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芝诺斯身边偶尔会出现一个小小的麻烦，说实话这真是一个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麻烦，影响仅仅是给他枯燥的皇子生活造成像折角的书页这样微小的瑕疵。他记住这个麻烦的名字用了两周，记住她的长相用了一个月。即使这在皇宫显眼过头的长着角和鳞片的蛮族女孩每天都在他面前晃。

她叫做福玻斯，据她说她是皇帝从多玛捡回来的孤儿。芝诺斯猜测她对多玛根本毫无概念，福玻斯已经在她滔滔不绝的演讲中说过索鲁斯没有让她学习任何知识，也从没让她离开过皇宫，因此她还恳求每天下午都在皇宫花园看书的皇子能给她讲述一些故事。是的，她对皇帝的称呼是索鲁斯，一直冷漠无视她的皇子听到这个名字才抬头看了她一眼。

“应该称呼他为皇帝陛下对吧？但他不让我这么叫，那我就只好叫他告诉我的名字了……啊，我不应该在和别人交谈时直呼他的大名的……但是，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女仆之外的人，还是和我一样的孩子，我可能有些太兴奋了！”

芝诺斯并没有什么反应，继续低头看他也称不上多有趣的书，起码书不会喋喋不休。但是有句话却不经意地被嚼了进去。“一样的孩子”蛮族的孤儿和帝国的皇子吗？

芝诺斯知道福玻斯是个在皇宫憋疯了的孩子，她渴望交流，所以频频前来骚扰正处在一天中难得的休息时光的同龄人皇子。但是芝诺斯不会满足她，他厌恶这个聒噪的生物，不过他不会对他曾祖父的宠物做出无礼的举动，他知道福玻斯在皇宫中做出的一切行动都有皇帝的默许。皇室生活的第一条准则是尊敬他们的皇帝，包括皇帝心爱的小宠物。所以他只是无视她，好在她除了吵也没在别的地方添乱，大概她也有自己只是一只脆弱宠物的自觉。

皇子偶尔也会听见女仆们在议论那个蛮族女孩，听了不少她是哪位皇族和蛮族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女的流言，然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些女仆。不过芝诺斯也不是很在意，不管是女仆还是福玻斯，这些在他心中都那么轻飘飘，像一片树叶飘过。

相反的，芝诺斯的父亲对福玻斯却表现得似乎十分介意。那是一个父子难得见面的下午，瓦厉斯盯着他儿子头上多出来的两根粗细不一的小辫，脸上难掩怒意。

“记住你的身份，皇子。”

也不知道他从仆人那里还听来了些什么报告。

瓦厉斯不允许他培养的继承人身边出现害虫，但是因为她的靠山他甚至不能简单地排除掉这只低贱的害虫。他能做的仅仅是给予他的皇子一点警告。福玻斯的肆无忌惮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面对祖父时他还是那么无力那么无可奈何。

父亲走后芝诺斯扯散了头上的发辫。脑子迟钝的蛮族最近有些变本加厉了，趁着他小憩偷偷摆弄他的头发。看着掌心两根红色的发绳，芝诺斯想起上周练剑时自己意外划出的血痕。

“一样的孩子”她也会流出同样鲜红滚烫的血吗？

冷漠的皇子第一次对她一厢情愿的热情表现出兴趣，是在看到她手心中微小的火苗时。

“这是魔法？”
“很不可思议对吧？没想到真的能使出魔法！”
“我在索鲁斯的房间里发现了一本教授咒术基础的书，试了好多好多次才学会火魔法。书上说这是破坏魔法，但是现在这个程度的话它最多只能暖手。”
“……”

虽然有能使用魔法的体质，但作为从小在皇宫中豢养长大的一只小鸟，她和普通的加雷马人一样对魔法感到陌生。芝诺斯向来对这些书中提及的蛮族的把戏不屑，但是看到另一双幼小的手中跳动的火光时，他难得产生了一点兴趣。

“你的手好冷，我帮你暖暖吧！用我的魔法！”

芝诺斯应该甩开福玻斯的手，但他没有这么做，低头安静地感受那团以太凝聚成的火苗。慢慢地他的注意力转移到她的手臂上，开始观察她手臂上的那些鳞片，大小、形状和走向似乎和上一次这些鳞片们给他留下印象时很不一样了。

成长。和他清晨照镜子时发现额头上的天眼又变大了一点是同样的原理。

破坏魔法是炽热的火，而治愈魔法则是清凉的风。

当福玻斯抓着他被水晶扎破的手施展顶多能起点止痛作用的幻术时，他有了这样的感触。看着治疗魔法散发出的柔和的光，芝诺斯生出了一丝羡慕之情。手上的伤口在羡慕她与生俱来的魔法能力。她一直在悄悄修习魔法，然后拿给他看，纯粹靠自学得来的魔法非常弱小，和书上描述的效果天差地别。芝诺斯想，她在蛮族中应该也不算是有天赋的，但努力程度可能是少见的。不知不觉地，福玻斯施法的手也沾染上了一些芝诺斯的血。
——————————————
长到16岁时芝诺斯对他曾祖父的宠物产生了一点想法。因为成长，这时候的福玻斯已经读懂了他的冷漠，不再去缠着难得有休息时间的皇子。偶尔遇见皇子，她也不复以往的热情，而是保持她大多数时候的安静。由于他们之间的疏远，得知她偷了一部魔导兵器来实验她新习得的魔法而被关了禁闭时芝诺斯才会那么意外。带着他的想法，芝诺斯主动去找了一次她，并给出了一个提议。

瓦厉斯给他16岁的皇子安排了第一场相亲宴。对象是谁家的哪位小姐芝诺斯完全没听进去，他只把这场宴会当成一个绝妙的好机会，一个放跑他曾祖父宠物的好机会。

太好了！他在确定了福玻斯渴望皇宫之外，看到她眼中强烈的光时这样想。把家养的宠物放归野外会让它回归本性更具野性的凶猛！去吧福玻斯，长出你原本的獠牙。敖龙女孩第一次看到芝诺斯对她露出笑容，不过她非但高兴不起来还被吓了一跳，因为这笑容未免有些……诡异……
——————————————
换好礼服等候晚宴开始的期间，福玻斯按照约定的那样来房间和他会和。她穿了一身厚重的军服袍子，加雷马的户外很冷，这是必要的装束。不过白花花的角和细长的尾巴还暴露在外，她也长大了许多，角和尾巴不再能藏进帽子和衣服里。芝诺斯居高临下地端详了她一会儿——现在芝诺斯变得比她高很多了，她连拍拍他的肩膀都很困难。在她仰视的目光中芝诺斯拿了个斗篷把她裹起来。这样就能遮住角和尾巴了。

和穿着单薄礼服的自己比起来这位小宠物像个圆滚滚的球，怀着这样的心思芝诺斯伸出一只手覆在她的头顶按了按，隔着丝质手套还有点打滑。现在也差不多到出逃的时间了，那么——
“唔……”

手下的“球”突然长出手脚紧紧搂住他。矮小的敖龙女孩头靠在他胸口，芝诺斯有一点茫然有一点困惑。她之前从来没对他这样做过，准确来说，没有任何人对他这样做过，所以自然也想不明白这有何意义。

“再见，芝诺斯。”

福玻斯抬起头，芝诺斯发现她的脸很红，抱住他的身体很热，心跳也很快，一下一下敲打着他的腹部。

出逃前的紧张。芝诺斯表示理解。但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刚刚自己内心会有一瞬间奇妙的触动，分泌出一点点像是苦涩的味道。
——————————————
芝诺斯给她制定的逃跑计划并不完美，甚至存在不少漏洞。因为当他开始谋划这件事时，他发现自己没有特别在意，不在意她能否成功逃出，不在意她逃出后能否独自生活，也不在意自己能否和这件事撇清关系。

他想完成的只是“皇帝的宠物试图逃出皇宫”这件事，逃脱失败了也很好，如果她受到惩罚她只会更不甘然后慢慢长出他需要的獠牙。当然更重要的是，当他的父亲他的曾祖父得知他协助一个蛮族出逃时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做出怎样的反应呢？他会得到什么样的惩罚呢？这是皇子的初次叛逆，他决定挑战一下长辈的权威。所以他是怀着这样恶作剧的心情在推进这件事。

但是芝诺斯失望了，福玻斯的出逃意外的非常顺利，没有在皇宫中搅起一丝骚动，晚宴平静地结束了。临睡前皇帝来找他，并不是来兴师问罪，这人甚至都没派人去找他丢失的宠物。皇帝只是皱着眉头凝视这个长得和他一般高的的少年的蓝眼睛。

“已经长成这样了吗……”

皇帝自言自语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就离开了。这就是芝诺斯得到的所有反馈。一次失败的尝试，他太过高估一只小宠物。但也不算完全失败，他会在偶尔记起来时期待一下福玻斯长成他想要的那种猛兽，前提是她能顺利地在皇宫外活下来。

许多年后，芝诺斯在听闻他放走的宠物已经被艾欧泽亚打扮成英雄时，感到异常的兴奋。只有他知晓她的本质是什么，他会好好等候她的利爪和獠牙在他身上划出血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