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1410197
作者 : 藍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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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少年 多元
警示 脱离原型
原型 家庭教师REBORN 沢田纲吉 , 狱寺隼人 , 山本武 , 六道骸 , reborn , 库洛姆·骷髅 , 云雀恭弥
标签 all27 , 1827 , 6927 , 5927 , 8027 , 9627
状态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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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4
38
2024-2-9 23:20
- 导读
- *270牛郎文学,全文2.3w,泥潭里打滚的黑泥精阿纲,甜言蜜语哄骗老板的钱和心,只为了填满空虚的自身。
*但即使有如上描述,本文依旧是一个关于爱、死亡、救赎的故事。
*最后避雷,描写稀烂,有角色崩坏及道德问题,千万慎入。
1
狱寺隼人在结束一下午的辛苦工作后,终于等来了能在便利店交接班的员工。他来到休息室,撩起领口的衣服擦汗,随后脱下来,丢在一旁的篓子里,他重又穿回自己的服装,锁骨链,耳钉,放在其他人那里略显繁琐的装扮,偏偏放在他身上一点也不显得违和,反倒更衬出他眉眼间的异域风情,那双祖母绿色的眸子分明很美,却只展现出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他收拾好挎包,嘴上叼根烟就推门出去了,伴随开门声一同响起的还有“咔嚓”的打火声,狱寺隼人这会已经缓缓呵出一口雾气,精神上与心灵上的焦灼都逐渐平息,他放松了绷紧的身体,开始享受这只烟。
狱寺隼人恍惚间好像看到有一抹身影朝自己走来,携带着温暖的,炽热的什么东西,好像是明亮的火焰,但又不类似。他想着自己是不是抽猛了,又狠狠吸了几口。
「真是的,这都看不见我啊。」
温柔的、宛若叹息一般的声音响起。
狱寺隼人一下子从混沌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他鄂然望着眼前蜜发蜜眼的青年。他或许是养尊处优的那种存在,穿着一身看上去就价格不菲的纯白色西装,打底衬衣是浓浓的奶脂色,脚下的皮鞋也刷的蹭亮,更别说他笔挺的站姿;他的脸蛋很好看,饶是让狱寺隼人评价,他只会给出两个字“舒服”,少年的五官并不都是十分端正的,但却叫人一眼看上去赏心悦目,生不起厌烦的心绪。
「不好意思,我以为你是……幻影。」
狱寺隼人的语气突然变得十分磕绊起来,甚至难得的出言道歉,说到最后也有些没底,于是愈发不知道怎么说话了。他抬起头,直直望向那人的眼睛——
「怎么会呢,你名牌上写着狱寺隼人……狱寺君对吧,要不要来我们店里坐一会?」
沢田纲吉牵动嘴角,将自己的招牌笑容拉扯到最大,眸光中闪动着点点星光,就连语气也下意识放软了,见狱寺隼人半天没有动静,他干脆踮脚俯在他耳边,轻轻呵了口气。
「你、你干嘛!!我可去不起那种地方!!」
狱寺隼人面色快速染上一层薄红,然后飞快后退,与他拉开几步距离,然后才看见他背后灯红酒绿的歌舞伎町一条街,原来,他幻想中的落魄贵族少爷居然只是个牛郎而已,一时间胸腔中喷涌出极强烈讽刺的欲望,这个世界于他,不过是一个又一个谎言堆积起来而已。思及此处,他重新正色,刚想出言再一次拒绝,就被那青年的话音给堵住。
「狱寺君,抱歉,吓到你了吗?」
沢田纲吉露出一个腆腆微笑,主动与他保持距离,没有再靠近,脑袋转得飞快,酝酿起悲伤的情绪,整个人看起来勉强极了,「狱寺君,你真的完全不记得我吗?能在这里碰见你我真的很开心,但是还没有聊什么就走了……」
狱寺隼人闻言愣了,回望他整段学习生涯,除却某个棒球笨蛋偶尔能让他分出注意力,其他时候对班级里的同学几乎不闻不问,不是睡觉就是打架的学校生活很没意思,他当真没记住几个人,他绞尽脑汁回忆着有关沢田纲吉的零碎片段,半晌才又对上他的目光,以一种自己都没察觉的柔和语气道。
「我记得,“废柴阿纲”是你吗?」
「——狱寺君!」
沢田纲吉当即露出感动的神情,看他的眼神像是蜜糖融化一般更加丝丝连连,他最近的业绩有些下滑,为了坐稳第一牛郎的宝座,他只好亲自下场拉客,好在效果还可以,狱寺隼人看起来并不难搞定,甚至有望发展成为长期客户。
「第一次不收取什么费用,即使是我也可以承担,就当我请你喝点东西好不好?狱寺君。」
狱寺隼人哑然,他听说过坑钱骗钱的牛郎,还真没见过实打实请人喝酒还倒贴钱的牛郎,随着歌舞伎町灯光的扫射,他眼里的绿色被镀上一层金红,他曾在幻像中看到的颜色,一如眼前的青年。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一种预感,一种再也无法脱身的预感。
他喉头滚动,说。
「好。」
2
这是二十四岁的狱寺隼人第一次踏入牛郎店。酒吧,夜总会他经常去,也不为了喝什么,他没有酒瘾,只是他年少时遗留下来的习惯,好像孤身一人时只要身处喧闹嘈杂的环境里就显得不那么寂寞。他眼睁睁看着沢田纲吉牵着他的手,领他到卡座坐下,然后对服务生说拿一杯普通香槟就好。
他刚才,握住他的手了?
狱寺隼人张开手指,仔细盯看着自己的掌心,不知为何心情好像没那么压抑了。
「呦,阿纲哥,你今天帮老板面试新人啊?」服务生去忙别的活了,他某位同僚走过来,把酒瓶和酒杯摆放在他们面前,盯着狱寺隼人的脸笑嘻嘻打趣,「长得真俊,这下某人百万男公关的称号不保喽。」
「哈?」狱寺隼人额头上蹦出井字,正要拍桌起身争论,却见那青年的手横在他面前。
「这位先生是我们店尊贵的客人,请不要再提及如此冒犯的话题了,」沢田纲吉蹙着眉头,语气微冷,面色看上去就像结冰了一半,话到一半他顿了顿,转而看向狱寺隼人的方向,寒冰这才融化了些,「而且,这位先生不仅是我的客人,还是我的朋友,我相信我们会变成很好的朋友的。」
那同僚这才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赶忙向狱寺隼人鞠躬道歉,「对不起,王子殿下!」
狱寺隼人听完沢田纲吉的一番话满心暖意,正准备深呼吸予以回应的时候听到这话,顿时感觉自己被一道惊雷劈中,劈的外焦里嫩。
他机械式扭头问纲吉:「他刚才叫我什么?」
沢田纲吉娴熟的打开酒瓶,起身先给狱寺的杯中倒酒,然后才是自己。他微微笑着解释道:「在牛郎店,我们管女孩子叫做‘公主殿下’,那么相对应的,男孩子就是’王子殿下’啦。」
狱寺隼人接过酒杯抿了一口,有些好奇的问,「除了我,还有别的男生也来牛郎店?」
沢田纲吉闻言微怔,紧接着很快恢复了自然,回答道,「对哦,这些人里有天然的对男性有渴望的人,也有后天形成的人,但总得来说,歌舞伎町是满足一切欲望与幻想的地方,所以也什么都可以包容。」
说到欲望与幻想,他前一个字没有重读,反倒后一个加重了,满足幻想,多美好的词,吸引外面的人大批大批往这里逃。为什么不用醉生梦死?他在心里嗤笑一声,这才符合这种地方吧,浸泡在甜蜜的谎言里,或是活在自我满足的幻象,根本就没有清醒着的人还能待在这里,他比谁都清楚。
包括他自己也一样。
两个人聊得很开心,彼此都意料之外的还算有文化和有趣,他们从喜欢的小说聊到最爱看的电影,从男士项链夏季最新款的造型聊到机车的涂装工艺,说到感兴趣的话题,狱寺隼人会滔滔不绝的单方面输出,而沢田纲吉就在对面笑目盈盈的安静倾听。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酒过三巡,狱寺隼人颇有些醉意的贴近他,问了这么一个问题。沢田纲吉眨眨眼,继续用那悄悄话的方式俯在耳边告诉他。
「……谢谢你,我知道了。」狱寺隼人的耳根红了,不知道是醉酒还是羞红的,总归不是十二三岁的少年,不至于太失态,但他也只是闷闷点了点头,道「我该回去了。」
沢田纲吉一路送他到车站的不远处,只距离一条斑马线的位置,狱寺隼人停下脚步,垂眸看向自己新结识的朋友,他正在用鞋尖玩路边的小石子,明明与自己同龄却总是有着别样的可爱之处,狱寺隼人笑了,眉头眉心都舒展开来,他轻声道。
「纲吉,我走了。」
沢田纲吉恍然回神,这才意识到绿灯了,但比起这个,狱寺君第一次喊了他的名字,他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嗯,隼人,下次见。」
3
沢田纲吉回到店里的时候已经到了黄金时段,店内卡座爆满,人流巨大,先前那同僚赶紧搂了他的脖子到一旁说小话:「你知不知道,楼上点你的是什么人。」
沢田纲吉吃痛,本来打算挣脱,却捕捉到他话语中的关键词:「桥本,放开我啦……楼上?包间的价格一般人定不起,除非——」
桥本骏摊了摊手,「除非不是一般人。对了,你刚才那个男顾客处理的怎么样?我跟你配合不错吧?」
沢田纲吉对着随处都有的玻璃镜子重新打理了下领带和头发,这是店主最喜欢的装饰品。他还是笑着说,却显得格外认真,「我不喜欢你用处理这个词,那会显得我的顾客们像是物品而非人。但还是谢谢你,很有效果。」
桥本骏不知为何打了个寒颤。
太可怕了,这个人。
牛郎多一点脑子是优点不要紧,但他与狱寺隼人谈天时吐出的那些看法和见解分明都是他从别的顾客那里学来的,倒酒的姿势那么优雅那么完美,不知道究竟倒了多少次。何况他分明也在骗取他人的感情为自己傍身,却在他这里说要尊重顾客的鬼话。
沢田纲吉在确保自己的着装万无一失后,走上了二楼的楼梯,找到桥本给他的门牌号,深吸一口气,他推门走了进去。
「小动物。」
云雀恭弥唇角勾起,看起来心情不错,他还是身着那件最喜欢的深色和服,站在窗边欣赏夜景,看他来了才转过身来,施舍了一个眼神给他。
4
在沢田纲吉的记忆里,云雀恭弥的吻是涩的。
第一次接吻是在某个愉快的星期五,天空却不给面子的下起了倾盆大雨,沢田纲吉本来躲在天台上偷偷记笔记,却被同样在上面睡觉的云雀恭弥抓了个正着,两个人面面相觑,云雀恭弥显然看他这种草食动物没兴趣,但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实在可疑。
「拿来。」他伸手。
沢田纲吉吓破了胆,但想到书包里面装的东西,他反倒抱得更紧了,云雀恭弥一挑眉,将浮萍拐插在他脑袋后面的墙壁里,这下是被他抢走的。
云雀恭弥在里面翻来翻去,倒是确实没什么可疑的东西,唯一可疑的或许是那封信,用粉红色的书签别起来放在一边,取出来再放回去,云雀恭弥观察他青了又红红了又青的面颊感觉很有意思,但他最终也没有拆开看,而是把书包放在他脚边。
就在沢田纲吉深深舒气的时候,那人突然说。
「我想试试接吻的感觉。」
紧接着,是铺天盖地是酥麻感,伴随着牙齿磕碰的疼痛,沢田纲吉几乎整个身体都向后倾倒,但被一只手稳稳撑住,或许是口腔哪里破了,沢田纲吉感到一股苦涩的腥味,然后云雀恭弥松开了他,擦了擦嘴唇,没有意思的说了句:「无聊」。
他没有拆开看那封信真是太好了。现在,沢田纲吉被摁在窗户前的玻璃上,看眼下装潢纸醉金迷的歌舞伎町,突然感觉一阵无聊,他转过身去环住那人的肩膀,哑声说:「我不想看。」
云雀恭弥沉默着,他在这种时候任由他胡闹,从来没有反对的意见,有也是在最后,他哭着说不要的时候再拽回来才算得上反向。他没有施虐癖,也不是不尊重伴侣——但他是他的伴侣么?
沢田纲吉也清楚不是的,他这么多年来唯一不知道该怎么演的人是云雀恭弥,他见过他最落魄也最放荡的样子,但他还是感谢他许多。
第二次吻,是在他父亲过世,而母亲随之而去的时候,他那天照常回到家中,察觉到些许不对劲,每个房间都找遍了,最终推开客厅的门,他瞪大了双眼,整个世界在他的视线里崩塌。
那段时间他每天活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到处都能出现幻觉,到处都能看见尸体,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见任何人也哪里都不去,警笛的声音大的很响,妈妈被不知道什么团伙接走的时候他也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最终云雀恭弥翻身上了二楼,一拐打烂他房间的玻璃门,对他说:「别逃了,你逃到哪里都没用的。」
沢田纲吉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默默的走过去,跟他在月亮的见证下交换了一个苦涩的吻。
「小动物,张嘴。」
熟悉的低沉嗓音入耳,沢田纲吉仰着头张开嘴巴,立刻遭受到手指的侵袭,差一些顶到喉头,他唇角流下不能控制的诞水,衣衫半褪,沉溺在欢愉里。
对了,对了。
他们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比以往还要苦涩百倍了呢?
信中的开头是这样的。
心爱的,
云雀学长收。
5
「今天来晚了真是不好意思!」沢田纲吉元气满满的提着两大袋食材到了露营地,山本武远远看到他就迎上去把东西接过,顺带关心道,「阿纲,我看你脸色有些惨白,没事吧?」
「没关系,阿武一定要开心。」沢田纲吉笑着摇摇头,然后跟着山本武进了营地内部,一大堆人在跟自己招手,他也伸出手挥了挥。
「太震惊了哈鲁,山本先生居然有这么帅气的男朋友!」扎着单马尾的漂亮女生不可置信道。
「就是啊山本,你这人怎么回事,这分明就是大明星吧。」另一个负责烤肉的男生也这样说。
「诶,我,不是……」
猝不及防被曝光恋情,沢田纲吉心情复杂,但还是表现出惊讶与害羞的样子,目光躲躲闪闪,一会看一眼他们,一会看一眼山本。
「放心吧阿纲,我们的恋情大受支持呢。」
山本武弯眸笑起来,手臂搂过纲吉的肩膀,让他得以半个身体陷进他怀中,姿势之娴熟引得大家频频夸赞真不愧是热恋情侣。
【FROM:山本武 TIME:18:20
谢谢你,阿纲,今天我很开心。
没有提前跟你说假扮情侣的事情真是太抱歉了。
多亏有你!甩掉好多桃花。】
是啊是啊,桌上那几个女孩的表情都快把我吃了,他是不知道为什么山本武这样一个人气超标的存在会选个牛郎假扮情侣躲桃花,他只知道自己这样下去会累死。沢田纲吉扶额,放下手机,脚步沉重的朝着家中走去,小时候的事之后他对日式传统住宅有了心理阴影,加上他现在的收入不算低,所以住在一户一间的高级公寓,距离歌舞伎町和车站都很近,家中各类设施也很优秀,美中不足之处就在于——
「六、道、骸!」
显然是压抑了火气的愤怒语调,但被这样喊叫的男人并没有生气,只是抬了抬眼皮,若无其事的瞟他一眼,甚至换了个方向继续翘二郎腿,嗓音轻飘飘的。
「喊什么喊,沢田纲吉,你以为我很稀罕来你家吗?只不过今天刚好来这附近办事,我又有你家的钥匙,才过来休息片刻。」
「既然看到了,还不过来给你的客人泡茶,小牛郎。」
沢田纲吉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他一通话语如冷水般将这愤怒浇灭了个十成十,他不再说话,不再摆出情绪使然的模样,沉默着烧水、泡茶,规规整整的道在陶瓷杯子里,再端到六道骸面前。
「……请用。」
六道骸重新看了他一眼,接着像是发现什么好玩的事情一般,伸出纤长的两指,狠狠捏住了他的下颚,身体也随之前倾,靛蓝色的发丝垂袅。
他嘲弄道。
「真有意思,你的眼神里写着屈辱,我几乎都要怀疑歌舞伎町第一牛郎的专业素养了。」
沢田纲吉顺着他的手劲微昂起头,望进他浓稠如深渊般的蓝色眼睛,一如既往的令人琢磨不透,正巧,沢田纲吉也并不打算读懂他。
昏黄的灯光下,蜜发的少年弯起眸子,笑得平静又温柔,却不达眼底,他握住六道骸的手腕,轻声道,「骸,在工作之余我也是人,我也有自己的生活,你不能把自己的情绪通通发泄给我,还期待我能给出什么让你满意的答复,不是这样的。」
六道骸失笑,「那不然呢?不过是个牛郎……」
下一秒,六道骸的瞳孔猛然收缩,来自年轻牛郎的温热吐息喷洒在脸上,他只感觉唇间被柔软的果冻摩擦,香甜的气息自嘴边蔓延,顷刻间,六道骸整个大脑都沉浸在这度属于沢田纲吉的气味里,自然也放缓了手中的动作,让他得以脱身。
「我对骸来说,只是个牛郎吗?」
窗外开始下起淅沥小雨,少年的眼角湿润,面颊泛起薄红,一举一动都带着情欲的意图。
「我……」
回答淹没在雨声里。
6
「Dom Pérignon 唐培里侬香槟王一支!!让我们为这位一掷千金的王子殿下欢呼!!!」
数十个身穿花哨西服的牛郎围绕在一起,一边叽叽喳喳的说着恭维话,一边缓缓推出叠满彩带的花车,花车的最中央竖放着一瓶外观精雕细琢的红酒,瓶口处甚至镶嵌着几颗水滴钻石,一看便知其价格不菲,一串数字后不知道跟了多少个零。
「隼人,你真的没有必要为我点这么贵的酒。」
沢田纲吉在一片欢呼喝彩声中抓着眼前人的手,好看的眉头皱起,忧心忡忡的对他说道。
歌舞伎町第一男公关依旧照常出来营业,今天最大的顾客便是他不久前花费不少心思才牢牢套在手里的狱寺隼人,如今他几乎每个礼拜都要来找他一次,顺带点一杯菜单上最贵的酒来为他增加营业额。
「没关系,纲吉,这些不算什么的,只要对你有帮助,多少钱我都拿得出来。」
狱寺隼人傻傻的笑,抽出被沢田纲吉握住的手,调整方向将他整个抱在怀里,银发贴在他的脖颈处轻蹭。
一旁充当气氛组的牛郎们见状赶忙为两人倒好酒,接着避嫌般匆匆离去,留出足够宽敞的个人空间。
「谢谢你,狱寺君,你真的帮了我很多,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沢田纲吉吸了吸微红的鼻尖,一副感动到无以言表的样子,正欲松开怀抱,却被那人搂得更紧了一些。
「如果要感谢的话,就拜托你再这样让我抱一会……一会就好。」狱寺隼人的请求带着细微的颤抖,好像怀抱着什么珍而重之的宝物,而他是付出高昂费用才得以近距离观看的参观者。
沢田纲吉静静靠在他怀里,余光能看到他微翘的发尾,张牙舞爪像超市生鲜区的八爪鱼,他们头挨着头,嘈杂的环境在此刻难得安静下来,听着他急促如鼓点的心跳,伴随着略微急促的呼吸,不知道怎么的,沢田纲吉突然有点想哭。
狱寺君好像很喜欢他,如果这喜欢是真的就好了。
骗来的感情,究竟有几分纯粹几分真呢?
他从很久很久以前就不配拥有真心了。
7
店里的黄金期早已过去,沢田纲吉终于应付完一个又一个在他身上讨要那零星半点虚假爱意的顾客,跟桥本骏面对面抽烟聊天。
「真羡慕你,靠着刚才那瓶唐培里,这个月业绩又是一骑绝尘喽。」桥本骏吐出一口烟雾,嘴上说着羡慕的话,可面上却一点表情也没有。
沢田纲吉懒得回话,只是眯起眼睛自顾自吞云吐雾,把烟灰弹在一旁的石质缸子里。
「对了,你家的债,还到什么程度了?」桥本骏突然来这么一句。
烟雾缭绕之下,沢田纲吉的大脑受到尼古丁的裹挟,居然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半晌,他迟疑的回话:「差不多,一半?」
「啧。」桥本骏挠挠发顶,烦躁的将自己那根烟摁灭在缸子里,整张脸扭曲的挤在一起,为他打抱不平道,「你那死爹死了就死了,凭什么给儿子留下一屁股债,还在上学的年纪就辍学来当牛郎,我要是你早就跑了。」
沢田纲吉不置可否,他为什么不跑呢?
原来是那些黑衣人扣押了沢田奈奈的尸体,他再怎么恳求都毫无办法,就连云雀学长的钱他都借了,可那笔数字不管怎么借都始终可望不可即,生存的重压之下,他孤身一人来到歌舞伎町,开始学习玩弄人心的技术。
后来他成了头牌牛郎,终于赎回母亲的尸体,可那遥不可及的债务居然还有一半之多,在认真埋葬了沢田奈奈以后,他早就没了逃跑的想法。
第一根烟逐渐在他指尖燃尽,沢田纲吉看着眼前弯弯绕绕的烟雾升到顶点,脑海中也走马灯似的回忆起许多,就在他无意识的打开烟盒,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准备划开第二根蜡烛的时候,有一只手强硬的拽住他的手腕,力度之大足以让他脱臼,沢田纲吉很快的清醒过来,抬眼去这手的主人。
………………
…………
……
男人的半张脸都被帽子的阴影所遮盖,只剩下锋利的下颚线,笔直修长的身形和一丝不苟的黑西装。
沢田纲吉几乎一眼就知道他是谁。
reborn,他已故父亲的老友,年幼时期的老师,自从沢田家光出事以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8
reborn松开拽着他的手,淡淡的说:
「听说你现在是头牌。」
「非要一上来就这样说话吗,老师。」沢田纲吉被他的态度气笑了,心里有一股憋了数年的火正在横冲直撞,但是在那之前他至少要摸清眼前男人的目的和底细,于是只能强压下满腔的怨气,提到独属于两人之间的称呼。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没有想嘲讽你的意思。」reborn勾了勾嘴角,向前倾身指尖在桌面上敲两下,无言示意对面的桥本骏尽快让出座位,而桥本骏观察着两人之间暗流涌动的气氛,生怕被这突然出现的满身杀手气息的男人给一枪崩了,来不及给对面的沢田纲吉使眼色就慌忙离席。
「慢着。」眼见桥本骏就要踱出卡座,reborn喊住他,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抽出一张黑金色的卡丢过去,「我要他两个钟,拿去随便消费点什么。」
桥本骏这才明白是大老板来了,立刻换上满脸堆笑,直呼这位王子殿下出手真阔气。
指尖在掌心掐出血痕,饶是沢田纲吉再能忍他的面部表情也有了些许的狰狞,待reborn好整以暇的抬眼望向他,他的怒火几乎要冲破胸腔。
「老师,如果只是单纯想看我笑话的话,大可不必亲自下场找来这里。」
「沢田纲吉这些年来做的荒唐事,在这条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随手拉一个路人都能把我的感情史从头到尾细说一遍,末了感叹一句,牛郎真是太可怕了。」
reborn只是看着他,看着自己记忆里稚嫩的学生如今成长为了一举一动都妥帖稳重的成年人,他其实是欣慰的,欣慰他即使掉落泥潭肩膀也挺的笔直,欣慰他在这人吃人的歌舞伎町打拼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
但是他看起来不开心,一点愉悦的表现都没有。
reborn不知道这些年在他身上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
沢田家光在世时他时常因为工作上门拜访沢田家,自然也见到了那位温柔如水的沢田夫人和他们爱的结晶沢田纲吉。彼时的沢田纲吉还只是个被他瞪了一眼都会吓得躲在母亲身后哇哇大哭的小屁孩——虽然现在也不差多少就是了。后来小屁孩长大了,脑袋瓜并不聪明,就连初中的课业都学的吃力,他登门拜访的时候忍不住狠狠教导了几次,教是教会了,他与沢田纲吉的关系也拉近不少,只是看向他的眼神中比起尊敬恐惧更甚。
后来沢田家光过世,他们所处的公司发生巨大动荡,他被迫带着上一任老板的嘱托远走他乡,去处理账单上出现的极大漏洞。
走前,他并没有抽时间去关怀失去了丈夫的沢田奈奈,和尚且懵懂不知事的沢田纲吉。
再回来的时候,沢田纲吉歌舞伎町第一牛郎的名号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他顺着风声一路找到这里,却看到他坐在卡座里跟不知名的混混一起吞云吐雾。
如果这是他的选择,那么reborn会支持他的生意,把这些年来亏欠他的陪伴全部补上,连同家光的份一起。
可谁来告诉他。
为什么那孩子痛苦的快要疯了呢?
当然,他的疑问很快得到了解答。
沢田纲吉轻轻道:
「reborn,这些年来,我还了几乎九位数的欠款。」
9
reborn走在沢田纲吉身侧,沉默不语的。
曾经堪堪只到他小腿的小屁孩如今已经可以与他并肩而行,一袭纯白西服穿得挺拔,蜜棕色的头发长了许多,但也被打理的整齐时髦,不像小时候炸毛狮子狗一样,身材倒是依旧不算强壮,不过也比从前要好许多,时间还真是奇妙。
等到reborn彻底弄清发生在沢田纲吉身上的事,两个钟的时间早已过去了,桥本骏拿着他的卡把菜单上所有值钱的酒都点了一遍,还给他的时候眼神四处飘忽,但他那是根本无暇顾及这些小事,只一心想着刚才在桌上那孩子缓缓阐述的事实。
沢田家光替公司背下大锅,遭遇谋杀命丧海外,而他的妻子得到消息后精神崩溃,就连遗言都没给儿子留下一句,便在自家的房梁上用一根绳子了结了自己。夫妻二人相携而去,只留下唯一的儿子处理这堆烂摊子,身上还背负着高达九位数的恐怖欠款。
于是他被逼无奈,放弃学业走进歌舞伎町,成为了一个牛郎。
「对不起。」
reborn开口说。
沢田纲吉停下脚步,蜜色的眼眸里翻滚着各种难言的情绪,最终他闭了闭眼,挂起一个灿烂微笑。
「老师不欠我什么,不需要道歉。」
他又说。
「蠢纲,跟我走吧。」
沢田纲吉猛然回头,对上他黑曜石般一眼望不到头的墨色眼睛,试图从中读出什么,愧疚、自责、歉意,什么都好,但是那人好像真的在他说完“不需要道歉”以后就将这些心绪尽数收回,留下的只有一个老师,在面对自己遇到困难的学生时生出的拯救之心。
「去一个谁也不认识你的城市生活,重新上学读书,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交普通的朋友,谈正常的恋爱,嬉笑打闹在日落时分回家,你依旧可以拥有一个璀璨的人生。」
沢田纲吉愣了愣,心底一阵阵刺痛,眼眶不受控制的发红,但面上还是强颜欢笑道:「原来老师也喜欢玩救风尘的游戏。」
「这不是救风尘的游戏,这是你自己人生的游戏。选择权在你,沢田纲吉。」
歌舞伎町此刻的灯光正是亮到极致的时刻,四周传来女人们尖声揽客和鸡尾酒广告的声音,二人好似站在一出闹剧的正中央,而这一切差不多也该到了落幕的时刻。
沢田纲吉的嘴唇发颤,紧接着浑身开始发颤,他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才让丢人的抽泣声漏出。
他听见自己说:
「给我一点时间,老师……」
「你只需要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债务的事我会办妥的。」reborn伸手揉了揉他质感柔软的发顶,唇角勾勒出一抹柔和的笑,好似透过他在看记忆里那个缩在角落哭泣的孩子。
什么歌舞伎町的第一男公关。
这么多年来都没人发现他的真面目?那还真是够蠢的,顾客就是顾客,根本越不过他的安全线,别说摘得一颗赤红真心了。
10
难得周一没课,棒球俱乐部没有组织活动,专业课的作业早已全部完成,家里的老爸也在前两天去探望过了,一把年纪了却还是一副精神矍铄的样子,扬言要在耳顺之年前将祖上传下来的寿司配方发扬光大,还催促他赶快在大学找个女朋友带回来,明明以前根本不说这些话的,人老了以后对于传宗接代的焦虑就像是吹气球一般膨胀起来,山本武甚至怀疑这是不是身体自带的基因设定,简直匪夷所思的可怕。
女朋友没有,男朋友倒是有一个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很满意的。
只是简单思考了一下,山本武便搭上了驶往歌舞伎町方向的列车,心情愉悦无比,看着窗外逐渐熟悉的街景,喉间哼起不成调的小曲。
山本武一身学生打扮脚步轻快的走进歌舞伎町的时候,却在不远处的小巷口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
狱寺隼人刚刚结束一上午的早班,等下还要无缝衔接中班和晚班,原因无他,只因这个可怜的小伙子掉入了第一牛郎精心设计的陷阱,不过陷阱又如何呢?他在第一次与沢田纲吉在路口道别,就下定决心要做他的影子,尊重他的所有决定,无所谓欺骗,无所谓利用,人在真正爱上什么人的时候,是不会去顾及那些的。此刻他一如既往的蹲在路边抽烟,眼睑下方挂着比以往程度更深的乌青,心里还在默念着独属于自己的爱情守则,就看到前方有个小麦色皮肤琥珀瞳孔、肩上还背着经典棒球棍的青年正直直盯着自己看。
俗话说冤家路窄。
「狱寺,真的是你啊?」山本武挠挠头,露出一个标准的阳光开朗大男孩式微笑,眸光却暗含探究,「没想到你居然会在这里工作,我还以为你高中毕业以后就出国了呢。」
「比起我,你来这里干什么?大学读不下去准备提前找份工作?」狱寺隼人嗤笑一声,将还在燃烧着的烟头扔在脚边,然后用鞋底狠狠碾了上去,「那我还是劝你省省吧,这条街没人喜欢满脑子棒球的蠢货。」
「哈哈,狱寺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暴脾气,我是来这里找我男朋友的。」山本武面色不改,甚至还更开心了,一想到等下可以见到阿纲,这些小事都不能破坏他的好心情。
「……你?男朋友?」
狱寺隼人目瞪口呆,从头到尾将他重新打量一遍,然后忍不住笑出了声。
「好吧,我信了,你男朋友是谁?」
「沢田纲吉。」
山本武收回目光,语气一概方才的轻飘飘,他深吸一口气,珍而重之的念出那个名字。
狱寺隼人这下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他愣在原地,感觉面上的表情被冷冻凝固住了,他当然知道沢田纲吉除了他之外还会有很多其他的客人,也完全可以承认自己只不过是他数不清猎物的其中一只,但是他没有办法接受他在狩猎之外居然有了独一无二的、可以贴在一起互相取暖的伴侣。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阿纲还在等我呢。」山本武迟迟不见他回话,便重新挂上那副爽朗笑容,话语自然流露出清澈的恶意。
山本武两三步走向前,拿出手机想着跟那人发一条短信,确定一下今天的见面地点。
下一秒,他的笑容也同样僵在了脸上。
【FROM:沢田纲吉 TIME:03:28
抱歉,阿武,我要离开歌舞伎町了。
之前说的假扮情侣的事情,得麻烦你另找他人了,我把骏的号码推给你,在这类事情上他比我还要专业许多。
棒球和学业都要加油哦,我期待终有一日能在甲子园看到你的身影。
那么,再见。 】
11
「大部分家具都麻烦你们处理掉,没错,衣柜里的西服也是——很昂贵?没关系,随便怎么处置,扔在垃圾堆里也行,谢谢,谢谢,麻烦了。」
沢田纲吉在对搬家公司的员工们连道两声谢外加无数个鞠躬之后,刁难请求才终于获得同意,他在心底轻轻松了口气,转过身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
开启新生活的第一步,断舍离。
沢田纲吉看着自己床头摆放整齐的数瓶高级香水,全部都是这些年来不同顾客赠予他的礼物,赠时的借口几乎一模一样「我想在你身上闻到属于我的味道」,对他这样工作勤快的牛郎来说,身上一直充斥着同一个人的气息未免太过艰难,所以这小小的愿望只能依靠香水来实现。
A小姐是芳香清新的绿茶香。
B先生是琥珀混合香草的广藿香。
C先生是玫瑰染上蜂蜜的梨花香。
D……这瓶是骸送的。
六道骸并没有对他提出那样的要求,所以他自然也没怎么用过,这大抵只是一瓶单纯的礼物而已。
这些,全部断了吧。
他从今往后,只会是他自己,不再受任何外力驱使的,不再需要出卖尊严为生的,完完整整的他自己。
沢田感觉的目光最后一次在那些香水上停留,接着他收回视线,专心手上叠衣服的动作。
他带走了一些款式轻松舒适的衣服,考虑到初到新城镇生活的时候多少需要缓冲期,rebprn准备的房子也不知道设施是否完备,他还特地准备了一些洗漱用品和一部充电夜灯。
「沢田纲吉,你这是发什么疯?」
身后传来独属于六道骸华丽而富有磁性的嗓音,沢田纲吉的手部动作一顿,转过头去看他。
「骸,你来了啊,正巧,这下不用专门跑去找你说明了。」沢田纲吉深吸一口气,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嘴角一如往常挂着温柔浅笑。
可口中吐出的话语却冷的吓人。
「我要离开歌舞伎町了,骸,我们的关系结束了。」
听闻这话,六道骸只感觉自己浑身血液倒流,心情霎时跌落谷底,表情变得阴沉而可怖,颊侧的咬肌猛地胀起,他咬牙切齿问道:「你这是在向我提分手吗?」
他照常来到沢田纲吉家楼下,看到不远处贴有搬家公司logo的货车与忙碌装货的工作人员就感到一阵不妙,他飞快走上楼推开熟悉的房门,入眼便是仿佛遭到抢劫般空空如也的客厅,那一刻他甚至担心这惯于欺骗感情的便宜牛郎是不是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被杀人灭口了,好在最后他还是在卧室的角落找到了他,看起来四肢健全,平安无事。
还没来得及庆幸,那人就冷不丁来一句,我们的关系结束了。
沢田纲吉一愣,旋即忍不住笑了,比方才营业式的假笑要纯真百倍,他大笑出声:
「分手?骸,你该不会真把我当恋爱对象了吧,我不过是个牛郎而已,哪里值得你这么大动干戈。」
六道骸对上他蜜色的眼眸,试图从中读到哪怕一点说谎的心虚或是被谁所逼的窘迫,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那双漂亮的眼睛中流露出来的,只有纯粹到未免有些残忍的真诚而已。
不等他回话,沢田纲吉接着说:
「六道骸,你戏过了。」
三、二、一。
下一秒,视线天晕地转。
六道骸的手劲很大,这点沢田纲吉深有体会,来自身体的记忆总不会那么轻易消失,被按倒在床上的时候,他下意识做出了环住那人脖颈的动作,引得一阵轻笑入耳。
「我从未信过你的话,现在也依然不信,装得再像也是白费功夫。」
六道骸的嗓音带有极强的蛊惑性,他俯在沢田纲吉耳边,一字一顿的说:「你,永远也别想摆脱我。」
「沢田纲吉,你凭什么觉得发生这些事、欺骗了这么多人以后你依然可以毫无芥蒂的开始新生活?别招笑了,从你第一次勾起我的脖子,试图把交易美化成爱意的时候,我就知道你绝不是一时失足。」
「自甘堕落,越陷越深……这就是,你的命运啊。」
说到最后,不知为何,六道骸眼角带泪,几欲哽咽,右眼泛出猩红的颜色,他的手指在沢田纲吉的上身游移,最终锁定了那纤细而脆弱的脖颈。
「骸、不要……」沢田纲吉瞬间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奋力挣扎想要从他身下逃离,但却被他压得更紧,喉咙处传来手指交握后挤压的沉重力度,几乎片刻便感觉呼吸被扼断,眼前阵阵发黑。
六道骸看他痛苦挣扎的模样,唇角的弧度逐渐增大,与此同时眼角再也框不住那滴泪珠,沿着流畅的面部线条飞快滑落,砸在那人挣扎的手肘上。
啊,好冰。沢田纲吉想。
骸这是在向我求救呢,真是别扭的方法。
记得入行初期,他便被几个资历颇深的前辈教育过,在挑选目标客户的时候千万要绕着精神不正常的那类人走,否则就是被情杀的命。
如今他的生命正在一分一秒流逝,脑海中回想起前辈语重心长的话语,突然觉得此刻的场景有几分好笑,或许reborn说的那个光明灿烂的未来根本不存在,他的人生即将在不久后被六道骸亲手终结,成为牛郎界下一个被拿来教育新人的反面教材。
如果是这样的话,至少。
「不……要哭……」
沢田纲吉伸出手,为眼前的少年拭去眼角的湿润。
至少在最后,别哭着送我走。
他望着他笑,眸中的蜜糖缓缓融化,眉峰也被浸染柔软,举手投足间皆藏着无限温柔。
自甘堕落,越陷越深,这就是我的命运。
12
沢田纲吉梦见自己变成了儿时的模样,稚嫩的双手就连玩具积木都需要费很大劲才能拿起来,小心翼翼的搭好一座城堡,却因为脚下不注意踩到落单的积木而向前摔了个狗啃泥,不止脑袋上冒出一个大包,就连刚才辛苦搭好的积木也变得一片狼藉,他忍不住大哭起来。
「啊啦,怎么哭的这么厉害,原来是摔倒了呀……乖乖,乖阿纲,快快坚强起来,不然的话,爸爸就不会回来看我们了。」沢田奈奈闻声赶来,抱起他幼小的身体在怀里请拍,一边哄着。
「那,那阿纲不哭,爸爸快回来!」沢田纲吉胡乱摸了几把脸上的水渍,顶着通红的鼻尖向妈妈展示,「阿纲已经变坚强了,爸爸呢?」
这时候,奈奈便会戳一戳他的鼻尖,语气神秘的说:「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我的小阿纲已经这么厉害了,可爸爸还是没有回来……」
说着说着,沢田奈奈逐渐低垂下头,整个肩膀泄气一般垮下来,周身的气场也变得压抑低沉。
沢田纲吉慌忙安慰她,爸爸一定不会不回来的,爸爸一定也非常想念我们……
可是无论他怎么安慰,妈妈泄气的肩膀都没有再次直挺起来,他只能想,或许是自己还不够坚强,所以妈妈的愿望才没有被实现。
春去冬来,沢田纲吉逐渐从年幼不知事的小孩成长为明事理的少年,虽然身板依旧瘦弱,时不时还会遍布许多伤疤,明眼人都看得出那是校园暴力的杰作,医务室的老师多次询问他要不要帮忙,都被他委婉的拒绝,他不想把事情闹大,不想要妈妈再哭一次鼻子,也不想让自己被贴上受害者的标签。
随着心智增长,他早已不再相信什么只要变坚强爸爸就会回来的鬼话,这么多年来沢田家光甚至连一封信一通电话的消息都没有,比起在遥远的南极挖石油,他更愿意相信那个不靠谱的家伙已经死了。
但是,他心里或多或少,还是想要变得强一点,更强一点。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爱上了身为风纪委员的云雀恭弥,那个始终强大,不曾把任何一个人放在眼里的男人,他以对方为收件人,写了好长好长的告白信,但是却不曾寄出,也没有亲手送出的打算。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在那个逼仄的天台上,得到了风纪委员长的一个吻。
如墨的沉沉黑眸几乎强硬的撬开他的心扉,将苦涩的味道渡进他的唇齿,再染指他整个名为青春的记忆。
他半点没有得偿所愿的兴奋,有的只是困惑。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呢?
他也不是没有鼓起勇气跑去问那将校服外套作披风,站在高处望远方万里晴空的云雀恭弥,但是那人的理由单纯到令人发笑。
「告诉你了,我想试试——比起这个,你在上课时间跑来这里干什么,想被咬杀吗?小动物。」
后来发生的事情很简单,时隔多年父亲传来唯一的讯息竟是本人已死的噩耗,甚至连尸首都下落不明,在他被老师告知消息,匆匆赶回家的时候,却只看到母亲悬挂在天花板上缓缓晃动。
再后来,再后来——
他跪在地上,请求云雀恭弥借他一点钱,而对方沉默不语的叫草壁拿来一箱的纸币,不顾他趴在地板上不住发颤的身体,毫不在乎一般,绕过便离开了。
再后来,他成了风纪财团总裁最常光顾的牛郎。
好苦,好苦,好苦。
为什么做梦还是这么苦啊!
沢田纲吉最初只感到舌根泛苦,紧接着苦味无声的蔓延,爬满浑身上下每一个角落,他比谁都清楚这是个梦,是短暂回顾他人生的走马灯,否则也不会再次重复那些悲惨难言的往事,可是,如果是随便他怎么幻想的梦境,为什么妈妈还是要离开?
沢田纲吉浑身长满了苦涩的嘴巴,在梦里汨汩流出眼泪,掉在理所当然的沟渠里形成一片中药熬成的海,为什么云雀学长依旧不爱他?
「喂,小伙子,你没事吧?快醒醒,我必须要报警了……」
好像有很粗很重的力道在摇晃他的身体,沢田纲吉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依旧躺在出租屋的那张床上,身上的衣物零落散乱,身下的被褥也因为昨夜发生的剧烈冲突遍布褶皱,而眼前是一脸担忧甚至拿出手机准备报警的房东大妈。
「咳咳、没关系阿姨,我没事,不要报警。」
沢田纲吉撑着身体艰难坐起,开口第一句就被自己嘶哑无比的嗓音吓了一跳,随着意识逐渐回笼,他抬手试探性摸了摸脖颈,果然摸到一圈陷入肌肤的指印。
骸最终还是没有杀死他。
心里不知为何居然有些空落落的。
「我今天惯例出来查房,看到你的房门居然大开着,我一阵心慌走进来看看,就发现你半死不活的倒在那,简直太恐怖了!」
「放心,我今天就搬走,不会给您添麻烦的。」沢田纲吉扬起一个微笑,安抚着房东把手机收回去,推着她的肩膀走向门外,然后果断关上房门。
在房门紧闭的刹那,沢田纲吉的笑容逐渐消失,转身回到卧室,开始收拾剩下的东西。
死也没死成,还做了那样的梦,他只好继续完成与reborn的约定,在明天黎明以前处理好在歌舞伎町的一切,然后一身轻松的踏上崭新人生的旅途。
可是,像他这样的人即使换一个城市生活,又能改变什么呢?昨天骸做出的极端举动彻底打碎了他重新开始的美梦,他不怕死,因为死根本不算什么,这些灰暗的岁月里他无数次想像母亲那样用一根绳子勒死自己得以解脱,死不过是人生通关到最后一步必须经历的痛苦。比起死亡,清醒的活在这世上,那些无时不刻钻空子般闪回的过去记忆,那些午夜时惊恐的梦回,更让他感到恐惧。
这次,他在为数不多的行李中,带上了属于六道骸的那瓶香水。
13
云雀恭弥收起桌上的文件,随手递给身旁的草壁,微蹙的眉眼终于逐渐舒展开来,他淡淡嘱咐道:「今天是最后期限,别出什么差错。」
草壁双手接过文件,郑重的点点头:「知道了委员长,我会办好的,您这几日辛苦了,中午我叫人准备了安神茶,还有……」
「——我就这么进来应该没关系吧?可别咬杀我啊,云雀学长。」
沢田纲吉适时的从大门背后走出,实木的门扉吱呀作响,他正巧站在玻璃窗外那一缕阳光的照射范围内,褐色的发耀如金丝,嗓音微哑却依旧动听。
云雀恭弥看着他身后不断晃动的影子微微愣神,随即微不可闻的笑了,朝草壁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他指了指不远处休息区的沙发。
「去那儿吧,小动物。」
草壁哲失流了满头满身的汗,正要开口解释这牛郎不是我喊来的,就见这两人已经开始隔空眉来眼去,额头滑下一抹无语的汗滴,本着不要打扰委员长好事的念头,走路无声的离开了办公室内。
云雀恭弥起身的同时抽离掉碍事的领带,随意丢在地板上,缓步朝不远处的沢田纲吉走去。
沢田纲吉很听话,绒布沙发如流沙,他不知不觉已经深陷进去,阖上眼,他默默倾听着独属于心上人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干净利落,不沾不染。皮鞋屡屡的响声敲在他的心口,他几乎听不到回声了。
「你可以睁眼。」
云雀恭弥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沢田纲吉颤了颤眼睫,睁开眼的瞬间便直直对上那双如墨的沉沉黑眸,一片窒息的海,海面下是令人捉摸不透的洋流,而他是不会水还偏要下海游泳的人,最后的结局自不必多说。
那人的气息自上而下的席卷而来,日式清茶的柔和香气与新式咖啡的苦涩味道混杂在一起,学长以前从不喝咖啡的,现在居然也染上了咖啡瘾,难道是什么上班族无法抗拒的魔咒?沢田纲吉愣愣想。他从很久以前就不理解为什么学长会那么钟爱苦涩的东西,以至于连吻都被浸染成苦的了。
学长,你那天到底为什么要吻我?
真的只是那么简单的理由吗。
有没有那么一丝可能性……是因为学长也对我,抱有那么一点点的好感呢?
想是这么想,不过沢田纲吉到底没有问出声,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他不能一直沉溺于情爱。
「别解我的扣子,学长,我今天来不是为了做那种事的。」
沢田纲吉轻轻拉住云雀恭弥俯在他身前解上衣扣子的手,并露出一个打从心底的朗然笑容。
「……什么?」
云雀恭弥翻身收回手,眼底浮现出一丝茫然。
「学长当年借我的钱,我已经连本带利的打到风纪财团账上了。」深吸一口气,沢田纲吉端坐在那里,缓缓吐出早已背好演练无数次的台词。
云雀恭弥的大脑转了一圈,随即勾唇一笑:「我没叫你还钱。」
「可是我得还,学长,我欠你很多。」沢田纲吉感觉自己的舌头不听使唤,需要费很大的劲才能把排练好的话说出来。
「小动物,我不想再听这些无趣的话。」云雀恭弥虽然依旧笑着,但面色显然阴沉了几分,沢田纲吉下意识打了个激灵,这些年来废柴属性已经被他压制的很好,可每每在这位鬼之风纪委员长面前总会丢人的露出马脚。
正是这一激灵,沢田纲吉本就松垮的领口更是直接将内里的一片脖颈给暴露出来,触目惊心的鲜红指印就这样展现在云雀恭弥面前。
「谁。」云雀恭弥周身的气压骤然降低到冰点,他死死盯着沢田纲吉脖颈上的痕迹,眼神之狠厉简直像要在那盯出一个窟窿来。
沢田纲吉在心里给自己打气,道:
「跟云雀学长没关系吧?」
「谁干的。」
云雀恭弥不顾他的冷语,再次重申道。
他几乎半个身子都探在他身前,手肘触着他的大腿,半个身体前倾过来,衣料似乎还残留着方才亲密接触的余温,沢田纲吉一时怔愣,用眼底余光去观察他的发顶,细细的黑色发丝像是流动的墨,映衬着同样色泽的眸,他始终强大高傲,还聪明非常,却并不给人任何嫉妒的机会,好像天生就应该如此这般,没有什么人可以破坏他的完美,即使两人的关系发展到这样覆水难收的地步,他也依旧不会容忍有人伤害他分毫,只因为他是被纳入保护范围的存在。
沢田纲吉沉默了很久很久,最终答非所问:
「学长,我这次来,是向你告别的。」
云雀恭弥显然听到了,但是他一动不动,并没有开口回话,于是沢田纲吉继续说。
「我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重新开始,所以,想来跟学长说再见。」
「……不回来了吗。」云雀恭弥的声音里居然混杂着一丝微不可闻的失落,沢田纲吉只当是听错了。
「嗯。」沢田纲吉站起身,转头望向窗外。
阳光正好,反射在无数玻璃窗之间只显得整栋大楼都变得金碧辉煌,阳光或许也过于好了,一小簇光明窜进他的眼睛,打碎了早已凝固的蜜糖外壳。
「学长,我爱过你。」
「因为太爱你了,所以太累了,我们的关系从不对等,我再也没有余力在一天结束的傍晚坐在窗边为你写好长好长的告白信,因为我的房间里还有客人需要照顾,而我也能隐隐约约感受到,学长并不喜欢这样的我,所以我放弃了。」
沢田纲吉眼角不受控制的流出苦涩的糖浆,嗓音也止不住颤抖起来,但他向前走。
他说,爱他,又说那是过去。
云雀恭弥想告诉他,我爱着你,从不是过去。
但是他又想,他的小动物要逃出这片苦难无边的盐碱沼泽地,去往一个本该属于他的,未知而崭新的未来,就让他去吧。
「再见。」
没有经过什么思想斗争,他从不是什么拧巴的人。云雀恭弥几乎毫不犹豫的说。
沢田纲吉的步伐一顿,紧接着飞快的推门离开。
在大门关闭的前一秒,他依稀听见一个声音说。
「你是你自己的沢田纲吉。」
那抹明黄的色彩离开很久以后,云雀恭弥重新系起领带,坐回到办公桌前,他长久的盯着桌面上的书,而书内里的一处悄悄伸出粉红色的一角,像是一个信封。他缓缓把书翻开。
那封信的内容一如既往,他从来只看个开头。
心爱的,
云雀学长收。
14
呼啸的风声穿过他的耳畔。
距离与reborn汇合的时间还有六个小时,沢田纲吉爬上了歌舞伎町最繁华也最高商厦大楼的天台,轻而易举的翻越围着边沿的栏杆,望着眼下一片繁华的街景,他开始回忆这栋大楼脚下的花园里都有着什么样的陈设,他等一下会以什么样的方式迎接死亡。
虽然计划的有点匆忙,但是他很满意这个地点,现在刚好的商厦歇业的时刻,四周怎么也不会有人,即使他明天被发现惨死在楼底,他兜里的那些钱也够交罚单。最重要的是,这里能看到一整片歌舞伎町。
他前半生的所有挣扎、不堪、苦难都在这里度过,他几乎在这个利欲熏心唯利是图的地方流干了一生的血和泪,如今,他也将在这里迎接最后的死亡,正巧应了骸的那句话,这是你的命运啊。
世界真是一个精妙的讽刺。
对不起,reborn,我食言了,你早该知道这些年没受过什么教育的沢田纲吉依旧是个愚蠢的废柴,一来就给我上找回人生价值感的课程未免超纲太多了,意识到自己或许永远也通过不了及格考试的差生只能选择走极端,不是作弊就是缺考,他比极端更极端,竟毅然决然的选择了退学。
什么新世界,什么美好的未来,我只想解脱。
对不起我撒了谎,对不起我说了那么多言不由衷的话,对不起我骗了你们。
如果不幸还有下一世,我希望你们再也不要遇到我。
好了,情绪酝酿的差不多了,321跳。
沢田纲吉缓缓松开握着栏杆的手,他展开双臂,唇边的笑容灿烂至极,以一副决绝的姿态向前倾身,狂风将贴身衣物吹得蓬松,他甚至感觉一生的黑暗都正从这幅身体里倾倒出去,他即将要拥抱这个残酷的世界本身。
然而就在最后一刻,一只冰凉而柔软的手紧紧抓住了他伸展的胳膊。
「不、不要死!」
少女清脆的话音里带着剧烈活动后的粗喘,显然是在不远处看到他在做奇怪举动后飞奔赶来的,沢田纲吉试图抽回手,但少女显然发了狠,两只手同时一起拽着他不放,他怕贸然挣脱会让她也陷入危险境地,只好万分无奈的劝说道。
「这是我的命,你快放开手,让我去死吧。」
「你,你需要钱吗?我可以给你,什么都可以,千万不要从这里……」
……哪里来的滥好人?
沢田纲吉抬眼望去,由于夜风太过凶猛,他眨了好几下眼才看清她的容貌。
那是一个瘦弱苍白到有些脱了形的女人,抓着他的胳膊并不比麻杆粗多少,肌肤的色泽与石膏相似,浑身上下都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唯独削尖的面庞上挂着一双与身形截然不同的、富有浓厚生机的紫罗兰色眼眸,再往上是微蹙的眉。
靛紫色的长发随风飘扬着,她的表情很认真,无比沉重的盯着他,等待他的回复,迎接下一步的谈判。
「我一点也不缺钱,小姐,麻烦你放开我好吗?」
沢田纲吉依旧不敢有什么大动作,他对女性一向格外温柔,尤其是试图拯救自己的女性,只能柔声细语的继续劝说。
那女孩张了张嘴,深吸一口气,对他说道:
「如果你一心求死的话,请带上我一起吧!」
「什么……」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少女便松开了紧握着他的手,像一只轻盈的小鸟一般飞跃栏杆,跌进他并不宽厚的臂膀。
「你疯了吗?!你到底想干什么!」
沢田纲吉一手抓住栏杆,一手将她纤瘦的身体用力揽在怀里,原本死寂到沉没的心也被她这一系列不走寻常路的神奇操作给重新点燃,缓缓浮出水面。
他大声斥责着眼前素不相识的少女,简直想掰开她的脑瓜看看里面究竟在想些什么,二人脚下就是寒风凛冽的百尺高楼,即使是他跨越这里也是鼓足了勇气,可她居然那样不在意,翻越天台的栏杆就像跨越路边的一处阻碍,轻松而坦然,坦然到残忍。
你为什么不把自己的生命当一回事?你还那么年轻,那么漂亮……
沢田纲吉好像忘记了自己才是那个最先跨出栏杆的人,突然变成了一个正义凛然的勇士,他整理了一下心绪,正欲开口说些什么,那少女却又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
「呜呜…」
「诶?你,你别哭啊,不对是别在这里哭啊!」
沢田纲吉搂她搂得更紧了,久违的喊出吐槽役的台词。
「虽然你可能不知道,但是,但是,我们曾经共养过同一只小猫……」少女的嗓音颤颤的,将内心的秘密尽数倾泻。
「那是一只刚出生没多久就被抛弃在桥底的小狸花,我那时还没有领养它的能力,所以只能每天放学前去带吃的去找它,但是,那天我远远在桥洞后方,看见了一个浑身是伤的人抢先我一步,正在为它处理肚皮处的擦伤……」
沢田纲吉的记忆随着她的话语被拉回到从前,白底黑斑的小花猫,就连肚皮上都沾有泼墨一般的漂亮纹理,但不知为什么比起其它的流浪猫格外弱小,还经常被徘徊在附近的大黑狗欺负……那时的他忍不住对这只猫生出怜爱之心,当然更多的是因为代入了自己。每每被堵在角落拳打脚踢、并且抢去全身的零钱,他都会带着一身的伤来到桥洞下,轻轻逗弄那只小猫,即使有时候他没带吃食,它的肚子也不是扁扁的空空如也,他还以为是这只小猫自己学会了外出狩猎,欣慰了好一会,现在才知道原来负责喂食它的另有其人。
但是后来,不知道从那一天起,他在哪里都找不到那只小猫了。
「我注意到你身上的伤,但是不敢贸然上前搭讪,因为我也同样……到处都是可怖的疤痕,两个伤痕累累的人挤在一起取暖看起来未免太可怜了,所以我从来都会避开你在那里的时间。」
沢田纲吉怔怔看着她,发现新世界一般的不可思议:「你何苦——」
「后来,后来,我真的好后悔没有踏出那一步,不管是你的那一步,还是对它的那一步!」少女突然开始崩溃大哭起来。
「它跑到马路中央对着我叫,不远处一辆卡车疾驰而来,显然没有减速的意思,我应该冲上去将它抱在怀里,或是扑上去将它推出危险的范围,可是我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怎么也动不了,我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
她缩在他毫无暖意的怀抱里,身体开始细细战栗,与眸同色的顺滑长发枯萎般粘连在肩膀上,她几乎嚎啕。
「对不起,对不起……」
原来那只小猫死了。
沢田纲吉的眼里逐渐有了泪意,他突然发现自己是那么懂她,眼前素昧平生的少女,就是他过去活在沉重生命阴影里的一个个他自己。
沢田纲吉重重的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怀中少女瘦到突出的骨骼压得他生疼,即使是他这样缺乏运动的人也能轻松承担她的重量,他又开始感到一种不可承受的生命之轻。
他紧接着轻轻抬起眼,将泪意眨去,像是转念之间想明白了什么事。
「你从来没有错,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他迎着风,蓬蓬的头发被吹成一朵蘑菇,他看向少女蓄满泪水的紫罗兰色眼眸,发现那其中倒映出的星星点点,居然那么美,那么美。
他注视着她,缓缓道:
「如果必须要救到什么人才能赎罪的话,那你已经抓住我了。」
「这位不知名的可爱小姐,我们,一起上去吧。」
15
总而言之,两个人现在都身处安全的位置了。
脱离了方才危及性命的严峻环境,两人站在平坦的天台地面上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都有些语塞。
半晌,还是沢田纲吉率先开口:「虽然刚刚说了那么多……呃……你单方面说了那么多,但我始终不知道你的名字。」
那少女胡乱拿袖子擦了擦面上的泪水,情绪也逐渐平复下来,听见他的询问,她莞尔一笑道:「凪,叫我凪就好了,单字,没有姓氏。」
「真好听。」
沢田纲吉喃喃念着她的两字音节,随后忍不住笑了,准备接着介绍自己的名字。
「我叫沢田纲——」
「沢田纲吉,我知道。」
凪的笑容加深了不少。
「你居然知道?」
沢田纲吉不可置信。
「我还知道你是歌舞伎町的头牌牛郎,单点一个钟的价格是一瓶……」凪伸出纤细的手指,一个一个开始数,数自己对眼前人的了解程度。
「可以了!可以了!不要再说了!」
久违的羞耻感涌上心头,沢田纲吉赶忙制止她继续往下说。
「很好奇吗?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凪眨了眨眼,双手背向身后,一副天然的模样,却逗得纲吉满脸羞红。
刚才哭的那么惨,敢情是个天然黑!
沢田纲吉几乎立马投降:「请亲爱的凪小姐,告诉我答案吧。」
凪满意的点点头,红唇轻启,开始讲自己的故事:
「我也和你一样,在家庭发生巨大变故之后来到了歌舞伎町,成为了一名陪酒小姐。」
他们两个未免也相似过头了,沢田纲吉苦涩的想。
还是那句话,世界真是一个精妙的讽刺。
凪在第二段话开始前深吸一口气,紧接着用这一口气飞快的把话说完:「不过因为样貌不堪,所以生意不好,偶尔赚来几个钱就全部拿去进行流浪猫救助,到现在为止依旧身无分文,刚刚被房东赶出来,没有地方去,只能在天台徘徊思考人生,接着就看到了你。」
凪小姐的语速太快,沢田纲吉听完以后甚至要在脑内复盘好几个来回才听清她都说了些什么。
他捕捉到她的漏洞:「身无分文……那你刚才还说要给我钱?」
凪面色不改:「我想把你救下来之后就去借高利贷。」
沢田纲吉:「……」
过了半晌他又说:「呐,凪,其实你跑来天台的目的跟我一样,对不对?」
这下凪不说话了,她偏过头,开始逃避他的视线。
缘分还真是奇妙,明明在此前没什么交集的两人,在契机过后居然能一下子变得这么熟稔,就像已经相识数年的深交好友一样。
沢田纲吉抬头看向今晚的夜空,一如既往的深蓝,缀以点点的繁星,月牙弯弯像一柄尖刀,歌舞伎町朦胧的霓虹灯将不远处的夜色镀上一层金红,他从未这样观察过照耀他数年的夜空,如今有凪在身边,原本觉得凄清的月色竟变得柔和起来。
他心中升腾起一个愿望。
他走向前,在距离那少女很近的位置,向她伸出手。
「我想去一个更远的地方看月亮,亲爱的凪,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16
歌舞伎町第一男公关隐退了。
消息一出就引起了轩然大波,不少曾经为他一掷千金的顾客跑到点门口破口大骂他是个感情骗子,更有甚者持着利器在他的海报上又剐又捅,直到高清摄像头拍下的笑脸变得目视全非才堪堪收手。
狱寺隼人混杂在一片愤怒的人群中,小心翼翼的捡起地面上被刮成碎片的海报照片,用袖子擦干净上面的灰,再珍重的装进口袋。
纲吉离开以前,特地将他付出的酒钱都还给了他,并且充满愧疚的道歉,希望他能原谅。
狱寺隼人笑了,说,我怎么可能不原谅你呢?换句话说,我怎么可能对你抱有怨言?你果然完全不了解我,可爱的骗子。
他回到他们初次相遇的那个小巷,一丝不差的位置,蹲下,掏出烟盒,叼出一根烟,然后点燃。
他期待着那个令人惊艳的少年还会从远处走来,背一身落日,笑眯眯对他说:要不要来我们店里坐一会儿?
尼古丁不会让人看到幻影啊。
17
「蠢纲,我叫你收拾行李,意思是让你多准备一些用得惯的生活用品,没叫你随身携带一个女人。」
reborn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又抬头看一眼被沢田纲吉手牵手拉来赴约的紫发少女,没忍住刺他一句。
而沢田纲吉只是紧了紧与她交握的手,笑道:「老师,你应该比谁都希望我能过上平凡的生活,既然如此,我需要一个一起上下学的青梅竹马有什么不对?」
凪小姐毫不畏惧对上他凌然的黑眸:「先生,我们是真心相爱……」
沢田纲吉急了:「我没叫你说这种偶像剧台词!」
reborn不再理会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两人,只是转过身面向日出的方向,缓缓迈开脚步。
「走了。」
他说。
沢田纲吉急忙拉着凪朝他奔去,朝着太阳的方向奔去。
接下来他们会去很多地方,看很多曾经忽视掉的风景,无论是日出的骄阳,还是乘风游荡的浮云,或是连绵不断的小雨,又或是阴沉不定的雾,他们都会无比珍惜。
当然,他还是最想与身旁的少女一起,看无数种形状的月亮。
明天,他再也不必成为谁的男友,只需要成为更好的自己。
18
他们搬到了一个远离城市的沿海小山村,reborn买下了一栋村民自荐的双层小屋,房子建立在半山腰,不管白天还是黑夜都有各式各样的昆虫嗡鸣,虽然聒噪非常,但沢田纲吉却觉得十分温馨,凪每天都拿着捕虫网跑到后山去捉虫,只要是她看中的虫子几乎百发百中,每每拎着一箱飞舞的不明生物回到家,reborn总会夸赞她做得好,然后在夜里阴沉着脸把它们原封不动放回到后山。
reborn作为监护人,为他与凪两人在山村自带的高中办理了学籍,明年年初开始就可以正式上学了。
「老师不像以前那样跑去出差吗?」沢田纲吉望着每天躺在藤椅上悠闲喝咖啡看报的自家师长,忍不住问道。
reborn只是瞟他一眼,接着勾了勾唇:「急着把我推出去干什么呢?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像什么样子,难不成你想重操旧业?」
沢田纲吉早已习惯他刺人的毒舌,只是叹口气表示无奈:「首先,我们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其次,我们已经成年了。」
reborn挑起眉头:「一个牛郎一个陪酒女,但凡凑到一起就又牵手又拥抱的,你们可真是单纯。」
「啊!」沢田纲吉大喊,指着他喊道:「被我抓到马脚了吧,老师你果然还是瞧不起我们的职业,我告诉你卖酒很难的!」当然是开玩笑的意思。
reborn放下手中的报纸,视线转移到他的脸上,一双黑眸里的笑意更盛:「能有多难?蠢纲,你看着我,觉得我值几瓶唐培里?」
沢田纲吉看看他,再看看自己,然后不说话了。
就在二人之间的空气陷入沉默之际,reborn清了请喉咙,放缓了嗓音对他说:「但是,我喜欢你们两个现在的样子,你们在互相疗愈,即使用的方法我不认可,但是看到你逐渐从以前的事情里走出来,我很为你感到高兴。」
沢田纲吉感动到五官都要皱在一起,眼睛微微泛红,正在他准备开口表达自己的时候,那人又继续说。
「别说肉麻话了,总之三年以内我不想看到你们两个的小孩,给我好好恪守高中生的本分。」
沢田纲吉:「……」
「男人又不能生孩子。」
听着自己徒弟这笃定又严肃的话语,reborn这次是真的震惊了,他突然意识到一个恐怖的真相。
「喂……蠢纲你。」他的声音有了几分颤抖。
「呃,嗯,老师你先忙哈,我还有事先走了。」
沢田纲吉敏锐的意识到自己再待下去可能会有麻烦,说不定还会被严厉拷打一番,于是急忙找了个什么借口转身跑路。
沢田纲吉逃跑到他们的庭院,夕阳灿灿的撒在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上,他差一点将青草错视成麦穗,当然他很快就从大脑这不讲道理的错觉里清醒过来,哪里会有这么矮这么短的麦穗!说实话,他甚至都没见过几次小麦,从小到大妈妈独自带他外出的时候很少,他对一切美丽自然景观的了解大多来自国文课本。
不过好在他们搬来了乡下,跟粮食有关的漂亮风景以后想看多少有多少,他暗自发誓今年秋收的季节一定要带上凪爬到山的最高处,抢先所有人一步看到阳光照耀下大片金黄的麦田和微风吹起的麦浪。
要看,一定要看,要把以前没看过的全部都补上。
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用来做自己喜欢的事。
「阿纲,你在想什么?」
一只纤细白皙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沢田纲吉这才从从发散的思维中回神,意识到是他的凪回来了。
少女紫罗兰色的眸子泛着细碎的光,曾经干瘪瘦弱的身体在他的监视进食下逐渐匀称健康起来,曾经惨白的面色也有了几分红润的颜色,什么样貌不堪,他的凪小姐分明是奇迹般可爱的美少女。
想到这里,他突然说:「我在想过一阵子我们上学,如果有坏小子缠着你我该怎么办。」
凪:「……」
这家伙最近怎么老是想一出是一出。
「如果你没事情做的话,我们一起去买晚饭用的食材吧,喏,先把这个拿进去。」
凪从身后拿出巨大的采集箱,各式各样叫不出名姓的昆虫嗡嗡发出叫声,沢田纲吉从她手中接过,凑近仔细观察那些虫子,终于在其中发现了一只自己认识的。
「凪,你还捉了蝴蝶!是想做成标本吗?」他问。
凪抿着唇摇了摇头:「我没有资格剥夺它们的生命,况且,R先生会在等一下把它们带回去全部放跑吧。」
说着她指向其中一只灰蚂蚱:「这孩子已经二进宫了。」
沢田纲吉笑了,对它们提醒道:「下次千万别再被捉到了哦。」
小小的,小小的虫。
将采集箱搬进屋里以后,纲吉与凪并肩走在下山的小路上,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成两根瘦木杆,踩高跷一样走着。
事到如今他终于明白,生命的重量并不比凪小姐纤弱的腰肢更轻,亦不比头牌牛郎脚下用料扎实到走路像拖着铁链的皮鞋更重,但无论哪一种,失去的代价都令人难以承受。
生命纵有万般不堪,即使想他这样的人行走在人世间,无时不刻都有被过往的经历冲出来千刀万剐的可能。即使那些丑恶的记忆再鲜明,痛苦反刍至喉头的时候再难捱,他也只会握紧身边少女的手,轻轻说。
「凪,我想吃甜的东西,甜到发腻的那种。」
「不可以,你最近吃糖有点太过分了,reborn也说要让我监督你才行。」少女严词拒绝。
「唉……心里苦啊。」
他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头牌先生,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的演技很糟糕?」
「啊??不会吧,明明他们那么相信?」
凪的唇角动了动,表情看起来像是再三隐忍,最终还是没忍住说了出来:「男人都是自以为是的蠢货,尤其是还会跑去歌舞伎町的男人。」
一语双关。
沢田纲吉愣了愣,随即大笑出声:「你说的对,他们和我都是自以为是的蠢货。」
接着她又说:
「我也是,自以为是的女人。」
「自以为是到冲出栏杆要救我,这点我深有体会。」他略微回忆了一下,点了点头。
凪的耳根红了,但面上依旧强装镇定,表情淡淡的。
沢田纲吉眯了眯眼,然后彻底停下了脚步,松开与她交握的手,在少女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飞快的揉乱了她打理许久才像现在这般服帖柔顺的长发,做了个鬼脸向前跑去。
「凪,你现在这样也蛮可爱的嘛!要不要剪个凤梨头试试?」
少女的脸整个黑下来。
她低垂着脑袋,身体微微颤抖,就在他意识到不妙重新靠近她、扳起她的肩膀询问她有没有事的时候,她猛然抬起头,面颊憋的通红,眼角挂着细微的泪水,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好可爱,沢田纲吉想。
但是她口中吐出的话就没那么可爱了。
「这一周我都不会再做甜味的厚蛋烧给你。」
「诶?!!」
凪直到最后都没有告诉他的是,她比谁都向往朋友之间嬉笑打闹的相处方式,也比谁都自豪能像现在这样站在他身边,甚至有资格牵住他的手。
你总说要带我看这个看那个。
可是阿纲,我看你就够了。
她看着他一如既往流出蜜色的温柔眼眸,来到这里后就不再用心做复杂造型的棕色毛发被风一吹立马变得杂乱起来,穿衣风格也完完全全变成了日常休闲风,脚上踩着的木屐拖鞋是这个村子每个人的标配。
曾经风流倜傥的歌舞伎町头牌男公关,如今已经彻底入乡随俗,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这样的他,是只有她才能日夜相伴的,世界上最独一无二的沢田纲吉。
「我爱你」太过沉重,她还是不说了。
但是「我喜欢你」的话……
算了,就算是这句话他也肯定是知道的。
他们的关系早就在这日复一日相互慰藉的日子里不言自明。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