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ユメでまだアソビましょう。]
1
他躺在雪白的被单里,一动也不动,安静极了。像一具睡着的尸体。
黑键呆呆看了一会儿,转身冲进宿舍的洗手间呕吐起来。嘈杂的心跳声在脑袋里乱七八糟地回响,空空的胃袋里像有火在烧。对,他又没吃早饭,所以即使压着喉咙呕了半天,也只是吐出一些酸水。
呕吐感盘踞在食道里痉挛着,消失不掉。黑键脑袋里嗡嗡作响。他捂着头靠在洗手台上,水龙头开着,冷水哗啦啦往下淌。
他掬起冷水泼在自己脸上。然而抬起头来,看镜子里还是那张精神状态糟糕透顶的脸。
白垩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手扶着他发抖的肩膀。
“黑键?”
白发的卡普里尼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手腕上皮肤苍白又消瘦,能看到清晰的血管。
“你还好吗?”
黑键想说些什么,喉咙里却说不出话,最终只是猛烈地发出一声仿佛抽气般的声音。他转过身来抓住白垩,将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
白垩拍拍他。
“没事的。”他说,“会没事的。”
02
白垩穿着医疗部的病号服,赤着脚坐在床边。他体重一直在减轻,浅色又宽松的病号服罩在身上,几乎像件宽敞的袍子。
“今天有好转吗?”黑键问。他今天休假,没穿平时出外勤的衣服。随便抓了件舒服的衬衣套在身上,一脸倦意打着哈欠。
“应该吧?”白垩的平静一如往常,如他人事一样说着,膝盖上的手指无所事事绞在一起。
黑键视线扫过桌上的药袋。七天份,各色胶囊,白色压片,他从袋口看进去,剩下周末的分量在里面躺着。他转身倒了杯水,准备塞进白垩手里。又犹豫了。
“真的没问题吗?”他看着白垩从薄薄的小纸袋里倒出那些看起来就噎喉咙的药片,“我是说,副作用什么的。”
“也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事。”白垩把手里的药送进嘴里。黑键没把水杯递给他,倒是自己拿着喝了一口。他弯下腰去,侧头亲着白垩的嘴唇,冰凉的水就被渡过去。
舌头上药物的味道传过来,淡淡的,泛着苦味。药片被吞下去了,嘴唇还贴在一起。
“……真苦。”黑键分开之后说。
“是吗?”白垩眯着眼睛,手里接过水杯,又喝了一口水,把剩下的药一鼓作气咽下去, “我觉得还好。之前的味道更重一点。”
“你舌头到底怎么长的啊。”
黑键嘟哝了一句,白垩嘴角显然是笑的,他说:“所以还好,你不用吃啊。”
3
试用药物的副作用是会让白垩产生幻觉。
黑键不怎么懂医学,不过他觉得这不是很糟,总比治了这个坏了那个的副作用强。而且也不是什么特别有害的幻觉,只是会让白垩看不到人。
除了黑键。
白垩还是穿着宽松的病号服,他歪着头看黑键,脸上呈现出服药后特有的温顺迷茫。黑键觉得嘴里又泛起苦味来了,他坐在床上,转过脸亲了一口白垩,觉得那股味道似乎被麻痹了一些。
以前的幻觉更糟些。别说看不见人,他眼里见的生物都是诡异的血肉聚合体,像扒了皮的动物尸块又扭着拼合在一块,墙壁和天花板也是滑腻的粘液和血肉,水是腐烂的血浆,门把手是朽坏的骨头,植物渗着漆黑的水,触手四处摊开。
他在这样的幻觉里熬了下来。
所以比起来,现在也许好多了。
04
“好不容易休息。”白垩说,“你不出去走走吗?不用在意我的。”
“不是因为你。”黑键往后仰,倒在床上,懒懒散散,“就是因为好不容易休息,我才在宿舍躲清静。”
“读书会呢?”
“这周不办。推到下周,本来定的主讲人外勤去了,干脆歇一周各看各的。”
他划拉了一下,从枕头边摸来阅览室借来的当代名作家短篇文学集。两周了,进度还在第一天看完的第一篇。第一篇也没太看明白,他还翻回去重读了一遍,然后确认这空荡没着落的结尾就是结局。
文学到底是什么玩意啊?
不过虽然看得云里雾里,但莫名还是挺好看的。他躺着举在眼前翻了两页,书被白垩拿走。
“对眼睛不好。”他说,“还是我念吧,闲着也是闲着。”
黑键熟知他脾性,没说不用,翻了个身把手臂揽在他腰上:“我刚看到这页中间……念个几页就行了,多了也听不进去。这个作者太难懂了。”
“这里?”
白垩手指在书页上指了个位置,黑键点头。他把书放在膝盖上,从黑键刚刚看到的部分往下读。故事还算清淡,就是难免涉及男女之事,白垩念到便有些局促。黑键抱在他腰上暗笑,就是不说让他跳过去。
不过也没念太久,药物的副作用除了幻觉还有注意力涣散。白垩的的声音缓慢下来,短暂停滞后,又开始反复前面的句子。
黑键坐起来,拿走他手上的书,另一只手盖住他眼睛,将人往后推。
“可以了。”他说,“躺下吧。”
医疗箱在床头的柜子上。黑键探身过去打开箱子,拿出注射器:“手给我一下。”
白垩老实挽起袖子,手臂上留着注射的淤青与针孔。他的肤色已在结束飘荡生活后逐渐转向消极的苍白,皮肤下的片片淤青显得尤其突兀。黑键将针头刺进去,半透明的药液在注视下被慢慢推进去。
“痛吗?”
白垩只是侧着头,笑着看他,摇了摇头。他的视线又像没有焦点,只是茫然地看着黑键的方向。
于是他也躺下来,侧身面对着彼此。白色的被单上传来淡淡的洗涤剂香气,门外有人走过的声音。他握着白垩的手,那只消瘦的手反过来抓住了他。
5
黑键问他:“你现在看见了什么?”
“你啊。”
恍惚状态下的白垩除了他看不到任何人,也就很难和医疗部的人交流。还好单纯的注射没什么难度,在干员训练课程里他就学会了。
“还有呢?”
“还有什么吗?”白垩用轻飘飘的声音重复,他们的额头贴在一起,黑键感觉他的体温冷得出奇。喃喃的细语在他耳边羽毛一样飘落。他感觉颈侧如同生出羽毛一样微微发痒。
“白色的羽兽……”
“白色的羽兽?”
白色的鸟,不知道品种,也许是不存在的某种鸟。浑身雪白,在亮着冷光灯的室内盘旋,扑着翅膀,绒羽脱落下来,在空气里飘落。挡住了灯光,又簌簌落在被单上。
他伸手去捡,摊开手却是空荡荡一片。白色的鸟变多了,落在柜子顶上,翅膀掠过未读完的书,振翅声扑打着,细碎又遥远。他听见白垩轻轻的笑声,他朝空中伸着手,冷光照在布满深浅淤青与针孔的手臂上。
他紧紧握着白垩的手。
“对,白色的羽兽,在飞,很漂亮……你看见了吗?”
“……嗯。”
手臂的皮肤像要长出飞羽,某种东西在皮肤下潜伏,痒痒的,蠢动的。修剪整齐的指甲无意识抓过皮肤,留下鲜红的痕迹。
羽毛会长出来吗?
06
他无法知道白垩眼里斑驳的幻觉。
白垩偶尔会用简单的词汇恍惚地描述,而黑键能做的就是握紧他的手,与他体温不足的身体贴在一起。白垩的手以前是温热的吗?他快要不记得了。
黑键抬头,只能看见天花板上冷调的雪白灯光。
“来生变成一只羽兽就好了。”
白垩喃喃着。
“站在树枝上,仍然可以给你唱歌。”
“想得美。那时候我也早死了,我们会一起转生成羽兽的。”黑键说,“树枝要分我一半,我和你一起唱。”
白垩的喉咙里咯咯地发出含混的轻笑。他转过头。
“……羽毛。”他将手臂伸过去,低声说,“我感觉有羽毛要长出来了。”
他的手臂上有鲜红的抓痕。黑键马上抓住他的手:“别动!”又放轻语气:“我是说……让它自己长出来。这样会弄坏羽毛。”
他胡诌着,握紧了白垩的手腕,白垩温顺得好像真的变成了手养的小只羽兽,由着黑键拘住他的手。
“你说得对。”他说,“嗳,黑键。”
“你喜欢蝴蝶吗?”
7
虫,蝶,花。
皮肤下蠢动的原来不是羽毛啊。
小小的蠕虫潜藏着,细细碎碎从内部啃咬他的皮肤。是啊,变不成羽兽的,飞不起来的。也没有来生,他也不怎么会唱歌。
舰船行驶在荒野里,没有树枝与唱歌的羽兽。他拉紧了窗帘,在冷光灯的注视下服药与注射。
白垩发凉的手抚摸过他的脸。
幸运的虫子会变成蝴蝶,不幸运的就此死去。变成蝴蝶又怎样呢,反正飞过几日又死去。发痒的皮肤下爬出蠕动的幼虫,他想起透明画框里,被大头针刺穿在白色底料上的蝴蝶翅膀。
那就爬出来吧。拼命爬出来吧,咬碎我,去争取几天的如梦似幻。
反正都会结束的。由衷地期待又可怜着。
白垩的视线越过了他,色彩极度鲜艳的蝴蝶呼啦啦一片飞起来,混杂在落下的白色羽毛中,细碎的振翅声嗡嗡地传进耳朵。未变成蝴蝶的幼虫滚落在床单上,摆动着身体,爬向四面八方。
他听见白垩咯咯的轻笑声。一如既往。
08
“原来不是羽毛啊。”白垩说,“是虫子。”
“能变成蝴蝶就好了。也可以飞起来啊。”
他咯咯笑着,蜷缩起来,似乎是身体觉得寒冷时无意识的动作。他的视线越过黑键,虚无地注视着空气。
“彩色的。”
“蝴蝶挥动翅膀的声音,好大啊。”
黑键伸手捂住他的耳朵,他贴白垩贴得更近了,像在试图将热量渡过去。
白垩却摇摇头:“有虫子……别碰。”
被单是纯白的,没有盘旋的鸟,也没有虫和彩色的蝴蝶。黑键什么都看不见,他无法知道白垩现在究竟看到了什么。他只是抓住白垩想抽离的手,环抱住他的后背。嘴里骗他说,没关系,你看不到吗,我手臂里也有啊。
在你看到的幻觉里,我却又是什么样?
“没有的……”
白垩的手抽出来,发凉的手指摇晃着抚摸过黑键的侧脸:“蝴蝶……”
他细碎地喃喃着混乱的词汇,宝石,八分音符,华彩,眼睛。像真的看到了满屋飞舞的蝴蝶。他的指甲抓在手臂脆弱的皮肤上,鲜红的血痕再度加重。黑键将手指强行塞进他指缝里,扣住他无意识抓伤自己的手。
血却已经沁出来了,动作间擦在被单上,像死去的虫。
9
“别抓,”黑键喃喃着说,“别抓……会流血。你会痛的。”
白垩的手指尖停在他的手臂上,冷得几乎让血管都冻结起来。他嘴角的弧度还是那么平静,眼睛微微眯着,带着几分涣散。
他的蝴蝶要飞出来啊。
幼虫啃着他的皮肤,从内到外,比起痛更像是痒。他的指甲一次次抓过布满针孔的手臂,幼虫滚落下来,白鸟的羽毛覆盖过缺口,他抓起裁开书封的裁纸刀,划开手臂。
“它们出来了吗?”
他捧着白垩的脸,暗红的血顺着手臂丝丝缕缕流在被单上。蝴蝶挣扎着腾空而起,鳞翅扑扇,挡住紫色眼睛的视线。颜色如梦似幻的蝴蝶潮水一样涌起,拍打着嗡鸣的鳞翅,白鸟若隐若现,绒羽落在血迹上,消逝无踪。
他隔着扇动的鳞翅望过去,对称般的紫眼睛也望着他。
他大笑出声。
裁纸刀再度划过手臂,缺口被涌出的虫啃咬。
“这样多快啊。”
010
黑键抓住白垩被抓伤的手臂,他像感觉不到痛,只是温顺地让伤口被酒精棉擦过。
“爬出来了。”白垩小声说,“会到你身上的。”
“反正也会变成蝴蝶,随便它们。”
“蝴蝶……”
黑键处理完抓伤,生疏地制住白垩的两只手,反剪到他背后:”抱歉,就这样待一会。”
白垩不知有没有听到,发出一声含混的回应。他轻轻摇晃着身体,眼神像停在黑键身上又像涣散。黑键侧头凑上去吻他,他的舌尖吐出来,又好像喉咙里滚动着模糊的轻笑。
他的舌尖是暖的。带着药片的味道,缠在黑键的舌头上。黑键想起他们第一次亲吻时是水果硬糖的甜味,现在却习惯了这股苦味。
草莓香精的味道都令人怀念。
白垩连上颚都是低温的,吻带来的多巴胺没能作用于体温。黑键维持着扣住白垩双手的别扭姿势继续吻他,试图让他别再想什么羽兽、蝴蝶、虫。
这一刻你能感觉到我的吻吗?
还是被蝴蝶的羽音淹没,已经失去了感知?
11
他觉得他们在下沉。
被单下是失重的海水,他们被承托着沉下去,白色的被单像婴儿的摇篮,包裹着他们坠落沉没。
屋顶在旋转。
白鸟飞舞,蝴蝶潮水一样涌起又消失。他的嘴唇上落下一个吻,他张开嘴,舌尖是草莓硬糖的甜味。黑色的长发和白色的长发缠在一起,血不流了,草莓藤从星星点点的血迹里爬出来,开着白色的小花。
矢车菊、大丽花、勿忘我、红山茶、冬蔷薇,绿色的藤蔓与花朵疯长。吻是水果硬糖味的,蝴蝶是紫色的,花没有香气,从每一个有血迹的地方夸张地喷涌而出。
花碰到就碎裂,虫子爬进花里,蝴蝶飞出来,白鸟睡在藤蔓上。海水是红色的,窗帘浸在水里,光斑熠熠生辉。
所有的一切里,好像只有你真实得不像话。
只有你了。
白垩抓住黑键的手,模糊的感知里肌肤的触感如同电流经过。被单的摇篮被无数花朵压着向下沉没。他们像要窒息一般亲吻在一起。
吻是水果硬糖味的。
012
白垩睡着了。
13
闹钟的声音一直在响。
黑键按掉了床头的闹钟。到外勤任务集合的时间了。他坐在床边,血迹斑斑的被单被他推到一边。绷带缠在手臂上,他把用过的注射器扔进垃圾桶,披上最常穿的那件外套。
014
他睡着了。
15
“我很快就回来。”
黑键回头说,他看起来脸色苍白,但神采奕奕。逐渐回笼的痛觉在绷带下突突跳动。不过这都没关系。
“很快的。”
他轻声说。
“大约今天晚上就能赶回来。我保证。”
但他知道白垩是不会因为这个生气的,即使晚一些也没关系,因为他就是这样学不会怪罪别人的人。不过他会因为黑键身上的伤生气,因为他就是这样温柔又爱担心的人。
可是他会理解的。
他会用发凉的手握住他的手,然后给他一个拥抱。
黑键侧头笑了一下,不好意思般轻咳一声。
“嗯,我走了。”
室内空荡荡的。没有白鸟,没有蝴蝶,虫,也没有花。没看完的短篇集放在床头,已经逾期许久了。
没有人。
冷光灯仍开着,沉默地注视一切。
016
他什么时候会醒?
00
黑键将注射器的针头推进血管。
闪烁的冷光灯里,他看见自己握着年轻爱人冰冷的手臂,药液被逐渐推进去。
蝴蝶飞起来。绒羽坠落。
白垩微笑着。
他大笑出声。
[ミライごとアイしましょう。、?]
FIN.
Notes:
我觉得幻觉这梗挺烂的,但是我喜欢。
如果真有人看第二遍的话:带0前缀的发生在00前,其他发生在00后。我和打越学的,但没全学会,这波我的。
单数节的描述主角都是键子。不要被人称带跑了。
概括一下就是治疗药物有致幻作用,小白不治身亡后键子也开始使用同一种药,导致他出现了还在照顾小白的幻觉。
挺烂的,但我喜欢。
头尾两句日文都来源于《断面》,好好听的一首歌。
这个梗是我的导师要看的。
如果你觉得写得好请给我一个赞,如果觉得写得不好请找我的导师兴师问罪,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