
1.发情期前与发情期内，建议您每日服用两到三次营养液，以代替正常食物。
2.请您寻找一个安全、私密、稳定的环境，避免被他人打扰。
3.发情期内请您注意每日及时补水，防止出现脱水的情况。
4.视发情期情况，可以准备润喉糖、消肿药等备用物品。您可以随时通过终端进行物品的采购。
5.进行完全标记的发情期内，omega不会受孕。首次结合时对彼此的信息素需求较大，前期不推荐使用避孕套。
……」

琳琅满目的注意事项一共罗列了二三十条，钟离抿抿嘴唇，一条条看下来。他记性好，大致看过一遍就全部记住了。
达达利亚纠结的几点，其实钟离心中已经都考虑过了。客观因素导致达达利亚顾忌与犹豫的地方，他大体上能猜个大概，不过他和达达利亚看待这件事的角度不同。
十年前，他与达达利亚曾经见过面，之后，他们彼此遗忘。隐约中，钟离有种来由不明的感触，他们二人之间究竟彼此错过了多少次，是只有十年前的那一次，还是，他们错过了不止一次，而是很多次……
在这场游戏中，钟离比达达利亚更清楚，前方的道路是危险的，是未知的，没有十足把握。但这同时意味着，这次的机会错过了，或许真的会错过一辈子。
他只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再错过达达利亚了。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人生短暂，稍纵即逝，他们错过的时间已经太久。所以不想再犹豫了，也不想再躲避了。
钟离知道自己是个含蓄内敛的标准璃月人，在和达达利亚的关系里，很难去做出什么特别主动的事情，也很难说出特别直白的话。留下发情期，至少是他的一次抓住机会的尝试。
这算是主动吗？应该算吧。计较爱的人不会得到爱，付出爱的人却反而会收获爱，感情中的付出与接受是相互的，对于彼此的热情就能像是补足燃料的发动机般长久维持下去。他不想一味接受来自达达利亚的好意，所以……这次，不妨让他试着主动一点吧。

钟离抬起手，摸了摸达达利亚的脸颊。不过，说是要主动，可要让钟离拿出什么特别明显的行动，还是很难，他性格如此，无法改变。被达达利亚这个究极威力加强版对钟离特供绝世好男人对陌生人特供绝世坏男人硬生生逼到递房卡的地步，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极限了，再往下还能做什么，钟离确实不会了。
但他可以，他真的可以。发情期的时间是三天内随时，可能在三天后，也可能就在下一秒。总之，他现在可以先等待自己的发情期……
两人躺在床上，各怀心事。达达利亚想着事，拿起钟离放在自己脸颊上的手，亲了亲他的指尖。方才的冲动来势汹汹，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海啸，而现在如同退潮般，从他们的身上缓缓离去，直到消失得无影无踪。晦暗的灯光下，两人躺在松软舒适的大床上，房间里除了心跳声之外，一点杂音都没有。

09

游戏系统的提示此时在两人脑海中响起，提醒他们有关本世界的详细设定说明已经下发至终端内，不知算是合时宜还是不合时宜。零零散散的设定，达达利亚与钟离自己已经大致悟出来一些，两人对这个第二性别的设定都比较好奇，于是点开手腕上的终端进行查看。
除道具栏、角色剧情之外，终端里提供了一栏世界观说明，其中包括圣歌号飞船概况与第二性别的相关解释。字数不太多，进度条往下一拉，只有五六页的样子。达达利亚读到一半时，钟离已经看完两遍，全部记在脑海里。
整体来看，这个世界里除去男女之外，还分为alpha、beta、omega三种性别，beta人数最多，约占全部人口的50%，alpha与omega各占25%。第二性别对于一个人的社会地位会有一定的影响，不过最影响社会地位的因素和现实世界相同，依旧是出生地与血缘传承。
钟离与达达利亚二人的角色就是这种影响最直观的表现。钟离来自N01统治星，成为商人前有皇室背景，掌握着母星上的珠宝产业。达达利亚来自N11奴隶星，家境窘迫，捉襟见肘，只能利用身为alpha的优势去做些体力活，勉强养家糊口，保护家人不被人贩子卖去做奴隶。
达达利亚回想起来，自己在现实中还真经历过一段类似的时期。刚加入愚人众时他年纪还小，跟着别人训练了几年，没出任务之前，他每个月能拿到的补贴都十分有限。不过他还是认认真真地分出自己要用的钱和汇给家里的钱，打到家里的账户上。每个月他只被允许联系一次家人，那时他家庭条件很差，很需要他那份钱，因此他从来没有缺席过任何一次。
现在想来，这其实是一切隐患的开端。身处愚人众内，最不能做的事就是将弱点暴露给别人，对自己而言越重要的事物，就越要装作不在乎。从他将微薄补贴中的绝大部分都汇给家里的那刻起，他就把最致命的弱点暴露给女皇了。女皇估计也是因为掌握了他这个关键的弱点，才会很快提拔他做执行官，因为她知道该用什么手段去控制他。
愚人众的事情，越想越复杂。达达利亚翻过一页，看到了发情期相关的解释，看了半天，才看明白个大概。
“所以，先生你其实是omega，所以会有发情期的症状？”
“嗯，”钟离点头道，“以目前的情况来看，的确如此。”
达达利亚读完发情期的症状，脸都红了。这未免也太……
他嘀咕道：“怎么能未经同意擅自在你身上搞这种设定，主办方有点过分了吧。”
钟离不吱声了。他翻到飞船结构那页，试图用正经话题转移达达利亚的注意。
“……游轮上我们曾得到过一个线索，神之心位置与神之心属性有关。若是遵循这条规律，风之心很可能将出现在飞船内起风的位置。”
“这样，”达达利亚的思路被钟离带跑了，“冰之心出现在冰山上，雷之心出现在雷雨天，这条线索在前两个世界都是准确的。不过后面两个世界以逃杀为主，和属性就没什么关系了。”
钟离摇了摇头：“其实并非你想的那样。丧尸世界末尾，我与刻晴哨兵战斗时，曾引燃路边的载具，最后的火之心，便是从载具的火苗中现身的。乐园世界末尾，虽然由于游戏系统故障，无人得以见到最终草之心现身的场景，但你我与那位‘女士’战斗的位置，是在一片草原上。”
达达利亚咂舌：“好微妙的联系……”
“后两个世界稍有些牵强，不过就目前而言，这条线索仍然是准确的。神之心虽然并非你我此时的重点目标，但平日可以多加留意有风之处。”
钟离顿了顿，继续道：“更值得关注的，是那枚定时炸弹。这个世界中，跨星际旅行是较为普遍的，科技水平高于我们的现实世界。推断下来，虽然定时炸弹的威力足以将整艘飞船摧毁，但它的实际体积或许很小，因此难以找到。除非这枚炸弹与神之心相同，是一件特殊的物品，或者存在一些与它相关的线索。”
“嗯……”
对于找炸弹这件事，达达利亚实在没有头绪，一时陷入迷茫。钟离笑笑，拍了拍他的手背。
“不过，我们不用为这些事情过于烦心。这枚定时炸弹存在的目的是显而易见的，想要利用炸弹爆炸时会立刻杀死所有玩家这一点，再次让我们二人陷入困境，逼迫我动用力量。但我已经拿到可以跳关的道具卡，若是十二天后临近炸弹爆炸，玩家们仍然无计可施，我会使用它，让你我从这个世界抽身。”
“原来如此。”
达达利亚理解了钟离的计划。然而，和钟离聊完正经话题后，他的注意力却回到终端上，继续翻阅发情期的说明。
“‘发情期除了可以寻求alpha的帮助外，还可以通过注射抑制剂度过’……就是这个。”
在钟离的眼皮子底下，达达利亚一字一句念起了抑制剂的说明。
“抑制剂是一种透明无色的针剂，保存在低温箱中。抑制剂分为alpha用抑制剂与omega用抑制剂两种。发情期内，omega每日注射一支抑制剂。alpha
可以不使用抑制剂，但保险起见，与处于发情期的omega频繁接触的alpha最好隔日注射一支抑制剂。”
达达利亚掰着手指数了数：“这样的话，钟离先生，按照最长天数来准备，我们一共需要找六支omega抑制剂和三支alpha抑制剂。”
钟离的手不易察觉地微微攥紧。达达利亚没有察觉到钟离微妙地有些郁闷的反应，打开终端，直接去找能否买到抑制剂。终端加设了一项商城功能，可以送货上门，非常便利。达达利亚在列表最底部看到了alpha与omega抑制剂，但奇怪的是，库存显示的却是……0。
“库存……为零？？”
达达利亚对着两个“0”大眼瞪小眼，钟离却暗自松了口气。他悄悄点开终端，进入商城，第一眼便看到了抑制剂的选项。他的商城里，alpha抑制剂的库存有400多件，omega抑制剂的库存有2000多件。想来是因为他和达达利亚的角色社会地位不同，在这艘飞船上，他可以随时买到抑制剂，但身为奴隶的达达利亚却没有购买抑制剂的途径。
钟离看完后收起终端，没有任何买抑制剂的意思，双手却被达达利亚牵起。
“先生，你放心，”达达利亚握住钟离的手，望向他的眼底，“买不到不要紧，我会帮你找到抑制剂的。”
钟离看着达达利亚，一时失语。斯文的璃月人实在不知该如何表达此刻的心情，只觉五味杂陈，心情颇为复杂。达达利亚看到钟离目光中略有黯然，以为钟离在担忧找不到抑制剂的话该如何是好，于是更加坚定了尽快找到抑制剂的信念。
两人对视时，房间内的电话却突兀地响起来。钟离接起电话，是来自酒店前台的提醒。
“先生您好，打扰您了，今日的晚宴将在半小时后开始，一共持续五个小时。有人想在晚宴上与您会面，因此麻烦您记得按时前往，非常感谢。”
有人在晚宴上找他？钟离与达达利亚对视一眼，感到一丝隐约的违和。

10

出门前的半个小时，达达利亚与钟离各自快速冲了个澡，达达利亚用时五分钟，钟离用时二十五分钟。等到两人洗白白完毕，贴好腺体贴，擦干净头发，钟离换好衣服走出浴室的门时，看到达达利亚在和一条皱巴巴的领带奋斗。
钟离放下手上的毛巾，两步上前，接过达达利亚那条深红色的领带。
“不会系领带？”钟离问。
“嗯。”达达利亚点点头。
钟离笑了笑：“你当愚人众执行官已经很久，应该出席过不少正式场合，怎么会不熟练。”
“愚人众哪来的那么多正式场合，”达达利亚干笑，“至冬塔算军营性质，其实我平时穿军装的时间最多，出任务会换便装。倒是有套执行官专用的正式场合穿的衣服，不过……那套也没领带啊……”
钟离将被达达利亚蹂躏得全是褶皱的领带放好，从衣橱里拿出另一条新的墨蓝色领带，套在他的脖子上，熟练地打了个温莎结。达达利亚看着钟离垂眸认真系领带的样子，心里有点发痒。
他记得小时候，和父母一起出席别人的婚礼时，曾经看到过自己的妈妈给爸爸系领带。家里那个老头子手脚有点笨，摆弄不清楚这种复杂的东西，达达利亚也一样。现在，钟离站在他面前，给他系领带，总感觉……幸福得好像在做梦似的，特别不真实，很虚幻。像是阳光下的泡泡，一碰就碎。像是含在嘴里的一块糖果，吃的时候香甜可口，等到融化完了，就什么都不会留下。
达达利亚一个晃神，思维又朝奇怪的轨道滑过去了。他深深吸气，把思路从岌岌可危的方向拽回来。
“会是谁来找我们呢？”他开口问钟离，“我们没有遇到其他玩家，那么会是NPC吗？”
“不确定，都有可能。”
钟离为达达利亚打完领带，顺手开始理他的衬衫前襟。达达利亚这个人，衬衫扣子从不会好好扣上，只扣中间两颗，上面露了一片，下面也露了一片，和钟离的穿衣风格完全相反。潇洒不羁的气质是有了，只是钟离总觉得他的肚子会着凉。
达达利亚看着钟离，突然想起上个世界里的一件事情。
“钟离，乐园里，最后几天我们在清场，你应该记得那个时候，我们遇见过两次阿贝多。我记得他当时的神情有些奇怪，好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会不会是他来找我们？”
钟离思考片刻，沉吟道：“我确实记得，他与我们相遇时似乎有话想说。但当时你与女士在比拼淘汰人数，因此未等他开口，便已出手将他与他的搭档一同淘汰。”
乐园世界中，他们原定的最终分配神之心的方式是淘汰人数最多的玩家将会获得神之心，因此一起清场时，他们只要找到别的玩家，达达利亚与女士必然要抢先于彼此尽快得手，所以他们数次错过与阿贝多交流的机会。钟离记得，阿贝多与砂糖的主要目标是针对这场游戏本身目的的研究，所以他们或许已经领先于自己和达达利亚，找到了关键的线索也说不一定。
有机会的话，最好和他们见一面。钟离如此想着，继续说道。
“阿贝多向导与他的搭档砂糖向导在游戏中调查七神传说，或许是他们的调查有所进展，才会想要与我们分享。不过不能确定是否是他们过来找我们，也可能是新的圈套。总之，要小心行事。”
钟离理完达达利亚的衬衫，收回手，开始理自己的衣服。达达利亚看着钟离三两下系好领带，像变魔术一样，不由得感叹钟离不愧是天天穿正装打领带的人，穿什么都一板一眼的。钟离先生脸长得好看，身材又好，真是好帅气的大美人啊……
#达达利亚的矛盾文学#

两人穿戴整齐后一起出了门。钟离余光大致一扫门外的情况，心下猛地一惊。他的套房门口摆着两个小餐车，其中一个餐车底部放着低温箱，箱子上贴着的标签上书三个大字：抑制剂。大抵是因为钟离的角色身份尊贵，飞船上的工作人员知道他是omega，特意为他准备了备用的抑制剂，又因为房门上一直显示的是“请勿打扰”模式，所以只是将抑制剂与餐车一起放在门口。
达达利亚眼看着就要察觉，千钧一发之际，钟离不动声色地朝餐车的方向撤了一步，轻轻拉上遮住餐车的布帘，将存放抑制剂的低温箱挡得严严实实。刚刚好赶在达达利亚转过头的前一刻。达达利亚没看到他的动作，摸着口袋检查有没有忘带的东西，钟离悄悄松了口气。
“对了，钟离先生，”达达利亚从兜里掏出两张崭新的腺体贴递给钟离，“我带了几张备用的腺体贴，不过腺体贴只能阻挡气味，对发情期没什么效果。你的发情期快到了，我们还是得去找抑制剂才行。”
钟离抿唇，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达达利亚听钟离的反应有点反常，脚下顿了顿。
从刚进入这个世界开始，达达利亚就总感觉钟离有时候不太对劲，好像独自在烦恼什么事情一样。这种不对劲的时刻基本上都集中在他提起发情期的话题时，钟离看上去在顾虑一些东西。
到底是什么呢？达达利亚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一种可能性，就是钟离担心在这样的条件下，他们两个之间可能会发生点什么。他拉住钟离的手腕，看着他的眼睛。
“钟离先生，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担心，我……我会不会趁人之危，对你做些什么过分的事。如果是的话，你可以相信我，我不会那样做的。无论如何，我会尽快找到抑制剂。”
达达利亚的眼神是真的很专注、承诺是真的很赤诚、心意是真的绝不掺半分虚假，钟离听罢也是真的郁闷。这是简简单单一句“我不想用抑制剂，其实我想跟你困觉”就能解决的事情，但这句话在钟离嘴边遛完两圈，还是被他咽了回去。
“嗯……”钟离又应了一声，对自己的不坦率程度默默扶额。
达达利亚听到钟离敷衍的应声，感觉钟离还是在担心自己图谋不轨，而自己依旧无法消除他的这份顾虑。达达利亚略感心塞，虽说他对钟离动了那种小心思，不否认有图谋不轨的成分在，但他是不会利用发情期去做些出格的事的。钟离怎么会不相信他呢？
总之，达达利亚郁闷了，郁闷钟离为什么不信他不会趁火打劫；钟离也郁闷了，郁闷达达利亚为什么不直接趁火打劫。两人在门口跨服聊天完毕，达达利亚拉着钟离的手转身欲走，钟离另一只手一用力，悄悄将存放抑制剂的推车往旁边房间的门口推去。
希望等到他们回来时，这箱烫手山芋般的抑制剂已经被别人拿走。
“抑制剂不会那么难找吧？”达达利亚边走边说，“飞船上十多万人，应该有很多人都是omega，就算发情期几个月一次，有个上千支的抑制剂的库存也很正常才对。”
达达利亚说的没错，库存真的有几千支，抑制剂随处可见。钟离侧头，最后看了眼那个被他推到别人房间门口的小餐车，默默叹气。也许这个世界里，最凶险的根本不是什么定时炸弹，而是身旁这个一心想给他找抑制剂的达达利亚……

有惊无险地度过抑制剂风波后，达达利亚与钟离两人沿着酒店的长廊一路向外走。长廊的布局特殊，一侧靠近舱室外部的宇宙，与真空宇宙间只隔一层特殊材质制成的落地窗。他们走在长廊里，窗外璀璨的星光映照进来，宛如置身星河之中一般，非常漂亮，是现实世界中不曾见过的绝景。
钟离的步速渐渐慢下来，最终停在落地窗边。达达利亚随他停下，两人看着漫天繁密的星斗，一时无言。周围很安静，少有人路过。飞船的行进极为平稳，因此在他们眼中，与其说是飞船在前进，不如说是星辰在不断后退。
良辰有美景，美景配良人……钟离仔细想来，他与达达利亚相识以来，一路都在奔波忙碌，警戒这个，防备那个，难得会有真正能像现在这样差不多可以安心看看景色的时刻。
“达达利亚，”钟离拉住达达利亚的手，叫了他的名字，“窗外星汉灿烂，景色很美。”
“是啊，”达达利亚感叹，“让我想起出任务的深夜，我总是会抬头看星星。一想到家人此时仰望夜空，会和我看同一片星河，就感觉心脏似乎能和他们离得更近一些。”
“‘两地俱秋夕，相望共星河’，”钟离轻声道，“有机会的话，可以让我见见你的家人。”
钟离在璃月塔内独自长大，没有通常意义上的家人，只是从旁人的言谈中大致了解家人之间会如何相处。有相处得很好的，也有相处得非常糟糕的，不过那确实是一种血浓于水的人与人之间的羁绊。达达利亚看着钟离笑了，在星光中，这笑容却显得有些落寞。
“当然了，钟离。有机会一定带你见见他们。他们会很喜欢你的。”
达达利亚靠着落地窗，沉默了一会儿。他看着走廊地面上倒映的星光，说道。
“这么说可能有点矫情，不过在愚人众里工作，我很少有机会能见到我的家人，所以总会很想念他们。好像无论干什么事，我都永远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就算有一同出任务的搭档，也不觉得他们是自己的朋友。很奇怪吧？在愚人众里待了这么多年，连几个朋友都没怎么交得上，难道我真的有社交障碍不成……”
钟离听着他的话，心里在琢磨。达达利亚这样的性格当然不会是社交障碍，他朋友少的原因很简单。他是执行官，还是S级哨兵，和下属之间隔着一层地位差，不好交朋友。执行官之间的利益纠葛复杂，加上多数执行官个性都很自我主义，所以执行官间也不好交朋友。和愚人众外的人接触的机会很少，久而久之，就变成现在的状态了。
钟离尝试用自己的经历安慰他。
“在我硕士毕业那年，年级里有一场毕业舞会，舞会上会颁几个系里评出的学术奖项。那时的奖项中有我一份，不过，参加舞会必须要有舞伴，当时我没有找到女伴，所以最终只能借口人在外地，让认识的同学替我领奖。”
达达利亚略感惊讶：“钟离先生这么优秀，人缘应该很好才对，怎么会找不到舞伴？”
钟离想了想，说：“璃月人重视人际往来的礼数周全，即便曾坐在一起把酒言欢，也未必称得上真正的朋友，可能只是泛泛之交。加上璃月为哨兵向导提供的教学内容颇多，读书时多数时间中，我忙于论文，鲜少与人交际，最后也不知怎么，就落到找不到舞伴的田地。”
达达利亚忍不住笑了，这种专注于做某件事，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机会的慢半拍感，也很符合钟离先生的风格。他们两个人真是在各种方面都不太相像，又在各种方面都很半斤八两。

在一起聊聊以前的事，感觉很放松。达达利亚没怎么正经上过学，对钟离的校园生活比较感兴趣，又问了钟离几个关于他学校的问题，钟离一一做了解答。钟离有与超忆症类似的症状，记忆力极强，光是这一点就足够应对大多数非实践类的学科，更别提钟离还十分聪明，对向导来说最重要的精神力天赋极高，因此他念书时多次跳级，可谓是品学兼优、出类拔萃。
钟离还讲了许多写论文时遇到的麻烦事，他的本科毕业论文课题是“精神力波动在向导控制精神域中的定量可视化规律研究”，硕士毕业论文课题是“范围误差理论视角下影响向导侦察精神域感知力的因素研究”，名词堆叠得达达利亚两眼冒星星，完全搞不懂。
“向导的精神域范围误差理论，你居然会不知道，”钟离摸着下巴道，“愚人众里，应该也会有相关的理论知识培训才是。”
达达利亚不由得一阵心虚，理论知识确实教过不少，不过基本都被他给一觉睡过去了。
“有是有啦，但都被我还给老师了。愚人众的训练，还是以实战为主，”达达利亚掰着手指数，“轻武器操作、实弹射击、战斗动作、体能训练……这是几个大类，往旁支分还有正面战场作战技巧、潜行暗杀、严刑逼供……”
这些项目钟离也学过一些，不过向导相对于哨兵来说，实战动作学习与体能训练没那么多，理论与战略战术的部分学得更多些。
“成为执行官后，我还教过我的下属如何暗杀，”达达利亚叹气道，“哎，不过我哪里是懂得怎么教别人的料。当时我刚好有三天休假，干脆就让我的所有下属在这三天内用尽一切手段来试着暗杀我。远距离狙击、近距离偷袭、下毒……只要是他们能想到的招数，全都放马过来，以杀死我作为最终目的，不需要有任何手下留情。”
“结果无一人成功？”钟离道。
“那是自然，否则我就不会在这里和你聊天了。虽然他们的暗杀手法大多比较拙劣，不过那几天和他们玩得可开心了。这么一想，还有点怀念。”
达达利亚追忆往事，感慨颇多，钟离抬手摸摸他的脑袋。达达利亚和下属玩耍的方式还挺特别的，相比之下，自己繁忙的校园生活仿佛都健全了不少。
“当先生的同学一定很辛苦吧，”达达利亚笑眯眯地说，“俗话说得好，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是，比你好看的人还比你聪明，比你聪明的人还比你努力，比你努力的人天赋还比你高……这么看来，钟离先生实在是各方面都优秀得超乎寻常，别人想要超越都找不到机会。”
“达达利亚，”钟离无奈地望向他，“花言巧语，适可而止。”
“花言巧语？怎么能说我的真心话是花言巧语，先生，太过分了。”
达达利亚凑近钟离，亲了一口他的嘴角，以示抱怨。钟离看了看他，阖上双眼，吻住他的唇。

漫天星空中远远望去，两个身影交叠拥吻，仿佛已经融为一体，一看这小恋爱就谈得有滋有味。不过这次接吻，却并非如往常那般顺利，因为，根据第二性别的设定，两人的唾液中含有各自的信息素。
钟离的信息素是桂花酒的味道，不是酒却胜过酒，不醉人而人自醉。达达利亚的舌头稍微碰到一点，就仿佛整个人被泡在醇香柔和的酒里面，所有感官都随着这芳香而调动。这是一种充满完全的放任感的蛊惑，好像无论他做什么，都会被钟离纵容，全盘接纳……
钟离吻得投入，与达达利亚分开时，有点迷茫。达达利亚捂住自己泛红的脸，内心纠结地想，钟离先生，不要再诱惑他了……他真的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受不住这个的。
纯情青年达达利亚强迫自己与钟离分开后，钟离慢慢从达达利亚的信息素中把理智重新找回来。他看着达达利亚默默想，达达利亚，未免太正人君子了点，以前不是总和自己说，在好人和坏人之间他想当个坏人，怎么该做些坏事时却不见他动手了。
“那什么，钟离先生，”达达利亚生硬地转移话题，“看星星吧，外面的星星真好看。”
“……”钟离被他这句话噎了一下，几秒后道，“程序员做的游戏贴图而已，不是货真价实的星空。没什么好看的，走吧。”
“啊？啊……”
钟离拉着达达利亚的手闷头往前走，达达利亚感觉钟离好像有点生气，又想不通他为什么生气。之前还在夸外面的景色很美，为什么现在就突然说只是贴图而已了？钟离先生，好难懂啊。

11

达达利亚与钟离在酒店走廊里认真谈恋爱的同时，酒店的一个房间中，女士和散兵二人正在进行执行官之间日常而安定的友好交流环节。
“乐园里，你居然把我一个人扔在那个山头上……女士，你知道我被人杀了多少次吗？”
“嗯？”女士看着气结后表情变得阴恻恻的散兵，慢悠悠地点了根烟，“你被杀是因为你自己废物，干我屁事。”
她坐在客厅的壁炉旁，举起香烟放在嘴边，惬意地抽了一口。烟圈在微凉的空气中慢慢扩散，她盯着烟圈，对散兵抱怨的话没有产生半分愧疚感。上个世界，散兵因为没有完成剧情任务而变成仿生人，无法伤害他人，又因为每日记忆重置，沟通起来很麻烦，因此几乎全程被女士抛弃在山头上。
“你又用了道具卡？”散兵看到女士的烟，挑眉道，“感官调节卡已经被你用了两张……还全都用在这种吃喝嫖赌的事情上。你就没有一点愧疚感吗？”
女士冷哼一声说：“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下，我的道具卡都是我自己拿到的，而且，上个世界的神之心也是我拿到的。咱们俩之间谁在干正事，而谁又是那个拖后腿的人，已经很明显了。等到你别再继续当个只会乱发脾气的废物，和我一样拿到神之心之后再来叫板，如何？”
女士这张嘴是一点都不客气，散兵听得脑袋上直冒青筋。他毫不相让地还嘴。
“……很可惜的是，你的神之心是十一席那个二傻子和他的搭档让给你的，不是你自己拿到的。你之前没打过他们是事实吧？”散兵在女士的雷点上踩来踩去，“最后还开了魔女形态，精神域都受到很大影响。我们可是在游戏里，没有愚人众的向导会来给你做疏导。”
女士和散兵对视一眼，同时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强烈的厌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火药味。两人僵持片刻，好歹还记得他们来到这里的职责，没有当场打起来，只是别过了脸。
不跟小矮子一般见识，女士想。不跟女疯子一般见识，散兵想。
提起魔女形态，女士的心情有些复杂。和达达利亚那个打起来就什么都顾不上的人不同，她很少使用这种很危险的能力，这次是真的把她逼急了。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指，上个世界中因为开启魔女形态而留下的伤口已经消失，但精神域的创伤仍然没有得到治疗。等回到愚人众之后，要尽快预约向导的疏导才行。
女士想着她的事情时，散兵突然开口问她。
“关于公子，你是怎么想的？女皇发了命令，要我们在游戏结束后把他带回去。”
女士手上转了两圈打火机，没有回答散兵的问题。她的表情笼罩在烟雾之中，神情晦暗。散兵看着她转了半天打火机，才明白过来，沉默就是她的回答。
“……你难不成是打算放走他。”散兵道。

女士走到客厅旁的窗前。他们两人在这个世界的角色身份尊贵，房间位置很好，窗外便是浩瀚宇宙，大大小小的行星一览无余。
为什么她想帮达达利亚一把，这件事真正的理由说起来，其实是在揭她的伤疤。她叹了口气，慢慢开口道。
“我很少和别人提起这件事。我是蒙德人，在背井离乡加入愚人众之前，我曾在蒙德作为预备哨兵而接受训练。那时我遇见了一个预备向导，他是我的绑定向导。”
女士垂着眼眸，陷入回忆之中。香烟在她的指间燃烧，烟雾缭绕，女士弹了弹烟灰，灰烬掉落在脚边的地毯上。
“有一年，蒙德经历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战役。当时兵力不足，所以还没有成年的预备哨兵向导也要参与战斗。在那场战斗中……我的绑定向导死了。”
战场上硝烟四起，血色弥漫，她的向导躺在她的怀中，对她说了最后一句话：快，罗莎琳，找掩护。
然后，那双眼眸就永远阖上了。
罗莎琳，她的名字，如今已经很少被人念起。女士不再用这个名字，因为有人叫出它时，她会想起自己的向导。
女士如此相信着：那个名为罗莎琳的女孩，已经在那次战役中随她的向导一同死去。此时站在这里的人脱胎换骨，变为愚人众第八席执行官女士，直到她作为执行官而死去的那一刻，都将是如此。
“看到公子和他的搭档之后，我在想一件事，”女士继续说道，“所谓美好的爱情，或许并不全是痴心妄想。即便作为哨兵、作为执行官的我们，仍然有善终的可能。”
散兵咂舌道：“天真的想法……”
女士没反驳，而是点了点头：“这大概是因为，我还是罗莎琳时的愿望仍然残留在我心中吧，肉麻、天真、不切实际的浪漫主义。随便怎么说都行，但我就是这么想的。”
执行官间的立场纠葛比较复杂，大多数情境中，他们的竞争关系大于合作关系，彼此看不惯。可无论是否愿意承认，他们都是这个世界上为数稀少的同类，能够理解彼此心中的许多想法。比如说……对，比如说“孤独”这一点，在所有执行官之中就是共通的。所以，某种程度上，她是可以理解达达利亚的。
女士的向导已经死去，她过去的人生也随之埋葬。但达达利亚活着，他的向导也活着。出于某种微妙的心理，女士确实想看到他们修成正果，这样一来，似乎她的遗憾也可以得到一些弥补。
如同散兵所言，这是个天真的想法。不过……偶尔天真一点难道不好吗？坏事做尽的人，也会突然想做点好事调剂一下，给自己单调的生活找点乐子。女士换了根烟，浅浅地笑了。
散兵听完女士的话，大抵明白了她的意图。说实话，这种抓人回去的任务他本来也没什么兴趣，放走公子就放走了。不用再看到那家伙的脸，对他来说还是件好事。
“不对啊，”散兵突然回过神来，“你的向导是男人？你不是说你喜欢女人？”
“哦，他死后，我对男人就没兴趣了。怎么看都是女孩子更好一点吧，有胸有屁股的，”女士感叹，“摸起来很软，抱起来很轻，又会跟你撒娇，女孩子多可爱。”
散兵对她理直气壮的流动性取向发言一时无语。

等女士慢条斯理地抽完她的烟，过了一把烟瘾，他们在客厅里已经耗掉一个小时。在出门寻找神之心之前，女士贴好了后颈的腺体贴。烟草味alpha，她的资料里是这么写的。散兵是很方便的beta，没有分泌信息素的腺体，和普通人没太大区别，也闻不到女士的信息素。
“阿崩啊，”女士叫散兵，“快点换衣服，出门找神之心了。”
散兵的声音从隔壁卧室传过来：“……不许叫我那个名字！”
女士心中暗笑，散兵这种容易炸毛的性格，调戏起来还挺有意思的。
等到散兵换完衣服，和女士一同出门时，却看到门口停了一辆小餐车。女士掀开餐车看了看，上层是摆放整齐、造型精致的几道菜肴，下层则是一个低温箱，上书三个大字：抑制剂。女士蹲下身打量，抑制剂后面还跟着个括号：omega用。
散兵正往外走，看到女士盯着门口的餐车看，于是凑近打量。
“‘omega用’？我们之中又没有omega。隔壁的送错了吧？”
散兵四下张望，看到隔壁房间门口摆着个款式相同的小餐车。他一边吐槽“这家酒店的工作人员到底靠不靠谱”，一边打算把餐车推到隔壁，这时，女士突然伸手拦下他的动作。她翻开餐桌上放置的卡片，卡片上写着一行漂亮的花体字。
「祝您用餐愉快，Mr. Zhongli。」
“哦哟……”
女士露出了神秘的微笑。在散兵一脸莫名其妙的注视之下，她转身回到房间，将低温箱里的几支抑制剂取出来，全部拆开，统统倒进了洗水池里。
“你在干嘛？”散兵问。
“呵呵……”女士笑而不语。抑制剂顺着水流被冲入下水道。处理完抑制剂后，女士锁上门，潇洒地转身离开。
俗话说得好，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之后再感谢我吧，达达利亚。

12

让女士想不到的是，此时的达达利亚，恰恰正在为找不到抑制剂这件事而忧心。
达达利亚与钟离走在长廊里，原本手牵着手，后来却默默分开了。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因为发情期前的这个时期实在太敏感，多摸两下小手很容易就来感觉了，一旦稍有不慎，就会搞得一发不可收拾。
达达利亚搓搓自己的手指，指尖发麻，血液回流，无论牵多少次钟离的手，吻多少遍钟离的嘴，他仍然每次都会紧张到心跳加速。这个世界对他而言实在太残酷了，钟离是他喜欢的人，更进一步，还是他喜欢的向导，再进一步，还是他喜欢的omega向导。三个buff已经拉满，说他没有把钟离按在床上这样这样那样那样、做遍各种坏事的心思是不可能的，可现在偏偏局势不定，并且是取得钟离信任的关键时刻，不能轻举妄动，万一被钟离讨厌了，那就真的全面崩盘，没得救了。
钟离用余光看了看达达利亚，心里发痒。发情期前，他的身体有些酥麻无力，碰到达达利亚时反应更是明显，仿佛身体的所有细胞都在提醒他，现在就是最合适的时机，该出手了。达达利亚是他的心上人，是他心悦的哨兵，是他心爱的alpha，三项加成全部准备就绪，就等着他一脚油门开到城市的边缘，被达达利亚按在床上做好多好多天的坏事，生米变熟饭，木头生嫩芽，石头开新花，但那决定性的、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他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达达利亚……”钟离开口，叫了一声。
“嗯？怎么啦，先生。”达达利亚转头看向他。
在达达利亚温和的注视下，钟离的嘴张张合合，还是没说出口。
“……”钟离顿了顿，道，“……没什么。”
钟离心中默默扶额。他不是那种有话说不出口的人，但这个话题……刚好就是他最难开口的话题。
“先生冷了？还是饿了渴了？还是困了累了？”
达达利亚问钟离，钟离只是摇头，仍在为自己遮遮掩掩的言行而苦恼。
达达利亚见状，心下一沉，方才升起的旖旎心思也随之淡去。钟离先生一定还在担心发情期的问题吧，这一路上并没有看到抑制剂的影子，如果在他们找到抑制剂之前，钟离就进入发情期的话，麻烦就大了。不管怎么说，他都得抢在钟离的发情期之前找到抑制剂才行。
钟离经方才一番拉扯，基本已经对自己开不了口的现状有了清晰的认知。现在他能依托的，就是不知三天内何时会到来的发情期，倘若在进入发情期之前被达达利亚找到抑制剂，一切努力很可能都将付诸东流，前功尽弃。因此无论如何，要阻止达达利亚在自己发情期到来之前找到抑制剂才是。

两人走到长廊尽头的楼梯。这里所谓的晚宴，其实是酒店每晚的大型豪华自助餐，给这里尊贵的客人们提供解决晚餐的地方。晚宴内人声喧闹，一个举着气球的小男孩跑过他们，冒冒失失地撞了钟离一下。钟离在想事，没有留意，被小男孩撞得脚下打滑，在楼梯上踉跄了一下。
“先生……！”
达达利亚眼疾手快地揽住钟离的腰防止他跌倒，钟离抬手扶上达达利亚的胳膊。两人稳住身形，望向对方，微微愣住。
平日习以为常的肢体接触，此时此刻似乎全部变了味，明明是最老套的桥段，却仍旧十分致命。深爱之人在怀，金色眼眸近在咫尺，手掌下就是柔韧的腰肢，达达利亚感觉自己真心不淡定了，整个人都不好了。钟离实在是太吸引他了，从相貌到性格、从外在到内在、从身体到灵魂……钟离太漂亮了，太优雅了，他贫瘠的词汇库里拼不出更好的形容方式，只觉得好像被钟离死死地迷住了，半点也逃不开。
达达利亚的手放在钟离的腰上，一股热流如同电流般窜到钟离的身体里，让他想要靠得更近一些，再近一些，近到前所未有的程度。此刻于钟离身体中被唤醒的是一种完全陌生的人类本能，放在往常，钟离定是不会被它影响到分毫，可对象放在达达利亚身上，一切都变了。本能短暂地支配了他的行动，不是因为钟离不能抗拒，而是因为他不想抗拒。
他们两人的状态，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馋了，真的馋了。
达达利亚感觉自己仅存无几的人性正在接受最严峻的拷问。冷静一点，达达利亚。他向自己默念。如果不能保证可以给钟离幸福，就不要踏出那一步……阿贾克斯，能不能当个靠谱的人，不要像愚人众里其他那些哨兵一样，伤害自己的向导。不要像那个戒毒后被他遣散回老家的女哨兵那样，害死自己的向导之后一辈子活在忏悔之中。生死攸关，不要草率应对，否则只能徒增一出重复的悲剧。
女皇的脸庞浮现在达达利亚的眼前，他听见她叹气道。
「不该妄想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该奢求自己不该拥有的东西。达达利亚，我以为你懂，其实你不懂。你果然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想起女皇，达达利亚渐渐冷静下来。女皇说得没错，他就是在妄想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是在奢求拥有自己不该拥有的东西。但是，他不再是没长大的孩子了。不计后果地任性妄为是小孩子的特权，而他必须当个可靠的人，可靠到连钟离这般周全严谨的人都可以相信并依赖。在这场博弈之中，他唯一能紧紧攥在手里的、有底气押出去的筹码就是自己的真心，除此之外，一无所有。如果不这样做，他连最后的可以拿来妄想与奢求的资本都将失去。
仅剩的筹码，接连的难题，人生与未来。达达利亚看向钟离，又忍不住偏过头，默默垂泪。想了那么多道理，但究竟有多馋，他自己也是有数的。他的定力本来就没有那么好，要依靠钓鱼去练耐心，若不是身处现在这个严峻环境，钟离看上去又没有同意的意思的话，他大概早就……原本以为这个世界是最安全的，现在看来，残酷程度甚至比乐园还要高，他宁愿回到乐园里和别人再杀几十轮，也不想面对这种局面了。
钟离看了两眼达达利亚，紧抿双唇，心中如烈日暴晒，几分焦心。尽管他们之间相隔数个沟壑，但事在人为，方法总是要比困难多的。若是错过这个机会，不知将来是否还能遇到这般合适的条件，甚至不知他们能否活到一切结束之后。不把达达利亚的心结捋清楚，事情说明白，局面就会一直僵持下去。
……
钟离深吸一口气，叫了达达利亚的名字。
“达达利亚。”
达达利亚看向钟离，这一秒，气氛有些微妙。钟离看着达达利亚说。
“今夜……我们回去之后，我有话要和你说。”
钟离想到了一个更简单的方式。既然开不了口，不妨试试能否从其他方面来表明意愿。今夜，就在今夜，他与达达利亚之间的决胜局。再拖下去也于事无补，只能平添烦闷，干脆快刀斩乱麻，一口气直接……
直接告白好了。
钟离想来想去，或许只有这种方式是目前最可取的，告白相对于那类话题来说，总归还是更容易说出口些。
总而言之，成败在此一举。

若是以一场比赛来形容现在的局面，大抵可以如此形容：经历三生三世、数次分离，达达利亚与钟离之间漫长的拉锯战即将迎来一个关键赛点。目前形式紧张，战况激烈，局势可谓瞬息万变，比分你追我赶、不相上下，场上竞争如火如荼。
在前几个世界中，达达利亚选手率先爱上钟离选手，在比赛中拔得头筹，取得领先地位。但钟离选手不遑多让，不久后便爱上达达利亚选手，将比分拉平。两人进行一番你来我往的试探后，比分维持不变，但此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钟离选手先于达达利亚选手产生了告白的想法。
达达利亚选手行事直接主动，原本是夺冠热门，但却被场外因素影响，难以发挥出正常的实力。若是钟离选手抢先一步告白，又将拿下决定性的一分，达达利亚选手原本的领先局势将被彻底逆转。达达利亚选手究竟能否察觉到钟离选手的得分意图，抢先告白，从而维持得分的领先？还是说，他只能被动等待钟离选手告白，眼睁睁地看着钟离选手距离赢家的宝座更进一步？
得分点有限，倘若就此放过，达达利亚选手或许只能寄希望于求婚时再重新扳回一局。距离答案揭晓，倒计时仅剩……

达达利亚看了眼终端，现在的时间是晚上八点半。一切顺利的话，他们估计在九点半左右就能回去。也就是说，还剩一个小时的时间。
印象里，钟离好像还是第一次这么严肃地告诉他有话要和他说，也不知道会是什么事情。达达利亚条件反射地反思一遍最近有没有做什么会挨骂的事，想了半天，没有头绪。算了，还是先看看谁想见他们吧。赶紧结束，和钟离回去休息了。
两人走到晚宴门口，打算进门时，被保安拦住。保安是个身形健壮的男人，他看着达达利亚，面色不善。
“这里不欢迎奴隶，即便是穿得人模狗样的奴隶也不行。更何况，他还是个罪犯。”
保安的左眼中闪过几道机械光泽，看上去似乎安装了某种身份识别的系统，因此能轻易识别出达达利亚的身份。钟离微微蹙眉，达达利亚则暗自摆出战斗的架势。钟离看到他的小动作，给他递了个眼神，示意他按兵不动。
钟离对保安道：“他是我的随从保镖，我需要他来保护我的人身安全。这位先生，若是可以的话，还请行个方便，多谢了。”
钟离想掏钱包，却发现出门时忘记带了。一旁的达达利亚见状，拿出钱包递给钟离。钟离先生出门时似乎总会忘带钱包，达达利亚也是刚刚发现这一点，不过反正他们两个一起出门，有一个人记得带就好。
用五千星币的价格贿赂保安，钟离和达达利亚进入了晚宴。离奇的是，他们刚要往里走时，口袋内的神之眼却开始发烫。
两人对视，拿出各自的神之眼。蓝色与棕色的两只神之眼，此时正在发出耀眼的光芒。这也就意味着……本世界的神之心，目前就在他们的五米范围之内。
神之心表面覆盖有一层微弱精神力，若是处于向导精神域中，很容易便可以被向导定位。也就是说，在神之眼发出光芒的此时此刻，只要钟离立即展开精神域，则会直接定位到神之心的确切位置。
但本该迅速展开精神域探查的钟离，却犹豫了一瞬。假如他们真的现在找到了神之心，拿到手后十分钟，这个世界便会结束。这就意味着……到目前为止，他的所有准备注定都是徒劳。
钟离微微蹙眉。这枚神之心出现的时机未免太早，他们不过刚进入这个世界没多久便已现身，和其他世界对比来看，略显蹊跷。在钟离犹豫的短短时间内，一阵凉爽的微风吹过，眨眼间，神之眼的光芒便淡去了。
“快，先生，精神域！”
达达利亚小声催促钟离。钟离抿唇，张开精神域搜寻，整个会场内，竟再也找不到半分神之心的踪影，但钟离却不觉遗憾，只是暗自舒了口气。
“看来，你我错失机会，它已经消失了。”他平静地说。
达达利亚咂舌：“所以，这次的神之心和往常不同，是会到处移动的？好奇怪……”

两人寻找神之心未果，而那枚神出鬼没的神之心，此时却以极快的速度避开众人的视线，一路飞到会场正上方高悬着的巨大吊灯顶上。神之心的路径上形成了一种奇特的风场，路径上的数人感觉到微风拂过，却没有任何人捕捉到神之心的身影。
空旷的飞船顶层，有一男一女两人在栏杆边聊天。神之心在吊灯顶端绕了两圈后，轻轻落在少年模样的人的手心。他虚虚握住神之心，神之心便化作几缕飘散的轻风，从他的手心消失了。他靠着栏杆，悠闲地看着漫天星宿，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
“原来那就是摩拉克斯给自己找的老公，哎呀，摩拉克斯眼光不赖嘛。”
一副占星术士打扮的年轻女人坐在一张松软的懒人沙发上，看着楼下灯火辉煌的场景，锁定其中达达利亚与钟离两位玩家的身影。她的装扮与其他的人格格不入，但她却没有过多在意。
“岩神摩拉克斯的人类形态原来是这样的……叫钟离是吗？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占星术士喃喃自语，抬起头对身旁笑眯眯的人说，“温迪，你刚才的举动太冒险了。我需要避开与钟离见面，这样才能保证我和他之间的命运不产生任何交织，为他做预言才不受任何影响。若是刚刚钟离打开精神域的动作更快一些，他与玩家公子就会发现我们的位置，我之后的预言可能会出岔子。”
被称为温迪的人摆了摆手：“不要在乎这些啦，莫娜向导，你看，他不是没有及时打开精神域吗？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内。”

在这里的两个人，其中一位是走正常流程报名参赛的玩家莫娜向导。关于莫娜为什么会报名参赛，要追溯到游戏开始之前了。数月前的某个夜晚，莫娜在蒙德塔顶占星时得到一组预言诗，经她破译后发现，这是对一场史无前例的提瓦特大灾难的预言。为了避免这场大灾难的发生，预言诗中指导她做的事情之一便是加入这场游戏，协助大家行动。
而另一位，则是和凝光那边通过气，以NPC身份偷偷混入第五个世界中的风神巴巴托斯……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曾经的风神巴巴托斯。现在，他是一名化名为温迪的普通人类，失去了全部神力。在这个世界中，他的任务是保管玩家们争夺的“风之心”。不过，这个游戏中的所有神之心都是假冒产品，只是个外形神似的空壳而已，里面没有任何神力。
莫娜在这个世界中与温迪相遇后不久，就得知了一个让她震惊的消息。
“什么？！你说你的神之心已经被天理抢走了？你难道不是带着神之心来帮忙的吗？”
温迪拍拍脑袋，企图插科打诨糊弄过去：“我打不过天理嘛，所以就被天理的维系者抢走了，诶嘿。”
“‘诶嘿’是什么意思啊……”莫娜扶额，“真的被维系者抢走了？那个联邦总统？白色长发的那个冷冰冰的女人？”
温迪点点头：“嗯，就在游戏开始前不久，被她抢走了。当时我们打得很激烈哦，‘砰砰’两下，然后‘唰’地一下，然后‘咣当’一声……我的神之心就不见了。”
“……这到底哪里激烈了，你的神力也太弱了吧。”
温迪颇有微词地反驳：“喂喂，不要对我要求这么高好不好？神力都是会渐渐磨损的，天理算是我们七神的上级，我能活下来已经是烧高香了。虽然变成了彻底的人类就是了。”

知晓巴巴托斯的神之心被夺走，目前处于没有任何神力的状态，莫娜心中感到棘手。如果她没猜错的话，预言诗中所说的，提瓦特即将面临的前所未有的大灾难，就是指天理对提瓦特文明的覆灭。凡人的力量在天理面前如同蝼蚁，面对天理，需要借助神力才能取得与之抗衡的资本。七神中原本仅剩巴巴托斯与摩拉克斯两神仍存活在世间，而如今巴巴托斯虽然还活着，神之心却已被夺走，相当于丧失了战斗的能力。摩拉克斯已经变为人类钟离，还处于神力与记忆都不完整的状态，再怎么说，胜算也太低了。
莫娜越想越心塞，但没来得及发问，就被温迪拽走，到处找人了。此时两人在顶层栏杆旁闲下来，莫娜终于有机会提出自己的顾虑。
“温迪，如果连你的神力都被剥夺了的话，可就糟糕了。根据我掌握的消息，风之心和岩之心是目前世间仅存的两颗神之心，其余神之心在神明死后，均已被天理回收。假如你的神之心已经被天理夺走，也就意味着，现在我们只剩下摩拉克斯留下的唯一一颗神之心可以仰仗了。”
“没关系，其实目前的进度还在我们的原定计划中，”温迪伸了个懒腰，“说起来，莫娜向导，你有没有想过，摩拉克斯诞生六千余年，天理为何偏偏要选择这个时间动手来拿神之心？”
“为什么？”
“理由很简单，因为天理认为，现在是一个非常容易得手的时刻。摩拉克斯还在神位时，他的力量是强大的，足以让天理不敢轻易动手，只能不断消耗他，僵持下去，等待他像其他的神明一样因神力磨损而渐渐走向死亡的终点。但天理没想到的是，摩拉克斯的力量强大到能够支撑祂对人身钟离保存的神之心做出天理也无法搞定的限制：必须在摩拉克斯的三个能力全部被钟离回想起来并且使用出去之后，钟离体内的神力容器岩之心才会显现出来。”
温迪继续他的解释：“已经六千多年了，为什么不早不晚，天理偏偏在摩拉克斯转世成为人类的这个时间点介入？就是觉得变成人类之后摩拉克斯的力量将会有所削弱，方便得手。既然摩拉克斯已经能对神之心做出限制，那么很可能等到钟离死后，神之心会被以某种手段破坏，所以，天理才必须在钟离活着的这百年间下手。”
“十年前，天理维系者，就是那个白头发冷冰冰的联邦总统，曾经在一个训练所中通过各种实验尝试夺取岩之心，但是全部失败了，因为他们始终没能将摩拉克斯的三种能力全部逼出来。”
说到这里，莫娜接话道：“摩拉克斯的能力，我记得是……根据全知全能全善，对应三种力量。全知对应全视，全能对应造物，但最后一项‘全善’对应的能力，任何史料与预言中都没有明确的说明。所以，他们没有逼出来的，就是最后一项能力？”
“嗯，正是如此。摩拉克斯的第三个力量究竟是什么，数千年来很少有人得见，”温迪摸摸下巴，“我以前猜测可能是契约之力，但摩拉克斯虽然经常与人定下契约，实际上却并不会用神力加以约束，而全靠契约方自觉遵守。违背契约者，祂会以自己的标准进行处罚。而且，契约之力与‘全善’这个特征也对应不上。第三个力量的真相，或许只有祂本人知道。”
温迪微微耸肩：“七七八八聊了这么多，实际上，目前我们维持这样的现状就可以了。只要用钟离创造一个足以迷惑天理的诱饵，吸引天理入局，就已经打开了一条通往成功的道路。在钟离的神之心浮现出来的那一刻，天理必定要现身出手，等到天理在我们面前具象化为一个能够看得见摸得着的存在，不再是模糊的抽象概念，就会从无形的敌人变为有形的敌人，从无法被打败变为可以被打败。”
莫娜忍不住追问：“天理真的可以被打败吗？天理是至高无上的神明意志，凌驾于所有人之上，连生活的维度都与我们不同，力量也完全不在一个水平。我们到底应该怎么打败天理呢？这真的可能吗，我们人类真的能战胜天理吗？”
温迪露出自信的微笑，信誓旦旦地说。
“能不能战胜，这个我也不清楚！”
“……喂，巴巴托斯！”
“本来就不清楚嘛，”温迪摊手，“这可是人与天斗，哪来的准呢？按照你的预言诗的内容来看，备齐所有要素之后，也只是有可能战胜天理而已。赢了就皆大欢喜，输了就等待天理按照原本的命运轨道覆灭提瓦特，大家一起去死咯。”
“……”
莫娜一时失语。
温迪突然想起一件事：“哦对了，莫娜。说到你的预言诗，里面是不是提到，我们还需要借助深渊的力量？唔……”
“深渊，深渊……”温迪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许久前被仍然在位的神明一同覆灭的坎瑞亚，它的遗民延续至今的力量，被称为是深渊力量。我记得他们开发过一种药物，可以改造哨兵的体质，让哨兵能够利用精神力武装肢体，变成奇特而强大的战斗形态。如果预言中说，深渊力量也是取胜的必备要素，那么我们该去哪里找继承了这种深渊力量的人呢？”
温迪看向莫娜，却看到莫娜用一脸无言以对的表情看着他。
“你在说什么啊，温迪，”莫娜抽了抽嘴角，“我们已经完全具备了这个条件啊……难道你没注意到？钟离他爱人身上，就有深渊的气息。”
温迪“啊？”了一声，仔细打量仍然停留在会场中的达达利亚，随即恍然大悟。
“哦，原来如此，他身上携带了深渊的力量。抱歉抱歉，刚才一直在注意他们俩的互动，都没来得及注意别的。”
温迪心中感触颇多。这些复杂难懂的事情先放在一旁，披着游戏NPC的皮来这逛了一圈，能看到恋爱中的岩王帝君，真是太值得了。说实话，围观摩拉克斯这块石头谈恋爱可比思考该怎么打败天理有意思多了。
“哎，恋爱真好啊……”
温迪感叹，莫娜却笑了笑说：“没想到吧，他们两个还没有正式在一起呢。”
“你说什么？”温迪瞪大眼睛，“他们还没有正式在一起？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莫娜耸肩：“不知道，我对此也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按照我的恋爱占卜结果来看……”
“恋爱占卜？”温迪忍不住笑了，“占星术士小姐，你居然还有这门手艺。占得了提瓦特覆灭的大事，也占得了两人之间恋情进展的小事，真是太厉害了。”
“咳……”莫娜有点脸红，清了清嗓子，“我只是好奇嘛。根据我的恋爱占卜，他们目前还没在一起，但是，等到G0720星与Z1231星两颗小行星在宇宙中相撞时，他们就会正式在一起了。”
莫娜拿出笔记查看自己记录下来的占星结果，继续道：“奇怪的是，现实中根本不存在这两颗小行星，我完全没有任何印象。难道我的占卜结果出错了？”
莫娜正在疑惑时，脚下的地板却突然传来一阵颠簸。她伸手扶住栏杆，稳住身形。
“这是……？”
楼下会场内的香槟塔在颠簸中纷纷倾倒，场内惊叫声四起。一片混乱之中，乘务员的广播于整个飞船内响起。

「各位旅客，两颗小行星刚刚于飞船的左侧相撞，目前飞船受到行星碎片冲击的影响，产生了较为明显的颠簸。请各位不要慌张，寻找安全的位置进行躲避，尽量远离悬挂在高空的物体，避免可能造成的受伤。相撞小行星代号：G0720、Z1231。」

莫娜朝飞船外看去，第一眼便看到了行星相撞后产生的耀眼光芒。那团光芒如此夺目，其余所有星云相比之下都显得黯然失色。

13

银河系里的恒星数量在1000亿到4000亿之间，而扩展到整个可见宇宙，恒星的数量在10的22次方到10的24次方之间。
每时每刻，这个宇宙中都会有数不清的事情发生。恒星诞生，恒星消亡，物种演化，文明变迁……
达达利亚与钟离所经历的事情，仔细想来，不过是其中一颗并不重要的星球上发生的，一件并不重要的事情而已。
但是，宇宙虽广袤无边，每个生命却都有每个生命的传奇。
或许这就是“生命”的魅力所在吧。

他们两人共同的传奇，追溯开端，要从很久以前开始说起。
很久很久以前，某片不知名的海滩，有一条大大的鲸鱼在徘徊着。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鲸鱼把各种各样它认为珍贵的东西运到海滩上。它期待，能够再次与自己等待的「人」相遇。
那个「人」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到底还要收集什么，才能见到「他」呢？
大大的鲸鱼一直在思考着这件事。
但它拥有的，只有这一片初遇的海滩。

还是放弃吧，海边的螃蟹对它说。「人类」是一种健忘的生物，你这头鲸鱼，大概早就被忘在脑后了。
不要再执着了，海底的珊瑚对它说。要是觉得只有一面之缘的生物也会记得自己，就大错特错了。
垂垂老矣的鲸鱼看到它，无奈地拦下想要劝阻它的生物们。
别管它了，老鲸鱼说。它这样的鲸鱼，是永远不会改变自己追求的事物的。

时间很快地流逝了。
鲸鱼成长得越来越强壮，在它所在的海域里，没有任何动物是它的对手。
那个「人」没有来。
鲸鱼收集了所有能收集到的宝物，捕猎了所有种类的能捕猎到的鱼，让海浪一件件地运往海滩上。
那个「人」仍然没有来。
最后，鲸鱼变老了，游得越来越慢，眼睛也看不清楚了。一次退潮中，它搁浅在了这片海滩上。
但那个「人」依旧没有来。
作为海洋生物，鲸鱼很厉害。可对于整个世界来说，它还是太渺小了。
这是一头大大的鲸鱼，在一片不知名的海滩上死去的故事。

在那之后，仍然是很久很久以前，某座不知名的雪山，有两条雪狼相依为命地生存着。
毛发偏灰白的一条雪狼身上有多道伤疤，已经在这片雪山上生存很久了。另一条雪狼则是突然出现的，身上毛发纯白，一尘不染，没有任何伤痕，甚至可以用优雅来形容。但不知为何，它的体质很差，总会毫无缘由地身体疼痛，难以站立、奔跑。
两条狼在这座山里有一个山洞作为巢穴，平日，灰狼和白狼会一同出去捕猎。情况好时，会猎到兔子、鹿、羚羊……情况不好时，可能只有老鼠、昆虫、一些浆果……
虽然巢穴不大，但被它们铺满枯草和换季时脱落的狼毛，总是很温暖。两条狼经常窝在巢穴里，给彼此清理毛发，然后就这样安静地睡着。

有一次，灰狼叼着两只兔子回到山洞时，看到白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它吓得立刻放下叼着的兔子，跑到白狼旁边。
灰狼将白狼翻了个身，看到它露出痛苦的表情，知道这是它又开始身体疼痛。
好奇怪啊，明明没有受过多的寒，也没有染上寄生虫病，但白狼总是时不时变得很虚弱。灰狼想要做点什么，但它不知道原因，对此便无从下手。
灰狼把两只死兔子叼给白狼，白狼没有吃，或许是因为没有胃口。白狼疼得有些发抖，灰狼只能给它舔舔身上的毛，试图缓解它的疼痛，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两条狼在雪山上过了许多年，直到灰狼老去，临死之前，白狼仍然如同它们第一次相见时那样，一尘不染，年轻如初。
灰狼隐约察觉到，白狼是一种和普通的动物不一样的某种别的生物。但其实这对它来说不是什么问题，白狼就是白狼，这一点不会改变。
灰狼死去时，白狼蜷在它的身旁，舔了舔它的下巴。
原来，这便是与挚爱分离的感受，白狼想。仿佛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块被挖走，永远地埋葬起来了。
白狼慢慢地阖上双眼，等待着它的魂识被回收。漫天雪花不断落下，渐渐将两条狼的身体掩盖在雪地中。
这是两条相依为命的雪狼，在一座不知名的雪山上分别的故事。

在那之后，是一个发生在不久前的故事。某个进行秘密实验的训练所里，有两个少年相遇了。一个是被药物筛选出来的年轻哨兵，一个是封印着神力的年轻向导。
小哨兵与小向导经常凑在一起聊天。小哨兵说，等到我们从这里离开时，我会带你去开着最鲜艳的玫瑰的花园，和你去看那些漂亮的花。我们一起去坐飞机，飞得比云层还要高，在那里抬头看漫天闪烁的星星。我们还要……我们还要……
小向导笑着听他说完一大串想要做的事，没有说话。
小哨兵说到最后，回头问小向导：你觉得怎么样，钟离？
夜空的星光似乎全都倒映在小哨兵的眼眸中。小向导想了想，说，都很好。只要能和你一起活着从这里出去，无论做什么都很好。
无论用的是什么名字，无论是以什么样的形态，无论是什么样的身躯，我都……

三个轮回，会当不同的生物；三个轮回，会过不同的生活；三个轮回，会做不同的美梦。
三个轮回，却会爱上同一个灵魂。


在飞船的颠簸中，照明电路似乎出了故障，宴会会场内陷入一片漆黑，只有小行星相撞后产生的光芒映入会场，提供唯一的光源。
达达利亚与钟离避开混乱的人群，安静地躲在靠近顶层的走廊上。透过巨大的窗，钟离看着外面的景象，微微发愣。
说是有人在晚宴上找他们，但会场里找了一圈，也没有见到真的在找他们的人。说是想要尽快结束这里的事情，回去后准备对达达利亚告白，但此时被行星撞击困在这里，不知要过多久才能回去。感觉似乎诸事不顺，做什么都总要出点岔子。
钟离心中叹气，对达达利亚说。
“说起来，还没有认真感谢过你。这一路以来，危机四伏，困难颇多。辛苦你了，达达利亚。”
达达利亚坐在台阶上，闻言笑了笑。
“不辛苦。不过钟离先生，怎么突然说这么正式的话。难道先生是那种……坐飞机时遇到气流颠簸，就会开始对身边的人说遗言的类型？”
钟离看了眼他，感觉对他道谢确实是多此一举。他和达达利亚一起坐在台阶上，等待飞船度过颠簸。
达达利亚看着坐在他身边的钟离的侧脸。刚才这么和钟离开玩笑，其实说实话，他才是那个遇到气流颠簸就开始紧张兮兮地对身边的人说遗言的类型。以前大概就是说帮忙照顾他的家人之类的，但如果身边的人是钟离，要加上告白才行。
钟离，钟离，我爱你。如果有人说，永恒的爱是不存在的，无论多少次我都会反驳。纯粹的爱、永恒的爱、不会褪色的爱，都是存在的。如果有人质疑，那么，我便用行动去践行。这就是我的做法，这就是我的爱。
“飞机坠毁前，换做是你，你会说什么？”
钟离突然间问他。未经任何思考，达达利亚下意识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
“钟离，我爱你。”

两人之间寂静了一瞬。
猛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达达利亚，和猛地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什么的钟离，抬起头看向对方，同时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极度的震惊。
飞船乘务员的播报仍在继续。
「……G0720与Z1231两颗小行星剧烈相撞，请各位旅客不要慌张，寻找安全的位置进行躲避……」

14

人在极度震惊的时候，会出现一定程度的思考能力退化现象。不过，能够同时让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钟离，和身经百战且时刻保持警惕的达达利亚两人，在同一时刻感到极度震惊，甚至几乎退行到了丧失思考能力的地步，是很困难的。
然而，说起来也没有那么难，其实一句“钟离我爱你”就够了。

此时两人正并肩坐在通往顶层的台阶上。飞船上的工作人员已经开始指引底层会场内的乘客们前往安全区域紧急避难，不一会儿，这里就变得空荡荡、静悄悄的，只剩下行星撞击时发出的绮丽光芒。
不过现在，这里似乎已不再有人还会关心行星如何相撞、飞船是否安全了。达达利亚与钟离确信，自己的心跳停摆了一瞬间。
“你说……什么？”钟离下意识问。
达达利亚茫然地回答：“钟离，我爱你……”
“……什么？”
“我爱你，钟离……”
尽管钟离在险境中很快便能做出明确合理的利弊权衡，但显然，这短短的一句话对于他来说还是信息量太大了。他的嘴张张合合，重复几次后，说道。
“若是我没有听错……你的意思是，你……”钟离顿了顿，“你爱我……”
“啊，对，”达达利亚愣愣地点头，“我爱你。”
“……”
“……”
这句话对两人造成的冲击力，似乎远远超过想象。达达利亚好像进入了某种死机状态，只是下意识地重复刚才被自己不小心说出的告白，回答钟离的问题。钟离虽然还没到死机的地步，但他的脑子似乎也在某个地方卡住了。
钟离想：印象中，我应该是叫钟离不会有错，钟离的确是我的名字。我就是钟离。“我爱你”这三个字，以普遍理性而论，是用在恋人之间的告白的话。达达利亚说他爱我……不，他说了他爱我吗？或许是我听错了。
钟离不太确定，又开口道。
“再说一遍，”他催促，“达达利亚，再说一遍。”
“我爱你，”达达利亚恍惚答道，“钟离，我爱你。”
钟离于是想：达达利亚说他爱我。
“达达利亚，再说一遍。”钟离忍不住又催促。
“我爱你，钟离。”达达利亚下意识说。
钟离于是想：达达利亚确实说了，他爱钟离，我也确实就是钟离。
“达达利亚，你的意思是，你爱我？”钟离问。
“嗯，我爱你。钟离，我爱你。”达达利亚像个蓝屏故障的电脑般不断重复。

结束一轮肉麻得要掉一地鸡皮疙瘩的奇奇怪怪的车轱辘话，钟离认真地开始了他的推理。
值得注意的是，此处坐在台阶上进行推理的钟离，他的背景很不简单。大学时，他曾有三天内学完一整年要学的统计学课内容并在考试中获得满分的经历；毕业后，在执行璃月塔分发的任务时，他也经常担当队伍中制定战略战术的智囊角色，可谓是智勇双全。并且，在本场游戏中，钟离曾在失去绝大部分记忆的情况下，凭借达达利亚提供的信息与其余蛛丝马迹推断出游戏主办方的真正目的；在与主办方之一的凝光的交涉中，他也凭借交涉能力为两人尽量争取到了后路。综上所述，或许该这样形容：智力S判定的顶级向导钟离，璃月塔不可或缺的智囊之一，此时开始发挥他真正卓越的推理能力。
钟离推理道：达达利亚说他爱我，简而言之，换句话说，也就意味着，他爱我。
这般复杂而繁琐的推理对于钟离如此聪慧过人的厉害人物来说似乎也有些困难，为了补充论据，他再次开口。
“达达利亚……”
“我爱你。”达达利亚接道。
钟离点点头，“嗯”了一声。补充了这个关键性的、决定性的论据之后，钟离继续推理：达达利亚爱我，我也爱他，因此我们二人之间，目前的状况是，我爱他，他也爱我。
对，的确如此。钟离想。不单是我爱他，达达利亚也爱我。按照璃月的说法，这应该叫做……
钟离的脑海中浮现出四个硕大的金灿灿的字，一个接一个地重重落下，无比清晰地出现在他眼前。
两情相悦。他和达达利亚，两情相悦。
钟离结束他面临过的最庞杂繁复的一次完美推理，过程可谓是精彩绝伦、跌宕起伏、峰回路转、波澜壮阔，结果可谓是推理了个寂寞。虽然，钟离真不清楚达达利亚究竟在何时爱上了自己，又到底是如何爱上了自己，但比起搞清这些事来说，现在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就是回答达达利亚的告白。
那个瞬间，钟离的心中宛如走马灯般涌出许多诗、许多词、许多歌、许多赋。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当然了，钟离知道这些东西说出口来，达达利亚必定是听不明白的。意识到要让达达利亚明确地意识到，自己爱着他，此时应该回答的话就只剩下唯一解了。
“达达利亚，我……我也爱你。”
钟离看向达达利亚的眼睛，像是最后确认了一遍自己的心。
“我爱你。”
他道。

一分钟过去了，达达利亚没有任何反应，似乎整个人都傻掉了。钟离在他面前伸出手晃了晃，没有得到反馈。于是钟离道。
“我爱你。达达利亚，我爱你。”
“……”
达达利亚呆呆地看着钟离。
两分钟过去了，达达利亚依旧没有任何反应。钟离不由得开始反思自己是否有哪里用词不对，以至于使达达利亚无法理解。
又有一颗来自行星的细小碎片撞击飞船的外部，发出闷闷的响声，飞船狠狠地震动数下，有明显的倾斜。广播不断循环播放着，要求乘客们跟随工作人员的指引前往安全地带。方才在混乱的人群中穿行时，达达利亚的领带结于动作间被挣开大半，此刻他的衬衫领口敞开着，半条领带搭在肩膀上，发型也略显凌乱，却比之前那般束手束脚的规整装扮更搭他的气质。钟离则仍是浑身上下整齐得挑不出一点毛病，他坐在达达利亚身旁，发尾垂在身后，发梢蜻蜓点水般落在台阶上。
很难说这到底是不是一个告白的好地点、好时机，也很难说这到底是不是最好的告白方式。但万事终究做不到天衣无缝，只要心意传达清楚，告白的目的就达成了。
钟离拉起达达利亚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轻轻按了按，小声道。
“达达利亚，我爱你。”
三分钟过去了。钟离已经渐渐找回作为一个成年人该有的智力，开始对达达利亚爱自己这件事产生了一些真正意义上的理解，而达达利亚，他还是没反应过来。
我的亲娘啊，达达利亚想。钟离说他爱达达利亚，如果没记错的话，我就是达达利亚。钟离说、他说他爱我……
想到这里，达达利亚的脑袋一时间处理不过来，又卡壳了。
“达达利亚。”钟离叫他。
“啊。”达达利亚条件反射地应了一声。
钟离凑过来，在他的脸颊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我爱你。”
“……”
达达利亚，运行终止。

不知几分钟过去了，达达利亚总算没有丢人丢到姥姥家，找回了一点语言能力。面对自己心爱之人的告白，愚人众十一席执行官、顶级S级哨兵、至今为止处理过无数次生死一线的险境的公子达达利亚，他所做出的反应是……
“……什、什么？”达达利亚磕磕巴巴道，“钟离，你说什么？”
钟离毕竟是个传统璃月人，如此直白的爱语，他能说上几遍，但太多遍了未免有些难为情。他用手背稍微挡了挡自己的嘴，心下一横，事已至此，管不了那么多了，豁出去了。
“我说我爱你。方才你说你爱我，其实，我也早已爱上你了。”
钟离选手的直球进攻竟然没有就此结束。他趁胜追击，攥紧达达利亚的手说道。
“如此一来，我们应该在一起。那么，达达利亚，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公子达达利亚，本名阿贾克斯，因其杰出的战绩，年纪轻轻便在至冬区声名显赫。十一席麾下士兵，经过他所带领的训练，每个都专业、优秀，是很出色的战士。战场上瞬息万变、九死一生，倘若不具备敏锐的嗅觉、快速的应变能力，是很难存活下来的。达达利亚一直战至现在，他的反应是迅捷的，直觉是灵敏的。
“我、我我……我愿意……！！”
如此锋利而灵活的达达利亚，此时正在发挥他出众的反应力。不管三七二十一，总之达达利亚是先答应了。
钟离看着达达利亚的眼睛，笑得弯起眼角。达达利亚于是在钟离的笑容之中沉沦，久久没有回神。
达达利亚感觉，他似乎为了这个人、为了这段话，已经期待了太久太久。

15

总结本次告白战最终成果。整体来看，达达利亚选手虽率先告白，但时机较为偶然，而钟离选手随后便顺势提出想要在一起，直截了当，效果拔群。在这段交锋中，两位选手暂且记为打平，比分维持平局不变。
达达利亚与钟离买了很久的彩票今日终于开奖了，一人收获一只可爱又迷人的对象，旷日持久的拉锯战进度向前迈进了一大步。花了点时间，两个成年人把你爱我我爱你我们两个甜蜜蜜这点事给掰扯明白了，然而他们还是有一点不太真实的感觉。
“你究竟是何时爱上我的？”钟离有些好奇。
涉及这方面的事，达达利亚的脸皮薄得很。他被钟离问得有点脸红，回想片刻后道：“这个……这个我也说不清楚，好像是在丧尸世界里意识到我喜欢你，但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就觉得你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想起第一次见面，钟离也有类似的印象。
“你我初次邂逅时，我觉得你莫名熟悉，似乎很久之前，我们就曾经见过了。而且，我并不排斥为你做深层疏导，那时我便觉得你很特别。现在想来，或许是因为我们二人确实在十年前曾见过面，抑或是因为……”钟离顿了顿，说，“按照璃月的说法，叫做一见钟情。虽然其实并不能算作是一见钟情，但隐约的想法，从那时起就存在了。”
钟离看到达达利亚偏过头，整只耳朵一下子就红透了。
达达利亚小声说：“我一直以为你对我没有太大感觉……也不能说是没感觉吧，就是我不确定你对我是不是真的有感觉。”
其实对于达达利亚的告白，钟离也很意外。因为在告白之前，钟离同样不能百分百确定。
“我也不确定。”钟离说。
“怎么会？”达达利亚很惊讶。
钟离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毕竟在这个世界里到处找抑制剂的那个人不是自己……若不是他们之间感情基础深厚、气氛也类似情侣，钟离有一定的把握，否则按照达达利亚找抑制剂的执着程度，钟离真的会怀疑达达利亚对自己没感觉。
说到这抑制剂的话题，钟离想起自己之前打算告白的目的。既然他们现在已经变为情侣关系，那么达达利亚应该会明白，情侣之间是要做一些情侣该做的事的……
“达达利亚，你我已是恋人，那么，我们的相处模式与之前相比，是要有所区别的。”
钟离试图委婉地提醒达达利亚他们可以做点该做的事，达达利亚闻言一愣。虽说他们之前的相处模式已经接近恋人，但钟离说得没错，真正成为恋人之后，是要有一些不同的。没告白之前也就算了，但既然已经告白，他答应了和钟离在一起，有些事情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的。果然，恋人之间，保持坦诚是最重要的。
达达利亚深吸一口气。他抓住钟离的手，认真地说。
“钟离。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
钟离微微攥紧手，点头。话说到这个地步，达达利亚也该开窍了。
“……是关于女皇的事。”达达利亚继续道。
“……”
钟离错愕地望着打算正经坦白这件事的达达利亚，由衷感到一丝难言的绝望。

几分钟后，达达利亚将女皇的事情与钟离全盘托出。钟离听罢，便理解了达达利亚从乐园世界开始就显得有些心事重重的原因。和他所猜想的情况类似，女皇想让达达利亚继续专心为自己做事，不想有其他因素介入，所以对他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威胁。但让钟离没想到的是，以达达利亚与自己的性命威胁也就罢了，女皇竟会将达达利亚的家人纳入人质范畴，这未免和她给人的印象有出入。钟离看着达达利亚，扶着下巴想，达达利亚若是想要脱离愚人众，女皇必定会下令追杀他们两人，因为他们确实违反了规定。至于达达利亚的家人那边，或许只是女皇的一种恐吓，实际上她并不打算真的下手。
这是钟离根据他对女皇以往行事风格的一种推测，没有实际证据，因此，还是要按照最坏的情况做打算。
“之前没告诉你是因为，我想，这是我个人的事，不应该把你拖下水，”达达利亚最后道，“愚人众的规则是加入后永远都不能退出，生是组织的人，死是组织的死人。即便退役回了老家，也要为组织服务。以前有擅自从愚人众逃走的哨兵与向导，都被杀死了，无一例外。”
“以往类似的事情发生时，女皇是否有牵连过那些人的家人？”钟离问。
达达利亚想了想：“没有，都是处理掉逃走的人了事。”
钟离“嗯”了一声，眉头稍展。
“原来，你是为这件事而久久困扰。我了解详细情况后，反倒比之前安心一些。”
行星相撞时引发的冲击已经停下，飞船不再颠簸。几声微弱的“嗞嗞”电流声后，两人斜上方的吊灯重新亮起，周围恢复正常的照明。看来，飞船还算平安无事地度过了这场意外。
“最好的处理方式，肯定是想办法说服女皇。按照目前的局势来看，或许我可以与凝光做协商，让她做中间人，提供谈判的机会。你们的女皇……唔，该怎么说呢，”钟离站在窗前边思考边问，“她对感情上的事怎么看？比方说，她是否曾喜欢过一个人？”
“女皇陛下吗？”达达利亚倒从来没想过这方面的事，钟离问起来，他才突然想起，以前听过几句女皇的过往，“据说很久以前，愚人众还没成立时，她有几个关系很好的挚友。后来在战争中，她的这些朋友全部战死了，只有她自己活了下来。”
达达利亚站在钟离身边，与他一同看向浩瀚的宇宙：“女皇陛下虽然英勇善战，但她的核心理念其实是反战。一切战争的最终目的，是为了人民的安全、长久的和平。也许是她死去的那些战友，让她坚定了这样的想法。”
独自活下来的人，是最孤独的人。钟离想，若是走动之以情的路线，这是个不错的切入点。但那毕竟是以冷酷著称的至冬女皇，未必会吃这一套，所以接下来，是晓之以理的路线。
“这场游戏中，越往后，我们越会了解更多的信息。你的能力，我的能力，一些谜团重重的事情会得到解答。到那时，倘若如同凝光说的那样，我们会面临一个事关提瓦特存亡的局面，那么事情就会存在许多转机。我们可以留意，是否会发现能够说服女皇的筹码。”
看达达利亚仍然有些郁郁寡欢，钟离继续说：“而且，即便退一万步，你最终回到愚人众，被消除了记忆，我们的未来仍然存在无限可能。往后几十年，我们相遇的机会有很多……记忆被保留又如何，记忆被抹除又如何，只要你还是你，我还是我，这就足够了。”
“我知道，我只是……”
达达利亚将脑袋靠在钟离的脖子上，声音闷闷的。他停下来缓了缓，叹气道。
“钟离，有时我觉得，和很多人相比，我已经很幸福了。家人健康和睦，工作还可以，赚了很多很多的钱……处在愚人众执行官这样让人羡慕的位置，还要去抱怨什么，怎么说都不至于。不过，也正是因为执行官这份工作，最坏的情况，我可能会失去性命也说不一定。至今为止，我不知道多少次死里逃生，运气的成分占了很多。但，这种运气真的能维持下去吗？还是说，我的运气已经被我用尽。”
“你和我，我们两个在一起，绝无仅有，天下无双，有能战胜一切的底气。对于这一点，我从未怀疑过。但如果，钟离，我是说如果。如果我的运气已经用尽，如果我出了意外，如果我死了……那你该怎么办呢？我是一个会给别人带来厄运的人，越是想保护谁，就越是会碰碎，越要把谁推得更远。我们现在是在一起的，我很开心，我真的很开心。但开心背后往往总是伴随更深的难过，大家都是这样，所有人都是这样……我总是会想，假如我以后死了……”
达达利亚的语言有些混乱，但钟离知道，这都是他内心最最担心的事情。钟离抬手摸摸他的头发，安静地听他说。
“如果我死了，钟离，不是有那种清除记忆的技术吗？你就去用那个技术，把我忘得干干净净，一点碎片都别留下。我知道你的记性很好，所以这样做才是最好的。也让我的家人把我的事全都忘了，就当……对了，就当我已经变成宇宙中的一颗星星好了。”
钟离抱着达达利亚，听到这里笑了笑。比起让自己永远记得他，原来达达利亚更愿意让自己忘了他。他有时觉得，达达利亚实在太懂自己……被要求记得的不会那么放在心上，被要求忘记的反而会一直想起，他这人就是这样。
“好了，”冒着信息素受影响的风险，钟离往达达利亚的嘴唇上啄了一口，“说完了？”
“嗯。”
“所以，你有信心吗？”
“信心自然还是有的，”达达利亚点头，“毕竟是我们两个在一起。”
钟离揉揉达达利亚的头发：“有信心就好。你的烦扰我明白，不过我们已经是恋人了，一起面对就好。我们见招拆招吧，最终会演变成什么样的结局，要走到那一步，才能知晓。”
“呜……”
达达利亚扑在钟离身上，用力蹭了两下钟离的脖子，很像某种大型犬在撒娇。钟离知道达达利亚情绪不太稳定，又喜欢自己逞强，借着这个机会把事情都说清楚，其实是件好事，总比看达达利亚自己在那里纠结来纠结去要强多了。
不过……达达利亚好像忘记了，钟离目前处在发情期前的敏感时期这回事。被达达利亚蹭了几下，钟离稍有些情动，腰和腿略微发软。为了先平安无事地结束这个话题，他伸手拉开自己与达达利亚之间的距离。他决定还是聊点可以振奋精神的事，于是转移话题。
“如果你成功退出愚人众，之后你打算做些什么？”
“退出之后吗？”达达利亚思考半天，“还是要赚钱吧，可能会去搬砖……”
“搬……砖？”钟离这下是真的被达达利亚的脑回路惊到了，他哭笑不得地说，“你可是S级哨兵，前愚人众执行官。这样的履历，在整个提瓦特联邦都是顶尖中的顶尖，怎么会想到要去搬砖？哪怕去当保镖，至少也是区首脑级别人物的保镖。”
“哦，哦。”达达利亚愣愣地点头。这么一说，好像是这样的。
“除了赚钱之外，还有别的吗？”钟离问，“比方说，想要实现的愿望、理想。”
愿望和理想啊……
达达利亚陷入思考。

小时候，当时仍叫做阿贾克斯的达达利亚曾和父亲一同出门钓鱼。坐在冰天雪地之中钓鱼，是一件无聊又辛苦的事情，为了排解这份无聊，他的父亲和他讲了许多年轻时在外冒险遇到的事情。
对于现在的达达利亚来说，那些事情今天看来，也许只是些不太值得炫耀的小事罢了。但对于当时小小的阿贾克斯来说，父亲所讲述的那个五彩斑斓的外面的世界，就是他的憧憬与向往。
去冒险，这是他最初的愿望。像父亲那样，他要用自己的脚去踏遍这个世界。
后来，阿贾克斯加入了愚人众，成为公子达达利亚。要变强，才能生存下去；要变强，才能获得尊严与地位；要变强，才能保护重要的人……变得更强，这是他现在的愿望。
人们会为了各种各样的理由，追求各种各样方向的变强。经商的人追求赚钱越来越多，产业越做越好；当官的人追求地位越来越高，权力越来越大。厨子追求将菜肴做到最色香味俱全，让人吃得最满意；写小说的人追求把人物写得最生动，剧情写得最精彩。在各个领域，都会有人追求变强，不断期望自己可以达到更高的境界，而作为哨兵的达达利亚也是一样。磨练自己、提升自己……这些年来，这已经被他内化为了一种本能，并且，他也想将它延续下去。在愚人众，他的舞台就是那一座塔；不在愚人众，他的舞台就是全世界。只要他的心不受限，他的舞台就不会受限。
想到这里，达达利亚回答。
“钟离，我想，成功离开愚人众的话，我会去旅行，见识这世上更多的景色。我也会继续磨练、继续提升、不断挑战自我。有句话说得好，人生就是和爱人一起经历不同的景色。我之前还觉得这句话挺矫情的，不过现在看来，很有道理。钟离，到时候可绝对不能少了你。”
“理所当然，”钟离道，“等到那时，我可以做你的第一个对手。”
话说到这里，达达利亚和钟离都有点心潮小澎湃，也暂时忘掉了信息素之类需要多加注意的设定。等到两人习惯性靠在一起，想要亲两口的时候，意外却发生了。钟离左眼中内置的身体状态检测系统跳了一个警报窗口出来。

「警告，警告。由于短时间内频繁接触高匹配alpha信息素，您的发情期即将到来，请您做好相应的准备。请您确保您已经贴好腺体贴，可以及时得到您的alpha的帮助。发情期将会持续四到六天，请您立刻寻找一个安全、稳定、私密的环境，尽快进行发情期的亲密活动。」

与此同时，钟离已经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明显变化。他看向达达利亚，不知如何是好。
不早也不晚，没有任何前兆，他的发情期竟然在这时突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