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威尔庆幸自己走之前硬喝下去了那碗粥：谁能想到树叶遮去阳光后竟会如此之冷？他缓步行于这片树林中，只觉得寒意从四肢开始侵蚀自己的躯体，极快地让双手失去知觉后毒液般地向内扩散。利威尔杀得了巨人，却承不下这般攻势，不久便发现自己似乎已经与寒气融为一体，全身上下就仅有胃部的那一小团热度一阵阵地供着些暖意，让他感到自己是存在的、是活着的。
粥是韩吉端到他房间里的。新上任的团长在忙完紧急事后抽了三两分钟去关心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做声的老兵长，也没寒暄也没询问对方为什么抛下三餐和工作在这把旧椅子上久坐不起，开口就说有人要去处理埃尔文的房子了，估计会丢掉不少东西，你要去看看吗，一边问一边自然地把粥放到了桌上。
这时利威尔才从壳内醒来，缓慢地眨了几下眼，张嘴吐出嘶哑不成形的“知道了”。韩吉看他拿着勺子一口一口乖顺地吃粥，听话得不像是调查兵团的利威尔。她没心思也没力气同往常一样开开玩笑缓和气氛，于是就沉默着站在一边看木碗逐渐变空，挠挠头，突兀地补一句“马已经准备好了”。
埃尔文的房子旁边就有马厩，或许是方便他自己忙里偷闲或许是天真地考虑了退休生活。利威尔来过不少几次，利威尔的马也认得这个林间小屋和它附带的马儿小屋。不过这次兵长把马留在了林外，马也通人意般地没多闹腾，甩甩尾巴目送小个子凭着胃里的热粥走入寒冷森林。
是半下午的时间，几个小时后天与地才会在眼睫开阖一瞬由青蓝翻折为深紫最后永远地沉寂下去，利威尔却像是在下马的那刻便一脚踏入了夜色。这的确是一个比喻，不过同时也是一句夸大了的讽刺。他借着胃里的热点燃火把，在繁密枝叶的包裹下行进。这不是条常用的路，他们为了节约时间走过一次。枯枝、碎石、车前草或是大意地生错了位置的狼尾草、带锯齿或不带的叶子、一两朵花、树皮，嘎嘎吱吱地机械地响，倚着步伐节奏。利威尔的注意力仅被消化了小半的粥吸着、聚着、拴拢着，又不可避免地散出些许细小颗粒雾般地浮在空中。他看上去心事重重，却在藤条第三次刮蹭过脸颊后才回过些神，莫名其妙地思考起此行目的来。
那日利威尔没有割下团长衣服上的臂章，回到城里时两手空空，正如他现在两手空空地走向一件标注着过去式的木屋。来时无依无靠、去时无牵无挂，生命也大抵如此。肚独自坐在房间里的时候他就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纠结于过往，无数已发生未发生的可能成群结队地占了大脑已有的全部处理器，一边又放任自己就这么一个人呆着，被自责自弃拉扯着在漩涡中走向不可避免的撕裂。就是这样，回想时只觉得是场胡闹，有什么意义，有什么结果？
他到达了目的地。
还未有人前来，门口几束摆放凌乱的花大约是留下陪伴远在千里之外的亡灵的。利威尔从后院绕到正门后看了花两三眼就仰头一层层地扫视这屋子。他记性好，只稍微用点心思就记下了屋内所有陈设。它们必然是落了灰的，却依旧摆放整齐，耐心等着未来不久的触碰与秩序毁坏。利威尔有钥匙，它就悬在他腰间与团长办公室的钥匙擦出轻响。
奖章、私人书信、一小张托人画的速写、曾经视作珍宝的盒子与盒内小物件、手写或印刷了不可言说之事的装订成书的纸张。他可以闯入，用最钝的拆信刀分割下房屋主人的一部分私藏，可惜他是空着手来的，找不到工具，连仅剩的些许动机也同未能裁下的臂章留在了长眠于真相之地的人的身边。
利威尔带不走任何东西。利威尔打不破禁锢自己的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