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许是刚刚从沉睡中苏醒的人所能发出的、最极力的呼喊了。

蛰伏在空气中随尘土一起缓慢飘落的源石尘像苏醒的异兽般极速“增殖”，毁灭性的法术反而成为蔓延的养料，几何晶簇像骤然爆裂的流星般顷刻间长成了一道黑幕，将留下掩护其他人撤退的E3小队与另一头的德拉克以及整合运动士兵隔开。

Ace立刻下令让众人后退，尖锐的源石在这几秒的动作间剧烈而压抑地生长着，然后慢慢停了下来，立成一堵长着刺的墙。

他听到这面黑幕内部源石互相挤压发出的清脆断裂声，火焰试图灼烧空气的爆鸣，还有身后Medic和阿米娅惊恐的问询，混杂着博士微弱而急促的抽气，好像祂再也说不出字句来。

他听到了博士最后的话。

“不要”

源石长成的墙另一边火光明明灭灭，如同荒原上巨型晶簇的长刺不断生长着，甚至高过它本身，要越过它几乎已经成为不可能。

在脚步声响起的前一秒，阿米娅宣布所有人一同撤离。

携带战术手雷的干员炸塌了原本就摇摇欲坠的楼房，追兵被建筑残骸挡住，在整合运动动向不明、指挥官身体情况恶化的现在，时间仍然紧迫。通讯设备的信号随着他们远离战场而恢复，干员背上的博士没有因为不平整的地面带来的颠簸而被血呛到窒息，得到了紧急医疗团队和设备的支援。

阿米娅的目光几乎没有从博士身上移开过。


指挥官回到罗德岛本舰的第一件事是接受治疗，大家都忧心忡忡，好在医疗部当晚就把博士推出了急救室，问题不大，然而正当众精英干员正想为博士的回归欢呼之际，由参与了本次行动的Ace带回的博士几乎完全失忆且需要休养的消息泼了他们一头冷水。

罗德岛内部消息传递得尤其快，众人的心情不可谓不是大起大落。

情况如此不定，舰上原本因为营救行动几乎没有伤亡而回暖的紧张氛围又被往下压了压。

至于那一天源石异常爆发性增殖的事，在场所有人都为此签订了一份临时的保密协议。

无论是亲眼所见的人，还是事后为产生异样的博士检查身体各项指标的人，都仍然无法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堵在关键时刻救了他们的源石的墙跟博士之间几乎没有任何可循的联系，唯一异常的点还是失忆的祂为何对以Ace为首的E3小队掩护他们撤退这件事抱有过于激烈的情感。


博士开始使用PRTS的电子音代替祂的声音进行远程指挥作战的第一天晚上，阿米娅向Ace传达了仍卧床修养的指挥官希望见见他的消息。

从战场下来不久的斐迪亚简单整理自己，经过认证后进入了博士的房间。

罗德岛本舰的大部分空间被分配为公共区域，留给个人的独立空间有限，但博士的房间和过去他见到的一样干净但缺乏生气，标准大小的卧室显得格外空旷。指挥官倚靠在墙边看着一本陈旧的黑色笔记，那件能把祂瘦弱的躯体勉强撑起来的防护服外套也笼罩住了祂的面容，沉默得像一尊塑像。

博士的感官显然还不太灵敏，直到Ace走到旁边时才有点慌忙地合上笔记，把自己撑直了看向他，一边伸出苍白的手示意请来者坐下，祂在床头摸索片刻，拿起了终端。

[晚上好，Ace先生。]

屏幕显示着这样的字，是早就输入好的。

Ace对祂暂时不能说话这件事有所猜测，并不太惊讶，也像之前接受博士失忆那样接受了这个显得礼貌而疏远的称呼，之前他们甚至没什么好好交流的机会。

“晚上好，博士。”Ace的双手端正地放在大腿上，一个标准的、有些收敛的姿势，他的语气也是如此，“您有什么事吗？”

[您可以把手给我吗？]博士打字很慢，至少比之前仿佛在键盘上飞舞的模样慢了太多，[这是我个人的请求，多有冒犯。]

这有什么冒犯的呢，Ace晃了一下神。

他有三年没见到博士了，但对祂来说他们只是几天前才认识的陌生人，指挥官和士兵之间发生这样的对话也许是有些不同寻常。

“当然可以。”

他伸出手，博士观察片刻，握住其中的一只，精准地按上了手腕的动脉，祂就这样握了一会儿，像个正在做检查的医生，只不过器具是自己。

[我可以听您的心跳吗？]

斐迪亚也同意了，坐到床边。博士探出上身靠近他的左胸，那身外套很好地遮住了纤细的手臂，Ace察觉到祂在颤抖，伸出手微微扶了一把当做支撑。卸下战斗装备的衣服因为要保证方便行动而足够贴身，再加上他现在状态良好，听到的心跳应当是清晰的。

但哪怕博士靠得更近，隔着防护服和模糊不清的感官，祂输入：[听不见。]

Ace看着屏幕上寥寥几个字，回想起了博士最后那句用尽气力的“不要”。

“我很健康，博士。”Ace沉声说着，盖住祂撑在床单上的手，很轻易地。和大多数身形高大的泰拉种族相比，博士停滞了岁月的身体如同孩子般年幼。

指挥官低着头，用另一只手取下了兜帽，露出干枯的白发，耳朵就这样贴上左胸，才听到血肉与肋骨另一边的搏动声。

仍然模糊，但稳定，伴随着呼吸的起伏。祂微微放松下来。

[手碰到脖颈会让您不适吗？]博士过了好一会儿，似乎是确认了这心跳确实不会停下。

Ace仍然扶着那具太轻的身体，诚实道：“是。”

冒犯了。博士又这样说，然后抬手搭上干员的肩膀，Ace从那过于轻的力度里顺从地弯下腰，任由祂用干燥的鼻尖贴上颈侧动脉。

平心而论，并不舒服，但Ace知道博士哪怕用祂能使出的最强的力量——咬合力，都无法撕裂他的咽喉，祂也不会那么做。

博士是在确认他还活着。

Ace不知道为什么，祂的躯体可能还保留着某种情绪。

但他或许宁愿博士什么都不记得，哪怕会把他也彻底忘记。

他看见博士闭上眼睛。

是的，他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