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方承意，我有要事与你商谈。”三合楼专为贵客特备的二楼雅间，私密性极强，纵使楼下人声鼎沸热闹非凡，雅间窗门一阖，便隔出一方清静天地。
你瞥了眼一旁侍立的宋尧，暗示此事非同寻常，不可宣扬。
“宋尧是本侯心腹，不会碎嘴。”方承意悠闲端起茶盏品一口茶，“明前龙井，尚可入口。说吧，何事找本侯？”
你原本念及方承意面子，但见他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只得把心一横将话直说。
“方承意，我要退婚。”你将一方锦盒推向眼前的华服贵公子，再将锦盖翻开，“盒内为方家信物，羊脂白玉佩。”
“还望侯爷将旅家青玉信物退回，从此方旅两家就当无事发生。”
“敢拒绝本侯的人，”方承意摇着金绣铁骨扇，眸中神色莫辨，嘴角似笑非笑，“你是第一个。”
“听闻方大侯爷风华绝代，不少官宦世家千金小姐都倾慕于侯爷，侯爷又何必抓着小小旅家不放。”
“哦？你倒是说说看为何退婚？若是说得在理，本侯高兴，说不准便允了。”
“方侯爷是近年朝中新贵，天子跟前红人。旅家一介武夫，唯恐高攀不起。”
“本侯说你是绝配，你便是绝配。”
“方侯爷弹弹手指自可呼风唤雨，想必也不愿被‘指腹为婚’束缚吧。”
“别人都说本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我翻来覆去，总觉得这云雨间，少了个你。”
“方承意，实不相瞒，我…”你面色微红，在心里百转千回的小女儿心思如今却是第一次剖给旁人看，还不是本尊正主，“我已有心悦之人。”你眼一闭心一横，终于把心底秘密说出口，为了能成功退婚，你彻底豁出去了。
“是谁？”原本戏谑调笑的声音顷刻间染了森森杀气。
“碧血营的易将军。”
“我当是何人，”方承意又恢复了戏谑语气，“若你的意中人是他，这婚，我可万万不能退。”
“方承意你怎么不讲道理？！”

一场筵席，不欢而散。你没能说服方承意解除婚约，倒是有些弄巧成拙。
“若你再提退婚，本侯倒是不介意，婚期再提前一些。”


【二】

旅家有女初长成，一举成名天下知。
这一年你二九年华，过五关斩六将，一路战无不胜地考取了当朝武状元。

授礼那日，按圣上旨意，由方承意为你簪花。
方承意近三年才在皇城中声名鹊起，迅速虏获了圣上喜爱，传闻他只手可通天，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原来旅将军的千金，已出落得标致动人，还如此身手不凡。”方承意似笑非笑，凑近你为你簪上状元特有的金花，龙涎香味随着他的靠近盈满你胸腔，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你捕获。
侍女捧上赐酒，玉质酒器里盛满琼浆玉液，轻轻一晃，折射出剔透光彩，酒香扑鼻。
“不知新科武状元，可曾婚配？”你饮尽杯中酒液，一抹绯色爬上脸颊，又被圣上话语吓得浑身一激灵，这怕是要强行指婚的节奏。
“启禀圣上，臣女……已有婚约在身。”千钧一发之际，你想起那段差点被抛到九霄云外的婚约。
“谁家儿郎有此殊荣。”
“父母之命，未曾谋面。”
“既如此，便罢了。”圣上捻一捻须，目光从你身上划过又在方承意身上流连许久。
“明昭侯可曾婚配？”
“禀圣上，小臣……也已有婚约。”
“莫不是也未曾谋面？”
“不，小臣已见过未过门的妻子，甚合臣意。”

你用余光偷觎方承意，满脸狐疑。在你听过的坊间传闻里，倒是不曾听闻明昭侯与何人有过婚配。
方承意似感应到你的眼角余光，转头向你，眼角眉梢、话语里都含了一抹轻佻笑意，“不知武状元有何指教？”
“不敢不敢。”


【三】

自三年前那场战役获胜后，边疆战事逐渐消停，外族每年派使臣跋山涉水向圣上朝贡，但亦有传闻外族暗中加紧士兵操练，蠢蠢欲动。
而那场战役后，被士兵们称为战神的易将军也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坊间传闻他单枪匹马挑落敌军一个营，最终寡不敌众葬身黄沙大漠；也有人说他断了手缺了腿还伤了一只眼，再也扛不起刀枪，只得在荒山野岭中隐居终老；更有传闻他被敌军俘虏，改头换面做了敌国驸马将军，通敌叛国。

朝堂过了数年安逸日子，日益重文轻武，你虽为新晋武状元，却也只被圣上挂了个闲职，整日领着一小队士兵巡视皇城，确保城内安宁。
巡视期间你最大的消遣和乐趣，便是每日午间在茶楼休憩，听说书先生讲述易将军的传闻逸事。
易乘方，束发之年便已闻名碧血营，军中将士比武操练，竟无人能胜之。而后易乘方率一千精兵连夜突袭，大败敌军，自此之后易乘方一战封神，屡战屡胜，被众人誉为边陲战神。易将军披甲上阵，还未发动进攻便已让敌军闻风丧胆，有易将军镇守的西北边陲，固若金汤牢不可破。
在说书人口中相传的故事到了英雄的光辉时刻，却戛然而止，再无后续。


【四】

“不知方侯爷拜访旅府所谓何事？”
“祝贺旅姑娘一举夺魁。”
“考取武状元已是三个月前之事，侯爷公务繁忙，倒也不必特地登门再贺。”
明昭侯不过短短三年时间便已位居高位，权倾朝野，在坊间传闻里，他笑里藏刀行事狠辣，百恶无一善。
父亲自幼教导你看人要看心，不要流于表面，虽然你也对坊间风评如此一致的“恶”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你考上武状元后，最大的心思是想方设法去一趟碧血营，亲自查探易将军的下落。
接过贺礼，你呷一口茶，抬手欲招呼管家送客。
“且慢。这块玉，旅姑娘可觉眼熟？”方承意自怀间掏出一块红绳系着的青玉。
“？！！”啪嚓一声，瓷杯跌落在地，瞬间炸成碎片。一旁暗中观察的管家忙唤来仆从打扫清理。
“竟然是你？！”


“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持着长枪骑着骏马，踏云破月飞驰而来。”
你自幼不喜女红，除了念书习武，最大的乐趣是看英雄话本，不时缠着管家给你讲故事。
你一直觉得终有一日，你的意中人会眼含笑意，威风凛凛地出现在你面前。但你及笄那日收到父亲自南疆寄来的信件，将你对未来夫君的幻想打破了一半。
信件提及你出生那年，父亲不慎遇伏，重伤之际幸被一江湖侠士救下，二人一见如故，于是各自交换信物，定下了娃娃亲。
随着信件一并寄来的，是结姻亲家的信物，羊脂白玉佩，温润莹白，刻着“方”字。
你简直欲哭无泪。谁知道你那未谋面的夫君长了何等模样，又是怎样心性啊。
“爹呀，您这在坑女儿呢呜呜呜……”你捧着信件嚎啕数声，才发现信的末尾还写了一行字，
“若双方协商一致，信物退回，婚约即失效。”
所幸随着时间推移，父亲不再提及婚约一事，手持旅家青玉信物的人也不曾出现在你面前。

但万万没想到，在你高中武状元的这一年，你的婚约对象持着青玉信物登门拜访，对方还是你从未设想过的、权倾朝野的明昭侯。


【五】

“你当真要请缨赴西北？”早朝后，方承意当着一众文武百官的面拦下你，神色少了以往常见的玩世不恭，多了些许少见的严肃。
这几年外族朝贡不过是敌军意图迷惑朝堂的伎俩，这一次，敌军来势汹汹。
“圣上已同意此事。君无戏言，这一点想必侯爷比我更清楚。”你面色沉静，陈述无可变更的事实。
离去的大臣们想来是畏惧年纪轻轻的明昭侯，纷纷绕着道走，无人敢上前打扰，尽可能将最大空间留与你和他。
“旅家祖辈都在边疆洒过热血，哪怕最终马革裹尸，变成黄沙白骨，都是旅家保家卫国的使命。
“父亲大人常年镇守南疆，如今西北战事告急，易将军自当年大胜后下落不明，朝中除我之外再无人能胜任将军一职，身为旅家儿女自当挺身而出。”

你将朝堂形势一一分析，说来也怪，抛开婚约儿女情事，你在其他方面反倒更易与方承意畅谈。

翌日，方承意差宋尧送来一套特制战甲，以及若干神兵利器。
便于随身藏匿的短刀匕首、能缠在腰间乍看似装饰实则削铁如泥的软剑、轻便易携又锋利无比的佩剑、还有一支缀着红缨、枪头银光锃亮的枪。
每一把兵器上都带着唐铸武器铺的特有标记，那间号称只为忠肝义胆之人打造趁手兵器的武器铺。
你按捺着澎湃激动，目光跟随手指轻轻抚过每一件兵器，不得不承认，每一把，都十分趁手，也深得你心。

“姑娘，请上轿。”宋尧扬手做了个手势，轿夫们抬着一顶软轿在旅府门前停下，“侯爷吩咐，若姑娘道谢，还得当面与他说。”


【六】

依旧是三合楼的贵客雅间。一桌菜肴全是平日里你爱吃的菜式。颇有些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的意味。
今日三合楼的说书先生恰好也在说易将军的传闻逸事，恰好还是你此前未曾听过的逸事，你无意识地把玩着琉璃酒杯，心思却早已飞向说书先生。
习武之人听力敏锐，借着半掩的窗扉，你极力捕捉说书先生的话语，倒也能听个七八分。
“今日楼下闲杂人等，似乎有些多。”方承意话音刚落，宋尧已闪现至窗边，欲将窗扉合上。
“别……”猛然回过神的你忙阻止宋尧。
“难得听到说书先生说些新鲜内容呢。”
“说书先生说来说去的故事不过是些江湖传闻罢了，想知道些什么，本侯比他们更清楚。”
“方承意，你去过碧血营么？”
“……三年前去过，物资匮乏，比不上皇城繁华。”
“那，你见过易将军么？我想知道，三年前那场大捷后，他去了哪里……”
“……我未过门的妻子竟当着我的面，关心另一个男人的生死，”方承意蓦地压制住你手腕，另一只手挥退其余人，“该罚。”
含笑的桃花眉眼带着温热的龙涎香凑近你，你面上一热，思绪停滞，片刻才回过神来，“方承意！你说让我问的！”
“若你答应不再盘算着退婚，我便告诉你，如何？”方承意重新坐回座椅，摇开金绣铁骨扇，笑睇你。
“小人。”你撇了撇嘴。将心思重新拉回，专注眼前一桌好菜。

不得不说，方承意将你请缨出征的心思摸了个透。
保家卫国自是最关键的一个原因，而另一方面，你盘算着亲自去易将军失踪的地点查探一番，看有无残留与他相关的蛛丝马迹，还有第三点原因，若是大败敌军凯旋，龙颜大悦之际，你也好趁机请个圣旨自主选择婚配对象。

筵席结束，你回到旅府欲梳洗休憩时，才发现发髻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支金簪。气鼓鼓的河豚栩栩如生，你对着一豆烛火仔细打量，才发现河豚肚皮处暗藏玄机。河豚肚皮拧开是一支手掌长的银针，若与敌人近身缠斗，必要时还可作为武器攻向对方。
你摇头失笑，这个男人嘴上轻薄，实际行动却处处为你想做之事提供辅助。
若不是你心系易将军，说不定你会……
你自怀里掏出圣上亲赐的半块调兵虎符，端详着虎符陷入沉思。


【七】

“方承意？！你怎么会在这里？”当你率领皇城中抽调的数千精兵和粮草补给到达碧血营时，发现方承意带着碧血营一众将领，翘首以盼地等候你这支自皇城千里跋涉而来的粮草补给军。
“圣上指派本侯来当监军，”方承意依旧笑得游刃有余，一如在皇城里那般，一切尽在他掌握中，“旅将军，合作愉快。”

主帅营帐中，听完碧血营将领汇报敌我两军情况后，你指着地形图中敌军的某处阵营，用笔做了标记。
“此处尤为关键，一方面它直通敌军腹地但巡守敌军较少，一方面又为周边营地提供支援补给，若能……”
“依我看这处才是支援补给营地，你划的那个，应该是敌军故意做的局。”方承意径直从你手中抽过笔，在不远处的另一个营地，做了标记。
“方承意！”你气结，狠狠瞪了他一眼，“案上还有笔。”
方承意仿若没有接收到来自你的眼刀，嘴角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继续阐述他的作战方案。“要想出奇制胜，此处营地必须先拿下。”
“这样太过冒险。”
众将领面面相觑，无人敢插入你与方承意的争执。
“莫峰，你来说说看，谁的观点更合理。”僵持阶段，你在众将领中叫出莫峰来当评判。在说书人讲述易将军的故事里，莫峰是易将军手下一员得力干将。
“方…监军，旅将军，”莫峰许是紧张，开口结巴了一下，“查探的斥候就快返营，根据斥候的消息再做决定也不迟。”


【八】

又是一个无月无星的夜晚。月黑风高夜，适合突袭敌军。
敌军一副打持久战的模样，隔三差五出击，打不赢就跑，意欲将整个碧血营耗死。
你决意兵分两路突围，一方突袭敌营，另一方北上寻求五虎营支援。

你率兵趁夜色突袭敌营，不料中了埋伏，敌众我寡。千钧一发之际，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暗红色披风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方承意率兵策马赶到，飞身扑向你，替你挡下了敌军一刀，反手将敌军头颅削落。
一切不过发生在一瞬间，浓重的血腥味急速窜入你鼻腔，“方承意？！”你语调颤抖，带了些许哭腔。

“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持着长枪骑着骏马，踏云破月飞驰而来。”

你有许多话想问他。为什么要替你挡刀，为何身怀武艺却在朝中担任文官，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为何他会及时出现，按原计划，他此刻本应在请援军的路上。
还有此刻你们的藏匿之地，从外部看来不过平平无奇一块巨石，谁也不会想到巨石缝内别有乾坤。
“我知道一条小路通往五虎营，抄小路更快，”方承意仿佛看穿你的心思，“幸好我及时赶到……”
你极力控制呼吸，让自己手上动作不会颤抖，“这是旅家特制的药粉，止血有奇效。”白色粉末从瓷瓶口洒落，覆盖着猩红冒血的伤口。
“会疼，你忍忍。”
“放心，”方承意嗤笑一声，“又不是第一次受伤。我可不像皇城中那群不学无术的纨绔般娇气。”
“我原本以为你就是。”你被方承意的话逗笑，随即又陷入沉思。
“方承意，小路告诉我，”你深吸一口气，强忍眼中泪水，“我去请求支援。”
“你第一次出征，对地形还不够熟悉，”方承意自怀里掏出一枚物件塞入你手心，“莫峰，你带一小队随旅将军一同前往，万事小心。”

“我知道圣上赐了半块虎符给你，”方承意凑近你耳边低语，“这是另外半块，整个五虎营都任你调遣。”
“你怎会……”有另半枚虎符？相传那半枚虎符随着易将军的失踪也下落不明，你握住方承意肩头的手下意识地收紧了几分。
“嘶……”方承意吃痛，“傻子，自然是假的。嘘，假作真时真亦假，别声张，能让五虎营出兵支援我们就赢了。”
“方承意，你等我。”你从怀中掏出一只药瓶放入方承意手中，“若伤口疼痛难忍，这瓶内药丸可稍作缓解。”

抄小路奔赴五虎营途中，你难捺心中怀疑。
“莫峰，方承意对这一带地形很熟吧？”
“那是自然，将军当年把这一片走了不下千百遍。”
“你称他什么？”
“……监、监军，监军！”


方承意给你的半块虎符，与圣上赐予你的另半块严丝合缝地合成了一体，没有丝毫参差。
“五虎营众将士听令，”你高举虎符，扬声道，“今外敌大肆侵犯，为守护西北安宁，请随我前往支援碧血营！”
虎符代表最高调兵指挥，戍边将士们只认虎符不认将。五虎营将领一致向你行礼，“愿跟随旅将军，出征支援碧血营，保家卫国戍边疆。”


【九】

一场恶战后，安宁祥和的阳光重照大地，是久违的和平气息。

“方承意，我给你送药！”人还未踏入营帐，你声音早已传至。
“啊！我、我什么也没看到。”刚入营帐，映入眼帘的景致太过香艳，你又惊又羞地忙转过身，双手遮眼，“光天化日，方承意你、你怎么没穿衣服！”
“我若穿着衣服，这药该如何换？不是说要给我换药？我倒要看看，你背对着我如何能换药。”入耳的是你再熟悉不过的调笑声。
你紧闭双眼缓慢转身，将药膏摊在掌心朝前伸出手，“宋尧，这药给你。”
“宋尧。”方承意声音自床榻传来，宋尧识趣地告退。
“姑娘，侯爷这伤，有劳了。”
“方承意，平日你总说我笨手笨脚的，不怕我把你伤口扯疼了？”你眯起眼走近，方承意随意披了件外袍，遮不住上半身精瘦的肌肉。看得你不由得咽了口口水。
“既是我未过门妻子给我的疼痛，那就不算疼痛。”
“这都什么歪门邪说，”你调好膏药，跪坐在床边，“方承意，把衣服脱了。”
“夫人这是，等不及了？”方承意故意曲解你的话调侃。
“方、承、意，再占我便宜你就自己换药。”

方承意精实的背部线条流畅，除了新伤口，还有数道长短不一的伤疤，从疤痕颜色来看已有一定年月，但这样满是伤疤的背部，怎么也不像一个在皇城养尊处优长大的纨绔应有的背部，倒不如说是常年行军作战之人的背，还更合情合理。
为方承意敷上新药，重新缠好绷带，你目光流连着旧伤痕出神，指尖不由自主地一一轻抚过那些旧痕，是怎样的危难时刻，他又都如何捱过。
湿润的唇轻吻过一道伤痕，你小心避开方承意后背伤口，埋头抱紧他，双手拧成白玉结箍紧他前胸，“方承意，易乘方，为什么要骗我？”
“若是我没有发现，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骗下去？万一我真的、逃婚了……”混杂着喜悦和忧伤的泪水从你眼角滑落，你轻轻啜泣。
踏破铁鞋无觅处，蓦然回首，那人竟早已在身边。

“……什么时候发现的？”方承意覆上你的手，没有否认。半垂的眼眸中流淌着连他也不曾觉察的一抹温柔。
“虎符。你后背的伤。还有碧血营士兵对你，有种说不出的熟悉和敬畏感。”
“别哭，你这泪珠，我可赔不起。”一个天旋地转，你仰躺在床，方承意修长手指插入你指间，与你十指相扣，俯身吻去你眼角泪珠，垂落的刘海和墨发拂过你脸颊、颈间，带起一阵细密的痒意。
“方承意……”微凉的唇瓣覆上你的，唇舌纠缠，你沉溺在这盈满肺腑的龙涎香温柔中，如同置身于顶级丝织坊织出的绫罗绸缎之上，美好柔软，让人甘愿沉醉不复醒。

“方承意，你，什么时候娶我？”
待缠绵长吻结束，你与他二人均气息不稳，他才在你耳边道，“遇逆何时出婚卡，我们，就何时完婚。”


【番外】

浓重的黑云遮盖了皎洁白玉盘，少年入营第一日便随队出征，长枪杀敌数十的代价是身上也挂了彩。
“你受伤了？”一步三蹦路过的垂髫孩童察觉少年动作异常，停下脚步小声询问。
“小伤，没事。”少年有些桀骜，不愿女童询问更多。
女童低头掏了半天，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瓷瓶递与少年，“这是旅家特质的药粉，止血有奇效。”

待乌云散去，银白月光重新洒落大地。
少年清理好伤口，女童早已不见踪影。若不是少年此刻手中握着的药瓶和拾到的手帕如此真实，他大概会怀疑自己遇到了传说中的精怪或是花神。
小小一方手帕，除了左下角一个“旅”字，再无其他图案字样。





--以下是2022年6月补的番外《合婚》--


【一】

自去年你与方承意联手击退敌军，捷报传回皇城，圣心大悦，御笔一挥，亲自为你与方承意定了婚期。
来年开春之日，便是明昭侯与武状元完婚之时。

风华绝代明昭侯被赐了婚，皇城中不知多少达官贵女们咬碎了银牙哭湿了手帕，不曾料想明昭侯竟偏爱善武女子，亦悔恨自己当初为何不曾习武、不曾竞逐武状元之名。

相对于贵女们的郁郁寡欢，皇城内各大叫得上名号的酒肆饭铺、布坊染坊裁缝铺、珠宝铺首饰铺武器铺等，掌柜们都忙得不亦乐乎，整日拨着算盘珠子笑得合不拢嘴。明昭侯大婚，侯府仆役们终日忙得脚不沾地，缀着明昭侯徽记的载货马车每日奔波于皇城各处，光是给侯夫人的聘礼，订单能从城东排到城西。


【二】

立春。东风解冻，蛰虫始振，鱼陟负冰。
明昭侯十里红妆迎娶旅将军府千金。这日皇城上下都沉浸在一片热闹中。

皇城明昭侯府。侯府内外张灯结彩，放眼望去皆是喜庆之饰。
皇城中各路达官显贵都接到了明昭侯的帖子，也都备了恭贺明昭侯大婚的厚礼，毕竟谁也不愿错过光明正大向明昭侯示好的机会。
不时有人交头接耳小声嘀咕。
“听闻西北敌军一直蠢蠢欲动，这明昭侯怎还……”
“嘘——我听说呀…那位是逃回来的……”
“哎呀，明昭侯也就罢了，我痛心的是旅老将军的千金怎么也如此……唉！不幸啊……”
原本低声闲聊的达官显贵们在傧相出现的瞬间变得热情殷切，一声又一声“恭喜恭喜”“早生贵子”“白首偕老”不绝于口。
“一拜天地——”

“哎，方才本想与明昭侯共议兴建土木之事，未曾想还没聊到正题呢，就被宋尧耳语几句带走了……”
“嗨，人家大喜日子你跟他聊公事，真该罚酒三杯！”


【三】

朔日无月。
嶙峋怪石间，数只帐篷借着夜色和山石遮掩，隐匿于重重阴影中。
此群山恰巧坐落于碧血营与敌营之间，向西北可达敌方主营，向东行进则抵碧血营。

帐内，你替方承意穿戴好出征铠甲，披上红艳如火的披风。
方承意特地用了红绳束发，连发冠也是夺目的红。昏暗烛火影影绰绰，你却只觉他颜容愈发明艳，灿若星辰。
“我与夫人果真心有灵犀。”方承意为你系铠甲时，指尖拈起你束发的红发带，眉眼间尽是风情流转。
“这、这是祈福用的！”你脸颊一阵发烫，借着说是传统习俗，避开那灼灼目光。
“不仅诸天神佛都保佑你，本侯也会护你万世无忧。”
因常年操练刀枪而带上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你唇瓣，如抚上春风里抽条舒展的嫩芽。
“方承意？”你抬眼，望进一双蕴含柔情的眼眸，没有朝堂上的波云诡谲，只是一双望向心悦之人的眸。你在这眸子间失了神，倘若没有敌国蠢蠢欲动大军压境，立春本是你与方承意原定的大喜之日，本该喜服凤冠，红烛罗帐锦被鸳鸯……
“万事小心。此战必捷。”熟悉的龙涎香将你笼罩，柔软的吻印在你唇上，如和煦日光，抚平你心内不安。


【四】

这一役打得天昏地暗飞沙走砾。敌国皇子刚愎自用，本想借方承意在皇城完婚之际趁虚攻下碧血营，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被你与方承意二人设计埋伏，一个利用地形半途偷袭，一个趁机火烧粮草断了他们的补给。

透过眼前不断蔓延、跳跃的熊熊烈火，你仿佛看到这些年为了平定边塞而牺牲的无名将士们。
战骨埋荒冢，貂锦葬莽苍。
“只愿经此一役，能换来边塞更长久的安宁。”你喃喃自语，最后望一眼熊熊燃烧的敌方粮仓，攥紧了缰绳，调转方向，率领队伍朝碧血营方向疾驰而去。

汗血宝马载着你在归营途上奔驰，你远远望见一抹红，仿佛漫天黄沙间一枚不变的坐标，为你指明归家之路。
待近了些你才发现，原是方承意骑着马立在碧血营大门处，望着你的方向，正等待你的归来。
猎猎狂风扬起他火红的披风，成为天地苍茫间唯一一抹亮色，在你眼里热烈绽放。
你朝他奔去，奔向你此生共赴白首的伴侣——方承意。

“夫人，”方承意朝你伸出手，脸颊的划伤未能减损半分他的丰神俊朗，倒是平添几分撩人，“该好好议议你我之事。”


【五】

半月后，皇城再次迎来喜事。明昭侯十里红妆迎娶旅将军。
噢，自然不是戍守南疆的旅老将军，是那位英姿飒爽的旅小将军。
有消息不灵通者问起半月前侯府那桩喜事，知晓内情者只道是障眼法，旅小将军巧施妙计，骗过敌军终获大捷。
城中大小茶楼里说书先生滔滔不绝讲述的传闻逸事主角，已从边陲战神易将军，变成了率军大破敌营的武状元旅小将军。
城中女眷间更是兴起了一股习武之风，无论贵贱，众人皆欣而往之。



红烛摇曳，鎏金兽炉腾起袅袅甜香，缀着金线的罗帐缓缓垂落，鸳鸯锦被软喜枕，一室旖旎。

饮过合卺酒，混着龙涎香和酒香的吻覆上你的唇，比以往更具侵略性，亦比以往更缠绵。你顾不得指间仍挂着的吉祥盘长结，双臂缠上他，跟随他的动作给予你的回应。

“夫人……”鼻息温热地喷洒在你颈间，方承意的吻辗转来至你耳畔，湿润的舌尖轻柔卷起你耳珠，来回舔舐。

“方、方承意……”你被吻得浑身发软，情不自禁嘤咛一声，一股热意游走四肢百骸，“等、等一下……”你用尽最后一丝理智，双手抵上方承意精瘦胸膛，盘长结垂下的流苏随着你的动作一摇一晃，仿佛每一下都挠在你心上。

“夫人，春宵一刻值千金。”方承意一手勾起你喜服腰间系带，一手握上你抵在他胸前的手，潋滟着桃花春水的双眸此刻沾染了情欲，望向你，“夫人有何指教？”

你深呼吸平复气息，才道，“前几日听得路人议论，不知易将军与旅小将军谁的拳脚功夫更胜一筹……
“方承意…我、我想……”

“哦？”方承意挑眉，笑得魅惑，“夫人是想与我在此刻、此地比试？”

“我……”你不由得咬了咬下唇，一时语塞。

“既是夫人所想，本侯定当奉陪，”原本勾上你腰带的指尖此刻缠绕起你一绺青丝，“不过本侯不做亏本买卖，这比试，也得定个奖惩。

“若你赢了，”方承意贴着你耳畔喁喁低语，甜腻的龙涎香将你整个人笼住，惹得你面上又一阵发热，“如何？”

“一言为定。”话音未落，你抬起右腿想先发制人，却不料早被方承意识破，流连你发间的手电光火石间擒住你小腿，又顺势褪去你脚上罗袜，薄茧的指腹在你脚踝流连。陌生的触感让你不由得战栗，隐秘处汹涌的情潮让你下意识想抽回被制住的右腿，却被他扣得更紧。

你抽回抵在他胸前的手，转瞬攻向制住你右腿的手，只是方承意动作比你更快，你一掌击空，右腿被方承意又往腰间带了几分。
“夫人，下次腿记得往这里来……”方承意的浑话让你满面羞红，第三招，你掌风袭向方承意肩膀。
仿佛识破你意图般，方承意借势抱着你翻了个身，你与他姿势顷刻间对调，此刻变为他躺在鸳鸯锦被上，你右脚缠着他的腰，喜服在打斗间散开，露出贴身衣物和莹白双肩，整个人跨坐在他腰腹，双手撑着他紧实臂膀……
“你……”一番缠斗间，方承意身上的喜袍亦早已散落，露出精壮的胸腹，而你手下按压着他的臂膀，正感受着他紧致的肌肉。
“夫人，你赢了，”方承意气息不稳抚上你光裸腰肢，带起你的情动，“今晚我任凭夫人处置……”未竟的话语，吞咽在缠绵黏腻的吻里……

火红喜袍交叠着从罗帐中跌落，似帐中交叠的有情人，摇曳的红烛摇晃数下后终灭了火光，唯余室内兽炉，仍在袅袅腾起旖旎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