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多反复，怀月堂梦到零碎的片段，如同在被击碎了自我审视的镜子的国度里小心穿行，而他穿梭于只够看到一角的碎片之间。快死了，想活着，碎作一地的各样情绪，连映照他自己模样的份儿都看不清楚。

决心成为人的他，相比于得到抓紧在手中的，失去了什么呢？毕竟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自认为得到重要的事物而满足的他，不知不觉里，有将什么献上作为代价，已经失去了却没有自觉吗？

他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只有苍白的天花板，多少让他有些烦躁。稍微抽了口气哀叹自己还未起床这件事，任眼皮覆住他的异色瞳。

“醒了啊？”

怀月堂翻个身不想去看声音的主人，睡醒时的脑细胞是很有限的，他光是回味这股似梦非梦的感觉就竭尽全力了，脑袋在枕头上用力印出坑来。床边的鸩山倒也不难为他，给他掖个被子就算敷衍这位前吸血鬼了事。而这雪白的被子与床单总让他联想到些许人死后会被盖上的白布一类。

既然成为人了，怕死的心多少有些应该算是正常的吧。

鸩山在完全拉完被子之前多瞧了他一眼，看见了那对没有神光的异色瞳暗沉的模样。虽然可能会遭到冷眼回应，但不管是不可能的吧。他试着伸手去摸一把绿发。这摸不透里面装着什么心思的小脑袋瓜，就算要他自己说出来需要什么，他没准都答不上来呢。

手指上的粗糙皮肤有些惹烦想要安静贪懒觉的怀月堂，他翻了个身，肩膀把被子撑得更圆。

要是现在还有那股子欲望，一定趁着自己起床气起来咬个七八道口子畅快淋漓喝饱对方的血——他以为他会这么想，现在却连唇瓣都懒得张开，他试着为这毫无理由熄灭的火焰找一个合理的解释——他爱上对方了，好，就这么简单应该够了。

“怎么了吗？”鸩山的手还是没拿开，他好像习惯了这样冒犯的忽视一般。

“我还是我吗？”怀月堂的声线比平常稍显懒散一些，鸩山一时间回答不出，没有得到回应的他再把被子拉紧些，生怕漏进半丝风。

“说什么‘我还是我’，这种话自己得不出来答案吗？”
“就是因为靠自己想不出来，才会烦啊。”

鸩山轻轻叹了口气，是这家伙心理年龄还是个孩子的缘故吗，但是青春期的孩子也不会想到这么哲思的问题，弄得他也得跟着替对方思考这个本该由对方自己解答的疑问。还在窝着的怀月堂似乎深刻认识到了对方在这一点上并不可靠，于是连双腿都蜷起，把自己的身子弄得更温暖些。

摸在脑袋上的手并不能给怀月堂想要的温度，让已经洗漱好的鸩山也无可奈何坐回到了床上。
“这样可以吗？不吃早饭的话……”
“哎，你哄我吃药不也是这么说的。”

鸩山轻笑一声，疲惫的皱纹因为唇角的咧起浮现在他眼周。“可能吧。但不管哪个，都是对你好。”

他试着摸到小月肩膀和手臂大概的位置附近，被子有些偏厚，他并不确定自己是否抓住了。五指伸开轻轻拍了两下提醒对方自己就在这里，他终于瞧见到怀月堂从被窝里探出来脑袋回望自己，双眼仍然惺忪着看不清眼瞳里本该映出的自己的面庞，可能是他还在思考的时候费力地差点就睡着吧。

但这样不也挺好嘛……鸩山突然觉得自己有点线索，可以给出一个让还在挣扎的怀月堂满意的答案，他开始紧张地当做自己在做实验，以调制剂量那样的小心，思考该用怎样的言语传达。

怀月堂知道那副严肃认真的表情不是随意摆给他看的装饰，他开始排空自己思考所做的努力，期待能从这个满脑子药臭的男人身上听到一个有点人性味道的答案。

“自己相信的话，自己就是自己，怎么样都是自己。”
“自己……相信？那是什么？”
“问你自己呗。”

因为自己相信，所以自己才是自己……那是什么？怀月堂有限的思绪想不明白了，他现在的心情就像想去抓头皮，但懒惰让他甚至不情愿抬起手来。

他的脑海里吹拂过鸩山向他询问的清风，怎样都无所谓的他，是何来的勇气去做出那样的决定的呢……和一个人去共度明天，去迈向未来，换在以前真是想都不敢想，这样一来对他而言确实是有什么东西无声之中改变了，不是单纯的变形，也不是形态上的变化，言说不上来。

“不吃饭的话，至少吃点药吧。”鸩山已经是直言相劝了，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的怀月堂也不反抗，任由他把药品一点一点放嘴里。

“不好吃。”怀月堂吐了口唾沫在地上，鸩山也只能先把水杯递过来。
“做吸血鬼倒是不用吃药，喝点血就好了，你想那样吗？”

咕噜咕噜——喉结上下滑动了三四下，怀月堂喝完这口，又侧着脑袋倒回枕头上。

“不想。”怀月堂的声音不高，但很干净利落。这就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和他能够接受眼前这个并不讨喜的家伙一般。

用这双手，用这双眼……去改变未来吗？真的能做到吗？他甚至不知道他何来的勇气胆敢去想象这样的事情。鸩山从他面前战起，他像喝水时那样抬了一下脑袋，才能让视线企及他的肩膀。

“这么说……我是什么样的，是我自己说了算吗？”
“这个问题，你自己决定作为‘人’的时候，不是就明白了嘛。”

鸩山手里还带着余温的水杯放回了桌面，收拾起拿出的药。

所以就算和过去的自己相比改变了什么，那也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这还是我……

怀月堂稍微掀开了被子，伸出手指擦擦不很通气的鼻。

“今天你也是这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啊。“他还不忘嘴一句看起来确实很像无业游民的鸩山，得到了对方无奈接受嘲讽的苦笑。

“你要是发工资的话也可以不无业。……衣服在那边。”
“下次自己拿来放我面前。“