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你能看见我吗？”
我听见后座那个永远我行我素的男人抽着烟这样问。彼时我们坐在同一辆车上，我是他的司机。老实说，我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被烟熏坏了脑子。若要说对他在密闭空间里抽烟的惩罚，我打算让他把头伸出窗外，然后将窗户摇起来卡在他喉结上。——我会控制好度的，不至于弄死他，但也绝对不会让人好过。但是那个FBI显然没蠢到会在我负责开车时把头伸出窗外，所以只好作罢。
“降谷君，你能看见我吗？”没有等到回答，他又问了一遍，还带上了我的姓氏。
回答其实简单，只用说一个字。但我懒得。这算是什么问题？我还长着眼睛。我能看到前方的那个交通灯将在三十秒后变成红色。我还能用余光看见人行道上红衣服小孩手中的红气球。——全是红色。这让我更多地想起一些另外的红色来：小时候试卷上的红勾，第一次出任务时洒在衬衫上的红酒，还有苏格兰胸口的血洞。
红色不是一种太妙的颜色，这是我的直观感受。而我背后的那个男人名字里带着个“赤”字。这样想来，他的那个问题我还真没法用一个字解决。只要我们都愿意，谁也不会看见对方。
所以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
02
到这里为止我的心声刚好在大脑里凑出404个字，连通着毫无意义的过去的情愫。所以我决定顺便回忆一下往昔，以此来合理化我的沉默。我不喜欢回忆过去，但这并不妨碍我拿它做借口，毕竟没有人会苛责一个陷入回忆的人。
我记得，在我还被叫做“波本”的时候，常常会用沉默作答一些问题。沉默的前两分钟是非常难熬的，你至少会苛责自己的失礼。但，过了两分钟后什么样的回答都再也没有意义了，因为有意义的东西早已变成了你“意味深长”的沉默。你只需要承担被误解的风险，其他的大可不必在意。我还记得我身后那个曾被叫做“莱伊”的男人将这一套使得纯熟无比，不过今天他得认输。——面对着他我连前两分钟都不会有丝毫愧疚的。因为我先前就说过了，我只是他的司机，没必要回答超纲的问题。
沉默着，我们去往一个证人那里，不算太远，按照现在的车速算大约十分钟就能到达。这就是说，幸运的话十分钟后我就可以正大光明地把后面那个男的赶下车去，然后享受一个人的独处时光。不幸的是，我还得在原地等他，然后再把他送到随便什么地方去以尽我司机的责任。
十分钟后赤井下车了。我没感受到车身向上的弹跳，便稍稍有些意外。他不该这样轻的。不过我又很快不去想这件事。因为我得隔着车窗玻璃看着他的动作，时刻准备好在他刚好碰到门把手的瞬间将车门上锁。
车窗是双向镜。这也就是说，除非我摇下玻璃来，他在远处是绝对看不到我的恶作剧的。不过这样的幼稚游戏我很快就停止了。他一直站在玄关处和那个证人说话，我觉得很没有意思，所以也不想再看他了。怎么说，我毕竟早就不恨他了。我当然也不爱他。对一个既不恨又不爱的人，干嘛要一直看着呢。
我早已不再是波本，他也不再是可疑的总喜欢站在二楼窗边往下看的冲矢昴了。
03
事情很快办妥。证人的玄关处传来关门的声音，戴着那顶搞笑针织帽的赤井转身向这边走来。拜托了，现在可是夏天，我真不知道他对针织帽有什么执念。
现在是星期五的13点。赤井坐上车来时车还是没有丝毫下沉。他一边调整坐姿一边问我接下来去哪。后座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根本不用看也猜得到是他在找烟。果不其然下一秒一根烟便被架在我耳朵上，赤井趴在我的耳边问我要不要来一根。
我当然没理他。
在我们沉默的期间赤井一直盯着我看，目光复杂到我以为他又爱我又恨我。然后他说我知道你想让我下去，我也知道你赶我下去后要去哪里，但那个地方我也要去，我必须得去看看。我有些不耐烦说你可拉倒吧FBI，少自以为是了，我的思维可不是你推理的对象。他沉默了一下说今天是盂兰盆节，我也得去见见他。
真见鬼，他怎么好意思说的这样理直气壮。
今天下着太阳雨，窗外天上挂着好大的太阳地上却跳动着好活泼的水花，我踩下油门发动汽车，到最后还是没有赶赤井下去。诸伏景光的坟墓想去就去吧，陌生人都可以去的他自然也可以去。
毕竟我说过，我对他早就没有任何特殊的情感了。
04
在去墓园的路上我看见赤井的头发越来越长，他的脸也年轻了起来，等我们下车并肩走在一起时我偷偷瞟他，发现他几乎又变回了莱伊的样子。我觉得今天的赤井好像格外奇怪。但看着周围几乎有两人高的，用双向玻璃包围住的坟墓我又觉得赤井好像不是最怪的那一个。这个坟场真是处处透露着诡异，唯一还算正常的就是景光的墓已经被人打理过，大概是诸伏高明先生来过了。
莱伊好像对苏格兰的坟墓格外满意，虽然他什么也没说。我不知道他在满意些什么，这太诡异了，他居然用那种参观自己朋友新房的赞许眼光上下打量坟墓。我总觉得关于赤井我忘了什么，对我来说他已经变得太陌生了。然后我又猛地想起今天的任务跟FBI没有任何关系，那我们为什么会在一起？
我转过去看他。雨落在他的针织帽他的头发他的皮夹克他的烟上，而他的目光落在墓碑刻字落在两人高的双向玻璃落在玻璃里的眼睛落在我身上。直到这时我才发现他已经走到了坟墓的另一边，我们俩中间隔着两层双向镜，谁也看不见谁。
但我知道他的目光一定也落在了我的身上。
05
我想我好像记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先前赤井问我能不能看见他，正确的答案应该是看不见。我是不应该看见他的。活着的赤井早就死在了FBI和公安联合搜查已经覆灭的组织曾经据点得行动上。我记得当时我负责与他联络，在他走进了监控的死角时我说赤井你给我注意点，我看不见你了。过了很久后他问我“现在你能看见我吗”？
这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盂兰盆节，太阳雨，莱伊的面孔和楼房一样的坟墓，我早就该想到今天是见鬼的最佳时机。只是这个赤井秀一他都做鬼了怎么还会来找我？我简直都要在景光的坟墓前大笑起来。是那个赤井诶，他做了鬼居然都不放过我。我早说了我对他已经没什么特殊的情感了，他干嘛还对我念念不忘？这不是太不公平了吗。我真想不出来我是在什么地方狠狠得罪了他。我听说过，人死后变鬼，要有很强的感情才能出现在对方面前。很强的感情，这就是说，你得二选一，要么爱要么恨。赤井肯定是后者。他干嘛要那么恨我呢？不觉得太累了吗？
我想着想着倒替他鸣不平了。我太知道恨着一个人是什么感受，他又何必如此。我又替自己唏嘘起来。我原本以为我和赤井已经算得上有点头之交的普通朋友了。我说过我早就不恨他了，我当然也不爱他，二选一的选项我都给放弃了，这不就只剩下做普通朋友了吗。
赤井死后我还专门到美国去祭奠过他，用一瓶苏格兰敬他。波本莱伊和苏格兰，两个人和一瓶威士忌居然在美国的墓园相聚，太可笑也太幽默了。现在在日本的墓园，一个人一块墓碑一只鬼又聚在一起，太荒诞也太离奇了。
06
“你能看见我吗，波本？”
是莱伊的声音，绕过双向镜传到我耳里。我当然看不见他，面前是双向镜，我只能看见我自己。我好奇的是他为什么又叫我波本，这个名字早该进坟墓了。
雨还在下，但是我的脸上却没什么雨水，那是我头上的报童帽替我遮住了。真是见鬼，这顶报童帽又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我头上的？我还记得它。那也是个雨天，莱伊和波本出任务，险些暴露身份。然后莱伊就从廉价商店里顺了一顶帽子扣在波本头上，用大衣将他裹住然后把他按在墙角舌///吻。追兵不是什么训练有素的人，但也知道避嫌，听见令人面////红耳///赤的水/声后只以为是随时发情的自称拥有“爱”的生物在互相拿舌头甩人，忙不迭嫌恶地跑开。——当街观赏情侣亲嘴的，那叫猎奇，观众常常是带着看猴戏的好心态去围观的。但有些情侣们实在也不知道是怎样想的，被人一通看好戏还不够，还要拍照，还要传到网上，然后说自己情难自持。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降谷是不信的，他也绝对不会去干。
但是波本可以接受这些事，毕竟事急从权。所以莱伊和波本就可以通过表演人科人属人种生物的在公共场合的求偶而逃过一劫。
因为是桃色表演，所以很多毫无意义的事情便显得暧昧非常。很多年前的波本就想问莱伊那顶报童帽究竟算什么，现在的降谷却不想知道答案了。湿漉漉的吻带来片刻的惊悸和一秒的心动。永远停留在了过去的那个赤井，变成了未来的一份永恒。
07
然后现在这个本来应该成为未来永恒的回忆的男人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实在觉得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名字我已经想好了，就叫唯物主义者降谷零见鬼日。
说实话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赞同淋着雨的莱伊扮相实在就是个鬼。惨白皮肤幽绿眼睛，浓得恶心的黑眼圈和潮湿黑色长发，就这样的男人我真搞不懂那些怕鬼的小姑娘们为什么要赶着趟对他扑怀送抱。我记得我们之前接了个任务需要扮作牛郎，我和莱伊的业绩总是打的不分上下，而苏格兰因为偶尔忘记刮掉的小胡子每次都屈居第三。店内隔段时间便会聚集起所有人，但只给营业冠军拍照。每一次我和莱伊都被迫勾肩搭背好像亲如一人。
赤井死后我曾经乔装打扮去那家店看过。当年共事的人都离开了，但墙上我和莱伊那愚蠢的合照还挂在最顶端。老板没变，也没认出我来，看见我一直盯着合照看就兴致勃勃地夸我眼光好，一来就看到了店内曾经的奇迹。
“可惜啊。”老板最后叹口气，“有人举报他俩是一对后我不得已开除了他们。这个规矩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坏的。但是真的，小姐，你没能遇见他们真是太遗憾了。”
现在我倒是记起，当时任务完成后为了脱身，苏格兰去举报了我和莱伊。但当时的我没想起这些。所以那个时候我心里想着的全是这个老板眼睛真瞎，说话还全在放屁，毕竟我既不是女人也不是gay。但其实这样骂老板完全是没有道理的。因为我当时可是穿着裙子画着浓妆站在牛郎店里，只为了看一眼我和莱伊那个死鬼搂在一起的老相片。站在洗手池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时我想我真是疯了。景光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死了，我靠恨着赤井还算正常的活着。赤井死了我就把自己搞成这个鬼样子，那赤井对我来说究竟算什么？
08
我最好的朋友景光死在了赤井手上，曾经这样一个念头让我和赤井闹得很不愉快。但现在我和赤井一起给他扫墓来了。见鬼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我突然无比期待景光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甚至觉得他肯定就在这四方双向玻璃的坟墓里看着我，看着我对着他和赤井沉默。
景光从前还是苏格兰的时候就常常看着我和莱伊相对沉默的。我总觉得他好像知道了些什么，但是他什么也没说。我说过我不爱莱伊，但这并不影响我们建立肉体上的联系。应该是，我常常用和他做////爱的方式来惩罚自己。我以为和极恶的黑做就是一种惩罚，但我没想到他居然属于红方。当时他因为身份暴露逃回美国时我去了酒吧，喝forgiven喝到烂醉，一边大笑一边举起酒杯，对着空气敬可笑的坚持敬无谓的牺牲敬虚伪的自由。我没法原谅任何人，但我也绝不是要责怪任何人。我只是觉得廉价的荒诞泛滥快要把我的精神搞垮了。从此之后我就只想快点爬到组织的顶端，哪怕不择手段。
在骗我这件事上，赤井一直都是个绝世天才。
苏格兰死的那一天莱伊也骗了我。照样还是平时的格局，我和莱伊隔着他，隔着他的尸体谁也看不透谁。重重身份好像双向镜，中间横亘着“谁杀死了苏格兰”这个伪命题，我看不见赤井莱伊也看不见降谷零。
09
但现在的我什么都看见了。不仅是赤井秀一，我还看见了诸伏景光。他果然站在那个四方的双向玻璃房子里，带着笑看着分别站在他两边的我和赤井。
然后他从那个已经变为普通透明玻璃的格子里走出来，问我想不想他。当然了，这不是废话吗。我打了他一拳，被他笑眯眯地用手掌挡回来。——但我其实已经做好了拳头穿过他身体的准备。
稍微冷静了两秒后我决定面无表情为自己挽尊：“……原来都市传说都是假的，什么人类碰不到没有实体的鬼魂全都是假的。”
“其实是真的。”一直沉默的赤井突然开口，“因为你不久前也死了。”
10
……啥。
“你在取完证人资料回程的路上被人埋伏了。”大概是因为我脸上错愕的表情太过于夸张，赤井表情无奈地继续补充，“虽然我一直跟在你身边，但当时还是没能救下你。”
救没救下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倒不是特别重要了。关键是什么叫“一直跟在你身边”？我想起赤井死后所有的夏天我身边都凉快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现在想来应该就是拜他所赐。他干嘛要做到这个份上呢？我真是不明白。
不过既然我也是鬼了，这倒是很不错的事，可算是能和我所有的故人聚齐了。更关键的是我还可以随时和赤井干架，就像我们之前那样。不过我早已不恨他了，所以是不会下狠手的。但毕竟我不爱他，所以他的日子也绝对不会好过。
后记：
没有签订契约的鬼魂是没有办法离开自己的坟墓的。赤井拿自己的一颗真心拴在了降谷身上，换得了一份随时跟着对方的自由。需要付出的代价是，如果有一天降谷不再爱他，他便登时魂飞魄散。
比正常鬼多出一颗心的降谷倒是很自由，想去哪里去哪里。只是他真的很疑惑，为什么生前总是冷淡的赤井总是跟着他，而生前还算活泼的景光却变得文静，只肯守着自己的小玻璃房。
赤井和诸伏决定瞒下原因，并在降谷不注意时轻巧地威胁了所有可能会和他有所接触的鬼。没有人会告诉降谷这个秘密，他好像也一直都不知道鬼怪的世界里还存在着这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